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不明所以,问:“如何?”
刘景珉道:“难怪杨涧山那日叫住我,告诫我莫要去西北。”
林师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有故友留在了玉门,他身为门下侍中,其中的内情不可能完全不知,他好意留你,不愿你此举步了钟北将军后尘,实在是……君子清风般的人物。”
“难得见你对一人有如此之高的评价。”刘景珉惊奇道。
林师随口一答:“此话何意?我对你的评价不是一直这般高么。”
刘景珉的手搭在林师的肩上,捏捏他的右脸颊,乐道:“那我也太荣幸了。”
他停顿了少顷,继续道:“但换个思维,若是杨涧山托你寻墓献花的缘由,是因为愧疚呢?”
林师略微抬头,看着刘景珉的眼睛愣了片刻,犹豫道:“你的意思是……”
“若是杨涧山才是这一切背后的主导人呢?”刘景珉面色陡然严肃起来,“他委托你替他前去玉门城,却又来阻止我跟去;与此同时,他又心知肚明我是何种身份。”
“你。”林师停下脚步,略带诧异地看着他,“怎能将人想得这样坏……”
虽然他嘴上这样说着,但他心里却也分明清清楚楚,依照他们这一路所见所闻,所认识的人来说,这种情况不无可能。
那么现在远在京城杨府的苏柳木的处境将会分外危险,一切都会沦落为最坏的情况。
甚至有些不堪设想。
刘景珉忙解释,道:“这只是一种猜想罢了。”
“你的猜测是合理的。”林师略微垂下头,侧额间的碎发恰好盖过了眼睛,他低声道,“尽管我不愿恶意揣测杨大人,但你说得对,我也不能因为他看上去清正廉洁,便全盘信任于他。”
刘景珉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聊着聊着正事又突然问:“那你信任于我么?”
林师抬头“嗯?”了一声,随口答道:“你和旁的什么人又不一样。”
两人此时已然到了客栈前厅,林师径直向楼梯口走去,上了楼,刘景珉慢两步跟在后面,恨不得把他这句话掰开了,揉碎了,再刨根问底一番:“细说旁的什么人,有什么不一样?”
林师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转身弯腰。他忽然间起了逗趣刘景珉一番的心思,于是乎笑眯眯,道:“你是陵南王府小王爷,自然不一样。”
说罢,转身又走。
刘景珉“哎哎哎”两声跟上去,扯林师衣角,又抱怨道:“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客栈老板娘依然站在前台。
白日里有伙计值班,见她此时目不转睛盯着两人的方向,凑到跟前小声打听:“哎,那俩不是京城来得那两个么,你没找他俩麻烦?”
老板娘随手夺过他手中的抹布,低着头,抹了抹面前的那一块桌台,又随手扔给他。
她的声音里一时间听不出什么情绪,也许稍稍夹杂着些许不耐烦,她说:“我能找什么麻烦,他申老五不都说了么,既然他不介意,那咱介意什么?干活。”
伙计悻悻回身,专心干活去了。
“吱呀——”一声,房间木门被一双手缓缓推开,林师迈进房间,把几乎要挂在他身上的刘景珉摘下来,又拾起桌上的茶壶沏了一杯,缓缓呷了一口,又放下了。
他还是好好回答刘景珉的话:“你我同行一路,此时再谈信任与否,未免有些为时已晚了。”
“也是。”刘景珉喜滋滋道,“你已经是我的了。”
林师对他时不时流露出的小孩子脾气弄得有些哑口无言,他将另一盏茶推向刘景珉的方向,笑答了句“是是”。
转眼又想起方才钟北将军的事来,又多了些愁绪,道:“虽然暑时在长安城内,你我也几经波折,但我还远远想象不到,党派斗争竟能残忍到如此地步。守家卫国、立功无数的大将军被己方人暗算,怎是一句唏嘘形容得了。”
“先帝的性格我多多少少有听说一些。”刘景珉道,“善妒,多疑,心狠手辣,也难怪能夺太子之位。”
林师即使已经习惯了他这般说话,也还是出言提醒道:“这话若是叫旁人听了去,可是大不敬,免不了要治你的罪。”
“谁敢。”刘景珉笑嘻嘻地将茶水一口闷下,刚沏的茶虽然在杯子里搁置了一段时间,但还没到晾凉的时候,猛一入口烫得刘景珉呲牙咧嘴:“怎么晾了会儿还这般烫,莫不是先帝他老人家听我嚼舌根,来报复我了罢?”
