“你小心些,前面有台阶。”曹雁禾走在前面提醒他。
他仔细一看,还真是台阶,小小一个坎,不仔细看不清,与地面无疑。
“张晓伟是扬昌人吗?”肖玉词上了一个台阶,问他,电筒的灯光照在他的脚踝,他向前走了一步。
“嗯,扬昌边上一个村里的。”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没有读书吗?”
“他今年有十七了吧来我店里那会才十六。”前面有道坎,曹雁禾小心提醒他又接着说“读了小学就没读了,现在还能认识几个字。”
肖玉词抬起的脚一顿,接着又向下踩,在扬昌这些日子,肖玉词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因为穷没钱读书,因为孩子多养不起只能送人。
“不要觉得他们可怜,其实想一想,不读书对他们来说反倒是好的。”曹雁禾觉得这样说不妥,换了一种解释“我不是说读书不好,要是能读书那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对于他来说,自己能独立反而是种解脱,他家有五个孩子,他是家里第四个,最大的姐姐现在嫁了人,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父母七十多岁了,更没有能力去供他们读书,只有自己出来打工,自己挣钱,才能不添加家庭负担。”
肖玉词觉得是有道理,但是转念又一想,读书改变命运,可以不用一辈子待在大山里,总比辛辛苦苦半辈子给人刷盘子,打临工来的好。
曹雁禾看他的表情,知道他性子倔,一旦自己认为的就很难会改变,他笑了笑“不用纠结这个问题,你换个路子想一想,要是他家里借钱给他读了书,读到大城市去,也得花十几万,毕业出来以后他又要辛辛苦苦兢兢业业还这个钱,再往不好的想一想,现在大环境这么差,又怎么能确定他毕业之后一定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呢?”
曹雁禾一顿接着说“但是这些都是我比较悲观的想法,也有好的,只是万事都要做些坏的打算,人生寥寥数十年,按照自己想活的法子过不好吗?何必要纠结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
话说到这,该懂得都懂,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心里那点自我的想法罢了。
青石路面凹凸不平,摸着夜色噗呲一声踩进水坑里,肖玉词半边脚湿了一块,他调整好位置又继续走,跟着曹雁禾的身后摸到了家门口。
院子里的灯亮着,曹雁禾推开门便看见常萍坐在院子里,摇着扇子吹着夜风,瞧见门口的两人,立刻停了动作。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她往他俩身后望了望,没见着其他人反倒缓了口气“就你们两个人?伍悦和伍清人呢?”
“吃了饭就走了。”曹雁禾回她。
常萍又坐下继续摇着扇子“走了也好,家里窄,没地招呼她们。”借着光,常萍看清肖玉词脚下的污泥“肖老师,你这是咋了?踩坑了?”
肖玉词摸了摸鼻子点点头。
这不说还好,一说曹雁禾也朝他的脚看,还真是又湿有脏,他竟然都没注意到。
“受凉了不好,你快去换换。”
曹雁禾也点头让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鞋子“去换换吧,夜里凉,容易感冒。”
肖玉词点了点头,朝屋内走去。
院里只剩常萍和曹雁禾,说话也好说了些。
“要不是常玉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伍清这丫头居然拉着伍悦跑到扬昌来,都过了一个星期了,我还以为她就是闹闹玩笑,还想到还来真的。”她摇着扇子,扇得用力。
“她一个姑娘家还真是脸皮厚,人家肖老师都不知道她是谁,她就上赶着来介绍自己。”
曹雁禾双手扶在他的肩,轻轻拍了拍“得了,人家的事你就少操心了,身体又不好,成天又爱找些事瞎操心,再说了,我看肖老师未必喜欢她,今儿一起吃饭,肖老师对她态度都是淡淡的。”
常萍一听,这才气消了一些“阿弥陀佛,我可求她别在整什么花招了,大姑娘家的也不知道害臊,成天跟一群男男女女乱混就算了,人家肖老师可是个老实孩子,别来祸害了人家。”
曹雁禾淡淡一笑,肖玉词就是面上老实,内心有股冲动的劲儿,正好是到了叛逆的年纪。
“你啊,就放宽心,肖老师是真的不喜欢她。”
“那样就最好,要是让有心之人听了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家上赶着给肖老师介绍对象,就是看中他家家底丰厚,一家子又都是知识份子,父亲还是个官,咱们家可攀不上,以后肖老师要是还能记得咋们家的好我的内心就阿弥陀佛了,哪能跟人家巴结着做亲戚。”
曹雁禾笑了笑他,想得还真多,什么巴结不巴结的,他都没往这块想,倒是常萍想得还挺多,一语点破其中要害。
夜里凉,曹雁禾将人劝回家里,收拾院里的凳子一起搬回了家,抬头望了望星空,原来出生还真的是讲缘分。
第11章
肖玉词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书桌前单手托着下巴,像是沉思又像是神游,反复斟着。
他翻开笔记本,单手转了半天笔,在本子上面写下“生生灯火,明暗无辄。”
刚写下,笔墨还未干,他觉得不妥,在本子上刷刷几下又划掉。什么月明月阴,人生本来就没有完满,获得和失去其实是同时发生的。
肖玉词双手环抱后颈,躺在椅子上,看着暖色白灯,微微神思。
过了一会,木门轻轻被敲响,他打开门一看,曹雁禾端了一碗热汤站在门口“我妈炖了汤,让我端上来给你尝尝。”
肖玉词怕他烫手,侧过身子让他进屋。
“这么晚了阿姨还在炖汤?”
