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 by落雨声
落雨声  发于:2024年07月10日

关灯
护眼

这几日邻近城的西北军部来了支援后,龙夷城内西北军的人数已经比之前翻了一倍,对上敌方的蛮子骑兵已经有了人数优势,李自离下令行进后,队伍跑了许久才瞧见队尾。
在最前方的刘景珉骑着快马,身影不多时便成了林师视线中一个黑黑的小点,再往前几步,就要看不见了。
他在心中默念着一句“平平安安”,旁边守城的士兵见他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穿得又少,忍不住劝道:“林公子,回去罢。”
林师知道这城楼不是谁想上就上来的,他应了声“好”,正要转身下城楼,余光忽然瞧见一个黑影,骑马从城门窜出,跟在了队尾。
看起来像哪个落队的小将。
那小将骑在马上随着队,一手扯下面上的黑巾,抬头看向林师所在城楼的方向,刹那间,林师倒吸了一口冷气,眉头骤然蹙起!
......
西北军被压在城里这么久,如今终于到了反攻的时机,各个血眼猩红,但凡见到了落单的蛮子,提枪就上。
“杀——”
北风卷着黄沙,扑面而来。
刘景珉拔剑扫开扑上来的蛮子兵,带出一串血花,那蛮子从马上坠下,轰然倒地,淹没在接踵而至的马蹄下。
刘景珉虽然自诩见多识广,但他毕竟从小到大只在岭南和长安呆过,这是他第一次踏上沙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他捂着嘴干呕了一声,又强忍着压了下去。
虽然是追击蛮子的残兵,但到底是战场,不是儿戏。
刘景珉感觉自己握剑一贯自信的手,在微微发抖。
“冲散他们的军阵!”李自离下了命令,军令声一阵阵传下去,伴着号角声呜呜。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这个冬天最后一仗!
廿信的枪划过沙砾地,擦出一簇火花,他追着一个逃窜的蛮子兵,将他死死按在刀尖下,又骑马绕了一圈,停下时转头正好看见刘景珉,朝他做了个手势,上前几步,因为四周嘈杂而不得不提高声音,问:“殿下,还撑得住吗!”
刘景珉拿拇指抹掉脸上刚溅的血,答了句:“我没事。”
廿信看上去心情不错,他“呸”了一口,骂道:“这蛮子的血都是臭的!”
他又补充说道:“殿下第一次亲临战场,若是觉得难挨了,就往阵后靠靠,不碍事的。”
刘景珉看了他一眼,一扯缰绳,轻哼笑一声,好像刚才干呕的人不是他一样,说:“上了战场都一样,哪有什么殿下?”
“好!”廿信开怀大笑一声,拍手说道,“殿下有这等觉悟,我为西北军的兄弟们感到高兴!”
说罢手中的长枪在空中打了个转,扫开了想要从斜后方扑上来的蛮子。
还没高兴两声,忽然廿信面色一凛,提枪大喝一声:“殿下小心!”
刘景珉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往后一挡,手中长剑被金属撞击发出锵地一声巨响,震得他虎口发麻。
“你就是陵南王!”来人大喝一声,“受死罢!!”
冲他来的?!
刘景珉猛然往后一仰,后背几乎贴到了马背上,那人手中的庞然大物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去!
他这才看清这胡人手中持着一把大铁锤,体积之大,瞧着就能把人的脑袋锤烂。
“史全盛!”廿信咬牙切齿,看上去夹杂着什么新仇旧恨,他抢来提枪硬生生接下来那胡人一锤!
这一接给了刘景珉短暂的喘息时间,他一夹马肚闪身到胡人侧后,剑身刺出的瞬间映出一道寒光!
“你敢叫这个名字!!”听到这个名字,史全盛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敢叫这个名字!你找死!!”
刘景珉出剑的手被狠狠一反震,他咬着牙发现,这一剑竟然被防下了!
“你也知道这名字喊不得!”廿信一口牙都恨得咬碎了,他双手握紧枪身,死死防下史全盛的铁锤,“在大齐做官五年,你就是这么报答大齐的!?”
“报答?”史全盛吼叫着反问。
史全盛多年没听过自己这个汉名,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代表着耻辱。他早年为谋生计去大齐,苦的累的没脸面的什么都做过,好不容易得来一官半职,还因得罪了人惨遭流放,幸好半路趁夜逃回了突厥,曾经自豪的汉名讲出去只能遭到耻笑!他指着脸上的烙疤,恨恨想,现在他的草原儿女饿着肚子,需要他,他现在只能是阿史那座下的铁骑!