这冷笑话讲得没什么水平,林师微微一笑:“茶出自我手,要报复你也是我。”
刘景珉笑得很大声:“我可想不起何时得罪我们小郎君了。”
“我父亲便是因此找借口逃到了岭南。”见林师没再接茬,刘景珉继续先前的话,聊起先帝时期的过往来,“否则我今日很大可能不能站在这里,陵南王府也很可能早就不复存在了。”
林师问:“你出门这么长时间,父亲还居于岭南?可有寄些书信回去报个平安?不然家人会想念你得紧,又免不了担心。”
刘景珉摇头,道:“陵南王府名下现在就我一人,我父亲刘乾在我十五岁时便故去了。”
林师听说过刘乾的名字,但也仅限于读过大齐会要,以及听师父提起。
说来鹤鸣山那处的典籍已经许久不更新了,应该从师父辞官隐居后就鲜少再有新的,他不知道刘乾故去的消息,甚至不知道身为他儿子——刘景珉的名字。
林师微垂眸:“抱歉,请节哀。”
刘景珉伸出手指点点林师的额头,大概过得时间久了,也没有多少感伤,他微笑道:“我不过是叙述实情而已,何必替我难过。”
“继续说先帝。”刘景珉将话题拉回正轨,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先帝子嗣虽不至于丰盈,但也不少,可说来奇怪,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些皇子公主皆相继夭折殒命,几乎没有能活过十六岁的。直到随帝驾崩前,后宫内就只剩下拥帝和文若公主两个一母同胞的兄妹。”
“民间便流传起随帝克子的说法来,更有甚者,那江山将要改姓的说法都流传开了。”
这事林师是第一次听说,他颇有兴致地向前探了探身。
刘景珉摇头叹息道:“一开始随帝自然是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但时间久了,膝下无子女,这得来的皇位又要传给谁?于是便心急起来,更开始广罗天下能人异士来宫中作法事。”
“但他又疑心过重,思来想去生怕那些殒命的皇子公主都是拥帝母亲所为,临死前便一杯毒酒赐了她陪葬。”
林师听得这下瞠目结舌:“她身为深宫中的妇人家,哪怕有些心计,又怎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来毒害其他所有的皇子公主?虽然前朝也有妃子陪葬的先例,但皆被后人口诛笔伐,随帝此举何其残忍!”
林师其实对先帝之事知之甚少,虽然他的师父蒋子道是先帝时期的人,但蒋子道授书时嫌少提及随帝,相比之下提起前陵南王刘乾与离王刘亦更多一些。
刘景珉回想起了那日回宫拜见刘相的那一面,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只可惜唯一留下的太子刘相并非做帝王的料子,心慈手软,优柔寡断,同先帝的性格截然相反。因而朝堂上的结党营私愈来愈多,甚至几近要搬上了台面。”
林师笑道:“难怪你要跑来西北,是真真受不住了?”
刘景珉一副要大喊冤枉的表情,说着:“你怎的这样认为,我分明是想你得紧,特来寻你。”
林师“嗯嗯”两声,不知是信了没有。
刘景珉正要斥他敷衍,又瞥见他神色不似玩笑,于是没有再多说,只一手支着下巴看着林师。
林师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先前的话上,点点头,思索了少顷,分析出了其中含义:“难怪,昔日我们在长安城里遭遇的那些,免不了净是那各个党羽的机关算尽。但钟北将军和十二侯军之事却又有些不一样,依此来看,或许是先帝生疑,欲要斩草除根。”
刘景珉打了个响指,算是赞同,他看着窗外过路的行人,感叹道:“虽然随帝被人诟病残暴多疑,但他在位时期确确实实施行了不少利民之举,打压世家,减轻徭役降低赋税,也曾下淮南体察民情。再看拥帝,即位几年功夫,那长安那几个大姓世家再度崛起,甚至比从前更盛,皆为结党营私,中饱私囊之徒。万幸这些年没有什么旱涝大灾,才不至于让百姓过于难过。”
林师透过窗子,看见一拉车的老伯被碎石绊了一跤,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又跛脚拉着车继续向前。他叹了口气:“不知对于何人何事,何时才是好日子。”
刘景珉褪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问:“这两日玉门一行,算得上顺利,墓也找了,杨涧山的嘱托也算顺利完成了,下一步你打算如何?”
