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观音—— by一枝安
一枝安  发于:2024年07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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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谢昀即位,被迫继承了一个漂亮遗产。
遗产名叫朔月,温驯乖巧,长生不死,秉承契约保护代代天子,一片丹心日月可鉴。
谢昀:?什么东西。
谢昀一生不信鬼神不信佛,不料身边陡然多出一个长生不死的奇葩。
朔月仰头看着新帝:“陛下……你不需要我吗?”
谢昀漠然:“谢谢,不需要。”
自小被教育“我是奇迹、人人渴望我”的朔月愣怔片刻,自信反驳:“不,你需要。”
扔不得,打不得,谢昀捏着鼻子接受了这个意外的遗产。
而后不过一年两载,便沉溺在这忠诚的月光中。
——直到他自皇位跌落。
一直笼罩着他的明月另觅他处,将同样温柔透亮的光芒洒照在新的胜利者身上。
他不是要成为谢昀的守护者,而是要成为天子的守护者。
那是至高至远的明月,月光温柔照耀,却不会为任何人驻足。
当谢昀不是天子,他便会毫不留恋地离开。
傲娇毒舌但非常纯情的攻&直球小狗受,谢昀&朔月,谢昀是攻。
(1)慢热。(2)少许玄幻元素。
(3)攻宠受,很宠,即使受做错了事也很宠,不喜勿入。
新开的文:CP1570989
老流氓爹系攻&好骗易炸毛受,古代仙侠玄幻沙雕甜文,喜欢可以点点收藏。
标签:破镜重圆小狗文学半养成HE狗血有点虐

嘉熙二十年的春天,春风和煦,宫里的玉兰花连绵地开着,云雾一样。
皇帝其实不算老,他少年登基,到如今二十年,还未过今年秋季的生辰,满打满算不过四十。
窗外玉兰花开,而他在榻上昏昏沉沉地从冬躺到春,半梦半醒之间,或许还在想今年的生辰要怎样奢靡一番。
只是他等不到了。
他的长子,大周朝刚满十九岁的晋王殿下谢昀,正站在他的床榻前,静静垂眸注视着他。
寝殿内除二人以外再无他人,春风亦止步不前,四处寂静的可怕。
“父皇。”年轻的晋王打破了骇人的沉默,“你我相争数年,如今终于到头了。”
皇帝混浊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惧,哑道:“来人……来人!朕要……”
“父皇病重,儿臣已下令,所有人不得靠近搅扰。”谢昀从容道,“父皇有何事,吩咐儿臣便是。”
病重的皇帝和年轻的亲王,权力交接就在眼前,明眼人都知道该站哪一边。
昔日征战四方大权在握的亲王,疑心重重深不可测的皇帝,如今却只能独自躺在冰冷的龙榻上,对着儿子的从容神情,目光怔怔,状若疯癫。
疾病是如此可怖,它能让富贵权势一朝远去,敬畏恐惧荡然无存,只剩下枯槁一般的残破肢体,任多少绫罗绸缎锦绣辉煌,也堆不出一丝生人的温度。
皇帝艰难地抬起手来:“朔月……”
三月,春意盎然。朔月站在殿外的玉兰树下望着碧蓝的天,想起病榻上的皇帝,便穿过殿外跪的密密麻麻的人群,不加犹豫地走了进去。
有人试着来阻拦他,旋即被另外的人拦下。他就这样畅通无阻地朝寝殿走去。
朔月?又是个没听过的名字。
谢昀挑起一抹讽刺的笑,只当谢从清还在念着自己哪一个妃妾:“父皇,人之将死,实在不必想这些了。”
“你个逆子……逆子!朕悔不该妇人之仁,早该杀了你这个祸害……”
“儿臣是中宫嫡出,又是长子,父皇若杀了我,谁来继承大位呢?”谢昀轻笑道,“难不成,是我那只有十岁的弟弟谢昭吗?”
