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说:“不行的,这跟乡试时不同。乡试正值秋日,气温初降,赶路合适,路也好走。一月里,水上还有浮冰,路上雪水在化,满是泥泞。陆路难走,我爹说,他那一年,赶了马车都没用,车轱辘反复陷到水坑里,推出来费劲。”
谢星珩坚决晚出发:“我们可以骑马。”
许行之是正经的文弱书生,朱聿更不用提,书香门第,自幼就在读书,体能与之相差无几。
谢星珩真心捞他们:“不会可以学嘛,我可以借马给你们,才一月初,你们学一阵,实在学不会,那就抓紧出发,学会了,我们晚点走。反正京城有住的地方,不用着急。”
许行之跟朱聿都被谢星珩的心态惊到。
春试是考进士的。
进士直接当官。
这都不急??
谢星珩垂眸喝茶,掩饰内心难藏的吐槽情绪。
急什么啊。
上京赴死,不过如此。
拜完年,就忙家事。
谢星珩筹备买粮。正年间,路不好走,他们也不敢在昌和府境内买粮,以免被广平王的人注意到。
还怕被京城的某些势力一棒子打死。买粮是去其他县城,也不买多,三千两银子购入,用作米粮铺的存货之源。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就是屯粮。
他们手里有粮食,才好应对即将来临的风暴。
到时想帮人,也有资本。否则守着金银,也是饿死的命。
风波还没蔓延过来,买粮相对顺利。在周边府县,用上江承海的人脉,跟他的老友们联络,再辗转联系上粮商,报价也很良心。
江承海信里写得简单:我老了,招的哥婿是个书生,撑不起镖局,老兄弟们多照拂着点!
这番买粮,他们还发现很多地方都在销售益智玩具。
是上水白家出品,他们家有本事,上百木匠同期动工,学徒也叫上了,还从乡野请了些有点基础手艺的木匠,跟着抢工制作。
赶了一个月,首批货卖得远,南下北上,一下占据两个府城的市场,就近跟当地木料商合作。
初期只卖一样,要是合作,再有其他花样,另算利,两家、三家分账,市场占领得稳稳当当。
小商户还没有来得及模仿“华容道”,他们的字块组合就风靡“小学生圈”。连连看、消消乐,成了年节佳品。
白老爷没有在大量销售“消消棋”,这个需要多色字块的玩法,除却用不同木料来制作之外,还能上色。
精贵木料制品,他弄了几副。
另有多色石料制品、金银双色制品、多色玉料。
这是放在店铺里压轴的。
怎么能让权贵家的孩子,跟普通人家用一样的玩意儿呢?
销售之初,他让伙计用厚毛毡做板子,在各个闹市街区玩消消乐、连连看。
用两个不需要识字,就能看“图”玩乐的小游戏,带动热度,张口一吹,就是京都时新的玩具,哪个书生没有,是要被笑话的!
过年去寺庙道观的人多,白老爷做事一绝,花钱上庙开光,还把产品送去了夫子庙。开一次光,白家的玩具就算都开了光。
每到一地,先是上下打点,再是街头玩,然后寺庙供奉,同期找木料商人合作。
一个点子,被他利用到最大化,刚开始销售,就卖脱销了。
广告词是每位望子成龙的父母都无法拒绝的“背书更轻松,所有书生都在用”。
上水县离丰州县近,也就离昌和府近。先到府城,再回缩圈子,路经丰州,顺道来江家拜个年。
来的是白家二少爷白喜文。
这名字很直白,就希望他喜欢读书,事与愿违,白二少读不进去书。
他们在婚宴上见过,再见不必介绍。
才刚开始售卖,外地已开售,丰州可以跟上,他们家就不凑热闹,丰州的市场,都归江家。
目前盈利还没算出来,已经可以推断,绝对亏不了本。
