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俩在门口碰见了徐诚,江知与又拎着食盒回家,只谢星珩一个人出门。
江知与的食盒里,准备的都是徐诚爱吃的食物。
有两笼大号的灌汤包,还有一小坛酱肉,又有一份蜂蜜烤鸭。
还做了一只“枕头馍”,形如枕头,很大很结实,比外边买的小一些,他们掰着吃,刚好够两人份。
一笼包子就两只,有拳头那么大。
分别是蟹黄汤包和虾仁汤包。
虾仁是夏季里,谢星珩叫人处理好以后,冷冻处理的。他会用硝石制冰,冰库里藏了好些食材。
蟹黄是秋季里冷藏的,取自最是肥美的螃蟹。
徐诚还以为是火腿汤包跟鸡汤包,这一吃,眼睛就亮了。
江知与又给他把烤鸭拆了。拿把小刀,动手利落,一切半边,鸭腿、鸭翅、鸭爪单独留着,其他部位都拆骨切片,放在小碟子里,给徐诚推过去。
这般哄人的功夫,铁石心肠的人都要软了,更何况徐诚的心不硬。
一口鸭肉一口馍馍,配着酱肉,时不时喝一口汤,最后拆了包子,吃里面的馅儿。
饭饱肚圆了,来人撤桌,奉上擦手巾跟漱口茶,再退下。
江知与看徐诚眉眼间没有郁结情绪,就问他:“你跟许行之看花灯了吗?”
徐诚一猜就知道是这事。
他说:“有约在先,当然看了。不过我跟他说清楚了,我们不般配。他人挺厚道的,顾念我是个小哥儿,我爹又去他家去得勤快,怕我难办,他去跟我爹说他暂时不想谈亲事,这事就这么黄了。”
江知与劝他缓缓,徐诚答应了。也真的做了。
说得这般轻巧,更人心里难受。
江知与从旁边绣箩里拿出一条抹额。
抹额正中心穿了一枚玉质平安扣,两侧红线编织,再串小圆扣,与黑金丝线交织。两侧线拉得很长,隔一段就串点珠子、扣子装饰,系在额头上,能从脑后垂下,与长发交叠,像装饰发带。
平安扣的开口,正好露出孕痣。
若想遮掩,往上或往下稍挪一点,也能遮住。
江知与把它送给徐诚。
小哥儿没有不爱俏的,偏徐诚在外撑着威风,要面子,不好主动打扮。
江知与就要“善解人意”,衣饰上多替徐诚想想,偶尔要“强送”。
他自己穿衣有固定搭配,里面素,外衣带点花样,饰品齐全,也是以素雅为主。
实际上,他特别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漂亮,养眼,看着就心情好。
给徐诚送的,多以这类型为主。徐诚美滋滋打扮一回,过后还能说太麻烦了,合理卸下。
徐诚看了就笑,收了礼物,还要打趣他:“难怪你夫君被你迷得魂都没了,这谁不迷糊啊?”
江知与任他说,留一个傻兮兮的笑。
徐诚不让他操心,直接跟他说了:“我见过林庚了,我会再等一年。”
江知与这才敢问他情况。
徐诚做了决定,就释然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当时在上陵府,他问我要不要跟他。他是官,我是民,家里还做这种营生,我不敢拒绝。”
江知与都惊了,官也不能强抢啊?这种没名分的事,真亏他开得了口。
徐诚把玩着新得的抹额,手指绕着圈,笑道:“开始是怕,不过他真没把我怎么样。我看他挺认真的。”
所以才会动心。
后边的事,徐诚不愿意讲,稀稀拉拉的,琐碎,说多了烦。
他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
“林庚拖我给你夫君带个口信,今晚在白家院里见一面。有事商谈。”
江知与:?
他摸摸肚子,本能不喜。
诚哥儿的心上人,约他夫君去小院里逛,这算什么事?
这情绪就那一刹,江知与理智思考。
他跟小谢返乡时,为了掩人耳目,也住过花船,甚至扮过丑夫郎。
他应下了,“好,小谢回来,我会跟他说的。”
男人之间的事,他们不清楚。
徐诚提前问过,林庚只说是合作。
徐诚万分警惕,生怕他打镖局的主意。
镖局的武师,年长的,都是他叔叔伯伯,看着他长大的。年轻的,都跟他同辈。除却早早成亲的那批人,其他都是他每天训来训去的师兄弟。哪能看着他们去送命?