林师说:“不妨去城中逛逛,游遍了玉门再回龙夷城。”
林师和刘景珉行至城门大道上时,突然间,城门处闯进一匹疾驰的骏马,马上驮着一人,手绑在缰绳上,摇摇晃晃的。
城门守卫阻拦不及,被他硬闯进来,冲进城内大道,惹得路人纷纷尖叫着退避三舍。
危险!林师腾空而起,抓住那人马上的缰绳,刹住了马上要冲进人群的马,大声问:“怎么回事?”
“急报!急报!”那人浑身是血,已然是声嘶力竭,“传玉门城府,胡军突袭!龙夷城被困!请求粮草支援——!!”
有人已经小跑着去玉门城府传令。
刘景珉的脸色陡然间变得很差,他皱着眉头:“龙夷城被困,起码已经过了两天。”
廿信和李自离都在龙夷城内,叶语安也在。
林师肉眼可见地焦急起来,语速都快了许多,他问:“那就是说,我们临走两天,还未到玉门,龙夷城就被困了?”
“别急。”刘景珉按住林师的手,轻声安慰道:“李平寇将军和廿来迟副将都在龙夷城内,还有西北军主力,不会有事的。”
刘景珉抬起头,目送着那位浑身是血的信使被送进城中的医馆,不知他一路上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死里逃生,才到了玉门的。
“我们前脚刚走。”刘景珉的眉头愈蹙愈深,“甚至连那位叫乌图尔的胡人泄报,也仅仅过去了半个月,胡人来得太快了。”
林师转身欲回客栈牵马:“我们须得快些去。”
刘景珉跟在他身后。
“二位!”申五此时匆匆赶来,他披着外衣,连胳膊都还没来得及伸进袖子里去。
他身后跟着一名小厮,牵来三匹马,申五跨身上马,急道:“玉门城府已经接到了消息,粮仓已开,不多时就会起运。”
他长喘了一口气,带着些焦急,又因为太久没曾上过战场,以至于夹杂着紧张,他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李自离站在城楼上,外面黑压压一片骑马的胡人兵,敌将领兵队正为首,放声大笑:“李自离!开城门脱了裤子投降,我且饶你一命!”
底下的胡兵哄堂大笑。
李自离依然站在那里,俯视前方,依然面无表情。
廿信抱着头甲站在他身侧,压低声音对手下吩咐:“让弓箭手准备。”
“回大人,备好了。”
“投石车也准备,城内的粮草还能撑多久?”
“够全城人五天,已经派信使前往临近城镇请求支援,往南至渭城最多需两天,往西至玉门最多要三天,往东飞沙镇更近一些,仅需一天,但胡人在要道把守的概率极高。”
廿信点点头:“只要往一个地方的信使能够顺利到达,粮草便不是问题。”
叶语安站在更靠后的位置,怀里挎着一个小布包,是临走前苏柳木给她做的小药包,她脸上一反常态,也看不出什么表情,细看手紧握拳头,有些发抖。
廿信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回后方去,找州刺史府,安生呆着,等你师兄的消息。”
叶语安仰头,瞳孔因为神色而显得乌黑,她说:“我能打,能上前线。”
“听话,快去。”廿信不由着她,“拿着你的药包退至后方等前线伤员,这是军令。”
叶语安这下没有了异议,转身往城楼下去。
第50章 守城
“随行队转移群众!龙夷守城军死守东城门,先锋营守南门,廿来迟,你带领狩阙营守北门。”李自离盯着前方,目不转睛,道,“报戍营随我守主城门。”
“弓箭手准备——!!”城头上报戍营指挥官的看见了李自离的手势,扯着嗓子嘶喊:“放箭!!”