刘景珉这一剑攻不成,挽剑又出一式!史全盛全身都包裹的铁甲,密不透风,不知是有多怕死。刘景珉心生一计,对着他座下那匹突厥宝马的后腿未覆马具的一处,狠狠就是一剑!
突厥宝马痛苦地嘶吼一声,可毕竟是草原上养的,万里挑一的战马,非到气绝硬是不会倒下的。
“今日就是你大齐王室的绝种之日!”史全盛大喝一声,力气之大,廿信的枪几乎被压弯了,几近坚持不住。
“你做梦!”
刘景珉提剑硬劈铁甲,他的剑足够好,他相信,总能劈开!
剑刃擦着铁甲划过,带出一串血花,刘景珉心头一惊,廿信同样瞧见了,使出全身解数狠狠地甩开史全盛铁锤的压制,大喝一声:“就是现在!!”
还没等刘景珉再出剑,那史全盛忽然大手一挥,长着尖刺的铁锤又对着刘景珉的方向重重砸下来!
刘景珉不愿意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左手青筋暴起,猛扯缰绳,身下的马蹄随着他的施令疾驰着低下,他右手挽剑,剑刃擦着史全盛的铁甲划过,发出尖锐的呲呲声,摩擦得太狠,刘景珉只能死死地握着剑身才不至于脱手。
史全盛腰间爆出一大片血花。
成功了!
于此同时,那砸下来的铁锤已经很近了,刘景珉咬牙闭眼,在廿信怒吼中,后背一重,被惯性压得往前猛然一扑,后肩先见了红,随后咳出一口血!
廿信目眦欲裂,仿佛自己掉脑袋的情形近在眼前了:“殿下——!!”
刘景珉五官因为疼痛紧皱成一团,手上却不敢松一点劲,生怕缰绳松了,剑掉了。他刹那间想,刚刚还说什么战场上没有殿下,眨眼就遇见个冲着陵南王来的,这战场上得亏死了。
还有这伤,好像还挺重的,回去能不能瞒过林长兮啊?
身后传来廿信接敌的声音,应该是廿信将史全盛的追击挡下了。刘景珉深吸一口气,调转马身,又迎上去,对着先前划开的铁甲缝隙又是狠狠一剑!
这一剑使出了他浑身解数,又深又狠,刘景珉甚至能感觉到剑刃划开血肉与骨骼的手感,血顺着剑身涓涓流下到剑柄,流了刘景珉满手,滑腻腻的,甚至让他有些握不住剑。
史全盛的模样像一匹挣扎嘶吼的野兽,因疼痛而全身扭动着。那把剑嵌在史全盛体内,又因为刘景珉自身手抖,疼痛,加上浸过来的、滑腻的血液,还有激烈的挣扎而握不住剑,最终还是脱手而去。
廿信忽然觉得那被自己接住的铁锤不似方才那么大力气了,于是乘胜追击,枪身给了史全盛迎面一棒,打了他一个眼冒金星。再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史全盛腰间插着的刘景珉的那把剑。
廿信大声夸赞一声:“殿下好身手!”手上也没闲着,对着史全盛正面又是满力气的邦邦两枪!直到史全盛力气耗尽、血流如注地摔下了马,两人才喘着粗气松懈了下来。
疼痛随着脑内神经的松懈而席卷上来,刘景珉咬牙强忍着拔出自己拿把剑,几乎只有吐气没有进气:“他死了。”
“他是蛮子这次攻城的总指挥,沾点阿史那血统。”廿信大喘一口气,说,“他死了,我们这次追击…完成得很漂亮!”

廿信正要说一句: “殿下辛苦。”
忽然看见卸了力的刘景珉以剑撑地,地几乎要支撑不住,急忙作势要叫几个匆忙赶来的小将士扶住他。
刘景珉干咳了两声,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站起身来,草草抹了一把脸,心想,从前自己处理过的人、见过的血和尸体也不少,沙场和长安,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
与此同时......
