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觉得这一幕多少有些眼熟,忍不住问道:“是妖气吗?”
尚明冲他点点头,转过身将手中的符纸递给了魏舟。
魏舟看到符纸的颜色,脸色就沉了下来。
“是西宁城外挖沟的那个妖怪吗?”秦时不明白他们法术上的事,只是单纯觉得那天魏舟把符纸扔进了裂缝里,结果符纸也变成了这个颜色。但他们后来在野羊坡并没有遇到什么能力出众的水妖,也不知是不是逃跑了。
魏舟道:“就算不是同一个,也是同族。”
秦时就觉得这事儿挺离谱,水妖的力量多依仗于水,应该在南方江河众多的地方才好生活吧,怎么非要跑到西宁这种干旱偏远的地方来?
他想到自己认识的水妖,水兰因和水关山那一窝黑蛇,心里忽然一动:这些又是在宁家塘挖沟,又是在湖边杀人的家伙,该不会是水兰因破坏了封妖大阵之后,从里边逃出来的罪犯吧?!
秦时心口砰砰直跳。
另一边,樊持带着人将这满地的残尸都收拾了起来,勉强拼出了十二三个人形。但这个人数与他们刚才看到的土灶的时候猜测的人数又对不上了。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同一拨人。
秦时听到樊持在跟身边的人嘀咕,说难以辨别身份。他心里却觉得,夜琮煞费苦心的把他们引来这里,一定会让他们发现点儿什么的。
不多时,就听远处一个军士喊道:“将军!这里有东西!”
秦时精神一振,连忙跟在樊持身后跑了过去。
军士所说的东西,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布包,布包被压在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下边,石头被一具头发花白的尸骸藏紧紧抱在怀里。尸骸侧身而卧,要不是布包露出了一角,别人也发现不了石头下面还有东西。
秦时看到这一幕,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就知道,夜琮把他们引到这里,一定会给他们留些线索的。
布包已经被鲜血渗透,风干后又干又硬,打开的时候声音如同撕扯牛皮一般。好不容易打开,见里面包着一块掌心大小的竹牌。
竹牌染了血,颜色变得污浊,不过依然可以辨别牌子上一面刻着“二零二号天字房”几个字,另一面刻着“如意”两个字。
这是一面客栈的房牌。
时下客栈里多有用竹木雕刻房牌的,样式也大同小异。死者藏起这面竹牌,就表示这个如意客栈一定有知道他们身份的人。
这真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咱们还在西宁的时候,驿馆对面好像就有一家叫如意的客栈。”樊持挠挠头,“这个名字实在太普通了,也不知是哪里的客栈。”
这些人出事的地方是在西宁与金州之间,两个城市都有可能。
樊锵看着满地残骸,纵然铁石心肠也不由动容,“总不能让他们暴尸野外,埋了吧。至于他们的身份……到了金州再说。”
到时候可以报官,让官府发公文在西宁、金州两地搜索这些人的线索。樊锵不打算把自己的人分开去查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更不会干涉当地政务。
樊持也是一样的想法,闻言连忙答应一声,转身跑去安排了。
秦时也把小黄豆交给了李飞天带着去玩,自己挽起袖子过去帮忙。
出门在外,他们没带着工具,挖坑深埋是不可能的了,便将残肢、以及空地上能找到的零零散散的衣服、鞋子的碎片都收集到一起,找了大小合适的石头摞在上面,修了一座石头坟。
魏舟带着尚明在坟前念了一段经文,安抚这些埋骨异乡的亡魂。
秦时看着这个连块石碑都没有的坟包,心里那种复杂的感觉大约就叫做唇亡齿寒吧。今天他给旁人修坟,有朝一日他死在荒郊野外的时候,还不知有没有善心的人给他的尸骨上掬一捧黄土。
他刚穿来的时候,周围就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若是没有遇到赵百福和九郎那些人,他也就差那么一点儿就永远躺在那里了。
这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哪怕他们后来转手把他给卖了,他也只是失落,却并不会记恨他们,更不会找机会去报仇。
秦时不懂念经,也不知这种情况下道家念的是什么经。他只是遵照自己的心意,对着亡者安眠之地鞠了一躬,心中默念一句:一路走好。
愿你们来世安稳,不必颠沛流离,不必远离家乡,不必面对这般烽烟四起,妖鬼横行的纷乱世界。
一世安稳富足。
秦时的意识海中,旋转的星云速度加快,将游离在周围的能量微粒尽数吸收。星云越来越凝实,隐隐显出了猛虎模糊的轮廓。
秦时暂时还没有注意到意识海中发生的变化。他沉浸在对自己、对自己的同类感怀命运的情绪里难以自拔。
他越来越清楚的意识到,普通百姓生活在这个时代,要比后世艰难千万倍。
行路难,边境不安稳,吐蕃一直和大唐在边境地区实行拉锯战,镇妖司远不成规模。尤其在他亲身经历过的边境地区,普通百姓的处境完全就是听天由命了。
秦时忍不住问贺知年,“镇妖司……到底出了什么事?”