皇帝瞪大了眼睛,看着谢昀将遗诏在他面前徐徐展开,颤抖的目光拼死捕捉着遗诏上的名字。
谢昀却收了遗诏,随手丢在一边:“父皇年迈糊涂,遗诏也写错了名字。不过不妨事,儿臣替您改过来便是。”
皇帝的目光如蛇一样怨毒,突然眼前一亮,呼吸急切起来:“朔月……”
谢昀猛然回首,却见一个少年自紧闭的门中走出,不声不响地站在了阴影处。
皇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声音也愈发热切,回荡在寂静冰冷的寝殿中,如同恶鬼召唤魂魄的呼声。
“朔月,朔月!朕在这里,来救朕,朔月……”
在谢昀淡漠的目光中,朔月走上前去,任凭谢昀将森寒刀锋抵上自己的咽喉。
他在颈前缭绕的刀刃寒气中,轻轻握住皇帝枯槁的手:“陛下,我在。”
像一株纯白的玉兰。
皇帝哆嗦着伸手,在空中乱抓,仿佛要将视野最后的生命力攫取进自己的灵魂。
然而他失败了。
抓着床帐的手猝然松开。
——嘉熙二十年,周帝谢从清驾崩,时年整四十载。
这场权力的交接,至此终结。
谢昀静静望着龙榻上已经没了气息的人。
年老昏聩的男人,没了滔天的权柄,年轻时那点俊朗挺拔的底子也被这些年的荒唐纵情耗了干净,只剩一张渐渐爬满僵硬的面孔,实在没什么意思,便去看身旁的少年。
这少年,他是见过的。
那时他拢着月白衣衫跟在谢从清身后,再温驯柔软不过。
他循着父子君臣之礼,向谢从清行礼问安,偶然瞥见那略微垂首的少年,须臾便无波无澜地转圜了视线,事后想起,也只觉得谢从清荒谬可笑、悖逆人伦。
今日再见,少年人的一切都未曾改变,连神情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和。
饶是谢昀亲王之尊,见惯各路美色,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留在谢从清身边的本钱。
少年人眉眼如画,漆黑的眼睫蝶翼般低垂,一截后颈露出衣衫,颜色是玉一样的瓷白纤弱。他便那样不声不响地跪在床榻前,握着谢从清的手,便像是拢着羽翼的鹤,从万里山河图中落到人间驻足暂歇。
只是谢昀看的分明,那浓黑的眼睫下,一双眸子没有露出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
多可笑啊,谢昀嘲讽地想,老头子临死前念念不忘的小郎君,连一滴眼泪都不会为他掉,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些素日撺掇着老头子做这做那的后妃,那皇贵妃,还有她那十岁的宝贝儿子,他们大约会哭天抢地吧?为着还没孕育下的皇儿,还没到手的皇位……
大钟敲过九下。谢昀站起身来,不再理会什么。
朝廷重臣、皇亲国戚们都远远跪在寝殿外等候,一接到消息,终于大声哭嚎起来。
嚎哭之声中,服侍谢从清多年的大监缓缓上前,行了最恭敬的大礼:“……老奴斗胆,请问殿下,如何处理陛下的后事。”
“依例便是。”谢昀落下四个字,“此外,后妃之中,皇贵妃最得圣宠,便让她母子二人随父皇一道去吧,免得父皇泉下孤单。”
谢昀回首,望向那床榻边的少年——跪坐在新皇旧帝之间的少年正好抬头望向他,目光是与身份不符的澄澈安和,像是笼着雪白羽翼的雀鸟。
他回过头去,言简意赅道:“还有他。”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欢迎大家来玩。
这是一段少年人的恋爱,两个都是好孩子,所以感情是慢慢培养的,细水长流,不会一见面就爱得死去活来。
整体来说,前期纯爱养成,后期有点虐,可能还有点离谱。
在此感谢所有的收藏评论和海星,朋友们阅读愉快!

第2章 第七杯鹤顶红
生前这对父子再怎么明争暗斗,死后也要做出父慈子孝的模样来给天下人看。
谢昀在灵位前守了几夜,哀哀切切地掉了几番眼泪,心中虽照旧无波无澜,却打了几个趔趄。
随后便有有眼力见儿的太监上前搀扶,满堂披麻戴孝的皇子皇孙们哀声劝告晋王殿下“以国事为重”,谢昀也只得强忍悲恸,接了提前拟好的遗诏。
皇贵妃与先帝情深似海,早在得知皇帝驾崩的噩耗时,便一条白绫自尽殉情,尸首惨状骇到了刚满十岁的六皇子谢昭,连日高热惊厥,至今还昏迷不醒。
这是对外的说法,至于内情,在年轻威严的新帝面前,早已不那么重要。
新帝奉养母林氏皇后为太后,奉同样出自江北林氏的太后为太皇太后。然而这旨意上的墨迹还没来得及晾干,坤和殿便传来消息,言说林皇后病逝。
自谢昀有记忆起,林皇后便缠绵病榻,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他素日由皇祖母教导,实在很难与林皇后培养出母子感情。
听闻消息,他默然良久,择了懿安二字做封号,吩咐与先帝合葬。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丧。
谢从清的灵柩在乾安殿内停足了日子,便依照礼法送去了景山的皇陵,一应礼节,哪怕是最苛刻的御史也挑不出丝毫过错。
一路上十里长街白色衣冠如雪,大悲寺里僧人肃穆垂首。春日梨花吹落,如同洒了满地纸钱。
停灵、祭祖、送灵,哀仪尽完、登基即位,顺便送惹人厌的国师去道观闭关,谢昀忙碌起来昼夜不歇,早忘了自己赐死了一个叫朔月的少年郎。
直到登基大典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后,年轻的皇帝终于暂缓一口气。
只可惜,还未合上眼睛休息片刻,便有人来报,说是闭关多年的国师求见。
谢昀不由得皱眉:“何事?”
