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回想南鹤所说的那番话。
登仙,天柱,因果……
姜轻踏着虚无,缓步行至他的面前。
……又在打量他。
“姜道友,”他说,“你我都清楚,在此地动手没有意义,你杀不了我,我杀不了你。你若当真无聊,生死门就在前面,你可以趁着阵法未破,入生门寻下一处幻境。曲闻道负你,你便当面去找他。”
姜轻轻轻摇头,嘴角噙笑道:“找他干什么呢?”
“世人喜欢寻负心人诘问,是因心有不甘,身怀困惑。可我如今胜券在握,也并无执迷。”
“若说遗憾,那也不是没有——他死得太早,瞧不见我最后还是比他棋高一着。”
他说着,又往安无雪跟前走了一步。
“飒”的一声。
安无雪反手握着春华,剑锋横亘于他和姜轻当中。
姜轻不得不停下脚步,叹气道:“我又不会在此时动手。哎,首座,曲闻道可否和你说过……你其实很像曾经的他?”
安无雪一愣。
师尊和他……?
开什么玩笑。
“你觉得很荒谬,对吗?”姜轻已经看出他心中所想,“因为你不曾见过曾经的他。”
曾经的他。
曾经的曲闻道。
浮生道的少年天才,出生便站在修真界的云端,从不明白什么是瓶颈。
两界修士终其一生无法到达的境界,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他会在冥海岸边日日夜夜地练剑,也愿意孤寂地在寒桑崖旁等待花开。
还会在被陪伴身侧的妖修亲吻之时,无措至面颊通红。
“曲南鹤是我毕生之敌,但我确实怀念曲闻道。我以前很喜欢你碰春华的时候,就是因为我总能看见曾经的他。”
安无雪握剑之手未动,拦在他与姜轻之间,蓄势待发。
姜轻凝望春华,说:“你那师弟,谢小仙尊就不一样了。他可真像曲南鹤,清冷无情,万事不扰。我很讨厌他。
“但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你总以为是你迷失在前,你觉得是你先对师弟动心,耽误师弟前程,但我每每通过春华感知到你们二人之事,看得一清二楚,他才是主导之人。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你居然一无所知。哎,更像曾经的曲闻道了。我实在忍不住,”姜轻歪了歪头,挑眉看他,“在我隐瞒身份刚认识宿雪的时候,我有时学着谢折风曾经与你相处的方式,想看看你的反应,也想让你放松警惕……”
安无雪眸光倏冷。
“……可惜啊,我还是被你怀疑了。”
这片虚无的空间突然开始晃动。
——观叶阵要维持不住破碎了!
刹那间,春华猛地向前攻去!
姜轻往后一退。
破碎之中,安无雪沉声道:“这世上人各不同,谁也不像谁。我会因师弟所作所为而心软,是因为那是师弟,而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
观叶阵彻底崩塌。
雪妖缥缈的歌声传入耳中。
姜轻抬剑挡着春华剑气,灵力相冲,风雪扑面而来,被灵力送往四方。
安无雪接连后退几步,有人自后方接住了他。
“师兄。”谢折风的嗓音格外沙哑。
他剑骨和妖魔骨相争,浑身剧痛,神魂撕裂般痛苦,衣袍之上满是冰雪化作利刃割出的口子。
可他没问他寻到一线生机与否,见到安无雪同姜轻交手被灵力冲飞,便只顾着轻柔地接着他的师兄。
两人落在一个浮冰之上。
姜轻随之而落。
“既然曲南鹤也束手无策,”这人悠然道,“那么,首座,你该做出选择了吧?”
“我确实决定好了。师尊没有剔骨之法,但我从他之所言中,看见了另一条路。”
姜轻一愣。
不远处便是归絮海岸边,琅风城边界。
谢折风阻拦容姬许久,已经退无可退。
举世大雪延绵两日,天穹阴沉,见不着日光。
容姬化于风雪中,轻轻地歌唱着。
“轰隆——”
一道闷雷声骤然传来。
姜轻面露震惊。
谢折风神色突变,双眸混沌之色都被这闷雷惊走许多——他比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什么!