林庚跟他做保证:“你我这种关系,我利用你亲朋,那我是畜牲。”
林庚表现流氓了些,办事还是靠谱的。
江知与定定心,心里有点点抗拒。
跟林庚合作,就会卷入风波,让人不安。
就像徐诚最初不敢拒绝林庚一样,江家也没有胆子拒绝。
谢星珩回家,听说后,当即答应了。
日落时分,他就带着做护卫打扮的徐诚,一起去白家院。
谢星珩看一眼徐诚,又看看冬日里不减热闹的花街,心里别扭得不行。
跟老婆的闺蜜一起逛花街,这叫什么事。
徐诚指着他:“你别到处乱看,小鱼还怀着孩子的。”
谢星珩:“……你多虑了。”
白家院格局未变,进院里,树下石桌上放着一盏灯笼,灯笼上写着“满客”。
徐诚引路,带他往里走。
谢星珩看他熟门熟路,不由想到返乡那回,小鱼对花街文化的了解。
他心里感叹:不愧是好朋友。
白家院后宅里,有一处独立房屋。
李家的李燕白曾住过这里。
整个后院都亮着灯,房屋附近却没有人。
徐诚过来,直接把门推开了。林庚正坐桌边玩数字华容道。
谢星珩看见这东西,对林庚所提合作有了猜测。
搞事情得有银子。养人养马都要银子,缺钱寸步难行。
徐诚把他送到,就要出去。
林庚放下木制玩具,一眼就瞧见他换了一条抹额,眼睛一亮:“新买的?很漂亮。”
谢星珩:“……”
这奇怪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是电灯泡?
徐诚理都没理,出去把门带上了,砸出“砰”一声响。
林庚因此笑了会儿,指着旁边凳子,叫谢星珩坐。
这是他们第二回谈事情。
上一次是抄家之后,林庚代为请赏的谈判。
林庚开门见山,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们的顾虑,不会让你们为难。你给我‘点点金’,其他事不用你插手。”
“点金”不是要钱,有商量余地。
谢星珩需要知道,林庚是要江家的营生,还是另有想法。
江家的营生,就是农庄那堆厂子。
另有想法,则是最近风靡多个府县的益智玩具。
盐引不可能。
他们如果通过江家做贩盐的生意,就与林庚的承诺不符。
谢星珩试探问:“怎么个点法?”
谢星珩的所作所为很突出。
最惹人瞩目的是乡试时,京都考生都在议论的“故乡”与“灾地重建”。
他很有见解,也跟其他灾地书生商讨过,其中以禹南的丝绸、枫江的咸鸭蛋最是成功。
紧跟着,京城的镖局也退居种地。
暂时没看出来名堂,但他们也在找医馆,尝试养“药材”。
活虫子都养了,药苗苗也能种。药田自然也能划出来。
再有益智玩具突然畅销,不难想到江家农庄的营生,都与谢星珩有关。
两头农庄需要时间沉淀,模式很值得效仿。
林庚还让人抄录了谢星珩的策问卷子,已经实施的农商经济之外,他提出了非常多的构想。
这些需要看长远利益的东西,不适合紧迫时操作。只能说,先操持着,也想其他法子搞钱,静等爆发。
谢星珩有搞快钱的脑子,益智玩具就是个很好的证明。
林庚说:“如果不是这个玩具,我不会来找你的。”
他常跟账目打交道,江家抄家那阵的账本,放他桌上他就知道问题。
这次查都查了,自然也知道,年前,江家小哥儿收了一份丰厚嫁妆。
都是赎回来的。
林庚很欣赏谢星珩的人品:“跟你合作,我放心。”
谢星珩不放心。
“你的开价是什么?”
