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by西瓜炒肉
西瓜炒肉  发于:2024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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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无雪也想不通。
从曲忌之住处出来以后,他也依然在思索此事。
可他没走出几步,就撞见了来寻他的戚循。
安无雪眉头一皱。
戚循赶忙说:“我不是来烦你的,只是想给你留一张和我千里传音的天涯海角符。”
戚循说着,已经手袖一挥,将符咒送到安无雪面前。
“我刚刚同秦微聊过,他现在在鸣日城,说鸣日城毫无异动,好像没什么问题。可那个为祸之人先动了照水,又动了北冥,琅风城又是你和谢出寒探查过的,只剩下鸣日城了。
“那人没道理就这么偃旗息鼓。我担心那人还有别的打算,也想替你分忧一二,打算先去鸣日城帮秦微看一眼剑阵,再取道荆棘川,去宗门旧地,探探可有我当年遗漏的痕迹。”
安无雪垂眸,收下了那天涯海角符。
他平静地说:“若是有异样,戚宗主可传音寻我或者寻仙尊。”
戚循苦笑一声:“你如今……只愿意与我谈公事了。”
安无雪长长地谈了口气,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私事吗?”
戚循痛苦道:“阿雪……”
安无雪却已经转身要走。
错身而过时,戚循突然疾声道:“我还有一事思虑许久,想同你说。”
安无雪脚步未停。
“我看你生辰那日,让谢出寒留了下来,如今似乎没有同他恩断情绝之意。我先前觉着,我和他都是活该,我不会为自己说话,也不会为他说话。”
“——但你的想法不一样。我不想你还心存遗憾,阿雪,你这些时日同谢出寒一起踏遍四海,可曾见过他亲手使用养魂树精?”
安无雪已经行至一丈多外,唤出春华,打算御剑离开。
他和戚循已经没别的好说的了。
往事回不去,如今世事也变迁,他们从前是挚友,但也只是从前。
可戚循提到谢折风,提到养魂树精。
他思绪一滞,当真就这么握着春华,停了动作。
“你说……养魂树精?”
——谢折风确实从未亲手碰过养魂树精!
安无雪先前便有些古怪,但那时他不曾恢复身份,又在谢折风面前留了太多疑点,对方每次让他来用养魂树精,他都以为是对方在试探他。
可如今回想,碎魂赵端那时候,谢折风其实已经确认他的身份了,没必要再试探什么,却依然让他来用养魂树精。
两界都知养魂树精是仙尊近几百年来寻到的天地至宝,可安无雪却很清楚,谢折风本人并没有碰过养魂树精。
难不成……这其中确有隐情?
他就这么一个犹豫,戚循便明白了他还是在意。
戚循自嘲道:“他果然在你心中还是不一样的。”
安无雪默然。
“阿雪,以你的聪明,不可能没有怀疑过他从未经手养魂树精这件事,对吧?但你生前,养魂树精没有现世,你对它的一切了解,不过都来自落月峰的古籍之中。
“但我是和谢出寒一起寻养魂树的,我们翻遍了四海临城的古籍玉简,寻到了鲜有人知的只言片语。
“你应当知晓,养魂树精能照人生前死后,若是魂灵和亡者触之,都会引动养魂树精吧?”
“……自然。”
“养魂树这千万年来从未有人见过,也和此言有关。”
安无雪睫毛轻颤,心中似有忐忑,又似怅然。
他隐约有所预感。
但他还是问:“……什么意思?谢折风……是怎么找到养魂树的?”
戚循轻摇手中折扇,神色复杂。
“养魂树本就是魂灵之宝,不现于生者面前,因此千万年而无踪迹。”
“这世间,唯有死人才能穿过星河古道的蚀骨罡风,踏过无尽黄泉水,得见养魂树。”

第121章
第一城深冬的霜雾是从城后方的冥海延绵而来,带着淡淡的咸味,又附着甩不掉的黏冷。
安无雪的双耳都好似被冰凉雾气堵着,让他听不清戚循所说。
但他明明听得一清二楚。
他晃了一瞬,才明白自己不是听不清,而是不想听清。
唯有亡者触碰养魂树精才有反应。
唯有死人才能见到星河道黄泉水后的养魂树。
养魂树是谢折风寻回来的,那岂不是说明谢折风他——
不,这怎么可能?