他素来厌恶这些鬼神之说。
一来是深知所谓鬼神不过是控制民众的法子,历代帝王,谁会将国家大事交由僧侣道士决定?二来,谢从清迷恋长生,一味炼丹修道、不问朝政,国师一位也是他一意孤行而设,谢昀早有裁撤之心,如今还没来得及动手,那劳什子国师反倒来找自己了。
内监李崇道:“回陛下,国师说事关重大,必须亲自与陛下说。”
谢昀捏捏眉心,不得已请了国师进来。
国师容凤声飘飘然走进来。此人白衣白发皆如雪,面色是年轻人面貌,却亦是苍白,浑身上下唯一的一点颜色便是那双幽黑瞳仁。
——也不知生了什么病。
谢昀懒懒地想着,回头该找太医仔细问问。若真是病症又能医治,也好绝了以玄妙相貌招摇撞骗的风气。
正因这幅与常人不符的奇异相貌,加上些玄而又玄的本领,借着为大周祈来雨水一事,才被鬼迷心窍的谢从清封了国师。
换做旁人可能会被这幅模样震住,谢昀不会。
不过是会看些天象罢了,如何真能靠祈求寻来雨水。有这祈雨的功夫,不如多挖几条水渠。
举国上下,不会有人比他更厌恶这些鬼神做派。
他看见那所谓世外高人的飘飘然做派,忍不住皱了下眉,深觉御书房的地都不干净了。
不过新帝掩饰的很好,姿态从容而宽宏:“国师来朕这里,有何贵干?”
容凤声吟吟笑道:“臣近日夜观天象,偶有所得,不日便要离宫修行,今日特来向陛下告辞。”
走这么急,是怕我把你五马分尸不成?
好在国师这些年还算识趣,偶然也能劝谏谢从清收敛几分,何况新帝甫一登基,便除先帝所设官职,未免显得刻薄悖逆。
既然容凤声知情识趣,谢昀也懒得再追究:“既如此,朕也不便挽留,只得祝您早得大道了。”
容凤声笑着应是,又款款问道:“陛下几日前,可曾赐死一个叫朔月的孩子?”
谢昀淡淡道:“不错。”
谢从清迷恋美色,男女不忌,荒唐到大限将至也不忘美人的地步。何况那朔月又突兀闯进寝殿,这般生死相随,他也只得成全。
容凤声惋惜地摇了摇头,叹道:“陛下有所不知。那朔月并非妃妾娈童,而是长明族人献给大周皇帝的不死者。”
谢昀去天牢里见朔月的时候,朔月正在慢吞吞地喝一杯酒。——鹤顶红。
牢里规规矩矩地摆了六只空酒杯,一只染血的匕首,和一条白绫。
谢昀看着地上干涸的血迹,眉头跳了跳——莫非世上真有长生不死之人?