曹雁禾将热汤放在书桌上,晃眼瞧见他本子上写了又划的字迹。“下午炖的,刚刚热了一下,趁热喝。”
肖玉词点头嗯了一声,端起瓷碗吹开表面的浮油尝了一口。“好喝,阿姨手艺真好。”
曹雁禾笑了笑,半弯着腰屈身靠近肖玉词,窗外凉风吹过之间还夹杂着温热的气息,连同呼吸浮入他的脸颊,他棒着瓷碗,愣了一愣。
曹雁禾轻声笑出声“今天我说得这些话仅是我个人的看法,你想听就听听,不想听也不用放在心上。”
肖玉词突然一悟,敢情是看见他本子上写的玩意了?
“我又不是爱记恨的人。”他将瓷碗放在书桌上,指尖触碰到书桌的表面,年代久远,有些磕磕碜碜凸起的小块,轻轻划过他的手指。“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想的角度不同看法也就大相径庭,无非谁对谁错。”
倒是看的通透。
“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对错之分。”曹雁禾抬手揉了揉他细软的短发“好了,别想了,快喝完我把碗一块带下去,你早点休息。”
肖玉词敞开喉咙一口喝完,将碗递到他面前。
“谢谢。”
曹雁禾接过他手里的瓷碗,抬眼看了看他“夜里风大,记得关窗。”
肖玉词点点头看着他离开房间,风吹进屋里,哗啦一声翻动桌面上平铺的笔记本,停在干净清晰的另一页。
扬昌最近几天进入了雨季,连续下了几天小雨,纷纷扰扰惹得人心情沉重,像是底下压着石头,喘不过气,提不起精神。
昨儿个赵鹏宇又再一次出走,这次却没有那么好运,等赶到车站时人已经坐上车走了,不知道车开往何处,也不知人要停在何处。
彭媛媛蹲着地上抱着膝盖自责不已,眼睛哭得红红的。
“都怪我,我要是多注意点他,他也不会偷偷跑出去。”
谢竟南蹲在一旁安慰,递上纸巾“这也不怪你,他要是成心想走,你就算把他捆了他也是会想办法逃走。”
话说得也对,这孩子是铁了心要离开,五指山也压不住他。
越劝越难受,彭媛媛就像开了水伐一般哇哇的止不住眼泪,连说话都是一抽一抽的“…都是我…我没有看好他,你说…他要是出去了遇见坏人了怎么办?没地儿住了怎么办?”
“他是16岁不是6岁,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谢竟南拍了拍她的肩,视作安慰。
肖玉词在一旁也是束手无策,这事他也是第一次经历,临安的学生哪有离家出走的,再叛逆一点的也就是抽抽烟打打架,他也是在扬昌才遇见赵鹏宇这种离家打工挣钱的学生。
开口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家长到了学校,毛至强在办公室接待,倒了杯温水,递到老人家面前。
“这事儿也怪我们学校看管不严,你说这好好一孩子出去打什么工,啥也不懂,万一在外面吃亏了咋整?”