可是……
他先前不是没有想过其中不合理之处。
但他总觉得不至于,也不可能。
他虽然现在才知道只有死人才能寻到养魂树,但之前他便一直很清楚——世上唯有死人不能碰养魂树精,唯有不愿重看哪怕那么一次生死之事的人,才不敢碰养魂树精。
不敢碰,这三个字所承的重,太重了。
哪怕是他自己,他同样也不想再经历上一辈子陨落时所经历的一切。
可当时为了不让谢折风发现他的身份,他依然用了养魂树精。
他虽不想,却无不敢。
什么样的生前死后,能让谢折风这个养魂树精的所有者,从始至终都没碰过养魂树精呢?
安无雪一动不动地沉默许久。
“……他是不能用养魂树精,还是不敢用?”他问戚循。
“我不知道,我哪里在乎谢出寒想什么?你刚不在人世的那几年,我与谢出寒之间,同仇人也没什么区别。
“我们是后来为了一同寻复生之法,查清真相,才合作的。谢出寒因为心魔掣肘,有时候需要我跑腿,我才逐渐知道他有心魔。为了查离火宗的事情,我们翻遍古籍,寻出养魂树精的记载。”
戚循的折扇停在掌心,“我看到唯有死人才能看见养魂树的时候,就觉得不可能了。活人遇不见,死人活不了,这样的天地至宝,注定只会存在传说中。”
戚循抬眸,望了一眼远方天穹。
明明黄昏未至,天光却忽而黯淡下来,连绵的乌云不知何时飘荡而来,遮住了日光。
好像要下雨了。
“后来谢出寒居然成功地把养魂树精带回葬霜海……”
安无雪双眸突然有些酸涩之感。
“你见过养魂树吗?”他问。
戚循摇头。
“我没死过,是见不着的。”
安无雪长叹一口气,胸腔满是苦感。
他还是宿雪的时候,还在困困的引路之下,靠近过霜海核心,见到了养魂树,也看到了在养魂树下控制心魔的谢折风。
养魂树金光灿灿,就那么大喇喇地摆在那里,其上没有任何特殊禁制。
云舟借着宿雪混上霜海,就是为了寻到养魂树精。云舟当时明明有渡劫后期的修为,谢折风闭关之时,云舟偷偷在葬霜海中行动,却始终没有寻到任何养魂树一丁点的踪迹,最终只能等谢折风为了查云剑门之事,将养魂树精带出落月峰,这才动手。
但此举本就是谢折风将计就计,云舟自然入了套,原形毕露。
从头到尾,云舟都不曾见过养魂树。
安无雪以为是霜海防守严密,如今想来……
如今想来,从始至终,都只有他和师弟能见到养魂树。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
师弟呢?
他思绪万千,冷静了片刻,才说:“困困曾经直接爬上养魂树为我摘叶……”
“那是因为谢出寒宠它,这几百年来,日日用独一无二的神魂至宝当瘴兽口粮,困困吃多了,自然能感应到养魂树了。”
“阿雪……”戚循轻轻说,“私心来说,我们回不到青梅竹马的当年,我看到谢出寒依然能得你另眼,确实有些不忿。你我都知道谢出寒的性格,我若不说,他也不可能拿这件事博你同情。但我今日来寻你之前,想了很久,想到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你想知道吗?”
“我觉得你是想知道的,那我就不能瞒你。”
安无雪确实想知道。
他想知道无情咒到底影响了谢折风多少记忆,想知道当年那一剑的真相,想知道谢折风为什么不碰养魂树精。
但他没想到答案是这样的。
怎么会呢?
“……他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怎么活过来的?”他喃喃道。
戚循依然是摇头:“他怎么可能会同我说?我知道此事,只是因为我助他寻过养魂树。但养魂树精能照亡者生前死后,你若想知道……”
知道的方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轰隆——”
天穹传来一阵雷声。
似有细雨飘下。
安无雪怔然许久。
戚循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戚宗主还有事关两界和安无雪的要事得去办,如今背后之人的下一步究竟是什么还不明了,他们太过被动,戚循耽搁不起,说完这些,终究还是叹着气离开。
安无雪一直在曲家门外站着。
直至细雨渐渐落成大雨,瓢泼而下,织成了一副浓厚雨帘。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流到他的脖颈肩颈,突然冷得他一个激灵。
他才发现自己出了神,连用灵力摒弃雨水都忘了。
曲氏门庭外的童子只知道他是曲忌之的朋友,见他站在门外许久不动弹,上前关切问道:“这位仙师还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再去通禀新家主吗?”