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变故,能让这样一个庞大稳定的机构,成为了一盘散沙。
贺知年刚才就注意到了秦时的表情有异。他的心思并不难猜,不过就是对弱势的、没有自保能力的百姓抱有怜悯之意。
这样的心软,倒让贺知年的心肠也变得柔软起来了。
秦时挑眉,“不能说吗?”
贺知年叹了口气,他和魏舟早就有劝服秦时进入镇妖司的打算,有些事,也没必要一直瞒着他。
“这事说来话长,”贺知年道:“简单说,就是我们奉命去找一样极为重要的东西,结果线人反水,传递的是假消息,我们的人,被妖族打了埋伏。”
“很重要的东西吗?”秦时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陷阱,能把许多的缉妖师集中到一起去一网打尽。
“很重要的东西。”贺知年眼中露出一抹沉痛,“当时陇右一带的缉妖师,几乎全部赶来支援。”
秦时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关外关内,几乎看不到镇妖司的影子。也就是说,如今在陇右一带,没剩下几个活的缉妖师,而镇妖司在陇右的机构,也属于全线崩塌的状态了。
秦时震惊之余,又觉得这事处处都是漏洞。什么人下的命令?线人是谁介绍的?求援的信号是谁发布的?
镇妖司的这一趟任务,可以做手脚的节点实在太多了。
“谁下得命令?”秦时抓住了最源头的问题。
贺知年偏过头,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圣上。
秦时,“……”
秦时怀疑自己看错了。
“你等会儿,”秦时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你上次不是说,镇妖司是归太史局管的?”
贺知年点头,“确实如此,但灵台郎徐大人并不会插手镇妖司的各种事务。镇妖司有自己的头领,他姓钟名铉。镇妖司中各项事务,都是由他面呈圣上。”
秦时坐直了身体。
他心中有一种奇异的触动,在穿来这么久之后,他终于触摸到了这个时代真正的镇妖司。
第119章 失窃
秦时从贺知年的话里听出了他对钟大人的信服与仰慕。至少在他心目中, 这位钟铉钟大人一定是很有能力的人。
那么问题来了,镇妖司是怎么在他领导下变成了一盘散沙的呢?!
秦时心中充满疑问,但也不能直统统的就这么问, 这个问题覆盖面也太广了, 估计贺知年有心解释,也不知要从何说起。
秦时想了想, 觉得还是放下这些不着边际的疑问,先把魔鬼峡的事情打听清楚。据说魔鬼峡一战才是致使镇妖司树倒猢狲散的主要原因。
“这事听着就蹊跷。”秦时问道:“当日怎么接到命令的?这事儿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个逾……逾矩吗?”
