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们不是蛮子,是逃兵,也难逃一死。”刘景珉正色说道,“此事是非常时期,宁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个。”
林师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言语半分,不知道心里是否真同意了这番说辞。刘景珉瞧着他的神色,觉得心里忐忑,却也心道自己这话没有说错半分,眼看着林师面上就能看出来的心焦,刘景珉当他在忧心他师妹那边的事,也就没有再追着他说过话。
此后半路,两个人就这么一直沉默着赶路,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林师突然问道:“若是没有发现他们是蛮子,把他们带去龙夷城,会有什么后果?”
刘景珉没有想到他还会再开口继续追问此事。
他沉默了片刻,解释道:“......最坏的,也是最有可能的,是他们偷偷烧毁我们的粮草,打伤我们的随行人员,打乱我们的计划,让玉门城无法完成对龙夷城的支援。”
刘景珉没有经历过这些,但从不少人口中听说过,他恨恨道:“这是蛮子的阴招,很像他们一贯的风格。”
“叶姑娘,城东那处支帐的药品告急,你和小东一起去送一下。”
说话的是西北军在职军医,姓吴,周围都称呼他为吴大夫,叶语安也就跟着这样叫了。他口中的小东,原来是城里人,困城后便没有跟着家人走,留了下来,说什么自己年轻力壮,怎么样都要为家乡出一份力的,于是便和叶语安一样,留在这里帮着支帐里的西北军军医,送送伤员,包扎包扎,打打下手。
叶语安“哎。”了一声应下,拍拍她的小药包。
“对了”吴大夫招呼了一声,有些不放心,“你们俩小心着点,刀剑无眼,遇事就跑,送药是次要,还是自己安危最重要。”
南门虽被攻破,但先锋营也算是是西北军中数一数二的精锐,拼尽全力将蛮子兵全都挡在了城门口。城中除了被流矢点燃的野草,还有漫天扬起的黄尘,倒也不像吴大夫担心的那样危险,叶语安跟着小东一路上有惊无险……
直到她路过龙夷城府。
“那是什么人?”叶语安站定脚步,望着龙夷城府前门,那里围着四个人,看起来身强体壮,身上穿着不知什么动物毛皮制成的衣服,总之叶语安一眼望去,就觉得这四人不像中原人。
怎么混进来的?
小东也看见了,他有些害怕,扯扯叶语安的衣袖,缩着脖子劝道:“我们还是回去罢......”
叶语安不同意:”这蛮子都围到龙夷城府前了,李将军在城门前领战,这蛮子还敢来偷家,简直欺人太甚!哪有看见了不杀之的道理?”
小东虽然想为家乡出一份力,但还不想以卵击石,他看上去生怕叶语安会先让他上去试试似的,毕竟几天相处下来以他对叶语安性格的了解,她确实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小东犹豫了:“啊......”
“你先回去向吴大夫报告。”叶语安抄起腰间的剑,头也不回地往龙夷城府大门处跑去,边喊,“就说我晚些回去,快去。”
叶语安猛地冲上去,向那其中一人壮硕似铜墙铁壁一般的后背一脚踹上去!
紧接着她借力起身,脚踏上那人肩膀,向后使力!
没彻底认清此人是不是蛮子,她还不敢贸然出剑。
哪知那人也不是吃素的,即使挨了一脚飞踢也依然反应迅速,立刻双手顺势攀上叶语安的脚腕,作势就要把她往地上摔!
这一摔要是真着了地,能摔掉叶语安半条小命!
躲在暗处的小东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叶语安顾不上其他,这招式一看就是胡人的野蛮招式!就在她要被摔在地上的前一刻,涓溪陡然出鞘!
冲着那胡人的眼睛就是一剑!
涓溪出鞘从来都是如此之快,还没有一人看清它的流光,那胡人的眼睛处就已经血流如注。
那胡人眼睛剧痛,口中痛苦地嘶吼着,又条件反射去捂那只被涓溪刺中的眼睛。叶语安只觉得脚腕处的力道松了,一个后滚翻接地站起身来。
她这才看清面前的不止四个蛮子兵,还有两个龙夷城府的守卫,还有......谷余。
谷余一只手用剑撑在地上,抬头看向叶语安,他从额头处有一条血迹蜿蜒而下,看上去触目惊心。
“叶姑娘!”谷余咬着牙抬头,看见叶语安的身影,瞳孔微震,片刻后喊她,“帮帮忙……”
叶语安挥剑打开一个冲上来的蛮子兵,毫不客气地打断谷余:“不用你说!”