未等他细想,朔月手中酒杯掉落,痛苦地皱起了眉。
鹤顶红毒发何等之快,很快便有鲜血从他口鼻耳目中涌出。朔月艰难地转过身去,似乎不爱将狼狈模样留给别人看,面对着墙壁,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只抽搐的虾子。
他似乎很明白该怎样在死亡面前保持镇定和文雅——谢昀心中划过这个突兀的念头。
极力忍耐的咳嗽和呻吟声传来,空气中隐隐荡开血的味道。
那少年蜷成一团,慢慢地不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须臾,在谢昀沉默的注视下,那团蜷缩着的阴影终于缓缓舒展开来。
昏死过去的人慢慢地爬起来,一张秀丽的面庞上不可避免地沾了污血,不过他很快便将那些血擦拭干净,只在月白莲纹的素色衣裳上留下斑斑若红莲的血迹。
他捡起倒在地上的酒杯,将它续在了前六只酒杯之后,眉眼愉悦地舒展着, 与初见时一样安宁柔和。
谢昀就这样立在阴影中,静默地看完了少年从饮酒、毒发到重生的全过程。
朔月擦干净嘴角的血,抬头望着高高的窗子,在漂浮着尘埃的朦胧日光中落寞地玩着稻草。
自六岁被秘密接到谢从清身边时,他便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保护大周的天子,而今谢从清去了,那么他自然该去往新帝谢昀身边。
只是距离新帝登基已有七日,谢昀不曾露一次面,而他却接到了一杯接一杯的毒酒。
朔月向来不拒绝皇帝的命令。
不论是毒酒穿肠,还是刀剑入体,不管是为了保护皇帝,还是为了展现不死之身的天赋,个中濒死的滋味,他已经习惯了许多年。
只是,新的天子什么时候才会过来呢……
朔月回忆起宫殿里连绵如云的玉兰花,有些想念春日大好的风光来。
他耳力极佳,听闻浅浅的脚步声,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看见了来人。
【作者有话说】
谢昀: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求神拜佛不如南水北调。
朔月:哇,来活儿了,新皇帝长得还挺帅。
————————话说有没有人呀(探头试图吸引注意力)

唔,是新的天子。
几日前在庆元宫时见过一面。当时他凶得很,拿把刀抵了自己的颈项,还张口闭口要杀人——不过幸好,还是个年轻英俊的人。
毕竟自己要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对着一张俊朗的面孔,自然更舒适。
朔月如是想着,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这位新的天子。
新天子看着不比自己年长太多,想必寿数还有许久,自己还要与他共处很长一段时间。只是眉眼透着些冷淡和疏离,不知来日相处起来会不会有困难……
在朔月认真思索要怎样与谢昀和平共处时,后者正拧着眉头沉思。
他历来不信僧道不信鬼神,若非自己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世上会有长生不死的存在。
谢从清……谢昀忍不住冷笑起来,他这好父皇为了自己那条烂命,真是煞费苦心。
不知他重病缠身、魂归天外之时,可想过他苦心求来的长生之人终究要拱手让于他人?
谢昀没有令人将牢房铁门打开,只隔着一道铁门,不远不近地打量他:“你是朔月?姓什么?”
朔月老实道:“就叫朔月……我没有姓氏。”
太祖皇帝曾在手记中提过“长明族人”,然而百年之后,这些长明族人存在过的痕迹尽数被一场大火烧毁,长明族便真的只成了传说。
据说,长明族人虽秉承长生不死的诡谲血脉,却也只有极少数人才会如朔月一般生为不死之身。每当将死之际,他们的心脏位置会浮现出金蛇纹路。金蛇细长,有灵般在皮肤上游动。随着永生之身逐渐修复,蛇头蛇尾缓缓相连,直到金蛇衔尾,重获新生,金蛇便会消失。
他们自出生起便被定下入宫的命运,不得冠以凡俗姓名,将皇帝的话奉为至高无上的准则,时时刻刻跟随他,保护他——直到王朝灭亡。
这故事太过离奇,加之长明族人丁稀少,契约又有百年之久,前几代皇帝都只当它是个传说,直到谢从清坐上皇位,便开始秘密搜寻长明族人的踪迹,终于找到了时年六岁的朔月。
那时他还是个无名无姓的孩子,直到被接进宫里才被给予了姓名。……以及活着的意义。
“无名无姓?”谢昀问道,“那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旋即他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傻话。
除了谢从清,除了他那贪生怕死的好父皇外还有谁?让六岁的孩子远离父母、来到深宫,也只有谢从清才做得出。
朔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起一双澄澈的眸子看他,轻声道:“陛下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改。”
谢昀心头莫名掠过几丝烦躁。
“谢从清死了。”这几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做派引的谢昀恶心,如今天牢幽深,他索性直白起来,“你没必要留在这里了。”
谢从清是真稀罕自己这条烂命,费尽周折找来长明族的少年,只是朔月能替他阻挡刀枪剑戟,却如何能治愈他的顽疾、保全他的富贵?