安无雪惶惶摇头。
他没有御剑离开。
他只是抱着春华,缓缓往外走去,逐渐走上了凡尘长街,走进了千家万户。
街边石墙之上每隔一段距离似乎都有贴着仙修灵纸写的告示,上面说着凡人其实不太在意的城主更迭。
裴千在昨夜继了城主位,上官了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北冥第一城,不知去了哪里。
茶楼里似有赏雨的修士,正在谈论此事。
似是说上官了了“枉为城主”“险些没能拦住登仙雷劫”“轻信小人”“指不定和魔修狼狈为奸”“也许从前北冥莫名其妙陨落的高手也和她有关呢”……
上官了了做了千年的城主,曾救北冥于倾颓,为建立北冥剑阵拼尽全力。可她离去之前没能做好最后一件事,便背上了闲言碎语,失了千年名声。
她被曾经敬仰她之人唾弃,千万人在大街小巷中揣测着她的过失。
而她修为尽失,一切重来,也许正在北冥的哪一处隐瞒身份,听着身边的人谈论这些,却无从辩解。
……竟然同曾经的安无雪一般无二。
安无雪只有感慨,并无他想。
他千年前入苍古塔时,和上官了了所说之言已经是恩断义绝,此后他死了,愿意护持她的兄长自然也死了。
他如今只是一个陌路人。
上官了了如何,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对这些流言蜚语恍若未闻,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
雨势越来越大,盖过了两侧声响。
不少没有带伞却急着归家的凡人都用衣袍遮着头顶,疾步跑在大雨中。
唯有安无雪缓步抱剑行于雨中。
他什么其余的都没有想,心中只闪过一句话。
他死过一次,怎么师弟也死过一次?
天命究竟将他们放在了何处?怎么横跨了千年的渺渺人生,谁都没能得到喜乐呢?
他想了很久,仍是无法回答自己。
直至天色稍暗,安无雪这才回到了小院。
小院外挂着的魂铃已经被贴了好几道传信符。
安无雪一一打开。
有姜轻问他:“不知宿雪的要事解决了没有?若是需要帮忙,尽管与我说。”
有上官了了简短的辞别:“兄长,抱歉,保重。”
有裴千的抱怨:“事情好多!我才第一天当城主!就这么多傀儡术的琐碎后事!我最开始就不该跟着仙尊回来北冥!!!”
还有玄方的留音、秦微的千里传信……
安无雪只回了裴千的信。
随后,他踏入院中。
困困正趴在屋檐下打哈欠,发现他回来,双翅一动便飞到他跟前。
他赶忙用灵力撇去身上雨水,接住了它。
“呜呜……”
“我有事想问你。”
“呜呜?”
“谢折风死过一次,你知道吗?”
“呜……”
叫声有些困惑。
困困也不知道?
他把困困放下,拍了拍小家伙的头,独自一人走进结界里。
雷鸣和暴雨的声音骤然全都被隔绝在外。
安无雪刚刚进屋,四方便只剩下寂静。
谢折风正在床榻之上打坐。
男人双眸紧闭,眉心之上雪莲剑纹一闪一闪,偶有乌黑,却无失控之兆。
——他还在解咒。
安无雪无声地行至谢折风身侧,在床榻另一边坐下。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屋内的火精前一夜被收起,如今一片昏暗。
漆黑之中,他看着师弟,不经意间,已经抬手,指尖轻轻触了一下这人的雪莲剑纹。
沉于过往记忆的男人毫无动静。
他问:“你怎么也死过一回?”