毛至强坐在对面,皱着眉头,双手交握支撑靠着大腿,褶皱的衣服堆积在肚皮上,他抬手推了推眼镜,抿着双唇。
赵鹏宇的奶奶年龄不大,五十几岁的样子,却是满头白发脸上皱子横生,穿着米色灰条纹短衫,杵了拐杖,想来也是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
对于赵鹏宇离家的态度她显得很淡然,十几岁的孩子再过两年也就成年了,哪有那么多意外横生,以前的人也都是十几岁就外出打工挣钱,现在不也都活的好好的,都是乡下孩子,没必要那么娇贵。
她杵着拐杖,双手握着手柄处,出了口气“他去他的,不用管他。”
话是如此说,但是若真让人不管,却又良心说不过去。
彭媛媛眼睛哭得红肿,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这种事情确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扬昌中途退学打工的很多,离家失去联系的也很多,以为见得多了也就淡了,事实却不是如此,心软这东西不会因为经历多了而变得强硬,改变人心的不是见得多就变化了,而是切身体会。
“今天我们叫你来呢,第一是要告诉你一声孩子的去向,毕竟人是从我们学校出去,家长也要有知情权,第二呢也就是孩子学籍这个问题,您看是要挂休学还是退学?”
毛至强话语说得很淡,像是处理过无数次这种事情,即冷静又沉着。
老人咳了一声,看了眼毛至强,眼尾的皱子松垮堆积,沁透了岁月的沉积。
“啥是休学?啥是退学?有啥不同?”
老人没读过书,不懂这些词汇是什么道理。
“休学就是把学籍还放在我们学校,他要是在外面待不下去了想回来读书又再回来,退学了就回不来。”
“都走了还回来读啥子书,退学吧,给他办退学。
轻飘飘的短短几字话语,说得清淡又平静,像是随风飘落的枯叶,不足轻重,却决定了一个人的人生。
肖玉词依靠着门框,不开口也不说话,是旁观者也是参与者,说什么都改变不了。
直至下午上课响铃响起,他退出办公室拿着课本去上了第一节课,心思却全然不在课本上面,教了两个知识点便让学生自己做题。
后续的事情大差不差,肖玉词上完两节课出来,人也已经走了。
谢竟南双手靠在办公室外的阳台上,水泥砌墙不高不矮,正巧在他腰处。
“彭老师人呢?”肖玉词站在他旁边,问他。
“我先让她回宿舍了,哭得稀里哗啦的,脸都花了。”谢竟南突然想到她的模样,又好笑又心疼。
风吹乱他的碎发,吹进他单薄的身躯,凹陷瘦弱的锁骨,黑色衬衫随风鼓动,他转头看着肖玉词,声音沉闷“扬昌的很多家长其实都不怎么重视学习,能读下去最好,要是读不下去就出门打工,没必要死磕读书这一条路。”
肖玉词没说话,抬眼看着操场底下玩闹的孩子,心思泯成了长长的一条线,无端无尾。
抓不住的风,都是任由它飘走。
“这种事情见多了也就习惯了,没准以后再见,混成了大老板也说不定。”
肖玉词笑了,眼尾弯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以后就说我是某某公司大老板的初中老师。”
谢竟南也笑得发抖,确实换一种想法去看待事情又是不同结果。
谢竟南是非师范出来的,做老师几年也是从中摸爬打滚,考了教师资格证,也模拟了无数次课堂教学,解决学生问题,但真正遇到事情时却也是慌不择乱,两手抓腮,很多事情不是从书本上学到的,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的。
雨是说下就下,毫无防备,天空灰蒙蒙像是飞尘聚于一处,操场底下跑空了人,落雨来的细腻又无声。
“你在曹哥家住得还习惯不?”
话题突然跳跃到肖玉词身上,他笑了笑点点头。
“挺好的。”
“还怕你住不习惯,没想到你还住得挺舒服的。”
舒服?他在哪住着不舒服?只要不睡大街在哪都行。
“只要有得住,在哪都行。”
肖玉词这人还真是奇怪,按理说家里条件也算好的,是个做少爷的命,谢竟南第一次听说要从临安调过来一个化学老师时候,第一反应是大城市的少爷都有洁癖,这儿住不得哪儿住不得,偏偏肖玉词都没有,你给他安排在哪他就住他,毫无怨言,倒是个好相处的人。
谢竟南是个单眼皮,睫毛很短,笑起来眼睛眯成缝将眼皮上的睫毛遮得严严实实。
他反手搂住肖玉词的脖子,肖玉词比他高一些,他踮着脚尖才能将人完全拦进自己身下“有机会你带着曹哥来找我玩,我请你们吃东西,到时候随便点,我请客。”谢竟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作保证。
“…你是打什么坏心思?”肖玉词眯眼问他。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你别把我想太坏,就是单纯朋友之间的聚会。”
“真的?”