林庚说:“保你家平安。”
谢星珩皱眉。
林庚又说:“不是威胁,是承诺。”
谢星珩思绪急转。
单纯提供方法,就能获得林庚的友谊,是非常划算的事。
夺嫡期间,行差踏错要人命。他相当于花钱买平安。成与不成,亏的都是挣钱的法子。
那法子又不是他原创,给就给了。
同理,他提供方式,却没展现更多的价值,最后所得利益,也就非常浅。不会达到他的预期。
谢星珩得知京都形势后,就想跟林庚接触接触。
这就是机会。
他往门那边看了眼。
跟上位者不谈感情。
徐诚作为中间人,什么都保障不了。
谢星珩眼眸转转,有了主意。
当前局势,暂分三方。
老皇帝、包括太子在内的皇子们、倒霉蛋林庚。
老话说,狡兔死,走狗烹。
又说,唇亡齿寒。
林庚要搞钱,就不能只搞钱。
他还得再竖一方势力,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稳稳的继续苟。
“发育”好了,才好下场。
除了盐,也就是铁了。
战时当然是铁为主。
谢星珩问:“你家有铁矿吗?”
林庚知道此行有惊喜,没想到是这么大个惊喜。
他点头,兴趣高涨。
“你懂打铁?”
谢星珩摇头:“我在书上看过炼铁。”
问是什么书,就是被大水冲走了。
林庚连道可惜,让他继续说。
据谢星珩了解,古代炼铁技术有很漫长的成长期,产生的废料很多。铁矿开发有限,加上冷兵器时代的特殊性,让铁矿被朝廷重点管制。
多的他不懂,现代都有机器,他没了解过古法,专业不对口。简单的提炼,他懂一点。
和林庚确认后,他提供了几个方式,说可以找人试着把废料炼一炼。
因没实操过,谢星珩不确定能不能成。
浑水还得搅,另一战需用品是糖。
他知道怎么弄糖,好些作物都能提炼做糖。
冬季买材料回去试,开春就种。
糖跟铁,非常符合林庚的需求。
谢星珩也有个小小的需求——可以不用找林庚,但跟人相处、拉关系,除了公务之外,稍提一句对自身来说比较难办,于对方而言又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能让僵硬客套的关系变得缓和亲近。
他演上了,颇为不好意思,问林庚:“上回那个章大夫,他医术厉害吗?”
林庚点头。
谢星珩继续问:“他擅长男科吗?就是……”
谢星珩指指腿间,尴尬问:“这方面的。”
林庚绷不住笑得很大声。
谢星珩咳咳强调道:“我很行。我是问问他懂不懂杀精,杀精明白吗?搞完了,我再也不能播种了。”
科学避孕。
这时代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么有男德的人。
林庚:?
这难道就是当赘婿的苦。
他摆手:“不用这么麻烦,直接阉了吧。”
谢星珩不同意:“我不想当太监。”
林庚用男人都懂的笑意,揶揄他:“见识浅了。谁说太监非得‘杀鸡’?还能‘取卵’啊?挨一刀是最快的。”
谢星珩:“……”
神特喵杀鸡取卵。
这话题进行不下去了,林庚却感到有趣,他还没有见过要“杀精”的男人。
“我认识掌刑公公,你开口说,我把他接来,让他亲自操刀。”
谢星珩严肃拒绝:“谢谢,我不想当太监。”
他老婆貌美如花,他们年轻火旺,当太监做什么。
他只是想科学避孕,也没指望林庚这头有结果,就是拿出来拉近私人关系的话题罢了。
聊完了,该走了。
林庚留他再说会儿。
聊铁跟糖时都没压着嗓子,说私事,反藏着掖着。
他问:“你夫郎不让你播种了?”
谢星珩:“……”
我看你也不像糙汉,为什么你说话跟镖局的糙汉子没两样。
谢星珩从这两次接触里,也摸出一点林庚的性情,不贴脸开大,可以怎么舒服怎么相处。
谢星珩给他科普什么叫男德。
老婆怀孕辛苦又危险,他只管播种不承担风险,当然要除除“根”。
把种子都给弄死了,来年再好的田,也长不出苗苗。
林庚:“果然是读书人,那档子事也说得文雅。”
半夜里,两个大男人坐桌边,聊播种,聊种地。
就像男生宿舍的夜聊,开开黄腔,说说荤话。
很有素质,不提别的哥儿姐儿。
这一番“男德教育”,还让林庚做出了最后总结:“那我也不生。”
谢星珩:???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现代女性闺蜜之间,常见的聊天结束语吧?