他赶忙抬头望去,只见劫云瞬间积累在他和安无雪的正上方。
他已经登仙了。
那这劫云是……
“师兄……!?”
安无雪引动了登仙雷劫!
仙修登仙之路已绝,此时引动雷劫,无异于自寻死路!!
第144章
姜轻也抬头看着头顶劫云,不可置信道:“你居然敢直接引动登仙雷劫?安无雪,你不要命便罢,连妖魔骨乱世也不管了!?”
他特意给安无雪留下两难之境,是因为安无雪别无选择。
按照他所想去走,安无雪取舍之下,好歹还能保住一些东西。
可若是这般登仙……
安无雪不仅会死在雷劫下,妖魔骨最终也无法了结,可谓是最差的选择。
姜轻怎么也想不到。
“……你怎么会引动仙修雷劫?”
他想通过安无雪从第五根天柱中挖出被埋葬的浊仙秘法因果,可若是安无雪死了,那这世间便无人能寻到第五根天柱,更别提什么浊仙秘法。
“不……”他摇头,“你死于天劫,谢折风和容姬之间此消彼长,妖魔乱世,也是我赢!!”
他语气自信,却举起了手中那把和春华一模一样的灵剑,剑锋指着安无雪和谢折风。
“……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折风看也没看姜轻。
他眉心雪莲剑纹闪动,乌黑之气萦绕身侧,剑骨仙力同妖魔骨妖力争斗许久,那张素日里清冷如霜雪的脸庞覆着一层妖异暴戾之色。
他死死地盯着安无雪,嗓音沙哑:“师兄,天道有缺,最后一道雷劫无天道之力控制,无可匹敌,你……”
安无雪如何渡劫?
他话语一顿。
谢折风曾见过不止一次的登仙劫云。
也曾在劫云之下同心魔争斗,从始至终未曾被心魔撼动本心。
可是此时此刻。
心魔千言万语在识海之中无法停下,他怔道:“你会死的。”
安无雪已经死过一次了。
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世……
谢折风眸光倏暗,双眸登时填满血色。
还不如他直接入魔,杀了容姬,杀了姜轻……
他双眸一晃,瞬息之中千万心念闪动。
他曾经很希望师兄原谅他,和他在一起,直至方才都在惋惜无法同师兄厮守。
可是此刻……
他匆忙道:“劫云不曾完全成型之前,破道重来劫云会自行散去。师兄转修无情——”
安无雪指尖点在谢折风覆着血迹的双唇之上,止住了师弟的话语。
劫云逐渐凝聚,他那双桃花瓣般的双眼弯了弯,笑了一下。
“我怎么会做将一切拱手让人的傻事?师弟信我。”
谢折风双眸暴戾血色稍稍褪去。
“我先前问过你,若是我想杀谁,师弟是否都会为我出剑?”
“……自然。”
安无雪轻笑一声。
他眸光流转,视线落下风雪中。
“那我要你,现在,帮我杀了容姬。”
谢折风一愣。
那是他今日以前素未谋面的生母,是他一半血脉的来源。
也是另一半妖魔骨所在。
他若出剑下死手,妖魔骨合一,千年仙途,八百年分魂压心魔,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他便再也不是光风霁月的出寒仙尊,而是一个注定逃不过天命的妖魔。
可他只愣了一瞬。
他点头道:“好。”
他答应了他的师兄。
“嗡”的一声。
正在拼尽全力阻拦容姬的出寒剑回锋,重归谢折风手中。
白衣女子飘落而下,赤足踏于坚冰。
她抬手,以袖袍掩嘴,俏然一笑。
她的衣袖之上还沾着谢折风的血迹,袖袍飘飘,鲜红在一片雪白中格外刺目。
“怎么不打了——我的孩子?”
谢折风最后看了一眼安无雪。
他转身,手持出寒,朝着容姬走去。
安无雪这才转眼看向姜轻。
姜轻全然设想不到此景,仍然站在原地,困惑至极。
“你让谢折风杀了容姬?引动雷劫、魔骨合一,首座这是在助我一臂之力?”
