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离卧室远着,从里开一道窗缝,恰好看见雪压柿子树的景观。
光秃无叶的树上,坠着橙橙果。白的雪在上覆盖,树干和柿子的颜色被称得越发显眼,真是好美的冬景。
江知与给铜盆里添了木炭,开窗透气时,舍不得挪步。
谢星珩把他从窗户边捞走,顺便往外瞧了一眼,讲话不像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张口就是:“哇,好漂亮,可以吃冻柿子了。”
江知与没忍住笑,说:“我去给你摘柿子。”
谢星珩不要他去。
才冻一晚上,能等等。
他俩起来,院里小厮们就都动起来,铲雪的铲雪,端热水的端热水。
各院的烟道都重修了,也重新盘炕,更加暖和一些。
听风轩还留了个小厨房,冬天取用热水方便。谢星珩读书费脑子,平时想吃点什么,就近能给他做。
夫夫俩在家养了一个月,吃了睡,睡了吃,精神都养足了,身上也有了肉,到寒冷时节,反而赖不住床,精力无处释放。
江知与早饭过后,围着柿子树打转,拿小罐子取了些干净的雪,用来泡茶喝。
再摘了几颗柿子,拿去房间。切了一个,留下两个,余下的给父亲和爹爹送去。
才冻了一晚上,柿子就已冻硬。切片的口感很像流沙冰棒,入口即化,满口都是柿子的甜香。
房间里烧着铜盆,比外头暖和。放一会儿,冻柿子就软了,咬开一个小口子,里面的果肉就成了浓郁的甜汁,争相赶着往外流,吸溜一口,别提多美味。
江知与吃得极为满足,让人再看着买点梨,埋雪里面,可以吃冻梨。
谢星珩还想吃猪皮冻,也想吃栗子、烤红薯、烤年糕,还有烤肠、烤肉、涮火锅。
冬天真是一个品尝美食的好季节。
当天中午,夫夫二人就挪步去住院,一家四口,窝一处吃火锅。
用的铜炉,下面烧炭,上面悬着锅子,桌上全是烫菜。
江知与说:“大嫂快生了,待会儿吃完,我跟小谢要去那里看看。”
陈冬夫夫已经回了县城,生孩子在县里生。宋明晖给他们安排好了,稳婆、郎中,孩子的奶娘,都请好了。
生孩子是大事,鬼门关前走,赶上冬天,不便之处很多。
谢家今年才在丰州安家,只这一门亲戚,他们要多看顾着点。
江知与也顺理成章被“催生”了。
都说要苟着过日子,镖局都关门了,铺面缺货就缺货,暂时不补。
家里吃着余粮,其他全是农庄的产出。二房的家资,还算不错。
书斋也没补新货,当地就有刻印作坊,常用书籍能跟上。
茶馆里,一到冬天生意更加好。戏班子到年底时,也忙得很。
再有新得的钱银,保持现在的开支用度,都能过五年。
外务不用忧虑了,就只剩下家务事。
家里人少,就该添丁了。
反正都是苟日子,闲着也是闲着。
江知与闷闷吃饭,红着脸不接话。
闲着也是闲着,他们最近胡闹多,但怀崽的事,得看缘分,看时机。不是他想要怀上,就能怀上的。
饭吃一半,门房来人报,来喜带着两个书童,还有何镖头夫夫俩,载着两车行李,已经进府。
江知与忙起身。何镖头夫夫跟他们家关系近,他算晚辈,该去迎一迎。
京都镖局的人做了饵,吸引开了明面的追杀。江承海心里挂念,一起起身。
宋明晖身体留了隐疾,畏寒得很,见风就咳,在室内没出去。
谢星珩出来,叫厨房的人再加菜,也另摆一桌酒。
何镖头夫夫俩,跟他们一起吃。
新开的席面,让来喜带着书童吃。
何镖头提着两只木箱,这都是谢星珩的书。
一箱是鹿鸣宴那天,主考官孟培德赠与他的。
另一箱是谢星珩找顾慎行要的。顾慎行的叔叔是国子监祭酒,当时谢星珩只要了书单,没想到顾慎行如此仗义,给他送来这么多书。
大启朝纸价平常,根据种类,便宜的、贵的、有价无市的,都有。
书价却一直没下来,尤其是科举用书。抛开基础的四书五经,其他书目,价格都极高。
有个参考,谢星珩初来丰州时,用抄录的大家文章,就换了五两银子。
这两箱书的分量与情义都很重。
寒暄一番,入座后,何镖头拿了两封信出来。
一封是给江承海的。丰州说要关了镖局,他们听话照做了,后续兄弟们怎么安置,他们要来面谈。带来的信里,是几位先生草拟的基础情况。
四海镖局能以民间势力稳稳扎根,与镖局的“义”字文化息息相关。
活着管吃喝,死了管妻儿。
关门以后,活人还好说。其他伤亡镖师们,又该作何安排?