万箭自城墙上齐发,如雨下,城门下传来敌方骑兵因痛苦而发出惨叫声。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突厥将领在骑兵方阵后方,立于马上,胡乱抓了把胡子,帽檐下的一双眼睛愈发阴郁。
这座城在边境线上,只要夺下这一座城。夺不下这座城,他的草原儿女就要饿一冬天的肚子。
这场仗背水一战,是入秋时落荒而逃后的卷土重来,但区区一座边境小城,不需要大费周章围城而攻,只需用一番奇袭,就能轻松拿下。
以龙夷这座城站稳根脚,再不论往东或是往南,都更容易推进。
这是计划中的。
但不在计划中的,令他没想到的是,西北军的两位大将恰恰就在这城中,而西北军的主力也随驻扎于此,甚至在外围建起了校场。
军报有误。
是己方出了内鬼。
还是对方混入了探子?
天气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有些闷。
城楼上吹起突呜呜的号角声,城四方起了狼烟。
城外的干草垛不知被哪方的箭矢点燃了,呼啦啦烧了起来,连到一片,火光冲天。
有指挥官向李自离报告战况:“他们的轻甲兵试图攀城墙,源源不断,滚石已经下了,城门一时半会撞不破。”
李自离点点头,问:“廿来迟那边怎么样?”
那指挥官是个年纪长一些,留着胡子的中年人,他抱拳低了低头,答道:“敌方分布在北门的兵力不多,廿副空闲之余派人去城内搜捕混进来的贼人了。”
李自离又点点头,指挥官看着他的脸,读不出他脸上的情绪,是担忧还是愤怒?
指挥官又只听他这位上司赞扬了一句:“廿副将安排周全。”
“北门地方兵力薄弱,不如开一条路来疏散城中百姓。”一旁的军师一手在城防图上画了个圈,指向一点,“同时支援粮草能顺利进城,哪怕城破,能保证蛮子屠城时的最少伤亡。”
“狩阙营从北城门突围,随行队一同进行百姓转移。”李自离一字一句道,“屠城?有我守在这一刻,屠城他想都别想!”
指挥官应了声去领队了。
“最坏的打算,若是城破,将损,西北军与龙夷守备军全军覆没,那就派人去把粮仓烧了。”李自离看向军师,“他们是冲着过冬的粮食来的,不能让他们带走一粒米。”
多带走一粒米,明年的大齐边防就要难过一分。
“情况不至于如此严峻。”帐里的军师姓徐,不管是戍边还是打仗,已经跟了李自离许多年了,曾经也是一名文官,李自离想不通为何,他偏偏要来边地吃沙。
徐军师看着眼前这位年纪不大的统帅将军,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您已经为大齐打了这么多胜仗了,总还是习惯于做最悲观的打算。”
“他们有备而来。”李自离自小在西北同这突厥蛮子打交道,对他们的计划可谓是信手拈来。
此时廿信也回了营帐,他一边弯腰掀开帘子迈进来,一边摘下头甲,听见他们在谈论此事,也插话进来,解释道:“深秋这场仗他们不打赢,腊月一到,直至明年二月,都不是狩猎季,草原上粮食产量跟不上温饱需求,蛮子骑兵必将元气大伤。”
叶语安蹲在毛草临时盖起的檐棚里,给手中的绷带打了个结。
其实目前为止伤亡的将士送来的不多,只一些被流矢射中的,被火苗燎伤的;更多的是惊恐害怕的老妇,趁乱被歹人割伤的青年,还有四散奔逃时摔倒擦伤,与母亲失散的孩童。
简单包扎一下后,叶语安从药包里掏出一块糖,放在那孩子手掌心中。
再之后,出了檐篷,就由西北军随行队带去临时安置点里。
第三天时,廿信带领的狩阙营在北门破出一条通路,趁着夜色,城中的百姓提上大包小包的随身家当,若说大包小包,有的也不过是几套过冬的衣裳和粮食,塞在包袱里显得鼓囊囊的罢了。
他们在西北军的掩护下匆匆出城往东去。
就在此时此刻,南城门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
顷刻间黄土滚滚而来,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南城门被撞开了!!
“给我死!”顶在最前的西北军将士一枪刺穿冲在最前面的蛮子兵。
接着一个又一个,蛮子兵鱼贯而入。
“顶上!!后面的顶上!”有人在喊。
军帐中很快有前线士兵来报:“李将军!南城门破了!”