因白家把蛋糕做大了,股份无限稀释,这账目难算,只说按季度来。
等三月里,销售告一段落,白喜文会再来一趟丰州。
他们家坦荡荡,会做生意也会做人,谢星珩卖他们一个好。
“我看现在年景不太好,你返乡路上,多买点粮。”
白喜文若有所思,边点头边说:“我也有所感,都没在昌和府久留,货卖空了,留了两个账房三个伙计,我就先走了。”
他也不留宿,趁着天色尚早,在家喝碗热茶暖暖身子,补补干粮,也捞了一坛辣椒酱,返乡前绕远,再南下两县,先买粮。
男人忙碌时,江知与在家裁布做衣服、鞋袜,都是小孩子穿的。提前给小宝宝备上。
徐诚回家后,常来江府找他,他日子过得不无聊。
徐诚比谢星珩还像孩子他爹,屋里没外人,他就要伸手摸摸江知与的肚子。
“也没鼓起来。”
江知与看得好笑:“还小呢,过阵子就大了。”
在家待一阵,徐诚找到了在丰州生活的感觉,性情恢复了往日活泼。
他跟江知与说了很多趣事,比归乡时粗略讲述的内容丰富多彩。听得江知与眼中异彩连连。
他也好想去外面走走看看。
徐诚笑道:“等你生了,趁着江伯跟阿晖叔喜欢小孩的新鲜劲儿,你把孩子给他们带,然后你带着你夫君出去闯闯,这也不错。”
江知与问:“为什么是带着我夫君去?我们俩不行吗?我可以跟你去啊。你看看,我夫君又不会武功、又不识路,跟着你多安全,我什么都不用操心,就跟着你享福。”
徐诚放下丝线,捏着嗓子学他说话:“‘我夫君’、‘我夫君’,你舍不得累着他,就来欺负我啊?”
江知与拿线球扔他,徐诚笑得好大声。
闹一阵,他俩又在榻上四处摸寻,把线球都收回绣箩里。
江知与小小声跟徐诚说了他们夫夫俩返乡的经历,那一路走得他提心吊胆,再不想有第二回了。
又念念叨叨的,说谢星珩以后从文当官,他要照顾好家里。
徐诚看他神色,跟之前羡慕外面的精彩广阔截然不同,有种坚定的决绝。
好友之间,不用点透,徐诚能懂。
“你不用为了他窝在家里,你做这种决定,只是看起来懂事。难听点说,甘愿为谁画地为牢,守着后宅琐事过日子,何尝不是胆小怯懦?”
江知与没明白:“可是小谢忙外面,家事总要人打理啊。”
他学的规矩,都教他跟后宅里的夫人、夫郎社交。要维系感情,让夫君在外办差顺利。
徐诚以前也这样想,现在不了。
“在内在外,都是主事人的事。你能控场,就不用守着这一亩三分地,事事亲力亲为。你要有所为,有所不为。”
江知与放下针线,胳膊搭在炕桌上,眼睛定定看着徐诚:“诚哥儿,你出去一趟,变化好大,你说话,我都感觉绕。 ”
徐诚戳他额头:“你这撒娇的功夫,我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江知与认为他没有撒娇。
两人聊天,无需藏着掖着。
江知与低头想了想,跟他说:“我感觉自己没什么用处,现在又怀孕了,也只能在家里待着。外头的事帮不上忙,我总要顾好家务事。家里就这么点人,爹爹冬天身子不爽,我就多劳心一些。”
徐诚赞许他的想法:“对,你现在怀孕了,主要是养胎,养胎是在家里,所以你顺便照看家里大小事务。但不代表你以后不能出门。
“家务事琐碎繁杂,你能游刃有余的收拾妥当,处处顺畅,这还叫没用?”
江知与就感觉他帮不上家里忙,也帮不上小谢。
徐诚笑他傻气:“你都要给他生孩子了,还要怎么帮?把你劈成两半,一半生孩子做管家夫郎,一半去外头风里来雨里去,当个不坏金刚?”
好像有道理。
徐诚拍桌,把江知与震得一激灵。
“我说的就是道理。你拿出刚才欺负我的劲儿来?”