“保真,比黄金还真。”
肖玉词真的怀疑谢竟南对曹雁禾有什么滤镜,至于是出于什么样的滤镜,一时之间还真不好说。
【作者有话说】
“生生灯火,明暗无辄”出自《上元雪》释义:灯火有明亮的时候也有昏暗的时候,就像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第12章
肖玉词将赵鹏宇这事告诉了曹雁禾,曹雁禾听完没有说话,将黄瓜洗净拍碎,放上佐料,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没什么好吃惊的,一早就猜到了。”
“猜到了?那你为什么不早说。”肖玉词撇了撇嘴,有点怪他的意味。
曹雁禾炖了银耳,熬制得正好,熬出了胶,黏糊糊的粘在铁勺上,洗净红枣枸杞,全都往锅里一扔,搅一搅又重新盖上。
“难道我说了他就不走了?”
“至少能做些防备。”
肖玉词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电视开了声正放着新闻,他的关注却不在上面,而是侧头看着厨房里的曹雁禾。
“人要是想走,你用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防备?说得简单,你怎么防备?”
他总是这样,一语就令肖玉词无法回答。
锅里的汤冒得噗呲噗呲,曹雁禾关了火,搁在一旁放凉,等了一会没见着肖玉词开口,还以为说话将人得罪了,转头一看,却见他正抱着手机发笑。
谢竟南拉了个微信群,叫“扬昌教师顶梁柱”,除了肖玉词他还拉了彭媛媛。
三个人的群聊全是谢竟南一个人在叽叽喳喳。
谢竟南:以后这就是咱三的情报交流会所了。
谢竟南:有啥问题尽管往里说,知无不言。
谢竟南:还有...肖老师,别忘了今天我和你说的。后面还艾特了肖玉词。
彭媛媛心情正烦,手机嗡嗡嗡响半天,也不知发哪门神经,从刚才就没有停歇过。
她抄起手机一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群,还全是谢竟南一人在说话,叽叽歪歪说了半天,硬是没挑着重点。
彭媛媛:你又发什么神经?我告诉你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别惹着我。
谢竟南:姑奶奶,把您给惊动了?我这就退下,您安心歇息。
肖玉词看得乐,没注意到曹雁禾的动向,再一抬头正巧对上他凑近的脸,近到连呼吸都能清晰感受到,肖玉词趋近心脏骤停,曹雁禾的五官在他面前无限放大,先是眼睛,鼻子,又再是嘴巴,肖玉词才发现他的唇上长了一颗痣,不偏不倚,正好在唇珠上方,性感又好看。
“在看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他拿着锅铲,围着花色围裙,眉眼含笑的凑到肖玉词的眼前。
肖玉词将手机反扣在沙发坐垫上,扯嘴呵呵一笑“..没什么,就是谢竟南拉了个群,在里面瞎聊。”
“谢竟南?就是那个单眼皮瘦瘦的男生?”
肖玉词点点头。
火上的锅烧了菜,曹雁禾怕糊了,起身走向厨房,边走边说“我见过几次,看起来猴精猴精的,说话也逗。”
岂止猴精,一天下来那嘴也不带停的。
“你们之前不熟悉吗?他好像挺崇拜你。”肖玉词看着电视,说得漫不经心,电视里正播放着明天的天气预报,依旧多雨。
曹雁禾把菜盛进盘子里,“见过几次,不怎么熟,他崇拜我什么?崇拜我特别能修车?”
“明天我去问问,问他是不是崇拜你特别能修车。”
曹雁禾笑了笑,把碗筷摆好,朝肖玉词叫了一声。“别玩手机了,来吃饭。”
清炒时蔬,芹菜炒牛肉,西红柿鸡蛋,还炖了银耳,都是按照肖玉词的喜好,清淡为主,不放辣椒。
“下次炒点带辣的也可以,不用回回都迁就我的口味。”
曹雁禾舀了碗银耳递给他“也不全是因为你,最近上火,吃不了辣。”
“上火?你哪儿上火了?”