跟于队伍末尾的叶语安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巾,翻身下马。
她的骑术不够精湛,虽然骑马赶路已是够用,但要说马上作战,她同廿信,刘景珉他们是没法相比的,甚至可能同军营里的小士兵比也略逊一筹。
她索性就抛下了那匹马,以自己最擅长的轻功与剑术为刃,一个踏身轻功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狠踢敌人右耳,紧接着利刃出鞘,见血封喉。
她游走在边缘,一连砍了好几个零零散散的蛮子,皆是些打着鬼主意企图从后方偷袭的,和一些临阵脱逃的。
当她抹了目光所及处,最后一个蛮子兵的脖子,抬头看天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号角呜呜声,紧接着是人群的欢呼声。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叶语安不明白眼前的情况,她随便从身边抓了个小将士,皱着眉头问:“这是怎么了?”
“听不懂啊?你是新入队的吗?”小将士拿右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血,抹得更花了,他高兴地大声道,“这是收兵的号角哇!”
西北军没有追到边境线外二十里,他们甚至没有追出边境线,这支突厥骑兵的首将就已经被刘景珉和廿信合力斩于马下。本就四散奔逃,至此又群龙无首的突厥队阵成不了什么气候,被势如破竹的西北军打得四散奔逃,很快就悉数歼灭了。
此战阿史那铁骑不仅没有从西北军手中夺得一米一粟的粮食,甚至致使自己元气大伤,大将折损,骑兵受创,回城后的营帐内,李自离同徐军师商议后得出结论,今年冬天,甚至此后半年内,突厥蛮子的骑兵没有再与西北军一战的能力,边境安定些时日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刘景珉正躺在床上,被吴军医按在床上换纱布。他倒吸一口冷气:“嘶——疼疼疼疼疼,轻点!”
叶语安一脸无语地站在墙角前,双手举着她的剑,举过头顶,腿上扎着马步。此时她满腔愤愤无处可发,恰巧林师出去了,就敢冲着刘景珉一人发了,冷哼了一声:“哼,少喊一个字就疼死了,一个大男人这么矫情。”
她出城时知道林师就在城楼上看着,偏偏忍不住回头看那一眼,那一眼就撞上了林师的目光,她当时梳着男式发髻,一身同西北军士大差不差的黑衣,因此并不觉得林师认出了她,也就撞上目光时咯噔一下,后来没往心里去。
显然她低估了林师的敏锐度,和对她的了解。
哪知道刚回城,偷偷溜进西支帐时就被林师逮住,一进门,见被廿信亲自护送得伤员刘景珉也待在这一间屋里,她随手摸了张椅子,还没坐稳,就被师兄拿随手的废旧药单狠狠地敲了一棒。
“哎呀!”
林师脸色少有的严肃,质问:“去哪了?”
叶语安心中哀嚎一声完蛋了,一向和颜悦色的师兄这下是真生气了。她呃呃啊啊踌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眨巴着眼,讨好般小声说:“师兄你看到了......”
刘景珉正趴在床上幸灾乐祸——他背上涂了伤药,上了绷带,只能趴着——此时一笑带着伤口也疼了起来,脸上的笑陡然变得呲牙咧嘴起来。正笑着,冷不丁也被气在头上的林师一视同仁地拿纸卷敲了脑袋,他被这一敲弄得一懵,忍不住“哎哟!”一声。
这当头一敲他可受得比叶语安冤枉,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刘景珉捂着额头,抬眼看向林师,明明不痛不痒,却偏要一脸委屈相,说:“我可是伤员。”
“......”林师板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轻轻哼了一声,说,“......一个个都不教人省心。”
叶语安可怜兮兮地被林师罚去墙角处顶剑扎马步两个时辰,并被要求许诺下次一定严守规矩,绝不乱闯祸。
林师在叶语安哀怨的目光中转身出门,刘景珉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以为他气还在头上,下意识就要爬起来追上去,被前来给他换药的吴大夫一个眼疾手快按回了床上,继续趴着。
吴大夫的无奈溢于言表,好心劝说道:“殿下,伤口要紧,不要乱动。”
于是便有了方才那一幕。
过了好一会,林师才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碗,碗里盛着青菜糊糊粥,他站在床前,蹲下,说:“给,你的病号餐。”
现在正是放饭的时候,支帐里的人比先前少了不少,小东也回家去了,帐内稀稀拉拉飘来饭菜的香味。刘景珉接过那碗热腾腾的粥,虽然闻着还不错,但一眼瞧去,里面只有青菜,一点肉腥味也没有,他显然带了点失望,笑嘻嘻道:“一点肉也没有,西北军不是充足补给?哪怕是非常时期何至于这么淡么。”
“生病了就要吃些清淡的来恢复。”林师胳膊搭在床边,微微一笑,“不关西北军的事,这是我借了他们的伙房和食材做的。”
刘景珉愣了一瞬,随后端起碗来,一边说着“嗯嗯嗯好吃”一边三下五除二喝光了青菜糊糊粥。
林师:“……”
略带鲜咸的青菜糊糊粥滑入胃中,给人暖乎乎,想睡觉的感觉,将吃空的碗碟递给来收拾的帮工,心满意足地趴在床上,闭上眼睛,刚哼哼两声,就感觉后背绷带处被指间轻轻地碰了碰,然后听林师问:“很疼么?”