贺知年目光中微现惆怅之意,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我也有许多不解之处,不一定能讲的明白。”
“那就从头讲,”秦时给了他一个提示,“从最开始, 沿着时间往后捋一捋,说不定就捋明白了。”
“从头讲的话, 就是去年开春的事儿了。”贺知年轻叹, “那时候刚过了上元节, 天还冷着, 不知怎么,忽然就下起雨来。”
初春时节的天气也怪异,早起的时候地上还积着薄薄一层雪花, 辰时一过, 天上飘着的零星雪花就变成了水滴, 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入夜之后,雨势反而更大。
贺知年一身铁甲, 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一处紧闭的宫门前。他摘下腰牌递给了守在宫门钱的羽林卫。
羽林卫验过腰牌, 示意他进去。
宫门之内是一座宽阔的院落,院角几丛矮树,枯枝上残留的积雪都已经被雨水冲散,反倒显得多了几分初春湿润的生气。
这里是太史局平时办公的地方,抬头望去,暴雨如瀑,将远处连绵不绝的凤阁龙楼尽数笼罩在了白茫茫的雨幕之中,宛如仙宫一般。
他抹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抬脚走上台阶。
房门推开,贺知年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灵台郎徐渭,而是另外一个十分眼熟的人:御前传旨太监裴元理。
裴元理的身边陪坐的是一个面容十分精悍的中年男人。贺知年看见他,才知今夜传召有些不同寻常。因为这位中年人正是镇妖司的当家人钟铉。
钟铉受伤养病,是镇妖司管理混乱的主要原因。
徐渭掌管太史局,又是道家出身,按理说对镇妖司的各项事务不是不懂行。无奈这人是个老好人,无论谁在他面前伸手他都乐呵呵。钟铉手下的都尉有事找到他面前,他一律是“是、是、是”“好、好、好”,种种行径,令人哭笑不得。
贺知年给徐大人和裴公公行过礼,转身望向钟铉,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您老人家总算养好身体回来上班了?!
钟铉微微一笑,冲着裴元理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示意贺知年稍安勿躁。
裴元理年龄与钟铉相仿,一把年纪看上去还是十分的斯文俊秀。他为人谨慎,见到外臣素来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贺知年听同事说起过他与钟铉似乎私交不错,但这会儿看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的模样,好像传言也不是那么可信。
裴元理停留的时间不长,传圣人口谕让贺知年即刻前往皇陵,便告辞离去了。
裴公公一走,徐渭也借口不打扰他们交接工作,脚底抹油地溜走了。公房里就剩下了贺知年和钟铉。
钟铉抬手在贺知年肩上拍了拍,眼中蕴起温和笑意,“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是没时间细说。你只记着我就在长安,哪儿都不去。”
贺知年点点头,心中如同一块大石落地。
钟铉又道:“皇陵失窃,先帝陪葬中少了一面龙凤镜。首要任务就是找回失物,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贺知年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皇陵失窃,却叫给大人追查,莫非……”
钟铉微微颔首,意思是他猜测没错。
“龙凤镜非同小可,若不是先帝糊涂,也不会拿这样重要的东西给个女人陪葬。”钟铉没好气的说:“一个出身卑贱,靠媚上获宠的贱人,也配陪葬皇陵?如今招来这般祸事……简直不知所谓!”
贺知年一下就反应过来被挖了坟的是谁了。武宗生前的宠妃贺兰氏,据说媚骨天成,擅歌舞,极得武宗宠爱,后来因病亡故,被武宗安葬于皇陵西配殿。
贺知年虽然不知道龙凤镜是什么东西,但能用来做殉器的,无一不是皇室珍宝。
“皇陵具体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钟铉说着叹了口气,“这件事既然是圣上的意思,就交给你了。”
他在一些人眼里身份颇为敏感,轻易不能离开长安。
钟铉眼里的风起云涌,在看着手下爱将的时候,都化成了深切的关心,“山高水远,事业未成。阿年,记得活着回来。”
天穹之上,一道苍鹰的身影穿过云端,不知看到了什么,闪电一般俯冲而下,身影消失在了远处的山峦之间。
秦时收回目光,有些感慨的问贺知年,“所以……你有两年没见过这位钟大人了?”
这里的人出个差可真够费劲的。他想,像他记忆中提个行李箱三五天世界各地打个来回的事,现在的人,估计做梦都梦不到吧。
“是啊,”贺知年有些惆怅,“我带摇光沐夜和手下的几个兄弟赶到皇陵,与追云观的大弟子和庸汇合。这件事,圣上也给追云观传了口谕。”
“大弟子?”秦时诧异的问,“魏神仙的大师兄?”
“是他。”贺知年说:“我们从皇陵追到魔鬼峡。这一路危险重重,到了魔鬼峡更是一脚踩进了陷阱里……若是没有他,我们三人也不可能逃出魔鬼峡。听说和庸拼死在那里设下结界,令峡谷中的妖族无法逃出。只是,旁人想要进去也难了。”
秦时还没搞清楚他们这一路都遇到了什么危险,但其中凶险却已经心中有数了。他问贺知年,“和庸呢?”
“灵力耗尽,成了活死人。如今还躺在追云观里沉睡不醒。”
秦时背后一凉。
灵力耗尽,这不就是意识海干涸,精神力完全枯竭了?