“便秘。”
肖玉词嘴里含了一口饭,差点喷在曹雁禾身上。
曹雁禾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骗你的,我嘴里长了泡,吃不了辣。”
“吃饭不说屎尿屁。”肖玉词咬牙切齿。
“我说的是便秘,没说屎尿屁。”
“有区别吗?”
曹雁禾笑了笑,喝了一口汤又说“你要是跟我谈区别,那我就跟你唠唠,便秘是由于大肠的传导功能失效以至于大便排除困难,而屎尿屁....”
“等等....停,我还想多吃一碗饭,求你歇歇吧!我不需要科普谢谢。”肖玉词伸手阻止,饭到嘴边都快没味儿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真是执拗。
电视正播放着一档很火的综艺节目,爆笑声不断,好像充斥着欢声笑语的房间就不似那么冷清,厨房的白炽灯晃在肖玉词的头顶,他埋着头吃了半碗饭,并不是很饱,但却没有了任何胃口。
“怎么了?不吃了?”曹雁禾看他盯着碗里的饭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肖玉词挑着碗里的饭菜,挑了又放,放了又挑,风都吹凉了却还是没有放到嘴边。
不是饭菜不合胃口,只是心思不在上面。
“早上不觉得难受,一到晚上就觉得这心里空落落的。”
“因为赵鹏宇这事儿?”
曹雁禾一语点中要害。
肖玉词放下筷子,双手盘靠在桌子上,看着曹雁禾。“不全是,仔细想一想,你说得也对,他要是想走,捆也捆不住,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还会有很多第三次第四次,当人有了强烈的心思,就会不顾阻拦的去做,有些事是要去撞撞南墙才会明白,劝是劝不住的。”
“道理都懂,那你难受啥?”
“恰恰就是因为都懂,才觉得难受。”他叹了口气,又接着说“越是想去撞南墙,越是头破血流。”
“往好处想,也不一定会头破血流,他想要去选择他的路,那就让他去选择,若是等到将来,他失败也好,成功也罢,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我们无关。”
我们总是被时间推着走,出生,长大,恋爱,结婚,甚至生老病死,像是一切都安排好,就等着你慢慢去走,去经历,世间的悲伤,欢喜,苦难,妄想,失落都是人生的组成部分,生活就像背负着巨大的齿轮,沉重,却又不得一直往前走。
世间种种,都是人生课题,无论走向何处,都是通往一条路。
夜色寂静,清风绕絮,一汪清语像是点醒某人,肖玉词朝他笑了笑,转身朝自己房间小跑去,过了一会,噔噔噔抱着几罐啤酒跑下楼,通通摆在曹雁禾面前。
“...你这是?”
“我买的酒,咱们来喝点?”
正是因为知道这是他买的酒,曹雁禾才会更加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托着额头,低沉的笑了几声。
“快点,喝不喝?”肖玉词递了一罐给他。
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噗呲一声开了灌,他先自己喝了一口,嘶哈一声皱着眉毛,蜷缩五官,一口下肚,慢慢在胃里散开,才真正尝到了味道,又苦又甜,一时评价不出来。
前些天下课回家时路过超市,他进去买了些蚊香,结账时抬头晃眼见着摆在货架上的灌装啤酒,看了几眼也没动手拿,心里痒痒的,直到老板叫结账时,他抿了抿唇,一鼓作气买了七八灌,回家就往自己房间里藏,奈何架不住气氛加持,屁颠着全部抱了出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他想了一想“哦对,我有酒,你有故事,说吧!说出你的故事。”
曹雁禾被他逗乐了“少看点网络上一些乱七八糟的,我有啥故事?”
肖玉词又喝了一口“快点快点,气氛都带这了,随便说点什么?”
“行吧,那我就给你说说我学修车的事。”曹雁禾开了灌啤酒,喝了一口,啪嗒往桌上一放,看着肖玉词,回想当年事情。
“说嘛,你为什么学修车。”肖玉词催促着他。
“因为穷。”他顿了一顿,喝了一口酒“当时我妈刚出院,后续还需要很多钱,我一边学修车,一遍打零工挣钱,你知道吗?刚学修车那会,是没钱赚的,家里开支需要钱,我只能边学技术边挣钱,后来这事被我师傅知道了,二话不说给了我五万块,让我先拿去给我妈买药,那时候我就觉得我以后一定要好好跟他学技术,一定要努力挣钱,然后我就自己开了店,自己挣钱了。”
“就没了?我还以为有啥轰轰烈烈的大事,你就跟我说这?”肖玉词十分不满曹雁禾的故事。
“不然嘞,你以为我有很多故事?”