还有这朔月,也未见得真心保护天子,不过囿于早年间无法考证事实真相的所谓契约,被迫留在深宫中罢了。论起文治武功、忠心可靠,不见得比得上自己培育多年的暗卫有用。
朔月听不到他的心声。
日光从高高的天窗倾泻而下,越过经年的灰尘落在朔月身边,他站在光影中犹豫许久,才小声问道:“您不需要我吗?”
这是他没料到的。
如果新的皇帝不需要自己,那么自己要何去何从呢?
朦胧的日光在朔月周身打着旋儿,给传说中的不死者少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是很出尘的景象。朔月衣衫上斑驳的血迹尚未全干,浓黑双眸茫然无措地望着谢昀,像是等着主人决定生死命运的小猫小狗。
很难有人能对着这样的面庞和神情说出拒绝的话来。
——这样的容貌身段,哪怕没有不死者的身份加持,也足以让谢从清一直将他藏在身边。
谢昀却突兀地想起不久前,少年跪坐在谢从清身边、握着那枯槁的手轻声安慰的模样,亦如此时此刻一样纯白无瑕,不知怎的便有些意兴阑珊。
一个见风使舵的小狐狸精罢了,怕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留在身边,也是祸患。
他懒得对这样的人多费口舌,正欲离去,朔月却从栏杆里伸了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谢昀的衣角:“陛下……”
谢昀顿了顿,目光落到那只手上,神情冷而严肃。
他忽道:“谢从清待你如何?”
朔月不知该如何回答——身处深宫,他对这对父子的关系略有耳闻,谢从清亦以嘲讽厌恶地语气对他提过自己这个长子。
只不过,他身为长明族送予天子的守护者,身份地位自然超脱,纵使身份未曾公开、在外界看来只是一介随侍,也从不以为这些弯弯绕绕有朝一日会困扰到自己身上。
眼前依稀掠过谢从清的面容,朔月努力从中寻找那副面孔与谢昀的相似之处,试图获得几丝熟悉聊作安慰。
他最后小心翼翼地点了头。
谢昀微微颔首,从他手中慢条斯理地抽出衣袖,露出了踏入监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既如此,你便去给他守灵吧,不必回来。”
【作者有话说】
朔月:失去铁饭碗,还被分流到边缘部门。

第4章 被放逐的遗产
先帝的灵柩早已送去了景山皇陵,宏大葬礼已经落幕,而今朔月再去,身边只有十来个从皇宫中放逐出去的侍卫和宫女,未免显得有几分冷清。
长安郊外的阳县是必经之路。
当初为送殡队伍临时休憩而搭建的芦殿尚未来得及拆除,今夜他们便在此地安歇。
他想向带自己来此的侍卫道谢,但不知为何,那带刀的侍卫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冷哼一声便走开了,似乎骂了一句“妖精”还是“狐狸精”。
倒是一道来的圆脸小宫女朝他努了努嘴,示意他不必在乎:“他犯了点错,被调去守皇陵,心气正不顺呢,你别与他一般见识。”朔月摇摇头。
事实上,他从未读书习字,全然不清楚这些词语的含义。不过,即使他清楚这些恶意的具体含义,也并不在意。
小宫女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名蕊云,原是花房里的,那家伙是陈安,和我是同乡,咱们去了皇陵,日后也方便互相照应。”
可再问下去,朔月便不怎么说话了。蕊云想着宫里那些悄悄蔓延的传言,缩缩脖子,也不再理会他。
朔月在只是忧愁自己的事业。
身为长明族中难得一遇的不死者,他幼年进宫,寸步不离地跟着谢从清,使命就是守护天子。可他从未想过,他要守护的天子,却根本不需要自己。眼下自己更是被赶出了宫,如若一直这样下去,他要如何履行长明族的职责?