这个问题他问过戚循,问过自己,甚至问了困困,如今来问谢折风。
此时的师弟自然不可能开口回答他。
安无雪垂眸,拿出了一个灵囊。
是谢折风先前硬要留给他的灵囊。
里面放了许多珍奇灵宝和大威力的符箓,是谢折风想留给他修养和防身的。
其中还有……养魂树精。
“你啊……”他拿出养魂树精,怅怅道,“我在落月峰醒来的那一日,怎么也不会想到,我居然有拿着此物来照你的一天。”
原来那日云剑门前,养魂树精横亘在他和谢折风当中,在场的亡者并不只有他一个。
安无雪深吸一口气。
他将养魂树精放在了谢折风的手上。
刹那间,金光大盛——
下一瞬。
眼前天旋地转后,安无雪看到了熟悉的景色。
他正站在葬霜海中央的松林中,面前飘着如柳絮般的霜雪,头顶是望不见尽头的登仙劫云。
过往此刻的霜海灵力大震,长松摇摆得像是要被狂风吹弯了腰。
安无雪一眼认出了这是什么时候。
当时谢折风和他说要闭关冲击登仙境,葬霜海四方落下结界,他本该在落月峰守着,却因为感应到第五根天柱而奔赴荆棘川,此后的事情……
养魂树精带出来的师弟的生前死后,居然是他不在落月峰的那段时间!?
安无雪又震惊又困惑,就这么逆着碰不到他的狂风,一路往里。
他在松林中央,看到了刚刚引动登仙雷劫的谢折风。
他以为这人应当正在手持出寒,立于雷劫下方,从容地等待雷劫落下。
可是没有。
师弟正打坐于浮空的莲台之上,眉心雪莲剑纹满是乌黑之色。
出寒浮在谢折风的身前。
谢折风突然闷哼一声,神魂居然完整地从眉心飘荡而出,离开身体。
安无雪没由来心下一紧,脱口而出:“在雷劫之下神魂离体,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你疯了?”
他下意识伸手想拦。
可他往前一扑,径直穿过了谢折风。
——这不过是养魂树精带出来的过往,是已经无法更改的曾经。
安无雪怔愣了一瞬。
过往之中,谢折风的神魂刚刚离体,悬浮在身前的出寒便骤然出鞘!
剑锋对着的不是劫云,而是谢折风自己。

他不懂谢折风要干什么,也不明白谢折风怎么会死在登仙时。
他只能看着师弟将剑锋对着神魂,仿若瞧不见头顶的登仙劫云一般,缓缓把神魂中的心魔浊气逼到一起。
这一幕似曾相识。
安无雪曾经见过谢折风将发作的心魔逼至一角,分魂以压制心魔。
但那不过一角而已,虽然会让人痛不欲生,却不至于有生死之危。
可当时的此刻,师弟神魂中心魔浊气足以萦绕整片识海,浓黑灵力环绕谢折风周身,乍一看去,比那九天之上的雷劫还要可怖。
谢折风是为了在渡劫之前根除心魔?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便被他自己否决了。
不可能。
这个程度的心魔,已经不可能瞬间斩灭了。
谢折风当年到底为什么还未登仙就生了心魔?
仙祸那些时日里面,为何师弟从来没有同他说过心魔困扰!?
“现在”谢折风又在干什么?
心魔未除,居然就敢引动登仙雷劫,还敢在雷劫落下之前神魂离体……
安无雪不过思索了一瞬,眼前,谢折风便已经驱使出寒,朝着自己神魂割下!!!
刹那间,这人浑身痉挛,神魂切离比刮骨还要疼上百倍,谢折风疼得险些栽倒下去。
当年的谢折风甚至不是安无雪如今见到的历经千帆的长生仙,从未经历过分魂之痛,仅仅只是这么一剑,他已经痛得咬破下唇而不自知。
但他只那么闷哼了一声,居然没有停下,继续驭使出寒剑分离神魂!
一剑又一剑。
从约莫第七剑开始,谢折风浑身都在抖,连四方的灵力都在抖。
他已经无法用灵力拿稳出寒,却还在落剑,剑锋落的不准,偶尔还会白费力气地刺痛他的神魂。
他依然没有停。
劫云越来越低。
安无雪看懂了。
——他在赶时间!
谢折风要在第一道雷劫落下之前分魂!