太怪了。
谢星珩没法跟他处了。
才是半夜,院里有别的空房睡。
因老婆不在身边,同是烟花之地,上回谢星珩能一觉到天明,这次辗转反侧,迷迷糊糊熬了半宿,天刚亮,他就要走。
徐诚起得早,跟他说:“你现在走,刚出去就会被人认出来,不出两个时辰,江家赘婿夜宿花街的消息就会传遍全县。想试试你就去。”
谢星珩记起来了。
原因是很多男人欲盖弥彰,在花街住了一晚上,大清早的还假模假样往家里走,装作是在家里睡起来的。
他便坐下,再细细想,目前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徐诚叫人上了早饭,摆了满桌小碟。
煎饺、煎包、油条、水煮蛋,另有大碗的鸭血粉丝汤,一盆瘦肉粥。
鸭血粉丝汤是徐诚照着江知与的意思做的,说谢星珩爱吃。
林庚踩着饭点来,发现只有一碗粉,他问徐诚:“我没有吗?”
徐诚说:“那是他夫郎要我给他准备的,你又没夫郎。”
林庚被噎着了,吃个煎包要看谢星珩的碗,吃个油条也要看谢星珩的碗。明明白白惦记上了那碗鸭血粉丝汤。
谢星珩一根粉丝都不分给他
“这是我夫郎给我安排的早饭。”
林庚给个白眼。
饭后差不多到时辰,出了花街,随走几条巷子,就能回家。
徐诚比谢星珩跑得快,老早就去外面等着,一副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的样子。
他俩真是怪怪的。
谢星珩记下了。
回家后,谢星珩找江知与问。
江知与憋着不说。
诚哥儿的私事,他不好拿出来说。
夫夫之间也一样,这等私密心事,本就有难言的苦,拿出来议论,不像样。
他不说,谢星珩就肯定了猜测。
真是想不到啊。
这俩人居然会走到一起。
谢星珩把这个话题揭过,跟江知与说了合作的事。
合作简单,只做糖和铁。他们家不掺和,只提供方式。
谢星珩隐晦表达了他的“智慧”,看林庚会怎么用铁,直接莽起来上,他们就跑。
能懂得藏锋芒,手握铁器,也要躬身弯腰,屈居人下。他们就能苟一苟。
林庚能忍,他作出的保江家平安的承诺,才能奏效。
江知与最近补了好多“政治课”,他听完,想到程明的委托,那三张符文,在今天有了特殊的解法。
解灾,可以硬抗,赢了是平安。也能找人结盟,甘愿做小,同样是平安。
驱邪,不论是哪种方式,这个“邪”,只能是非皇帝亲儿子的林庚。
林庚退让,昌和府能免受刀兵之祸。
一味退让,他就有灭门之灾。
江知与心里叹息:诚哥儿也要跟着受苦。
不论局势如何,日子照常过。
谢星珩在家待到一月二十五,谢根都坐不住,过来问他情况。
别的举人都去考试了,他弟弟怎么还在家里?
跟哥哥能说一半的实话。
谢星珩说:“大哥,你记得我的乡试排名吗?我考的最后一名。鹿鸣宴之后,主考官跟我说了,我学问差得远,他送我好多书,让我这两年好好读书,功课扎实了,下回再考。今年不必白费功夫。”
谢星珩摸摸鼻子:“这不是丢人吗?我就没到外头去说,只说照顾小鱼……”
谢根听了不知该说什么好,宽慰他两句,又皱眉道:“你怎么什么都往夫郎身上推?他性子软,又不会跟人争,外面人听了,怎么说他?”
谢根帮着小鱼说话,谢星珩高兴。
要想家庭和睦,男人就要吃得了“夹心”的苦。
进入二月,县衙的阮师爷也来府上。
谢星珩考中举人,翻身只在一念之间。江家看起来要倒不倒的,但御赐牌匾挂着,江知与还有“勇士”封号在身,江家还是正经的盐商,常知县对他们家很客气。
这回阮师爷过来问情况,还把谢星珩要用到的文书都一并办妥拿来了,省得他再去县衙礼房跑一趟。
对着外人,谢星珩脸皮厚,什么话都能说。
他直言道:“多谢好意,劳您代我跟常知县答谢一声。不过我今年不去,我也考不上,下回再去。”
阮师爷是秀才出身,认识县内很多举人,根据自身读书经验而言,知道很多人会止步举人,不会积极应试。
可那些人,是在考场上屡战屡败,没了信心,因此消极。
谢星珩才多大?