江知与没有欺负他。
回忆想想,又失笑。
他说诚哥儿会武功,又识得路,跟诚哥儿一起闯荡江湖,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只享福就好了。
那他嫁给小谢,小谢又聪明又有才干,跟他一起过日子,也能什么都不用想,只享福就好了。
江知与乐得不行,三言两语笑开,盘膝坐着像个不倒翁,前前后后的摇晃。
徐诚摇头说了句“傻子”。
他俩也说现在的局势。
徐诚是绝对信得过的人,江知与也担忧他安危,怕他一言不合又跑出去了,跟他说得细致,让他对目前形势有深刻了解。
外面太乱了,别说他们一起走,就是整个县城的人,在乱世里,都不够看的。
讲述时,因牵连到广平王府,江知与也说起了林庚。
“我们见过的那位官爷,就是那个假山匪头子,他是广平王的长子。早年留在京都,养在皇城的。”
小谢说林庚是个倒霉蛋,自出身起,就是政治牺牲品。幼年时用来牵制亲生父亲,长大以后,成了众皇子的靶子。
徐诚缓缓瞪大眼睛,嗓音像吞了刀子,一瞬间哑了。
“什么?”
徐诚跟林庚认识,在徐诚的讲述里,他们见面过很多次。再多的事,江知与不知道。
他以为是偶然遇见,恰好这位官爷恶趣味,总留人打杂——也就是诚哥儿说的,被抓壮丁,当小奴隶。
看徐诚失态的样子,江知与也渐渐失声。
他想到徐诚刚回家那阵的沉闷疲惫,心有所感,伸手过去,放在了徐诚紧握的拳头上。
江知与说:“你不跟我说,我也不会追着你问。要是难办,你看我能不能帮上忙,我会帮你的。”
徐诚抽出手,两手掌摊开,捂脸好一阵,再松开时,脸上干干的,他没有哭,眼睛的红意也消退。
他跟江知与说:“你别担心,他没怎么我,是我心高。”
是他心高,看上了不该看的人。
徐诚说:“我有点事处理,这些天就不来了,你要是憋闷……”
话说一半,徐诚记起来江知与已嫁人,不是困在后院,空守规矩的小哥儿了。
他唇角扯了个笑:“你要是憋闷,就让你夫君陪你玩!”
徐诚说的事,是同意相看,年间走走转转,看看各家好汉。
他这般果决,让听说消息的江知与很揪心。
徐诚不觉得有什么,看江知与跑来他家找他,还颇为无奈。
“人各有命,我的命就在丰州。”
人各有命,沉甸甸砸在江知与心头。
他没有更好的法子,也劝不住徐诚,回家来,心情也变得闷闷的。
徐家老爷徐天智看好许行之,许行之是目前相看名单里,条件最好的一个。
人闷了点,家里人员关系简单,也愿意相看。
他没高攀的心思,一步步走得稳当。
许家双亲老弱,兄弟走散,许行之也想娶个厉害的夫郎。
这样他在外读书、任职,才不用时刻记挂。
这年头,两家相看,从有意到见面,再走礼、抬进门,快的很快,慢的又很慢。
赶了巧,许行之要筹备春试,同意相看,却要推迟一阵。
为前程,可以理解。
江知与认识许行之,理智权衡,这人也算良配。
他说不出劝阻的话,也无法鼓励。每回见面,都是让徐诚再缓缓。
事缓则圆。
等一年也好,看看局势会变成什么样。
徐诚似被劝住,有了个许行之吊着爹娘胃口,家里没人催他,那阵的紧迫,一下松懈。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丰州有元宵灯会,往年会热闹好几条街。
县衙会与民同乐,吩咐中心街区的商户悬挂灯笼。
要弄漂亮点、喜庆点,县里会弄个彩头,发个带官印的“嘉奖书”,评最佳商铺。
除县衙之外,县里大商户比着劲儿较量。像江家,产业都在东区,东区的灯市大半都由江家负责。
为气势不输李家,周边商户一并装点。
今年提早几天,就有掌柜的来问,看怎么个装扮法。
江知与想着,往后几年不一定能热闹,今年就照往年的规格来,不出挑,也不能太差。
黄家比着江家的规格来。李家这头,半天没有动静,到了下午,才有伙计出来,把往年的旧灯笼挂上去。