他哼哼倒不是因为这个,纯属饭饱后的懒散样。不过既然林师问了,他也不介意卖个惨,于是拉起林师搭在床边的手,说:“疼哇,好疼。”
林师无奈道:“以后打不过就跑,不要硬抗。”
“…?”刘景珉最听不得这话——是个男人都听不得自己被心上人低估——立刻要反驳,“谁说我打不过了,我可是把他一剑穿肠过了!他在我手下卑如蝼蚁!嗷!疼疼疼……”
说到激动处,差点又扯到伤口,眼瞅着吴大夫往这边来了,林师急忙嘴上说着“好好好”,一边又嘱咐他安生待着。
幸好,亲眼目睹刘景珉被锤吐血的廿信,此时不在此处,没办法当场揭穿他。
......
刘景珉一连在床上躺了六七天。
廿信自打回了龙夷城就和李自离一起忙得脚不离地,上到长安那边的官员联络,下至安置流离失所的百姓,还要抽空来探望一下“光荣负伤”的刘小王爷。
于是廿信一推开门,就看见林师侧坐在床头,从手中的书页上移开视线,见他来了,打了声招呼:“廿将军,早。”
眼下刘景珉被安排了新的住处,总不能一直住在满是进进出出的人的西支帐,屋子朝向不错,清晨出太阳时有冬日的暖阳洒进窗子,照得屋里都暖了几分。
廿信挥挥手,又扫见懒懒散散侧躺在床上的刘景珉。
刘景珉没穿上衣,能看见肩上还缠着一圈绷带,应该这两日吴大夫就要来帮他拆了,他此时看上去甚是闲得无聊,正一手拄着头,一手把玩着林师侧腰的衣带。
廿信反手关上门,将冷空气阻绝在门外,他清了清嗓子,关心问道:“住得还习惯么?床铺是不是有些太小了?还需要些别的什么物件的,尽管提。”
想了想,他又继续补充道:“这和你之前住的那个州刺史府相比是太小了些,要是殿下想去那边住,也可以安排。”
刘景珉摆弄衣带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快速摇了摇头:“多谢廿将军好意,这边已经很好了。”
廿信觉得这床对于两个大男人来说还是有些太小了,虽然军中睡草席、睡木板、睡到一般从床上踢下来已经是家常便饭,但对于印象中养尊处优的小王爷显然不好这么怠慢,于是还是担忧道:“要不我叫人换张大点的床,或者再给长兮兄加一张......”
“多谢好意、多谢好意。”廿信说到一半的话被刘景珉一个起身打断,刘景珉一个翻身下了床,走过去拍拍廿信的肩,颇为“语重心长”地说:“西北军将士们征战辛苦,我怎敢开小灶独自享乐?大床留给弟兄们罢,我们挤挤就行,挤挤就行。”
说到一半,拍肩的力道一转,将廿信不轻不重地往门口推。
廿信心里赞叹一声,从前在长安一直听旁人斥责陵南王不思进取,这几个月接触下来想不到是这般高风亮节之人,他摇摇头,说:“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好好休息。”
林师听到廿信离开时带上门的“咔哒”声,放下手中的书,胸前抱臂看着刘景珉,微笑,说:“好一个舍己为人,高风亮节的陵南王。”
一听就是反话。刘景珉抬腿坐到床上,靠上前去,两人离得很近,刘景珉覆着林师的手背,摸摸索索时又轻轻啄了下他鼻尖,眯起眼睛含笑,问:“冬天这么冷,挤挤才暖和,难道你不愿么?”