“怎么会伤成这样,”秦时整个人都有些毛毛的,“你们在皇陵,到底发现了什么?”
皇陵失窃,才是所有事情的源头吧?
贺知年陷入沉思,记忆的画卷在他的脑海中再一次缓缓铺开。
所有的事情起源于皇陵几里外的一个盗洞。
盗洞直径不过二尺左右,洞口藏在一丛灌木的后面。驻守皇陵的羽林卫在轮休的时候,几名士兵带着猎犬偷偷摸摸出来抓兔子,结果猎犬跑远了,一脚踩进了盗洞里,惊得大声惨叫,这才把士兵们吸引过去。
一看盗洞,士兵们都吓得魂飞魄散。皇陵有失,他们都别想活了。
“结果找人来看,发现盗洞的走向并非是皇陵,而是外围士兵们的营房。”贺知年说:“盗洞的出口,就在营房外的一口水井之中。”
秦时一下睁大了眼睛。他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又有点儿不敢相信,觉得自己有可能脑洞太大了。
贺知年叹了口气,他多希望秦时这一点儿预见是错的啊。
“羽林卫从自己人开始查,发现少了一个人。这个人后来在皇陵后方的山林里被人找到了,人已经痴呆,什么都没问出来。和庸一方面根据这人周围残留的妖气寻找线索,另一边又使了法术,让这个痴呆的士兵按照身体的记忆去重复一遍之前做过的事。”
秦时听的有些紧张,“他……做了?”
“和庸的道术是比魏舟还要出名的。”贺知年笑了笑说:“这人躲过了巡逻的羽林卫,走到了皇陵外围,在殉葬室的外墙上打开了一个洞口,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进去之后他还原封不动的把金砖都给填上了。”
秦时,“……”
难怪一开始没人发现。这也确实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这个士兵在皇陵中走来走去,每一次都能恰到好处地避开机关:毒\烟、箭矢、陷阱……好像他的体力和感知能力都提高了,变成了一个厉害的武林高手。”
“他就这么一路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主殿,但是并没有破坏先帝的棺椁,就像有什么感应似的,径直去了西配殿,一拳打开了贺兰氏的棺椁,取走了一面龙凤镜。然后原路返回,离开了皇陵,趁着夜色摸进了山林。”
秦时,“……”
这大约是他听过的,最简单的盗墓故事了。
贺知年说道:“他拿走的东西叫龙凤镜,据说是太\宗皇帝送给长孙皇后的生辰礼。圣上下令,务必要追回失物。”
贺知年说到这里,忍不住就冒出了一点儿阴暗的想法。圣人只说追回先祖圣物,却并没有强调一定要抓住盗墓贼。说不定对于先帝被人挖了坟这种事还有些窃喜吧?虽然皇陵被盗,有些丢皇家的脸。
据说先帝在位的时候对李忱这个小叔叔十分提防,经常指使自己的手下欺辱他,甚至有一次还将他推进了下人使用的茅坑里,圣人纯靠着装傻充愣以及一班忠心耿耿的手下回护,才能顺利活到先帝驾崩,登基上位。
传言或许有不尽实之处,但圣人没少受先帝欺凌也是真的。他对先帝能有几分感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贺知年正出神,就听秦时说:“皇陵周围有禁制,妖怪不能进出,所以要设法附身在一个普通人类身上,通过凡人的身躯进入皇陵……是这样吗?”
贺知年点点头。
“什么都没动,只取走一面镜子。”秦时心想,怎么又是镜子呢?该不会它跟魏舟之前杀妖怪用的镜子、以及封妖阵的那面铜镜一样,也是个法器吧?
第120章 怪东西
贺知年说道:“镇妖司全城搜索妖族异动, 有线人来报,说二十四楼新请来的舞乐班一名舞姬不见了。舞乐班是从洛阳请来的,这个名叫九娘的女子是老板在半路上买下的。她自称要去长安投亲, 走到半路没了盘缠, 想跟着舞乐班一起走。老板见她貌美,舞技也好, 就收下了。”
舞乐班在二十四楼表演了一个多月,九娘头天夜里还登台跳了一曲《踏歌》, 谁知道转天一早就不见了人影。长安城戒严,二十四楼的管事不敢隐瞒,通知了老板,消息就这么报到了镇妖司。
“是妖吗?”秦时问他。
贺知年点点头,“她住过的房间里残留着妖气, 与山林中的妖气是一样的。而且和庸顺着妖气追查,发现她已经出了城, 一路朝西去了。”
于是他们就这么追了上去, 妖族几次三番差点儿落网, 却都被帮手救走了。就这么一路将他们引到了关外。
“魔鬼峡, ”秦时咀嚼这几个字,“在什么地方?”