“知道了。”李自离即便是此时,也很稳得住气,“先锋营坚持守住,当务之急先转移百姓。”
“城…被破了?”凉州刺史一行官员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他们只是来接见陵南王,随着陵南王一道参观演武大会的!哪怕是一群人缩在龙夷城府内,门前还挡着个谷余,也完全躲在屋内瑟瑟发抖。
谷余也一脸不可置信,更让他担忧的是,主子和林公子究竟有没有接到龙夷城被困的消息。
千万在玉门好生待着,不要回来。
…………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林师骑在马上,紧握缰绳的手已经爆出了青筋,刘景珉紧随其后,生怕被落下一步,额头即使迎着寒风也淌出了汗,看上去更是焦急。
申五跟在后面就要慢一些了,他一方面离队之后就没怎么跑过马,再一方面,他又要看顾后面的支援粮草,眼瞧着前面两人骑在马上像是不要命一般疯跑,急得直擦脑门上的汗大喊:“你们跑那么快,李自离他突围不开城门,我们也是进不去的!!”
“慢点,林长兮!”刘景珉一着急,就顺嘴喊了林师全名,他喊:“夜里路不好赶,荒郊野岭说不定还有散落的蛮子兵或者野兽,你莫要离我太远!!”
林师忽然慢了下来,刘景珉以为他听进去了,但林师的目光显然没有落在他身上,刘景珉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远处有点点火光。
“那是什么。”林师颇为警惕的望着那处,心头涌现出不好的预感,“是其他城的支援,还是蛮子士兵?”
“此地城镇之间相隔甚远。”刘景珉也看见了那处火光,随着他们的靠近越来越明显,“其他城镇的支援不会在和我们一样的方向上,要么是遇到了困难,要么是敌人。”
林师看了片刻,道:“过去看看。”
刘景珉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心道,这话照性格来说应该是他的台词罢?
林师见他半晌没说话,侧目看了他一眼,方才严肃紧绷的表情一瞬间软化了不少,他轻声解释道:“我配了剑。”
“不需要你出手。”刘景珉勉强在这重压的氛围下扯出一个半笑不笑的表情来,后又回身向靠后些的申五招呼道:“我们先去一探!”
离得近了,发现是四个人升起篝火,在烤兔肉吃。
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的,按说这个时节田头兔子的活动已经不多了。这四个人穿得正是西北军的制服,刘景珉看不出是哪个营的。
这四人见有两人靠近,先是紧张了片一瞬,见是来的林师和刘景珉是两个汉人面孔,反而一点没有放松,瞧上去更紧张了。
龙夷城被困,西北军主力在城内,其余能调动的也都被派去支援,此地既不是重要哨卡,也不是戍边要地,只是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这四个人在这里……烤兔子?
林师和刘景珉视线交汇,刘景珉悄悄对林师打眼神:“逃兵?”
“四位是西北军将士。”刘景珉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四名西北军将士,问:“敢问蛮子兵临城下,此情迫在眉睫,四位在此地颇有闲情雅致,是在做什么?”
其中一人站起来,支支吾吾:“我们……我们…”
“我们逃了!”另一个体格稍壮的“唰”地起身,像是豁出去了,分外直截了当,“姓李的不把我们小兵的命当命,上了战场没有战功累累,只有死路一条!”
刘景珉的脸色不大好看,他盯着这四个人看了片刻,幽幽道:“看来大齐的军法还不够严。”
林师侧目看向刘景珉的侧脸,问:“现在当如何?”
“压他们回去。”刘景珉抱着臂,朝后方努努嘴,道:“逃兵没有活路,但这件事我不想插手,交给李自离,他自由军法处置他们。”
四个人被押送回了队伍最后。
刚重整旗鼓出发没有两步,刘景珉却突然神色一顿,蹙眉道:“不对。”
林师在一旁一愣,问:“怎么?”
刘景珉神色颇为严肃,低声道:“他们不是逃兵。”
还没等到林师来得及问,刘景珉突然调转方向,喝一声“驾!”,猛一夹嘛肚,朝队伍后方奔去。
林师没有多想,跟着后面。
眼看到了队末尾被押送的那四人跟前,刘景珉“唰”地抽出腰间的佩剑,还骑在马上,以疾风般速度冲锋上去,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提剑一挑!