“李自离的先锋队不是守住南门了吗!”叶语安又踹开一个要来拿她的胡人,问道,“怎么还有溜进来的!”
“不知道!”谷余咬着牙,用剑支撑着站起来,他看起来已经鏖战了有些时候了,即使没有受很严重的伤,也已经完全体力透支了,他应该是一直死守着龙夷城府的大门,和几个守卫一起,里面是以凉州刺史为首的朝廷命官。
谷余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用手背抹了抹糊住眼睛的血迹,继续方才没说完的话:“他们应该是偷溜进来的,四人为一组,蛮子的特击小队,专做不光彩的事。”
叶语安第一次听说:“你怎么知道?”
“......?”谷余刚用剑支撑着站起身来,闻言,不解地看向叶语安,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你怀疑我?”
“我可没有。”
这几个蛮子不好对付,也难怪谷余鏖战这么久也没有击退,叶语安已经有些气息不稳,她被蛮子大力一拳打在墙上,感觉五脏六腑都要错位了。
她又是一个很能抓住机会的,趁着那蛮子得手,心急乘胜追击而露出破绽时,右手抛剑左手接住,狠狠一刺,打那蛮子一个措不及防!
那蛮子的右拳并没有因为贯穿腹部的剑而停下,反而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狠狠地冲过来!
叶语安怕了再挨这一拳,咬着牙将那剑身在蛮子腹部转了一圈,血肉的声音黏黏腻腻的,她闭上眼睛,狠狠地抽出剑。
蛮子痛苦的嘶吼响彻云霄,又戛然而止。
他捂着脖子倒下去,叶语安方才那剑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知道那剑是怎样从腹部移到脖子上,就已经没了声息。
叶语安的手垂下来,喘着粗气,啐了口血,那蛮子方才那一拳实在是让人吃不消,要是再挨上一拳,自己的小命恐怕要交代在这了。
涓溪在弥漫的黄沙中也显得格外地亮眼,叶语安拿衣服擦拭着剑上的血迹,表情有些嫌弃,不一会她又听到谷余问:“你师兄和......我主子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叶语安停下手中的动作,歪头看向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干脆利落地答:“不知道。”
安静了片刻后,她又问:“你很希望他们回来?”
谷余摇摇头,吐出一个单音节的,斩钉截铁的,“不。”
“我希望他们不要来,离龙夷城越远越好。”
叶语安对师兄的性格心知肚明,对刘景珉的处事也了解了半分,她摇摇头,残忍地否定了谷余的“希望”:“他们不会的。”
叶语安终于擦好了剑,又将涓溪收回剑鞘里,道:“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情况越危急,越会回来。”
正说着,有人打开了身后龙夷城府的大门,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探出头来,看见叶语安,有几分诧异,重整之后又行了一礼,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大人表示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请姑娘到屋内一叙。”
谷余已经迈进了门槛,回头见叶语安定在原地完全没动,奇怪道:“你怎么......”
叶语安抱臂,剑在怀中,她歪着头,说:“不必了。”
谷余第一次在她口中听出些冷漠,不由地一怔。
“我去请示李自离将军给龙夷城府多派些看护。”叶语安寻了个借口,“事不宜迟,告辞了。”
那龙夷州府漆红色的大门被下人缓缓关闭,叶语安转身时,透过门缝,越过谷余,瞧见有身着官服,头戴官帽的人坐在椅子上,她认不出是几品。
她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下台阶时,咬着牙恨恨斥了一句:“真讽刺。”
第52章 曙光
叶语安觉得小东早就回去找吴大夫他们了,因此她也不着急,卸了力慢悠悠地往前走,方才那一架打得比她从前任何一次都要费劲,她想起演武大会上李自离和她的那一场演武,难怪师兄评价他是战场上杀出来的武将,出手攻起就是见血的路子。
她正低头想着,路过转角时冷不丁撞见个人,她抬头一看,见小东还在拐角处,诧异道:“你怎么还在?”