林师眨眨眼,刘景珉觉得他的睫毛都要扫到自己的脸上了,他感受到面前人吐息间轻微的气流。
林师反问:“你觉得呢?”
“对了!”廿信突然推开门,杀了个回马枪:“瞧我这记性,光说些有的没的,怎么把正事忘了?长安城的圣旨下来了,过些时日我们就该启程,回长安复...命......了.........”

廿信坐在椅子上,双手胡乱摸索着自己的大腿,一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模样。
林师倒了一盏茶,递给他,廿信犹犹豫豫地接过,犹犹豫豫地道了句:“谢......谢谢。”
林师倒是看上去和平时无异,甚至有闲心在廿信接过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盏,慢慢摇头吹着滚烫的茶水表面,再轻轻抿一口。
但是仔细看来,他发丝掩盖下的耳朵,直至蔓延到后脸颊都腾起一片不正常的红,手心和后背都起了一层薄汗。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自己的脸烧得厉害,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刘景珉看上去也没有太紧张,甚至连不红心不跳,只是面上略微有些被撞破的尴尬——他原本就想到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他坐在床边,干笑两声,问道:“廿将军不会说出去的,对罢......?”
廿信背后一僵,虽然明明尴尬的应该是对方,但对面两人看上去皆是神态自若,大有一副你既然看见了就不能轻易放过你的样子,廿信感觉自己马上要因为撞破真相被眼前这两人灭口了......
等一下,这茶里不会有毒罢!
他看向微微泛起水波的茶水面,茶水呈正常的微绿褐色,看不出来有没有毒。
廿信心中狂嚎,不能为了爱人暗杀同僚啊林兄!
廿信端着茶,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他只好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怎么会,殿下既然吩咐了,鄙人一个字都不会透露的!只是......”
他犹豫了稍倾,还是忍不住问:“这事,多久了?......我是第一个知道的么?”
刘景珉调整好了状态,把自己从刚刚的尴尬情绪中解放了出来,眼看着悠哉游哉起来,不自觉地翘起二郎腿,说:“演武大会前后罢,不出意外的话,是的。”
“怪不得。”廿信又问:“叶念霏也不知道?”
林师怔了一瞬,他放下手中茶杯,摇摇头,神色有些担忧,说道:“她应是......还不知道。”
廿信给了林师和刘景珉一人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站起身,喃喃了一句:“我早该猜到的。”
他边自言自语,边向门口走,说:“原来如此,早就听别人说长安内男风盛行,今日百闻不如一见,百闻不如一见哇。”
林师:“......”
刘景珉:“......”
倒也没有那么盛行,也不是这个原因。
廿信今日信息量超载,同手同脚,头脑发懵地出去了。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刘景珉披上外衣,向林师伸出手:“咱们也出去逛逛?”
“怎么?”林师笑起来,随口来了一句冷幽默,说:“你想同小语坦白了?”
“我也没有那么找死。”刘景珉很给面子地笑了两声,拾起林师那件搭在椅背上的大氅,递给他,关心道:“多穿些,外面冷得很。”
刚推开房门,一阵北风卷进屋内,外面果真降了温,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在冬日里冰得教人不大舒服。林师只好又转身回屋取了一把油纸伞。
刘景珉嘴上说着这淅淅濛濛的小雨淋不到他,不至于打伞,最后还是被林师以“伤还没好就淋雨,不要命了?”为由拉到了伞下,强行遮雨。
刘景珉只好从他手中接过油纸伞,一同撑着。
城内放眼望去,能看见许多被火燎出来的痕迹,在砖瓦房上留下黑乎乎的一条抹不掉的痕迹。先前许多逃难的龙夷城居民也都携家带口回来了,正在忙里忙外收拾行囊,清理自家的院墙。
林师和刘景珉伙在一把伞下,漫无目的地在城中闲逛,顺手再帮需要帮助的居民搬一下东西,帮迷路的小孩童找一下父母,遇见眼熟的,就驻足问候两句。
许多人都知道刘景珉在战役中光荣负了伤,塞了好些自家的鸡蛋、水果给他们,林师拎着一筐鸡蛋,刘景珉抱着满怀水果,他还从里头挑了一个苹果,在衣服上蹭蹭,就一口咬下去,脆生生的苹果迸发出汁水,甜甜的。
“好甜的。”刘景珉指指自己口中的苹果,问林师:“你尝尝?”