大家都是旧灯笼新用,谁也别说谁。到晚上亮灯,才是热闹。
元宵节吃元宵,也就是汤圆。
江知与早上起晚了,吃完饭,被谢星珩拉去石磨边,两人一起磨糯米粉,做汤圆。
拿断亲书那天,谢星珩知道汤圆的玄机,这数月里,半个字没有提过。
陈年伤疤,也是难堪事。江知与不愿意被谢星珩知道。
谢星珩今天来了兴致,像是为了过节,一步步的带着他一起做。弄完糯米粉,两人又调馅料。
有黑芝麻馅、花生馅,还做了红豆沙馅。
江知与包汤圆时眼睛红红的。他还以为他不会哭了,可没一会儿,就掉眼泪。
谢星珩没看他,跟他说:“我吃过很多口味的汤圆,还有蛋黄味的、水果味的。我们也能包个柿子馅儿的。嗯……还能做咸口的,包肉馅的。”
汤圆有多种做法,常见的煮汤圆之外,还能炸、烤,做拔丝汤圆、酒酿汤圆。
江知与酒量不算好,他今天想喝点酒。
谢星珩搓了些小号的汤圆,给他下一酒酿汤圆。
这顿吃完了,江知与的眼泪才算止住。
他惧怕带馅料食物的心结解了。有人会保护他,他不必再怕。
晚上出门看花灯,江知与换好衣服,穿上靴子,系上轻毛做里的小披风,跟夫君手牵手离府。来喜跟他们一起。
家里事物安排妥当,江知与下午就给来喜放假,来喜等到他俩出门,才顺道一起走。
他约了人,一起看花灯。是王管家给他介绍的小哥儿。趁节气人多,他们见见,看合不合适。
谢星珩看他眉眼里笑意牵强,多嘴讲了一句:“想要什么,要会自己争取。喜欢谁,要明白心意。如果是纯粹感到丢脸,那就不必。人就一张脸,你的脸在你脸上。”
来喜受教。
两边不同路,夫夫俩先去东区,看自家的花灯,再往城区走。
他们在京城看过中秋灯会,那等盛况之下,小县城的灯会显得寒酸。
两人注意力不在看灯,而是相处的每时每刻。
江知与握着谢星珩的手,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温度。他想,做人总要放弃一些事的。
如果是为了小谢,他愿意留在家里,看好家,让小谢没有后顾之忧。
外界精彩,不如他的小家幸福安康。
谢星珩走在彩灯之间,侧目看灯影在江知与脸上映出不同色彩的游动色块。他想,做人总要有点责任心。
再难再险,天塌了总要有人扛着。他个头高,就由他来吧。
他只要活着,就不让小鱼经风雨。
同个县城,另一条街道上。徐诚一脸烦躁,在大小巷子里走,去找许行之看灯会。
走着走着,他听见了几声鸟叫。
冬天没有飞鸟。
徐诚怔了下,当做没有听见,继续走街串巷。
鸟叫声如影随形,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徐诚知道是林庚来了。
其他人不会这么好的耐心,也不会追着他跑。
徐诚不想见他。
他往闹市里走。
小鱼说了,现在局势紧张。
林庚身份敏感,必然不敢出现在大众眼前。
他挤进人潮,顺着人流的方向,被人推着走。
逆向走来一人,戴着赤白面具,站路上像水中石。经过他的人,自然让开。
他面具上随笔点画,勾出一道弯弯唇,笑得不怀好意。
躲不过。
徐诚转身,挤出人群,找个合适说话的暗巷。
林庚跟过来,摘了面具:“好大的脾气,不是说好了元宵见吗?”
他过来就往徐诚身前站。
人比徐诚高,面对面的很显压迫,徐诚顺手推他肩膀。心里有气,下手重。
林庚“嘶”一声,徐诚的手就僵住了。
他憋回了关心之语,手却被林庚抓住。
徐诚挣了两下,皱眉说道:“我相看好了亲事,你这样不合适。”
这话题跳跃,林庚怔住,眼神有一瞬冷厉,转而失笑,又是一副无害的流氓样。
“你就是成亲了,我也照样来找你。”
徐诚眉头皱得更深:“我都成亲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林庚笑得很欠揍:“不用紧张,我不会对他做什么,我来加入你们。你眼不瞎,看了我,还能看上他?”