小东支支吾吾了两句,说着什么“方才危险....”“叫人......”之类的话,四周太吵,叶语安没听清楚。
离医疗支帐近了,她的余光突然瞟到一个人影,瞧上去不大点的女孩儿,正端着一口大锅,和吴大夫说着什么。
“颜欢!”叶语安小跑几步过去,这几日事出紧急,又忙里忙外,却把这个小不点遗忘了,叶语安本以为颜欢在疏散百姓时随着一起离开龙夷城了,再不济廿信给她安排了去处——她这么小,武功也没学几日,又上不了战场。
没成想她却还在。
颜欢把锅放在地上,看得出来这口大锅消耗了她大半的体力,她向吴大夫点点头,说道:“今日年叔生病,是我负责给西支帐送饭。”
“辛苦你了。”见到这么小的孩子还要在乱城中忙前忙后,吴大夫不免心生怜爱,“和我们一起吃了再走罢。”
颜欢刚想婉拒,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回头便见到了叶语安走过来,还没等她来得及打招呼,叶语安便急匆匆地问她道:“你没有跟着疏散去城外吗?”
“我在火头营工作呢。”颜欢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里她长高了不少,脸颊也变得肉乎乎的了,总算不是之前那样干干瘦瘦的了,有了些少女的模样,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向叶语安解释,道:“廿将军也问过我要不要随百姓一起疏散去安全的地方,但我毕竟是西北军的一员,廿将军都在战场上,我只是一个在后方的小炊子,又没有什么危险,总不能临阵脱逃罢。”
叶语安摸摸她的头,忽然冷不丁被她往嘴里塞了一块东西,她往后一躲,吐在手心里,看着手中一块奇形怪状,有点发硬的馍,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是我做的黄米饼子。”颜欢有些期待地看着她,好像在等待她的评价,“今日年叔累病了,是我负责西支帐的伙食呢。”
叶语安嚼嚼黄米饼子,觉得腮帮子有些发酸,她问:“年叔是谁?”
颜欢一边埋头给前来领餐的士兵发饼子,一边回答叶语安的问题:“是火头军的头头。”
“做了这么多饼?”叶语安见她发了许久,“城里的粮食不紧缺了?”
“今天玉门城的支援到了!”颜欢带来了这几天来第一个好消息,她的声音也带着雀跃,难怪她今天这么开心,“早些时候就从北门送进来了,一圈都是严防死守的西北军,你没看到么?”
叶语安猛地抬头,双眼瞪大,反问:“哪里??”
颜欢:“北城门啊。”
叶语安:“我说,哪里的支援?”
颜欢:“玉门城!”
颜欢话还没说完,就被叶语安一把拉过,她踉跄了几步,丢下了手中的锅铲,不知道叶语安要拉着她去做什么,慌忙道:“哎哎哎!!我还没有放完饭!”
叶语安甩下一句:“交给小东了!”
颜欢努力地跟上叶语安的脚步,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着急,问:“玉门,有什么不同吗?”
“说明把你接回来的那位,我师兄,被歹人拐去玉门了!”四周的滚石声,烧火声,叫喊声夹杂在一起,太吵了,叶语安只好扯着嗓子,声音都在打颤,喊:“玉门支援来了,说明他们也回来了!”
......
“阿嚏!”
刘景珉前脚刚迈进城门,就狠狠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看着像是笼罩上一层黄澄澄的沙尘的龙夷城,走的时候还是一副山清水秀,热闹非凡的模样,历历在目。这不出几日的功夫,就沦落到百姓逃难,将士拼死的乱城相。
林师在一旁歪头看向他,忍不住关心了一句:“将是要入冬了,别是感冒了?”