故土难离,镖局又多是武师,聚集的人数多了,朝廷当土匪剿杀,他们连冤都不能喊。
京都镖局是直属江承海的财产,不是南地那种挂名分舵,另有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涉及到银钱,他们只能不顾麻烦的,一条条确认。
另一封信,是给谢星珩的,是镖局近段时间打听到的消息,郭先生亲笔写的。
不重要的在前面,他扫一眼,就能过。
比如赵铭,中秋那天挨打过后,他被顾慎行和许行之送去了医馆。
后来不敢再住江家宅院,灰溜溜回来,收拾了东西,另找住处残喘数日,出了成绩想返乡,却没银子,街头摆摊卖字,又找辛苦活干,处处受挫。正绝境中,被江万川找到了。
赵铭现在的夏元仪陪嫁的铺面里打杂。
不知道江老三一家留着他想做什么。
还有江老三去了太监府,出来就吐。
谢星珩对这条消息很好奇,他详细问何镖头。
何镖头说:“他先去了衙门,又去了太监家,估计是想拿回断亲书。”
他拿不回来。
还被喂了一碗汤圆?
谢星珩心里琢磨着,对江致宁刷新印象。
过后简要提及了江致微。
江致微处于禁足阶段,他们在府上还有几个边缘小厮被买通,问出来的消息很浅,只说每天在家读书。
后面重要的部分,谢星珩正了神色,看得仔细认真。
信寄出来时,京城百姓已经知道圣上要祭天的消息。祭天祈福,以慰臣民。
日子没定,推锅给钦天监,说他们正在观星掐算。
他们也感觉京城的人变多了。
正常来说,科举考试结束以后,会有大批秀才返乡。取中人数有限,落榜者返乡。
直到春试之前,都陆续有举人上京。全国各地的举人,或是赶在天气没到最冷的时节,或是等到年后出发。
这些人不会很多,是会多个方向,陆陆续续进城。
现在涌入京都的人,只有少数人有文气。
京都镖局的镖师是精选,手里都沾过血,对此敏感。他们认为,来的都是兵。
人数比明面上看见的还要多,因为城内粮食销售量猛涨,好几个米铺都顺势涨价了。
冬天粮价上涨,很多百姓都很不满。
这两件事后,是各处暗线递来的消息。汇总出来,没大差别。
只码头的老孙,给了一个信息。好几船铁器偷渡进京了。
说得真委婉。
这不就是刀兵吗。
刀兵将起,能避则避。
谢星珩皱眉,仔仔细细把信件再看一遍,然后传阅。
一家都看完后,他折两折,送去炉子里烧了。
何镖头最后才说上次掩护的伤亡情况。
死了五个,伤了八个,有两个落了残疾。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炉火时不时炸响一声。
何书文说:“都已抚恤过,我们处理完后事才来丰州的。”
这次伤亡太重,镖局关门,反对的声音才小。
江承海早做过打算,一起出生入死的人,都算自家兄弟,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少有狼心狗肺的人,他分银子从不计较。
这回关门,也要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丰州老家都要苟着过日子,京都是天子脚下,更不能狂。
趁伤亡惨重时,他们退居种地去。
榨油太显眼了,他们做豆制品。
另外还能搭着种红薯、花生。
江承海叫谢星珩说。
纯农产品,没有一项与民生息息相关的,赶着市场空缺时,能挣小钱,不能大富。
再加以转化,让农产品换一种形式出现在大众眼前,提提价,同样不能大富,至少温饱有余,可以攒下钱。
要大富,得等风波平息,他们再打通销路。
镖师们再重操旧业,当护卫队,或走水路,或走陆路,把商品销往各地。
饼子盘大了,才能卖出大价钱。
种地不能杂,农庄各条产业链的循环模式,暂时不适合出现在京城。
那里贵人太多,随便来个谁,就能夺财杀人,倒打一耙。
卖豆制品没事,种花生没问题。
花生要用肥料,先看看产能,后期转榨花生油。油渣出来,再配上养殖。
红薯是目前的重点项目,尝试做红薯粉。
古代缺粮食,粮价又贱。农产品多数保质期短,到了收获的季节,低价不卖,农户没别的路子,就都砸手里了。
红薯粉、米粉,甚至土豆粉,都能做。
红薯比较合适,价格低廉又高产。
镖局也多壮士,家里的媳妇夫郎少有脾性软和的,也能再找熟悉的医馆,请教一下怎么养“药材”。
虫子能入药,比如蜈蚣、蝎子,这等毒物,一般人哪敢碰?