“……你到底要干什么?”安无雪喃喃道。
过往的谢折风回答不了他。
哪怕安无雪当时就站在千年前的谢折风面前,问当时的谢折风这句话,对方怕也回答不了他——师弟已经疼得险些失了神志。
出寒还在挥出剑光。
不过片刻的功夫,对处于凌迟之刑的人来说,却仿佛比凡人的一生还要长。
谢折风面色苍白得比霜海的飞雪还要白。
安无雪总觉得谢折风要坚持不住了。
他这个在一旁看着的人都觉着疼。
但谢折风就是没有停。
那把沾染过无数妖魔鲜血的名剑就这么对着它主人的神魂,笨拙而稚嫩地将谢折风近乎一半神魂分离而出。
被心魔浊气环绕的那一部分神魂彻底被隔离出去的那一刻,谢折风浑身一颤,接连吐出好几口黑血。
谢折风猛然从莲台上倒了下来。
出寒剑感受到主人的危急,嗡鸣一声,割破长空,疾速飞至谢折风身侧,接住了他。
谢折风又吐出一口血来。
黑血直接落在出寒剑上,脏了雪白剑锋。
眨眼之间,谢折风便仿若重伤垂死。
登仙劫云凶险非常,死在雷劫下的人,远比自古以来的长生仙之数还要多得多。
过往的长生仙渡劫登仙之时,哪个不是严阵以待?
可谢折风先是引动登仙雷劫,后是将神魂一分为二,眼下竟像是要在雷劫中昏迷过去。
但谢折风双眸涣散地看着远方,双唇微动,轻轻念了什么。
安无雪细细一听。
——“师兄”。
他在喊师兄。
就这么两个字,比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还要管用。
谢折风又挺直了脊背,复又打坐而起,重新逼出自己暂还清明的另一半神魂。
被分开的两部分神魂光团飘在他的面前。
四方灵力大震。
风势越来越大,吹折了长松,吹得飞雪都成了利刃。
“轰隆——”
劫云中传来一声闷响。
乌云压下,雷劫蓄势待发。
谢折风面前,一副若隐若现的空骨架渐渐显形。
这空骨泛着淡淡银光,分明还只是虚影,可它每凝实一分,便多出十分肃杀。
安无雪神思一晃,更是惊骇——这是剑骨。
修士有根骨,根骨自然有天赋灵气。
仙修根骨感应天道,分为玉骨、剑骨、阵骨等。妖修若是走仙道也一样,走魔道,那便是魔骨。
安无雪便是天生的玉骨。玉骨感应天道得天独厚,修行炼心比他人永远多了一分通透。
而没有天赋玉骨的人,根骨承载道途,其余的全靠修炼。
落月峰都是剑修,身骨自然都是剑骨。
安无雪上一世的身骨是玉骨,也是剑骨。
而谢折风的,则是独一无二杀气凛然的剑骨。
看到现在,安无雪已经明白谢折风在干什么了。
可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更加震惊。
“斩我……”
无情道登仙,需见众生,无偏私,不论众生还是自己,亲缘还是陌路,尽皆平心而论。
这世间偏私,便是“情”与“我”。
不斩情,便斩我。
若是道心有缺,则需要斩断挂念情丝。“斩”之一字,寓意为断,自由心证,只需心中无挂念即可。过往无情道登仙者,皆为此途。
斩我其实更为简单明了——那就是舍命断生机,斩杀自己。
人都死了,哪来的挂念呢?
没有人这么做。
哪怕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南鹤剑尊曲闻道,走的也是断情路。
因为斩我便是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登仙?
这条路,从来都是只存在于上古流传的典籍之中。
安无雪上一世甚至听过不少无情道高手对此路嗤之以鼻,完全把“斩我”当做先辈愚弄后辈的玩笑。
但谢折风真的这么做了。
这人居然另辟蹊径,想到了另一个方法。
那就是分出另一个“我”。
仙修皆知,心魔是阻碍修行之物。
若是登仙,必然得斩除心魔,否则劫云之下寸草无生。
可谢折风偏偏留着心魔,甚至铤而走险,纵容心魔占据大半识海,从而他将心魔分离而出之时,心魔所占据的神魂,会是他的神魂主体,也就是无情道登仙斩我一路上,需要被斩灭的那个“我”。
之后,这人抽出自己的剑骨,将剑骨留给清明的那一半神魂。
清明的一半神魂占据根骨,心魔所围绕的另一半神魂占据血肉。
谢折风就这样将自己分成了两个“我”。
那么接下来……
安无雪怔怔地看着。
被心魔占据的神魂一颤,飘回谢折风体内。
……果然如此。
接下来,谢折风只能用剑骨化形,以剑骨身渡劫,并且在最后一道雷劫落下之前,杀了“自己”,杀了那个只剩下心魔的身体。
以骨斩身。
兵行险着,稍有差池,神魂俱灭。
安无雪身临其境,已经看得冷汗涔涔。
若不是他知晓谢折风成功了,此刻一颗心都要提起来了。
对……谢折风成功了……?