他们一行玉门支援军在城门外静候时机了半日,后同守城的西北军里应外合,破了突厥兵的围拢之势,随两人没有顶在冲锋,但入城时刘景珉身上已经全是血迹,有自己的,但更多的是蛮子的。
譬如那伪装成逃兵的蛮子四人小队。
林师在躲闪时偷偷摸摸地使了些小咒法助力,他没有大张旗鼓的打打杀杀,毕竟西北军在侧,贸然出手或许也只是平添骚乱。
虽是这样,刀枪剑戟间,他的那身白衣服上免不了也沾上了血迹,比刘景珉那一身黑上的更显眼。
刘景珉拉过林师的手腕。
这一路上骑马,又埋伏了半日,此时已经入了立冬,林师的手长时间曝露在外,冻得有些太冷了。刘景珉的手倒是不知怎得——也许是火力壮,即使在冷天里也暖呼呼的,他于是又把林师握放在手心里搓搓。
回回温,不至于冻僵。
他一边搓搓,一边头一昂,不服气道:“我身体好着呢,我看八成是有人在说我坏话。”
林师被他这番话逗得一笑,打趣着反问:“又有何人敢说我们小王爷的坏话。”
“也难说。”刘景珉做了一个‘你也知道’的表情,“看我不爽的大有人在......嗯,喏,那不就来了,你一路上心心念念的人儿。”
林师看着刘景珉怔了一瞬,心道我除了你哪有什么心心念念的?这是从何而来的醋意?
林师顺着他的目光抬眼望去,看见从远处跑来的叶语安,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的同时,倒是懂了他口中的心心念念是个什么的意思,又因这莫名其妙得醋意无奈得想笑。
他抬手点点刘景珉的下巴,弯起眼睛,问:“小孩子在这乱城里胡跑,担心岂不是人之常情么,你这醋意也来得也太没有道理。”
“师兄!”叶语安拉着颜欢跑过来,她找了许久才看到林师的身影,跑到跟前来才长舒了一口气,又被他身上这被染红了半身的衣服吓得大惊失色:“师兄你受伤了!”
林师微笑着摇摇头:“没有,不是我的。”
刘景珉在一旁撇嘴,轻轻揉了揉肩膀:“有我在,哪能让你师兄受一点伤?”
叶语安看了他一眼,像是翻了个白眼:“是吗......?”
刘景珉忽然沉默了:“.........”
叶语安拍拍手,换了个话题:“总之,师兄你没事,就完事大吉了。”
林师叹了口气:“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
刘景珉在一旁幽幽地,很顺手地摸了一把颜欢那谁看见都要忍不住摸一把的头,招呼道:“哟!长胖了。”
他的手劲不小,颜欢小脸紧皱地呼啦呼啦被揉乱的短发——她的头发本来就毛毛躁躁的,捋不平整。
林师瞧见她心里的脾气,笑道:“小孩子的头可随意摸不得,老话里讲,摸了要长不高的。”
刘景珉轻哼一声,收回了手:“哪里传来的迷信说法。”
突然他发旋一重,感觉发顶被一直手揉了揉。
再一看,就瞧见林师笑着收回手,一副罕见的,得逞的表情。
“我已经长这么高了。”刘景珉朝他挑眉,露出一个表示遗憾的表情,“你再怎么摸我,也就是这么高了,矮不了。”
“哪里来的迷信说法。”这回轮到林师呛他了,说罢还朝刘景珉勾勾手,“走了,我们去他们的西支帐。”
作者有话说
写得好累啊(趴
到了西支帐,罕见地见到了这几日一直忙得团团转的廿信。
他的眼下已经泛出了乌黑,见到林师一行人掀开帘子进了帐内,睁开一只眼睛,抬手打了个招呼,又闭上了。
小东刚分完饭,自己嘴里也正叼着一块饼子,他好奇地冲一位军医处的小大夫问道:“廿将军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处了?”
小大夫看了他一眼,猜测:“可能是来找人罢。”
林师寻了处空位坐下来,他刚被吴大夫拉着检查了一番,将带血的衣物换了下来,此时只一件单衣,未着外氅。
他看着此处忙了忙外的人们,一点都不像将要轻松下来的样子,片刻后忍不住问廿信道:“前线可是稍有转机了?”
廿信闭着眼睛,摆摆手,解释道:“你们随玉门城里的支援来了,那南边的支援也到了,压力没那么大了,李自离刚睡醒,现在轮到我睡了。”
刘景珉将沾血的衣服毫不心疼地扔在一边,伤口处都缠上了绷带,幸好只是些外伤——蛮子那一拳虽然重了些,但得亏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刘景珉盘腿坐在地上,搓了搓有些冷的胳膊,环顾四周,问:“这么吵,能睡着么?”