才喝了几口,曹雁禾手里的灌已经空了,只有肖玉词还抱着半灌啤酒。
“曹老师,你这故事实在对不起我这辛辛苦苦藏的酒。”
“喝了再买就是了,看你这小气样。”
其实这个故事说简单也很简单,却和曹雁禾说的有些差别,曹雁禾的师傅鞠平山知道曹雁禾去打零工的事情后,二话不说将他赶出去,也不再教他修车,曹雁禾不走,大冬天就抱着行李在鞠平山家楼下,待了几天几夜,最后还是隋谦宇出面将人留下,鞠平山拿出五万借给曹雁禾,让他专心学技术,事情也才这样收尾。
曹雁禾觉得没必要把真实的故事说给他听,藏于泞泥之下的恶臭没必要将它翻倒出来,不知道那些阴暗的一面,是最好的。
“那我说说我的吧!”肖玉词脸很红,像是染了一层粉,说话也迷离扑朔。
曹雁禾看着他,仰了仰头,示意他说下去。
“小时候我爸管我管得可严了,不让我去玩,不让我交朋友,从小到大除了补课就是兴趣班,钢琴,画画,奥数,我全学了个遍。”肖玉词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头数“就连我的高考志愿都是按他说得填,我考了临安最好的师范,考上了一中编制,都是按他意愿去做,可是..因为一点错误,他就把我扔到这儿来了,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从来不问问我想不想要,他只想要一个听话又懂事儿子,一个让人炫耀夸赞的工具,我一点都不想考师范,我一点都不想听他的话。”
曹雁禾听完,没有说话,又喝了一口酒,用大人的角度来说,这的确是为了让孩子好,但是换一个角度,却又是负担,我们总想挣脱父母的管束,按照自己的心去闯一闯这个世界,但是父母却总想替你把路铺好,让你走得平平稳稳,妥妥当当。
肖玉词喝了不过两灌,故事说完,他已经迷糊趴在桌子上,任由曹雁禾怎样叫他都没有反应。
肖玉词忍着头疼恶心摇了摇头“没事。”
颠簸崎岖的黄土泥地,一眼望无尽的黄稻麦田,烈日灼灼的太阳底下,田间的虫鸣闹得心神不宁,肖玉词与郑辉椅着矮凳坐在板车的敞篷外,路面颠了几次,差点将肖玉词甩飞出去,他手指牢牢扣住车身,闭眼微神,尽管内心无数次默念“我很好”,但是越想就越是头疼难受。
一天前,毛至强主动找上肖玉词,隔办公室门外招手让他出来,肖玉词正着手批改作业,见着毛至强二话不说放下手中的笔杆子,朝人走去。
“怎么了毛主任?”
毛至强舔了舔嘴唇,略显得为难“是这样的肖老师,这件事本来不应该你去做的,但是现在张老师请了病假,人手不够,不得不麻烦你帮一下忙了。”
什么事情能这么为难?
“什么事情啊毛主任?”
毛至强搓了搓手“这个周末学校打算组织一次家访,分配和郑老师一组的张老师突然请了病假。”毛至强抬头看了看肖玉词“人手不够,所以这次不得不麻烦你和郑老师一起下乡家访了。”
肖玉词看他犹犹豫豫为难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只是家访,二话不说拍手答应,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家访当日肖玉词和郑辉约了早上九点在学校碰头,两人先是乘坐通村的面包车,一辆七座的车硬生生坐了十个人。
肖玉词坐在最里面,挤得佝偻着身躯,紧贴车窗的玻璃,夏天本就闷热,残缺老式的面包车空调早就已经报废,人也贴得密集,滚热的气流夹杂着汗水味和脚臭味,肖玉词忍不住头昏想吐,捂着嘴是一点话都不敢说,生怕吐在车上。
郑辉看他脸色惨淡,问他一句“你怎么了肖老师?”
肖玉词捂着嘴不敢开口说话,另一只手朝他摆了摆示意他没事。
好不容易下了车,肖玉词吊着的气还没有放下,郑辉却告诉他路还远,还需要搭一趟便车,于是等待他的就是平板敞篷加座,两人一左一右椅着凳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