安无雪轻轻摇头。
“我其实可以现在就先杀了你,”他说,“但我想让你亲眼看看,那几条路我都没有选,可你却千年谋划成空的那一刻。”
姜轻面颊一抽。
“……荒谬!”
安无雪不再理会他。
劫云凝聚,天色忽而完全昏暗下来。
风雪重重,苍穹黯淡,茫茫归絮海如入深渊。
这一刻,天劫已成,第一道天雷汇聚于层云之中。
谢折风停步在容姬身前。
剑骨颤动,仙力凝结于出寒剑锋。
容姬感受到了他无可更改的杀意,笑意一顿。
下一瞬。
出寒剑光冲破万千妖魔之力,切碎狂风,斩断浓雪。
不知多少道剑光落下。
谢折风手握出寒剑柄,垂眸出剑。
方才容姬能把他逼退,是因他不能伤容姬分毫。
如今他全力出手,大妖之力在长生仙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出寒剑光落入容姬眉心。
她神色呆滞地低头,看到胸膛之上绽出血花。
出寒直挺挺地穿胸而过,寒凉如深海千年不化的冰。
一剑穿心!
谢折风难得回想起了谢追死的那一日。
那时他还太小,双手并用才能握紧生父的剑。
他没有谢追高,剑锋朝上刺入对方胸膛,他双眼都被对方吐出的鲜血遮盖。
可他现在已经比容姬高上许多了。
这世间最后一个雪妖的鲜血没能沾染他白衣分毫。
仙力散开。
大妖陨落,蓬勃妖力朝四方而去,掀起四方海浪。
女子身影消散于剑光之中。
她最后的神情,似乎只有呆滞。
她早已疯了,不知谢折风在干什么。
出寒轻颤,剑鸣声贯穿九霄。
天地大雪倏停。
自此,世间再无雪妖族。
天地之中的仙者灵力却猛地一滞。
谢折风闷哼一声,蓦地单膝跪于坚冰之上,出寒插入浮冰中,支撑着他的身体。
妖魔之力不曾散去,反倒更为猖獗。
——妖魔骨合一了!!!
不过几息时间,谢折风身周便满是浊气,他低着头,浑身在颤。
安无雪掠步上前,跪坐在谢折风面前,就这么在出寒剑嗡鸣、妖力几近失控的当下,靠在谢折风肩上。
男人浑身一僵。
他的师弟以最后的理智喊他:“师兄……杀了我……”
“轰——”
劫云之中闷雷响动。
姜轻仍然立在不远处,惶惶摇头:“安无雪,你到底要干什么?都到了这一步!!!”
他突然大笑:“谢折风入魔了,他成了个浊仙!!!这还不是我赢吗?”
安无雪冷静的嗓音穿过疾风:“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引动登仙雷劫吗?”
姜轻笑声猛地一顿。
安无雪闭上双眸。
神识展开,滑入谢折风眉心,同师弟神识相撞。
可他却没有碰那落于他和谢折风识海中的生死咒阴阳印。
蜉蝣一瞬。
第五根天柱乍然明现,立于归絮海面,顶天立地,于昏暗之中洒下明光!
安无雪看到了自第五根天柱蔓延往四方的无数因果线。
这些因果线,安无雪先前便能隐隐约约瞧见。
在他引动登仙雷劫之前,他只能看见因果线,只能做在因果中寻觅之事。
姜轻正是想让他从因果线中找到浊仙秘法,这才布局至今。
可引动雷劫之后,他不仅可以窥见因果,还能借天柱之能,直接引出这些因果线。
因果线蔓延铺开,不仅是安无雪和谢折风,连姜轻都能瞧见。
姜轻一愣,下意识伸手入那些因果线中。
——里面有他想要寻回的因果!