看他履历,真是一路顺风顺水。
从开始读书,就是书院里“甲等生”,下场必中。
秀才之后考举人,都是一次过。
哪怕考不中进士,又哪里丢脸了?好歹试试啊。
阮师爷指指他,误以为他是因盛名在外,害怕失败,颇为惋惜:“脸面值几个钱?你年纪轻轻,怎么半点挫折受不了?”
谢星珩陡然听他说这话,心里狠狠虚了一把,像被教导主任抓了。
阮师爷也就一句的正经,再开口就是生意。
跟官府,没有公平的生意。大价钱不好要,小价钱没脸要。基本白送。
阮师爷借常知县的名义,要几套益智玩具。
谢星珩能做主给。
丰州本地的益智玩具,没有做出白家那么多花样,根据木料种类分价格。
给官爷的,挑好的拿。
他叫来喜跟着去杂货铺,带了八个小厮,抬了四抬木制品,分别给知县家跟师爷家送去。
也是二月里,京城迎来了一场盛大的祭祀。
皇上祭天,臣工与之同行,大大小小的官员,绵延数百米。官服加身,浩浩荡荡。
京城来了很多举人应考。
这是最沉默的一个考试季,他们或是窝在住所,不敢出门,或是沿街静默,目送天子与官员们。
同一时间,有一行人骑马进丰州,带来吏部的调任书。
常知县被调去远在漓河的偏远小城做知州,明升暗贬。
新任县官当天接任,大摇大摆进县衙,大大小小的书吏、文书、衙役,尽数到来。
他们关着衙门的大门,不知在说什么。
上任县官,还没走,茶就凉了。
常知县一家匆忙收拾行装,两辆马车,三辆骡子车沿街走着,沉寂无声。
江知与跟谢星珩正巧在外面。
夫夫俩出来晚了一步,没见到新官上任,就看见了旧官离城。
常知县掀开车帘,望着他待了八年的县城,年过四十的岁数,一瞬间老到了六十。
他眼睛也浑浊着,不知是泪水还是距离,让人看不清。脸上尽是茫然麻木。
今年是佑平三十三年。
他在丰州县任职的第九年。
第九年会迎来第三次考核,他多年打点,又新压榨了李家,只差银钱到位,便可返京升职。
现在全完蛋了。
他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路上碰见了,谢星珩跟江知与作揖相送。
他们都不喜欢常知县,虽没欺压百姓,却爱掠夺商户,也不把银子用在百姓身上。
赈灾的银子都敢贪,胆子实在大。
做人留一线。
他们也没痛打落水狗的资格。
这一弯腰,倒让常知县眼中的热泪滚了下来。
他合上车帘,退回车厢。那马车走得更快了。
江知与望着那头,认真思索,认为新来的县官,可能是他们未来一段时间的“保护伞”。
要是林庚连封地内的官员任免都做不到,又何谈成就大业?
今天不宜出门,夫夫俩转道回家。
关上房门,江知与这般说:“我们家要等着,逼黄家跟李家先去拜码头,我们也当一回墙头草,他们给什么礼,我们就给什么。”
因是墙头草,比着时辰,前后脚进门,总体挑不出错处。
谢星珩眼露赞许,研墨提笔,写下江知与口述的三份礼单。到时看情况决定用哪一份。
没成想,新来的县官先给江府递来一份书信。
书信还写的“江知与亲启”。
江知与满目疑惑,看谢星珩也不明所以,便先拆开看。
先是一张药方。
江知与放到了桌上。
谢星珩盯着这张药方,感觉他忘记了什么事。紧皱眉头,没想起来。
江知与看信,信上字句简单:你夫君守男德,要杀精。我不敢给他下-.药,药方给你,你酌情处理。
署名林庚。
江知与:“……”
不敢下.-药的理由简单,碍于诚哥儿的面子,他不好对诚哥儿好朋友的夫君动手。
江知与抬头看谢星珩,很努力的去理解“杀精”的意思。迫不得已,把他的荤话储备都过了一遍,脸色红得冒烟。
“小谢,你怎么跟他聊这种事啊?”