林师看着他呆滞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心中轻斥了一句“没个正行”,随后他别回头去,拒绝说:“不尝。”
“想什么呢?”刘景珉拿没有捏苹果的那三根手指将林师别回去的脸转回来,迫使他看着自己,这样一来苹果凑在林师嘴边,刘景珉笑着说:“真的只是尝尝苹果,没有别的意思。”
林师深吸一口气,赌气般地侧头,“喀吱”一声咬了一口苹果,甜甜的确实很好吃。他嚼着苹果含含糊糊地说:“还能有什么意思?”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一直走上了龙夷城城墙。
站在城墙上往外看,严冬已至,城外树林的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黄沙扬起,放眼望去灰蒙蒙一片,看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
城门前有稀稀拉拉的行人来往,都要接受龙夷守城军的盘问。
往里看,城内是四处奔走的居民,踏着城内因雨水而泥泞的道路;有家户饭吃得早,此时屋顶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雨下着下着,渐渐簇成了绵绵软软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
雪落得不大,刚接触到地面,便顷刻间化成了水。
林师背靠在城墙上,一手举着伞。
刘景珉双手搭在城墙的石墙上,面向林师,问:“你想回长安么?”
林师其实没有必要随李自离、廿信他们一起回长安复命,只要想,他和叶语安可以留在这里,再待上一段时间,或者西行大漠,或者北上太行。
还没等林师回答,刘景珉又说道:“我反倒不希望你回去。”
这话说得出乎林师的意料,他颇为不解地抬头,看向刘景珉的眼睛,问:“为何?”
“我有一种感觉,从我离开长安时就有了。”刘景珉越过林师的肩头,看向城墙下,说,“山雨欲来风满楼。”
林师转过身,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看见了李自离在和龙夷守城军交谈,他叹了口气,道:“也是。”
“但是我想去。”林师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摇摆不定,他沉声说道,“不只是因为担心你,我还有一些事情想要弄清楚。”
刘景珉问:“是我们先前所查之事?”
林师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是,但不全是。”
“我此来西北弄清了一些事,但种种谜团还是指向长安。”林师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托出,而后补充道:“你不是问过我许多次我师出何人么?”
刘景珉“嗯”了一声,耐心等他的下文。
只听见林师说:“此事我也想知道。”
“他只提过他曾经在长安城里住过。”林师斟酌了一下自己的遣词,说,“我本不觉得此事有何可探究,但我在西北得知了廿平将军和钟北将军的死,其中还与当朝宰相杨涧山有关……”
“而且皆发生在十年前左右。”刘景珉一下抓住了这些事的关联,“你怀疑这些事情有你师父参与?”
林师摇摇头,说:“我没有怀疑,我只是想知道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他未说出口的问题是,天文道的衰败,朝廷对天文道传言的忌惮,和这些事情又是否有什么联系呢?
刘景珉沉默了少顷,说:“想知道这些,可要冒着风险。”
林师歪头看向他,道:“你几日前受伤被人抬进来,把我吓得半死,那日我就在想,若是受伤的是我,我心里说不定还会更好受些。”
“你既然不得不向那风险里去了。”林师背着手,正色说道,“那我又怎能心安理得地躲在安定处呢?”
话音刚落,被刘景珉忽然拉进距离,圈在手臂与石墙间,欺身吻了上来。
林师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吓了一跳,手中的纸伞一个没拿稳,掉到了地上,滚了两圈。
雪簌簌落下,落在发梢和肩头,融化时发出细腻的水声,伴着不稳的、急促的呼吸声。
温温的,软软的。
分开时,林师蹙眉,抱怨道:“我在说正事。”
刘景珉拿鼻尖碰碰他的鼻尖,嘴角止不住,说:“我听得开心。”

第57章 回程
随着刘景珉再往前一探身,林师微微一躲,忍俊不禁,逗趣道:“说两句好话就开心了,小王爷未免也太好哄了罢。”
刘景珉亲了个空,眯了眯眼睛,“哼哼”两声,乐哉哉,道:“你此言是不是哄人的话,我还听不出来么?”
林师听得这话怔了一瞬,随即神色又柔和了下去,他转了个身,垂下眼眸,叹道:“是么,你是这般了解我。但你所言哪句有哄人的话,我可是听不出来的。”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