可他却只是抓了个空。
这些因果,他看得见,抓不着。
安无雪指尖凝聚灵力。
一条因果线跃出因果长河,姜轻触之不及的过往因果被他轻而易举摄入手中。
他对师弟说,也对姜轻说。
“师尊确实没有剔骨之法。但我知道了另一条路在哪里。以我浮生道,引动登仙雷劫,半只脚迈入长生仙途的那一刻,登仙者已经可以借用天柱之能。”
“我修之道,为渺渺浮生千万因果道。”
掌管世间因果,隐于尘世的第五根天柱,在仙祸乱世之中选中了他。
千年打眼而过,这一刻,他终于重归天道,神识同第五根天柱相连,从这数不尽的因果线中,寻到了属于妖魔骨的那一条。
众仙同南鹤共布因果大阵,才能更改天地大因果。
而今,安无雪仅凭自己,便轻而易举地摄出那条他想寻的因果线。
姜轻终于意识到他的目的,神色突变,挥剑而出,直冲安无雪心门而去。
——他要杀了安无雪!
出寒剑几乎同一时间脱手而出。
谢折风自顾不暇,可出寒仍然剑出无阻,眨眼间刺入姜轻化身胸膛!
在谢折风即将控制不住吸纳浊气入丹田的那一刻。
安无雪指尖灵力一动,因果线猛烈晃动,刹那间化作虚无!!!
同雪妖魔骨有关的过往因果被安无雪摧毁。
过往一千三百年,自谢折风降生,而至于此时此刻。
一切同妖魔骨有关的因果,皆被剔除出世间万物,因果轮转。
安无雪抵着谢折风的肩窝,抬眸,看着师弟如点墨勾勒而出的完美侧脸。
他瞧见师弟双眸之中戾气尽消,清明之意正在逐渐归来。
他剔不掉谢折风的骨,却能根除过往的因,妖魔骨无因,自然无果。
从此往后,谢折风将只有一副傲然凛冽的剑骨。
他缓缓起身。
出寒飞回他和谢折风的面前,姜轻化身胸膛之上迸出鲜血。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安无雪:“你居然……”
“妖魔骨自此不存于世,苍生仍有长生仙庇佑,这一局,”安无雪叹气,“还是你赢吗?”
姜轻神情扭曲,嘴角不住地淌下鲜血。
“我没有赢,”他阴沉道,“你也……没有赢。你若是听我的,先寻出浊仙秘法,再登仙,你根本不需要渡劫!可你为了获得更改因果之力,直接引动登仙雷劫,就算你现在再寻出浊仙秘法也无用。天劫已至,你连修浊登仙之路都断绝了。”
他冷笑:“你杀不了我,而你却要死了——九重天劫无人能渡!!!!”
“你错了。”
安无雪手持春华,一步一步踏过浮冰,走到姜轻面前。
“我引动雷劫,一是为了剔因果,二是为了借天道助力,让你魂飞魄散。”
姜轻已经跌坐下来。
他这具化身要消散了。
“两界……遍地都是……我的傀儡,”姜轻又吐出一大口血,用着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道,“我之魂灵……无处不在……你如何杀我?”
“姜道友。”
安无雪的嗓音飘在烈烈风声中。
“你没发现,你抬头看到的劫云,不止锁定我——还锁定了你吗?”
姜轻瞳孔一缩。
他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
化身便骤然消散了。
安无雪却知道他在。
也知道他的神魂在遁入新的化身之中。
他低声的话语犹如徜过海域的吟唱。
“我找不到你,但是天道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你。”
话音未落。
第一道天雷已经落下!
安无雪早已有了渡天劫的实力,第一道天雷与他而言并不算难。
他身周灵力大盛,轻而易举地挡下天雷之威。
与此同时。
劫云居然蔓延至归絮海的另一处,第一道天雷陡然也落在了那一处!!!
姜轻现身于海域之上,不得不尽全力迎击雷劫。
这一刹那,他终于明白了安无雪做了什么。
“安无雪!!!”