不要脸。
厚脸皮。
徐诚不跟他嘴上较量,他已有决意,当断则断。
林庚知道他性格,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说。
四目相对里,眼底情绪与暗色天光融为一体,难以看清。
林庚俯身,朝他靠近。
似想吻他,鼻尖挨碰时,触动心弦,林庚略一后退,徐诚也松开拳头。
林庚侧身,低头一靠,额头落在徐诚肩上。
“好累,让我靠会儿。”
徐诚没说话,仰头看天。眼睛一片水雾,朦胧了天色。
同一时辰,京都的黄公公府上。
江致宁跪在黄公公脚下,哭得眼肿声哑。
黄公公年老,今年已六十八岁,可以当江致宁爷爷的年纪。
他和其他太监一样,面白无须,年老皮皱,起了褶子。一双阴鸷三角眼,眼白多,眼黑少,面相阴狠。
他老了,动一动关节都是僵硬的。
弯腰伸手掐江致宁的下巴,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喘气。
黄公公声音尖哑:“我们做太监的,本是无后的人。你跟我一场,我许你个名分,认你做干儿子。你把孕痣点了,带你爹爹走得远远的。随你过什么日子。我只管你生。”
往后寻死闹腾,那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江致宁不走。
他年轻有力,抱住黄公公的腿,是踢也踢不开。
黄公公深深叹了口气,后靠回椅背上。
“我当时留你,就是看中你孝顺又狠辣。你怎么糊涂了?”
江致宁浑身一僵。
想到刑房的刑具,身子颤抖一下,依然没松手:“你认我做干儿子,那你就是我爹,我不能放你在这里不管!”
黄公公从桌上香炉里,抽了一根点燃的香。
他让江致宁忍着,用燃着火星子的香头,点到了江致宁眉心孕痣上。
江致宁抖得更厉害,嘴唇都被咬出血,狠劲激出来,一声不吭,只眼泪还在无声掉落。
这颗痣烫掉了,他还是小哥儿,自欺欺人,但能保命。
黄公公把香插回去香炉,香已燃了一半。
“时辰不早了,再不走,我先杀了余春至。”
江致宁倔强抬头。
他这辈子,就遇上过两个不求回报,一心为他好,他做什么都会包容的人。
现在到他取舍的时候了。
他逆不了天,也不知黄公公为什么会倒,他眉心有焦黑流血的烫伤,不怕疼般,哐哐磕头。
“求干爹给我一副衣冠。”
黄公公死了,他立衣冠冢,守孝祭拜。
黄公公允了。
江致宁乔装改扮,额头随便包扎一下,从后门坐马车离府,直达江府后门。
黄公公早安排了人,他到了,就有人把余春至送出来。
父子相见,顾不上说话,在城内节气的热闹里,悄摸摸走野路出城去。
姜楚英闲着,来找余春至,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她以为余春至是被江致宁接去逛元宵灯会,不知错过的是什么。
撇撇嘴,她心想着:她也有儿子可以依靠。
此时此刻,江致微正在逛灯会,与一个小哥儿同行。这是他三叔给他介绍的一门亲事。
他思绪神游,跟人逛着走着,竟然走到了四海镖局。
这条街令他陌生。镖局门口黑洞洞的,一只灯笼都没挂。
他急跑过来,镖局的牌匾都摘了。
对门还是何家。
何家临街的铺面卖杂货。
江致微走进去,见铺面里货物所剩无几,一派萧条模样。
何家老大何义回刚好来前面,跟江致微碰上了。
何义回身上煞气重,上下看一看江致微,认出是谁,只拱手行了个江湖礼。
他们无亲无故,镖局作为江承海的产业,才叫江致微一声大少爷。
断亲了,就不必喊了。
江致微问镖局怎么关门了。
何义回说:“兄弟们死伤太多,没法开了。”
江致微一惊:“那丰州的镖局呢?”
何义回又瞥他一眼:“当然也关了。”
这一眼看得江致微无地自容。
家里这么大的事,他毫不知情。
可他在三叔家,处处掣肘,信是一封也寄不出去。
他有心解释,与他同行的小哥儿也追到了铺子里。
“你怎么回事?半路把我丢路上,万一我被坏人绑了呢?”
江致微一番赔礼道歉,回头时,何义回已经不在。
小哥儿皱眉,嫌弃与不满压不住。
江致微模样性格都不错,人也年轻有才华,可他还不是进士。
江家有一个江老三在前头做榜样,与人结亲的心思再明白不过。就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书生,要攀一门好亲事,让仕途更顺。回头房里该塞多少人,一个不减!
本就有不满,头一回约着出来相看。江致微就心不在焉,一副没把他看在眼里的模样。
谁求着一定要嫁他了?