廿信抱着臂调整了一下姿势,几句话下来,虽然人还醒着,但他的上下眼皮死死粘在一起,就完全没睁开过:“三天没阖眼,现在的我就算在早朝大殿上面向圣上,也能睡着。”
语罢没一会,酣睡声大起。
说到一半,林师突然被叶语安拉了拉衣袖,他看过去,见叶语安正冲他使眼色,要去帐外说。
林师在刘景珉追随的目光中,跟着叶语安掀开帘子出去了。
方走到门口的空地上,林师还没站稳,就见叶语安略带焦急地拉住他的手臂,林师听到她问:“师兄,你能不能进到龙夷城府内去。”
林师拿不准自己进去会不会被拦下,但转念一想,刘景珉定是能进去的。他按住叶语安的肩膀,示意她莫要心急,又沉声问:“发生何事了?”
“我方才见到刘文易那侍卫了,在龙夷城府门口被蛮子围了,我顺手把他从蛮子刀口下救了出来。”叶语安拉着林师的胳膊,一双眉毛皱起,道,“我见他受伤不轻,龙夷城府那群人也定然不会仔细对他,师兄,你们抽空去看他一下罢。”
话音未落,刘景珉也掀开帘子迈步出来。他披了个外衣,大冬天,像是觉不得冷似的,敞着没来得及系好的领子,晃晃荡荡地露出绷带和肌肉,他见林师和叶语安神情严肃地谈话,急忙快步上前来,问:“怎么了?”
林师转向刘景珉的方向,正色道:“谷余在龙夷王府,叶语安说他受伤了,我们一道,去看看他。”
谷余受伤对刘景珉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人担心的事,毕竟谷余身为侍卫,风雨来雨里去替主子办事,大大小小的伤也都受过,自己总能处理好的。
所以刘景珉虽然一同去了,但打的是“总呆在西支帐也不是办法,早晚要回龙夷城府内呆着,不如现在一起去了,林长兮也能顺势留下,不用再总惦记着旁人”的主意。
于是眼下他跟在林师身后,并不像林师那般着急,还安慰道:“既然他没有传信来,那必然是并无大碍的。”
林师的脚步这才放缓些,变为与刘景珉并肩。
他总是这般忧心身外之人,刘景珉心想,人生在世,应把自己放在首位才好。
走到龙夷城府门前,此地果然已经被西北军把守着了,看来是叶语安方才托人传了信,西北军便派人来了。
西北军派来的看守看着站在门前的林师,瞧着眼熟,但又一时间想不起来他是谁,只好拦住他,带着几分客气,说:“官府重地,闲人免进,公子请回吧。”
刘景珉站在林师身后,扬扬头,问:“我也不行吗?”
看守是西北军营里新调来的,瞧着刘景珉虽也面熟,但李自离没吩咐过,于是他也不敢自作主张,只好一板一眼说:“谁来了也不行。”
刘景珉沉默了:“……”
林师单手轻握放在嘴边,笑道:“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说明西北军军纪森严,是李将军带出来的好兵。”
刘景珉叹了口气:“李平寇将军哪都好,就是人愣了点,说句不该说的……”
他压低了声音悄悄对林师咬耳朵,道:“这样搞得像把刺史大人软禁了似的,搞不好等回京会被这一行人参上一笔,纵然李平寇将军是为了刺史大人的安全着想,也不好收场。”
这下轮到林师诧异了,他转头看向刘景珉,道:“竟然有这般严重?”
刘景珉食指对天指了指,神秘兮兮道:“说严重也不严重,全看龙椅上那位怎么想了。”
“您可算回来了。”
这方正对峙着,大门口迎面走出来个人,笑容满面地迎着林师和刘景珉所在的方向来,大手横向一拍,感叹道,“看到殿下安然无恙实在是太好了,可让咱几个老臣担心坏了!”