谢星珩没了解过成规模的养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就知道可以养。
具体养殖方式,问问医馆的人。或者让郭先生他们几个监督,摸索着来,做好记录,边养边调整。养完了,也是个无可替代好营生。
医馆的人或许不会教,没关系,以利诱之。一家不行换一家。
亏本算我们的,养活的“药材”,可以低价卖给他们。签契约,优先三年供货。
三年时间,肥猪都出栏了,养个虫子还养不好了?
何家夫夫俩听得懵懵的。
听谢星珩这样说,怎么感觉挣钱很容易的样子?
种地都能挣大钱。
他们镖局的人,多数都是农庄乡野的汉子。
在家乡实在过不下去,若非养家艰辛,谁愿意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
“读书人的脑子就是好用啊。”何镖头朴素夸赞。
江承海爱听,连笑数声。
席间就着京城镖局后续的安置问题、产业问题、分红与新老镖师的月钱问题,做了深谈。
火锅撤下,江知与叫人摘了一篮柿子来,就着炉火,还烤着馍片、花生、豆子、瓜子。
一壶茶咕噜噜,放上去就没凉过。
最后是问:“镖局的宅院,还留着吗?”
江承海看看夫郎,再看看两孩子,重重叹一声:“不留了。”
倒就倒得彻底一点。
丰州这头,他们家都一直没扶起来的样子,卖盐都卖得小家子气,低调做人。
两次遭追杀,都是京都的人,活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表现出无以为继,只能缩回乡下种地的模样,更能蒙混过关。
何镖头的宅院可以留着,那是他的家。
这事说完,府上客房也已收拾妥当,江知与带他们去客院休息。
谢星珩还在堂屋坐着,突然问:“舅舅还在盐帮吗?”
江承海一口茶喷了出来。
宋明晖抬起眼:“小鱼说的?”
谢星珩点头:“在京城认识了个上陵府的书生,顺口就聊到了。”
宋明晖这些年跟哥哥联络,都很隐蔽。
走王家的路子,带一封信。领信的人,是他们家的老仆,再忠诚不过。
得了信,还得再辗转,进了盐帮,还得费一番周折,才能把信给到他大哥手里。
不过贩盐就是贩盐。
徐诚南下后,他也带信给大哥说过了,江家得了盐商的名头,往后要卖盐,他们两家可以合作。让大哥把产业洗白,从潜藏在盐帮的私盐贩子,变成普通商户。
谢星珩解释说:“不是怕他连累我们,据我了解,各地官府管制力度都不大。即使来年没有兵变,皇权是正常的、合乎情理与法理的自然更替,为了好名声,为了得民心,也为了施展抱负,解决各地疑难问题,必会在日程内。”
剿匪又吃力又不讨好,哪有剿盐帮的油水大。
朝廷管制盐茶铁,还不是利益相关。
新皇登基,百废待兴,正是要花钱的时候,开源节流都要有。
开源嘛,挣钱哪有抢钱快。
宋明晖点点头:“我会再写一封信。”
算起来,徐诚也在那里待了三个多月,也该回来了。
随他同行的穆玄武认识路,到时再带人过去,就是熟门熟路。
这件事要避开王家,找信得过的人去说。
他们太过显眼,若非如此,谢星珩要举家搬到上陵府,去舅舅那里避风头。
丰州隶属于昌和府,昌和府是广平王的封地,广平王的儿子林庚,疑似卷入夺嫡之争。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
京城动刀兵,昌和府也得有动作。
希望不要波及到丰州县。
话到即止,谢星珩跟江知与按照原计划,去看看大嫂陈冬。
两家住得近,出门晚些也行。
谢星珩第一次在没有暖气的环境里过冬,来到室外,只能穿厚重的棉衣,再披上皮毛大氅,穿着靴子,戴着皮帽,把耳朵都遮住。
出来见风,竖领的领口挡不住风,谢星珩感觉脖子冷。
回家后,琢磨琢磨怎么织围巾。
江知与火气旺,一截白皙的脖颈在他动作间时隐时现,他不觉得冷,怕谢星珩摔着,牵着他走在雪地上。
谢星珩问他:“小鱼,你会滑雪吗?”