不过,太皇太后大抵不会允许陛下就这么放逐自己的。朔月尽量安慰自己,希望太皇太后能说服陛下,让他继续回去履行职责。
——天可怜见,他一颗不想失业的心比金子还真。
如此看来,他倒与那被放逐的侍卫同病相怜。
芦殿是为送殡队伍停留而临时搭建的,倒也不失气派。
最近天气晴朗干燥,芦殿未被雨水冲刷,依旧规整干净。黄白帷幔随风飘扬,丹陛玉阶,蟠龙翔凤,少了白日里的金碧辉煌,倒多了几分凄凄切切的飘渺之景。
临睡前,朔月对着高悬天际的明月虔诚地祈祷,没注意到帷幔上燃起了星星火点。
一刻钟之后,朔月对着熊熊火焰,陷入了沉思。
长安的春日天干物燥,多日无雨,兼之芦殿里房间皆是以丝绸覆盖的苇席分隔,一点火星便会蔓延成海,大抵是隔壁碰翻了蜡烛,帷幔沾着火苗飘飘荡荡,带来阵阵惊惶的喊叫。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朔月向着声音的方向奔跑而去。
他并未刻意规避,火苗窜上他的肌肤,烙下的斑驳灼痕不过须臾便消亡,只留下一阵阵连绵不绝的刺痛。
朔月挽了挽袖子,穿过燃烧着的帷幔,从火中捞起一个跌倒在地的小宫女——白日里有过一面之缘,似乎叫做蕊云。
眼见他自然地伸手穿过火苗,蕊云尖叫一声,便晕厥过去。
嘶,还是有些痛,火辣辣的。
朔月打小在各种刀枪剑戟封喉毒药中穿过,火苗噬咬的感觉倒是头一遭。
火焰中人声嘈杂,脚步凌乱,官员模样的男人厉声训斥属下,侍卫们唯唯诺诺,四处救火。夜色虽深,借着冲天的火光,倒还能依稀辨别出面孔。
朔月自幼长在规整深宫,何曾见过这般混杂场景,一时贪看,倒瞧见白日里嘲讽过自己的那个侍卫,正以复杂的眼神望着自己。
他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抱了个小宫女,忙道:“给,晕过去了。”
看着眼前衣袍斑驳、长发散乱的家伙,以及被他放到地上的蕊云,侍卫一时哽住。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朔月又转身朝火海去了。
“哎,你……”侍卫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但见那少年郎如鱼入大海,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黑暗和火光之中,简直令人怀疑他方才是否出现过。
侍卫张了张嘴,眼前却浮现出那张干净过分的面孔——好像沾染不上一丝灰尘。
这可真是……稀奇。
临行前,他便听闻,送殡的队伍中有一少年,极得先皇宠爱,名为随侍,但宫人都悄悄传说他是见不得光的娈童妃妾。
如今……一介男宠都敢这样在火海中来去自由了吗?
被上官斥责办事不力的阴霾下,侍卫分出心思盯着朔月的背影,不由得有些晃神——看来皇帝身边也不好混呐。
芦殿起火意外,众人忙乱着救火,倒也没人注意到他。朔月惦记着自己掉落在火海中的发簪,沿着来时的路,披散着长发,一点点寻找过去。
月色下,一点银光微微闪烁。
朔月捡起自己的簪子,正欲折返,却抬头看到了天边的月亮。
郊野的星空比皇城内亮堂许多,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回宫之后,恐怕就没办法出来了。朔月回头望望已经快要扑灭的火势,向前走去——他只是出去逛逛,一会儿就回来。
不多时,潺潺溪流声响起。朔月正要碰一碰这野生的水,脚却绊到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躺在他脚下,声音嘶哑低沉地传来:“你……你是神吗?”
朔月愣了一下,伸手向下探去,可还未触碰到什么,手腕忽然被大力抓住:“救救我……”
少年面容犹带稚嫩,却糊了触目惊心的血色。他竭力大睁双眼,被刀刃刺伤的眼球只能勉强辨认出模糊颜色。
他自囚牢中一路奔逃,来到这里,却已经全然走不动路。这期间唯一遇见的,便是眼前之人。一片骇人血红中,那白衣少年是天地间唯一一点皎洁,像是嬷嬷供奉在案头的那樽玉观音,宁静秀美、不染纤尘。
观音……神灵终于不忿恶鬼作为,亲身下凡了吗?
朔月轻轻伸手,碰了碰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伤过,已经溃烂的不像样子,红白的血浆断断续续从眼眶中流出。
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河面上最后一根浮木,少年死死攥着朔月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把他的骨骼碾碎:“他们杀了我弟弟,他们用我弟弟的心脏炼丹……你救救我……”
少年最后的发音已经很难听清。他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层层折叠的手绢:“他们拐了慈幼局的孤儿,骗走了我弟弟,炼这长生不死的药……神仙,您救救我们吧……”
朔月一层层拆开手绢,入目赫然是一枚黑金色的丹药,不过指甲盖大小,虽然周遭血腥浓烈,也挡不住丹药那股浓厚奇诡的芳香。玉蟾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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