既然成功了,为何千年之后还有心魔?
为何——
他神思一断。
因为松林中央,异变突生!!
谢折风清明的神魂落在剑骨之上,正在努力化出身形。
另一侧,失了根骨的身体本该只是个行尸走肉。
根骨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是个真正的活物。
可“谢折风”却缓缓睁开了双眼,站了起来。
四方灵力波动之下,不知何时掺入浊气。
——谢折风体内居然有两副根骨!!!
一为剑骨,二为魔骨。
剑骨被抽,魔骨还在,心魔进入的身体有骨,竟然反倒成了活着的那个谢折风!
乌云遮挡了所有天光,昏暗之中,安无雪只见“谢折风”身周的污浊灵力渐渐淡去,最终被“谢折风”收敛进体内。
那分明只是心魔。
可心魔以魔骨掌控了谢折风的身体,气息同师弟冷息毫无区别,只这么遥遥看去,无人能说这不是谢折风。
安无雪心神巨震。
他看清“谢折风”木然而残忍的神情的那一刻,瞪大双眼,双瞳猛颤。
千年前落月山门前的那一剑,出剑之人就是他的师弟,他对此毫无怀疑。
当时,“师弟”便是以这样冰冷的神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他罪有应得。
他从未认错过谢折风。
也确实从未认错过。
因为这就是……“谢折风”。
安无雪进入养魂树精带来的生前死后幻境之时,谢折风也想起了登仙渡劫时被他忘记的一切。
他当时并不是仅仅斩灭心魔渡劫登仙那么简单。
他分神魂、抽剑骨,自此放弃了自己活着的那具身体,打算以剑骨为身,斩杀自己。
可他不知道无情咒的存在,更不知道自己居然有两副根骨。
心魔本不应该能控制他的身体“活”过来,但剩下的那具妖魔骨就这么成了心魔控制身体的媒介,助心魔短暂成为了他。
心魔是他从神魂之中分离出去的,知晓他所知晓的一切。
因此心魔知晓,它不能对谢折风动手——哪怕谢折风那时还没有还手之力。
登仙劫云只有谢折风能抵挡,修浊者在仙修的登仙劫云之下只会魂飞魄散。
就算它在妖魔骨中短暂“活”了过来,它的下场也只有两个——要么是被谢折风斩灭,要么是被雷劫诛灭。
心魔并不甘心。
这么多年,它不论用什么引诱谢折风,谢折风都从未生过堕魔之心。
如今,谢折风甚至为了苍生和安无雪,行九死一生之举,要在劫云下斩我灭心魔!
它不仅没有成功让谢折风堕落,今日还必死无疑。
全都是因为那个安无雪。
它拥有谢折风的能力,知道有人回到了落月峰的护山大阵之中。
归来者气息紊乱,步履蹒跚,显然受伤极重。
是安无雪。
是“他”心中高洁无雪,配得起世间万般美好的师兄。
心魔轻笑了一声。
它以灵力编织了幻术,遮盖落月峰上方的登仙劫云。
那时,所有落月峰弟子抬头望去,看到的都是劫云散去、仙气荡出的假象。
他们以为出寒剑尊终于登仙出关,成为了仙祸末期两界四海唯一的长生仙。
可真正的谢折风还在葬霜海上,以剑骨为身,抵挡已经开始落下的雷劫。
反倒是心魔拿着出寒剑踏出霜海,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葬霜海,见到弟子前来恭贺禀报。
弟子和它说,安首座灭离火宗满门,在荆棘川入魔,遭万宗围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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