江知与会一点,只有一点点,划出一段路,停下来就重新开始。
谢星珩又问他丰州的雪会下多久,大不大。
“我们去云台山打猎滑雪吧?”
闲着也是闲着。
江知与心动,“好呀。”
进了小巷,这条街地上干净,雪都铲完了。夫夫俩还看见谢根拿着铁锹的身影。
他夫郎快要生孩子了,他生怕这条路不好走,今早起来就开始铲雪,院子里铲干净了,等着雪停,把院子里又铲一次,再出来把这条巷子的雪都铲了。
谢根话少又寡,对夫郎的心意,就都落在一处处的行动里。
他铲雪久了,看多了白色,眼睛里有重影,等江知与跟谢星珩到了跟前,他才认出来,忙把人迎进屋。
“你们怎么过来了?大雪的天,路上又不好走。”
陈冬正在堂屋里转圈圈踱步,听见声音来开门。
堂屋里放了个炉子,上边咕噜噜炖着萝卜汤。
冬吃萝卜胜人参。
农家到了冬季,也是炖菜多。
他们早早炖上,下午能喝碗甜汤暖暖身子,晚上再加点萝卜进去,又是一道菜。
江知与跟谢星珩吃了过来的,摇头好几次,才让谢根放下汤勺。
他俩拎了一篮冻柿子过来,吃不完的就埋雪里继续冻着。
还没到放学的时辰,夏川还在朱老先生家。雪天路滑,午饭也在朱老先生家吃。
江知与看陈冬肚子大得坐都坐不稳,有些害怕:“怎么一日比一日大?”
每回见面,这肚子都要大几分。
陈冬摸过脉,郎中说只怀了单胎,肚子大是吃太好了。
他怀小豆子的时候,农活家务干不完,家里日子紧巴,夫夫俩都节省,到生的时候,肚子也就那么点。所以孩子生下来,也像小豆芽菜,细细一根。
二胎前期凶险坎坷,安家以后都过的好日子。
宋明晖提醒过,不能补太过,怕不好生。他也闲不住,胎气稳了,总在走动。
偏偏肚子跟吹了气一样,到现在,他心里也怕得很。
他生过一胎,知道大了不好生的意思。
孩子大,口子小,出不来。要么憋死小的,要么捅死大的。
这话,他连谢根也不敢说,成天里害怕,这一阵他觉都睡不好了。
江知与看他支支吾吾,就跟他回房说。
江知与先安慰他:“你别慌,你心情对孩子也有影响的,也许是你太瘦了,才显得肚子大?”