“大致方向是出了玉门关之后,再往北走的一片荒漠。我们追到那里才发现是百多年前一位匈奴贵族的陵墓。陵墓之中有机关, 又有妖族趁机打埋伏, ”贺知年停顿了一下, 思索道:“当时只顾着厮杀,现在细想,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妖怪跑到那里去?”
“陷阱吧。”秦时说:“这就是提前布置好的陷阱。那个盗墓的女妖,很可能就是一个诱饵。她搞出了足够大的动静, 偷走的东西又十分重要,于是你们就不得不追着她,一路追到陷阱里去。”
说起来,这个陷阱布置的还是很周密的。
贺知年默然无语。陷阱的猜测,他们还没有进入陵墓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可惜的是,这妖怪偷走的东西实在重要,明知前方有问题,他们也不得不追。
贺知年眉宇间多了一丝阴郁,“其实这一路上我们也有猜疑。而且陇右道的同事们陆陆续续都赶来支援,这事儿也不对劲。”
秦时愣了一下,点点头,“确实。”
在陇右道出差的缉妖师统统跑去支援贺知年,难道他们手里没有自己的工作了?一叫就去?
还是说下命令的人级别太高了,他们不得不去?
“支援的命令是谁派下去的?”
贺知年摇摇头,“援军是在我们进入古墓之后陆续赶到的。那时候,古墓中已经打成一片,谁也顾不上去问什么了。我们奉命出城的时候,并不知道这案子还有其他同事知道。”
他一想到钟铉那句“活着回来”就觉得心里难受得不行。他这般急切地想赶回长安,也是想找钟铉好好问问清楚,追到古墓去协助他们战斗的命令,到底是谁下的?钟铉到底知不知情?
他们离开长安的时候,还是在去年的初春。上元节刚过,河边的柳树梢都还没有泛绿。等他们一路追着九娘到魔鬼峡的时候,关外已经入了秋。
贺知年还记得他们陷入古墓的那天正好是冬至。待他们终于脱困,从魔鬼峡跑出来,已经又是一年春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被古墓中追出来的妖族一路追杀,东躲西藏,险些没命。后来他们都受了伤,被一伙儿巡逻兵抓到了石雀城外的小院子里,遇见了秦时……
如今贺知年回头再看这一路所经历的危险,倒像是有人知道魔鬼峡里有陷阱,于是骗着陇右道的缉妖师们都去飞蛾投火一样。
“听起来,这个陷阱跟野羊坡的套路还有点儿像呢。”秦时说:“让狍鸮去抓人,也抓妖怪。然后把狍鸮的灵力也吞噬干净……只不过野羊坡的阵法没有那么大的规模。”
贺知年点点头,他也觉得这两处阵法多少有那么一点儿相似之处。虽然村中的一口井跟关外荒漠中的一座古墓很难有一个客观的比较。
“往好处想,”秦时安慰他说:“你离开这么久,说不定你们的钟大人已经查清楚魔鬼峡的事是谁在下黑手了。说不定那个丢了的龙凤镜也已经找回来了——这东西明摆着就是一个诱饵。太可疑了!”