还为听见有人来得及惊呼,一瞬间,四人中的其中一个就被刘景珉的剑尖挑了脖子动脉,血溅三尺,捂着脖子,翻着白眼,轰然倒地。
有队伍中的人尖叫起来。
“你爷爷个孙!!”一名“逃兵”见同伴被杀,奋力暴起,大喝一声,向刘景珉冲来。
其中两人朝刘景珉冲过来,瞧着手无寸铁,倒是两个不怕死的,仗着一拳能堪敌四手,甚至连刘景珉骑在马上都顾不得了。
刘景珉硬接他一拳,眉头蹙得更深了,他卯足了劲反手狠狠将那人摔在地上,依着马上的高度,那人应得吐血一口,但眼下却毫发无伤。
刘景珉看了看自己的手,笃定了下来,此人的拳法,确实不是中原的路数。
不多时林师恰恰好赶到,瞧见地上那人的尸体和一摊血迹,惊讶时顿时刹住了马。
林师诧异:“你……”
此时刘景珉已经解决完第二个,回头看见其中一人要逃跑了去,他冷笑一声,不料剩下的同他缠斗那人正挥拳下来,刘景珉一时分心,躲闪不及,猛拳直直冲撞上右肩。
这一拳实在是威力过猛,幸好躲闪开些,没有击中脏腑处。刘景珉却仍然全身一震,右臂几乎失去了知觉。
剑不能丢!
他使出全身力气握紧了剑,右臂挨拳的震颤过去后,他剑身向前猛挥,撞上那人拳头,出血瞬间,再侧剑一走,那人防不胜防,瞬间被快剑抹了脖子。
这四人攻击性虽强,但防卫处薄弱,倒不是他剑法有多精彩绝伦。
还有一个逃跑的,刘景珉甩甩右臂,轻哼一声,跨马上去。
那两条腿的总归跑不过这四条腿的,刘景珉策马疾驰,三下五除二,追上了那人,侧着剑身此举背后从那人脖子处稍稍一带!
那人就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等刘景珉处理完这最后一人,快跑几步归了队来,才发现林师并没有随着队伍先行一步,而是就停在那几人尸体边。
他那样坐在马上,趁着夜色,目光追随着自己一路去追杀最后一人。
刘景珉晃晃悠悠地回到他旁边,身下的马很和气氛地噗噗噜噜出了两口气,刘景珉故作轻松地招呼道:“走罢。”
虽然他知道以林师的性格,怎么也要他做些解释的。
果然,林师并没有动,他还是直直地看着刘景珉,少顷有些焦急地开口问道:“你的肩膀怎么样?”
原来他看见了,刘景珉心想,转着圈活动了一下右肩,暗痛顿时袭来,额头上的汗瞬间浸了出来。
不妙,他心中顿时警觉起来,心想,等龙夷的的事尘埃落定后,得找个靠谱的大夫给他瞧瞧,这蛮子力大无穷、没轻没重的一拳,别给他真真捶出个好歹来。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他还是扯出一个笑来,轻松道:“没事,你看,还能活动呢。”
林师显然不这么觉得,刘景珉心想,等到情况不那么危急的时间,他多半要被林师拉进医馆里瞧上一瞧,也好,能看他为自己着急,也不枉这疼上一疼。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又听林师的声音传来,像是下定莫大的决心一般,问:“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林师又问:“不是才说要交给李自离处置么?”
“他们不是逃兵。”刘景珉愣了一瞬,撇了撇嘴,顺手拿剑挑开一人的制服,展示给林师看那不似中原人体格的肌肉,道,“你看,他们是蛮子伪装的。”
林师一愣,这他倒确确实实没有看出来,他问:“何以见得?”
刘景珉朝他勉强一笑:“直觉。”
林师这下终于随着刘景珉的前进动了脚步,但因为说着话,速度不似之前那样急,但由于心还是着急的,于是语速都快了许多,他道:“此事事关四人性命,不应单凭直觉。”
“从他们出口的那句「姓李的不把我们小兵的命当命,上了战场没有战功累累,只有死路一条」开始,我就觉得此事不对了。”刘景珉解释道,“李家身为武将世家,二十年建功无数,不管是在平民百姓还是在军队中的威望都非常高,虽说不至于人人称赞,但没人会这么骂出来。”
刘景珉一刻不停,继续道:“再者按照大齐军法,逃兵一旦抓住,格杀勿论,甚至连坐家人。不论如何,逃兵即使是贪生怕死,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林师眉头微蹙,大齐军法森严他有所耳闻,但还是没有被他的解释所说服,他问道:“但,这些只是猜测,不管怎么说下手都有些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