这人直愣愣地走过来,林师没见过他,不认得,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被斜后方的刘景珉抵住了肩膀。
刘景珉也一样,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此人是哪位大人,地方官七七八八,只要不在长安城常驻的他一概不往脑子里记,此人应该是个什么使来的,他想,总之不重要。
他装模作样地朝那人寒暄了两句“路途艰险”,“吃些苦头”之类的。
片刻后总算支开了这人,一抬头,就见林师靠在楼梯口处,抱臂微歪着头,发丝自然垂下,目光追着他向这方看来——在等他。
刘景珉快步走过去,自然而然牵过他,道:“走罢。”
这位叫不出名字的什么使虽然难缠了些,但好就好在他和林师二人终于被李自离手下的兵放了进来,寒暄期间那位什么使还抱怨了一番,这西北军不知道吹的哪阵风,刚刚来把这府上围起来,把人吓了一跳。
“这是闹得什么事啊,他前线作战,哪有围后方官府的道理。”
刘景珉心说,他方才那句不该说的真真是猜中了,李平寇若是被召回京,可有得被这群文官在皇上面前七嘴八舌声讨的了。
他面上呵呵一笑,嘴上打了个哈哈,道:“非常时期,李大将军护咱安危心切,理解,理解。”
上了小二楼,又绕了几绕,才到了一处木门前。
这龙夷城地处边境,府内宅邸不比都城的恢弘大气。刘景珉初到那几日,免不得听见通行官员私下怨声载道,抱怨这宅邸太小太破。
如今被困在这里无处可去,这群人不知又能生出多少抱怨来。
还是一反常态地随遇而安了?
他这样想着,抬手敲了敲木门,木门被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
谷余刚探出头,瞧见是刘景珉回来了,先是一惊,随即立刻屈膝抱拳,招呼道:“主上,林公子。”
林师俯身扶了扶谷余的胳膊,将手中出门前带的伤药递给了谷余,他道:“听小语说你受伤了,我们从西支帐的军医那处带了些伤药来。”
刘景珉抄着手,靠着门边看着二人。
谷余有些犹豫地接过来,像是想不到还有人特意嘱咐来送药,又道了声谢,又把药还了回去,开口道:“我没有伤得很重,已经自行上过药了。”
他的额间确实像是上了伤药的样子。
谷余犹豫了一会,他盯着地板,说:“方才叶姑娘走得急,替我给她道一声谢。”
林师应了下,又顺手将小药瓶放在了床边的边几上。
刘景珉依然靠在门边没有进来,他挡住了从门口照进来的阳光,影子投射到屋内的地面上,他随口问起来:“怎么伤的?听说你跟着李将军上前线去了?”
谷余这才意识到这事不小,得向主子汇报下,于是正色道:“蛮子有一支小队应是没有被防住,偷溜进来了,摸准了龙夷城府的位置,府邸守卫无法抵御,属下是唯一能出手的。”
他停了停,继续道:“但属下武功欠缺,抗敌不力,只多亏叶姑娘出手相助。请主上责罚。”
刘景珉眼下没心思想什么责罚不责罚的,他蹙着眉头问:“西北军不是派人将这龙夷城府围起来了么?”
谷余答道:“西北军是叶姑娘传信后才来的。”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那人说西北军刚刚来,他还没多心留意。
刘景珉又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心说,这“围起来”的法子不会是叶语安那丫头出的馊主意吧?
他看向林师,发现林师也在看他,分明也从林师的眼里读出了同样的想法。
刘景珉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冲林师使眼色:不会的,李平寇虽然人呆了些,有时候做事直了些,不关心什么弯弯绕绕,但对于要事肯定是百分百尽心的,不会被一个小丫头的馊主意左右。
支援到来的三日后,反攻的号角吹响了。
李自离骑在马上,立在城门前,他看着向北撤退的突厥骑兵,长舒了一口气。
有属下问:“将军,追么?”
李自离直视前方,坚定地吐出一个字:“追。”
“追到边境线外二十里,就可以了。”廿信骑马立在他后一排,向属下补充道,“再往前深入蛮子领地,恐怕有伏。”
李自离没说话,廿信知道这代表他对于自己这番决策,是默认了的。
李自离微微向后瞥了一眼,瞧见了来人,问:“殿下,战场刀剑无眼,你真的要同去?”
刘景珉扯着缰绳吁了马,他刚赶到,从后方阵队侧面跑过来,站在了廿信旁,微微一笑,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说:“我辈并非那种贪生怕死之徒,此去一来尽监军之责,二来鼓舞军中士气,不是同李将军说好的么?”
李自离沉默了少顷,回过头去,继而又变为目视前方。
军鼓声自城楼而起。
城楼的军旗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林师站在城楼上,他的衣角被风撩得乱飞,却没有披他往常常穿的那件大氅,看起来是匆匆赶来的,像是觉不得冷一样。
他用手拂开被吹到眼前挡住视线的头发,目送这城墙下西北军浩浩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