孕期水肿,陈冬不知道他有没有长胖一点。他有被安慰到。
江知与又说:“我们离得近,你这头发作了,我跟小谢都会过来。外头他看着,我在里边陪着你。 ”
陈冬一下就哭了。
他虽然是一个孩子的爹爹,可他做什么,都没谁教他,都要摸索着来。男人对他好,他就更加慌乱,总想着要保下孩子,又真的怕死。
江知与跟他聊了好久,还说谢根恨不能把雪铲到稳婆跟郎中的家门口,好让他们来得顺当。
“到时满县城都知道你要生孩子了,你男人疼你。”
陈冬擦眼睛,笑得羞涩。
聊过一阵,他心情舒缓不少。
江知与出来吩咐人,把旁边耳房收拾出来,他跟着搭把手,今天就把稳婆接来住,好安大嫂的心。
天黑前,拎包入住,稳婆会说话,看了陈冬的肚子,也被大小惊了下,随后就说是大胖小子,他有福气。
时下人,都爱生儿子。
儿子是大胖小子,更是美好祝愿。
陈冬听了,心里松快,总算有个好盼头。
江知与跟谢星珩这才趁着天色没黑透,踩着雪水,原路回家。
家里有个“争宠”的事,等着他们处理。
来喜是之前留在听风轩当差的人,去一趟京都,府上老人都走了,余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没地方去,听风轩有了升平做主,使唤着三个小厮,好威风。跟来喜明踩暗讽的说了两个时辰攀比话。
各方面来说,来喜完胜。
他来得早,还跟着去过京都,是主家信得过、肯定过才干的人。
可他这前浪,被拍死在了沙滩上。
谢星珩听完:“……”
江知与听完,一拍额头:“我把你给忘了。”
家仆遣散后,来喜随着进京,他想回家再说,今天刚见面,还没来得及还卖身契。
来喜一听,眼圈都红了。
天啊,他在府上待了十年,尽心尽力侍奉,从未出过差错。小少爷居然说把他忘了!
他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把谢星珩都看笑了。
“行了行了,只是忘了跟你说。”
来喜就眼巴巴看着江知与,边上的升平同样紧张兮兮。
决定去留的时刻到了。
到了里间,江知与拿出上了锁的木盒,找到来喜的身契。
来喜十岁时被买进府,至今已有十年,他无亲无故,离了府就没有了去处。
早几年不懂事,常跟其他小厮吃酒,后边才开始攒银子,家底很薄,拿出去只够修个小房子或者买几亩薄田,二者兼得很难。
他拿到卖身契以后,先是不敢置信的错愕,然后是一阵狂喜,过后则是带着恐惧与迷茫的不安。
离开江家,他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在京都数月,来喜各处周到,也很有眼力劲儿,人机灵,还会来事,江知与对他很满意。
此次返乡,来喜也承担了一定风险。给他的待遇就越发优厚。
江知与说:“你到了岁数,我能做主给你说一门亲事。他们出府,我都给了活计,出去能养家糊口。你是家里老人,我会另添一笔安家费。看你想在县里哪家铺面里当差,还是去农庄里,找王管家,跟老熟人们在一块儿。”
这是极好的安排了。
来喜跟着主家出门,也和别府的小厮聊过天,知道别家主子少有放人的,买来以后就近指婚,奴才配奴才,再生一窝家生子,这样就有用不完的家奴。
仁善一些的,还了卖身契,添一份月钱,便算圆了主仆之谊。
来喜心头大受震动,升平也听得心头火热。
好好当差,主家会放人,还是安排好后路的放人。
爹娘也不过如此了。给差事、拿月钱,能安家,还说亲。
来喜先前感到委屈时,只红了眼。这话听完,就哭得稀里哗啦。
也是情绪上头,他说他不走,还要伺候他们一辈子。
说的傻话。
江知与指指铜炉:“把你卖身契烧了吧,院里没留空房,你今晚在客院歇息。你跟何镖头夫夫熟悉,不必拘束。留你在府上歇三天,三天过后,你来回话。”
家里还没指定管家。管家管理府上琐事,是家仆与主君之间的桥梁。府上人情往来,最先经手的就是管家。
叫牙子送人来挑,有经验的,他们不敢要。
没经验的,又难当大任。
江知与跟爹爹聊过,把这空缺暂时延迟,等着来喜回家,看看他的意愿。
会升职当管家的事,不告诉来喜,免得让他为难。能当良民,谁又愿意做家奴?
这也算一层考验,来喜是他们信得过的人,这回愿意留下,江知与同样给他自由身。
就像以前的王管家,在家里当差,但没有卖身。
来喜叩头谢恩,走的时候,看着这座翻修后,陌生里带着熟悉的小院,泣不成声。
何镖头夫夫在府上住,作为主家,也是熟人,江知与跟谢星珩换了双干爽的鞋子,衣服减减,轻便出行,去主院那边共进晚餐。
正事中午说完了,晚饭聊的都是家常。
说说什么食材怎么做是什么滋味,又讲哪年哪次因某事吃到了什么东西,倍感难忘。
还有一些“年轻”时的事。讲的他们兄弟早年一起押镖的趣事。
江承海听了嘎嘎乐。
闯荡江湖久了,什么事都能遇见。
说起这个,他极为怀念。
话绕回来,又说起夫郎生孩子。是关心陈冬。
何书文说:“你们听郎中的,也不能全听。多找几个经验丰富的稳婆,上门摸摸肚子,有的小孩藏得深,先天体弱,郎中摸不出来。肚子这么大,他早早知道不能补太过,怎么可能是吃出来的?”