谢星珩把信拿过来看。
看完脸也红了。
他几乎恼羞成怒。
“他诬陷我!”
江知与把药方抓过来,还没撕,谢星珩就急了,赶忙叫他停手,一秒变脸,坦诚错误。
话还是那么些话,杀精不影响用鸡。
“没有公鸡,母鸡还不是会下蛋?”
江知与:??
室内的紧张气氛,被谢星珩搅散了。
新任县官的一封信,也把江知与的计划打乱。
他不能等黄家跟李家了,他得先给回礼。
谢星珩记仇,为这回礼,跑去主院里,抱走了宋明晖的一盆盆栽。
急眼了,就不要脸了。
信里说杀精,他就送人好大一盆“根”。
盆栽是不老松,养得很好,冬日里都绿油油的。根茎盘结,牢牢扎在泥土里。
江知与努力拦,没拦住。
谢星珩自有道理:“要是县官只是个传话的人,这盆栽给他新家装点正好。要是林庚还在丰州,这盆栽送去,他就知道我什么意思。这是交朋友。”
江知与没见过这样子交朋友的,听了心里好愁。
第66章 存身立命(捉)
新官上任,黄家跟李家随后得知消息,默契观望,看县官的“三把火”,以及其他商户的反应。
最先有动作的是江家,送的礼是一盆不老松。
盆景是送礼佳品,整体价值适中,符合文人喜好,含蓄内敛又雅致。
黄家有样学样,也送了一盆盆栽。
李家见状,不出挑,紧随其后,跟着送去盆栽。
为协调,也是为了合群,三家都送的不老松。
听说消息的江知与表情呆了呆,看他夫君哈哈大笑,扶额无言。
没等一会儿,来喜回来,带了孙知县的口信。
“他让我家照常经营,无需客气。”
这话是孙知县家的管家传的,孙知县本人还在衙门里,直到来喜回府,衙门都还关着。
来喜又是商户家的管家,正常来说,也见不到县官本人。
除了这句口信,再无其他消息。
这口信,却让江知与心安。
孙知县是林庚的人。
他看向谢星珩,不太确定:“照常经营,是继续这样经营着生意一般般的铺面,还是说要我们把手里营生都拿出来?”
委托一个管家从中传话,意思就是字面意思,无需多想。
江家目前能做的事情极少,谢星珩给了搞钱法子,就能收手。
谢星珩没把话说死。
乱世是机会,商户太弱小,正常科举当官,能爬上的位置也太低。
他需要再等一个时机,等京都起变故,他看林庚的反应。
昌和府能不受刀兵之祸,他就会冒险一试。
承诺是用来约束君子的,更加稳固的关系,是互相有利用价值。
存身立命,得有硬本事。
谢星珩会“保守的冒险”,去搞钱。
他能挣钱,对任何明主来说,都是好帮手。
所以他跟江知与说:“等三月再看。”
江知与点点头,眨眼间,心里账目就过了一遍。
他家去年散出去的家财,尽数收回。
家里重建、农庄持续性消耗,给他爹爹买补品、拿药方,再有家仆安置、新买人,以及年节里的花销……算上给京都镖局的银子和买粮的银子,以及他们去京都赶考期间的花销,用去了一万五千多两。
零头抹去。这数月里,铺面都没补货,货品转为现银,几间铺子的损耗去除。余银也就两千两不到。
铺面的买卖,目前只有穆彩凤是全额付款,其他人都还在试经营。
江知与让他们别着急,怎么也要开春再说,这部分暂且不计入。
二房这些年的家资不少,开销都是大房给,攒下的都是自己的,账上银子有一万七千两,余下都是资产。每月里还在生钱。
这也是他们家可以低调过日子的资本,保持现有开销,都能过很多年。
现有开销里,包括四季打点的银子。
江知与把账目列清楚,留出家里开销,能再分一万五出来,作为本钱。
铺面有、人手有,生产场地有,产品也在源源不断的制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