这头不欢而散,江致微回家,还被他娘缠上了。要出去看看花灯。
姜楚英跟江致微不能一起出门,一定要留一个。这是“自由”的代价。
江致微才开口说个“不”,姜楚英就让他想法子:“想出去总有办法的啊?我们走后门。宁哥儿就来接他爹爹出去逛花灯了。”
江致微浆糊般的脑子,突地被点醒。
是啊,想出去总有办法的。
他要寄信回丰州,也多的是办法。
母子俩正小声说话,商量着怎么偷偷出府,主院里,突地爆发出尖锐的嘶吼声。
“银子呢!家里的银子呢!!”
事回主院。
江老三拿着一盒银票、地契翻看,只有最面上的一百两银票是真的,下面一叠都是家仆的卖身契和凑数的白纸。
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他把夏元仪抛在地上,眼睛因愤怒赤红一片。
“银子呢!银子去哪里了!”
夏元仪人过中年,娇养半生,这一摔,着地的手脚立马不能动了,传出钻心的疼。
她忍疼,咬死了说没钱。
“大哥没有送银子来京都,我们家就不可能有钱。”
江老三把木盒子朝她扔去,差一点就砸到了夏元仪的脑袋。
大哥是没送银子,可他当差时受了贿赂,那些是他留着给江致微打点的钱。他四处走动,就差银钱到位了。
现在家产都被夏元仪转移了。
江老三追过来,蹲她面前问:“你送回娘家了?”
夏元仪摇头:“你糊涂,外嫁女,哪有家?”
江老三了然:“你把银子给老大了。”
他立马跑出去,找大儿子江万川。
江万川夫妻俩出去看灯会,没回来。
江老三又去春枝院,想找余春至求一求,务必要说动宁哥儿,只此一次,他再也不会烦宁哥儿了。
春枝院,人去楼空。余了一封信,江老三半天不敢拆开。
四下无人,他点了油灯,拆信看,里面没有一句温情私话,只有一封等待他签名的和离书。
他把和离书撕得粉碎,又把桌上杂物都扫到地上。
油灯落地,热油在木地板上流动,转瞬烧了起来。吓得他连声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府上人都闻声而动,江致微母子也就出不去了,赶忙过来帮着灭火。
这一番折腾,春枝院的一楼,只剩一地焦黑。
同是中年夫妻,远在丰州的江承海,在院子里哼哧哼哧挂彩灯。
他死要面子,早有准备,当着孩子的面不好意思拿出来,等着孩子们出去玩,他才拉线张挂。
彩灯多半是他亲手做的,支架稳固,花样甚丑。
宋明晖吹不了风,不能出去玩。
错过今年,不知要等几年。江承海想给他夫郎看花灯。
往年夫夫俩总是忙,聚少离多,过年过节时,是他押镖最忙的时候。匪徒也要过节的,他要亲自去。
现在闲着了,可以陪夫郎了。
宋明晖穿得厚厚的,站在廊下,也把兜帽戴上了。
病气在脸,姿容不减。满园红红绿绿,反让他的脸有几分气色。
江承海大老粗一个,从前都是跟李家较劲搞的灯笼,还都是宋明晖张罗,他没分清,好好的元宵灯会,他当跟中秋一样,灯笼下还挂上了灯谜。
这是他一点点抄来的。
不动声色搞这么一出,老江的腰板直挺,面上有红光。
全给挂起来后,走路都是畅达的。
他站宋明晖面前,满脸求夸奖,又不等夸奖,牵着宋明晖说:“阿晖,我带你去看花灯。”
宋明晖含笑点头,与他在院里看一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灯会。
过了元宵节,丰州的举人们就都结伴,约着上京赶考。
谢星珩连日里被人邀着一起,只好拿老婆当挡箭牌,说老婆怀孕,身子不爽,他心里放心不下,要多留两天,月底再走。
正月十八,大家都不等他了,一起租了条船,先上府城,再转陆路。跟乡试的路线一样。
许行之跟朱聿也要走,他俩学骑马的时间短,体力没跟上,马技也差,还是坐车走。
谢星珩去码头送一送,江知与也收拾了东西,赶着天气晴朗的好日头,去徐家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