“正因可疑,才要去查清楚。”贺知年说着,心里又有些惆怅起来,“长安城里也不安稳,也不知钟大人怎么样了。”
秦时觉得这位钟大人也挺神秘的,能单独找皇帝汇报工作,身份恐怕也不简单。
他以前想到长安,都是诗酒盛世,是满楼红袖招的富贵旖旎,如今再想到这个地方,秦时觉得,似乎多了许多危险的气息和不确定的因素。
贺知年提起这些旧事,就好像长久以来压抑的疑惑、恐惧与痛苦终于有了一个出口,从秦时的角度看过去,甚至他的眼角都有些微微泛红。
秦时,“……”
秦时心想这硬汉说着说着,该不会哭起来吧?!毕竟这些痛苦的经历在他心里压抑了那么久。
秦时有些不安的偷瞄贺知年,发现他的表情只是有些沉痛,还不至于崩溃痛哭,顿时就松了口气。
“陇右道八名都尉,我始终不知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活着离开了魔鬼峡古墓。”贺知年不敢想这些怀着支援兄弟的愿望冲进古墓里的同事们都经历了什么样的危险,“和庸都伤成了那个样子,他们……”
入关之后,贺知年通过樊锵向长安递交了自己的报告,也向他打听了魔鬼峡的情况。但樊锵不是缉妖师,对于镇妖司的情况,他能了解的也非常有限。因此镇妖司的近况以及魔鬼峡事件的后续情况,他们都无法了解。
秦时虽然没去过长安,不了解镇妖司,但从他自己的经历来看,河西一带显然完全处于失控的状态,妖怪们都开始明目张胆地跳出来抓人抓妖,攫取灵气了。
贺知年也猜到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说:“金州有镇妖司的据点,或许可以打探出有用的消息。”
“但愿如此。”秦时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不是很看好贺知年的期待。他觉得,在折损了大半战力的情况下,只有一个据点在,即便能收集到消息,谁去解决呢?
没有足够的战斗人员,什么都是空谈。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贺知年的影响,秦时也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剩下的路程就在秦时的担忧之中顺顺利利地过去了。他们在一个晴朗的秋天的午后,赶到了河西一带最为繁华、规模也最大的商贸中转站金州。
金州与西宁相隔并不远,这要是在后世,当天就能打个来回。它的地理条件十分优越,周围群山环绕,西北方向来的冷空气都被群山阻隔,谷地中又有黄河沿城而过,丰沛的水源滋养了这片土地,令它呈现出比敦煌、西宁这样的兵城更为安慰、富庶的面貌。
至少站在秦时的角度来看,满大街的行人都带着闲适的神情,不像他们刚刚入关的时候,关城里的人看上去都带着警惕的神色,看谁都怀疑会不会是吐蕃人的探子。
“这里似乎更温暖湿润,”秦时要不是骑在马上,简直恨不得像秦团子一样翻在地上打几个滚,然后长长的伸一个懒腰。
哪怕明知道前方还有无数的麻烦在等着他们,这一刻,听着市井间的喧闹,秦时还是由衷的感受到了人间烟火带来的安适与满足。
樊锵已经派人先行一步,等他们赶到驿馆,客房已经定好,诸般杂事都已经安排妥帖。
驿馆的位置就在衙门对街,樊锵洗漱一番,就带着手下亲卫去了衙门。秦时几个人收拾完毕,下楼去了街对面的小馆子吃晚饭。
金州与西宁两地的风俗、饮食习惯有许多相似之处。不过秦时记忆中火遍了大江南北的牛肉面,这个时候还没有。在耕牛受到保护的年代,这种吃食注定无法得到普及。不过羊肉面、泡馍一类的吃食却已经很常见了。
吃过晚饭,魏舟尚明师徒俩要去买符纸朱砂一类的东西,秦时和贺知年便与他们分开,带着小黄豆买了些干果零食,回驿馆去了。
他们一脚踏进驿馆的大门,小黄豆就警觉起来,悄悄告诉秦时,“咱们的屋里有一个怪东西!”
小黄豆也说不出是什么怪东西,张开手臂比划了一下,“有团子哥那么大!”
它上次见到秦团子的时候,团子还是个奶猫样儿,秦时就怀疑屋里是不是进了野猫什么的。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却见窗户半开,窗台上卧着一只比秦团子大不了多少的灰毛小狗。看见屋里进来人,小灰狗一下子坐了起来,两只小耳朵立得笔直。
这个时候太阳刚落山,屋里有些暗,小狗一对金黄色的眼睛像两颗宝石似的闪闪发亮,把秦时吓了一跳。
小灰狗歪着头看他,尾巴梢小幅度地晃动了一下,撒娇似的“嘤”了一声。
秦时,“……”
好像有点儿被萌到了。
伙计送蜡烛上来,见客人都在客房门口站着,还以为他们在等着蜡烛,忙说:“来了,来了,客人莫怪。”
窗台上的小灰狗听见伙计的声音,受了惊似的从窗台上跳了下来,毛茸茸的小身体在胡床上打了个滚,歪七扭八地爬起来,跳下胡床,钻到了屏风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