谢星珩没当过爹,社会经验丰富,产科知识属于盲区。他做事讲究效率,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对郎中说的话,没做怀疑。
这样一听,深感有理。
何书文又讲他们老家的事,“生完一个,稳婆抱着孩子都出去报喜了,里头屋里,那媳妇又生了一个。”
谢星珩:“……”
生孩子也是玄学。
饭后,各回各院,洗洗睡。
夜里宵禁,再难出去。
江知与跟谢星珩睡不着,都记挂着陈冬的胎。
怕他突然发作,家里没做准备,应付不来。
也怕请了稳婆来摸肚子,摸完确认只有一个娃。
谢星珩希望是两个,孩子体弱能补,总好过把母体撑破。
江知与担忧的同时,又联想到自身,夜里睡觉不自觉摸肚子,对怀崽的事,期待又恐惧。
谢星珩抱抱他:“我们不要孩子,反正家里也没有皇位要继承。”
谢星珩是来自现代的同性恋,现代的男人是不能怀孕生子的,他就没想过他会有孩子。说这话是真心的。
江知与被他吓到,让他别乱说话。
在丰州老家,夫夫俩躺被窝里,他都怕谢星珩这张嘴招惹祸事。
谢星珩只是笑。
江知与生动一瞬的表情,在沉默间,慢慢淡化,有些忧郁。
他没有接受过小哥儿不生孩子的理念,大家都要生孩子的,他也不抗拒。夫君是他喜欢的,有孩子就更好了。
大房人少,他也想家里热闹一些。
谢星珩凑过来亲他的孕痣。
他的唇冰冰的,亲在额头上凉丝丝的。
江知与一激灵,身体莫名发烫,脚趾都蜷缩起来。
平时很健康的人,今晚缩缩脚趾,就腿抽筋了。
他表情一变,艰难伸手去捏小腿肚。
捏了不顶用,他又再屈身,想捏脚趾。
谢星珩看他动作,猜到了。翻身掀被,迅速挪窝,捞出江知与的脚,握着他脚踝固定,把他脚趾往脚背那边压。
没一会儿,江知与就没了抽筋的痛感。
谢星珩给他捏小腿肚,松松肌肉。
江知与扯被子蒙脸,羞起来忘了忧伤。
等谢星珩躺他边上来,他一紧张,又缩脚趾,再次抽筋。
他动也不敢动,脸色爆红。
谢星珩奇了:“不至于吧?我只是摸了摸。”
江知与小小声:“我腿又抽筋了……”
谢星珩又爬去那头,给他掰脚趾捏腿,弄完以后,就在炕尾躺着,还把他的脚抱怀里。
“暖和吧?成亲就这好处,甜甜蜜蜜的时候,面对面睡。闹小脾气的时候,心窝对脚睡。”
江知与说:“我没有闹小脾气。”
谢星珩:“怎么不是你?”
他挠江知与脚心。
江知与痒,忍着没动:“我的脚,不能代表我。”
谢星珩只是笑,笑声会传染,江知与恼了一会儿,也跟着笑起来。
他想,成亲才不是抱着睡的好处。
每天能有人说知心话,懂他也体谅他,才会觉得这日子过得有滋味。
这一刻,江知与也懂了陈冬的心情。
因为跟夫君互相惦记,你对我好,我也想着对你好,两人都不善言辞,一个把想到的、想不到的,都做了。一个既想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又怕这辈子实在太短。
他怔怔思索了会儿,如果他有了小谢的孩子,他也会有同样的心情吧。
夫夫俩睡得晚,起得早。
隔天没拖延,天刚蒙蒙亮,就唤了小厮们出府找稳婆。
府上小厮还没教好,识得路,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就不清楚。
这次买来的人少,听风轩的四个小厮也一并派出去,他们不知道去哪里请稳婆。
有人机灵,去找住进谢家的稳婆问、去镖局找管事请教,还有敲医馆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