第二道雷劫接连落下。
姜轻又一个化身死于天雷之下。
这是仙修的登仙雷劫,落于修浊之人身上,威力更甚。
春华挡着安无雪头顶的雷劫,安无雪以神识传音,同逃遁在茫茫海域中的人说:“这一招,还是道友教我的。”
“傀儡印主渡劫,雷劫之下,刻有傀儡印的法器或是人,都将被天道一起清算。”
“审问曲问心那日,我要看道友神魂,并不是觉得能从你神魂之中看出什么,而是为了落下这么一个傀儡印。”
“这傀儡印被我更改过,无声无息,无法操控被落印之人,也不用供给灵力,唯一的用途,便是勾连我与这枚傀儡印。我本来只是想着,它在你的神魂之中,若是我哪日当真同背后之人交手,指不定能看看对方神魂之中是不是也有这么一个印记,仅此而已。”
最终,这傀儡印潜藏在姜轻神魂之中,直至此刻才被他引动。
天雷将姜轻算作他渡劫之助力。
他得以借天道之力,斩杀姜轻!
雷劫接连落下几道。
已至第七重劫。
春华挡劫之力稍缓——雷劫威力愈来愈重了。
而姜轻不论遁出多久,劫云都蔓延而至。
“不,不可能……!”
“曲闻道都不能杀了我,你怎么可以!?”
“第九重天雷你也渡不过,安无雪,我死了,你便能活吗?”
安无雪不置一词。
他不想让姜轻逃出归絮海边界,将这不可能渡过的雷劫带入琅风城。
他心念一动,秦微先前留给他的用于传送的上古符咒漂浮在他的身前。
此符,可传送至天涯海角任意一处。
符咒颤动,安无雪挥出春华剑气。
他全力一击的剑气穿过传送符咒,眨眼间,抵达姜轻面前。
姜轻刚刚抗下安无雪的第七道雷劫,不知毁了第几个傀儡化身。
他正重新附身于新的傀儡之上。
眨眼之间,春华剑气陡然而至,不由分说地刺入他的眉心!
与此同时,第八道天雷落下。
春华剑气引着浩然天道之力,荡入姜轻神魂!
他猛地瞪大双眸,瞳孔一缩,一双黑眸怔怔地望着不知哪里的北方。
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出。
天道雷劫之力有问心之能,落修士之身,若死于天劫之力中,转瞬之间,过往走马观花而过。
他神色空茫,眼神空洞,却又好似看到了很多已经见过的曾经。
可他之曾经,几千年都是冥海深处生不如死地煎熬。
无能为力。
眨眼间,姜轻面露痛楚之色,双眸却突然失了光亮。
天地四方似是沉寂了那么一瞬。
“锵——”
剑气荡开。
化身轰然倒下。
眼尾业火印记淡去。
追着姜轻的劫云突然散去。
归絮海的千风不知哪一缕裹着北冥吹来的风,吹走了数千年的曾经。
业火倾熄,神魂破碎。
他死了。
他真真正正地死了。
死在他锻的第一把剑下。
尸骨无存,神魂湮灭。
春华剑气未停,荡出海域,张开结界。
远方似有修士前来查探情况。
结界一张,雷劫之外,一切尘世喧嚣皆飘不到安无雪眼前。
安无雪刚刚抗过第八重雷劫。
他五脏六腑巨震,浑身经脉疼到发麻。
他为了击杀姜轻,把姜轻这个半步登仙的魔修也算入自己的渡劫范围,天雷威力本就极大,眼下更是难以抵挡。
他已经耗尽灵力了。
他只觉喉间腥甜,浑身无力,站都快站不住。
他正待以春华撑地。
刚刚恢复清醒的男人将他揽入怀中。
冷息环来,在这冰凉海域之上,却格外温暖。
仙者灵力通过傀儡印传入他的经脉之中。
对方嗓音裹着他鲜少听到的绝望与哽咽:“师兄,你还有一道雷劫。”
雪妖死了,姜轻死了,大雪已停。
待到劫云散去,苍穹将会洗去黑暗。
四海清平复来,谢折风毕生跨不过的业障已除。
可他和他的师兄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还有一道雷劫”。
安无雪连抗八道雷劫都不觉着苦。
仙祸之时,他不知有过多少次生死一线之时,从不畏死。
更遑论眼下已算完满之时。
可谢折风一开口,他眼眶之中突然裹上湿意。
还有一道雷劫。
还有一道断绝登仙路的雷劫。
他注定过不去了。
但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