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很奇特的震动徐徐荡开。
秦时形容不出这种感觉,但他能感觉到一种玄妙的节奏感,这让他想起了电报机。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几只毛皮油亮的大耗子从灌木丛里探头探脑的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跑了过来。
秦时还以为魏舟这是在给狼族发电报,搞了半天他召唤的是沙鼠啊。这是找上门之前,先托人给送个口信儿吗?
一只站起来时身量超过一尺长的沙鼠动作很敏捷地窜到了魏舟面前,魏舟弯下腰跟它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话,又从袖袋里取出什么东西递了过去。沙鼠接过东西叼在嘴里,一扭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跑走了。
秦时眼尖,看到被沙鼠叼着的是一片黄色的东西,像一张叠起来的符纸。他思索了一下这到底是写给狼王的信?还是送给沙鼠的报酬?
或者符纸里面蕴含着什么灵气一类的东西?
道门的法术,说白了就是能够自如调动自然力量的技巧。这种技巧是普通人类也能学的,只不过每个人天赋不同,学习能力也有差异,有的学起来容易些,有些人则学得慢。
秦时现在想的就是,如果这个时代的缉妖师也都掌握这样的法术,那么他们对于道门的忌惮,是不是会少许多?
内部人员之间只有合作,没有防备,镇妖司的战斗力会不会更强?
转天下午,刺史大人的亲卫营就赶到了野羊坡。来的除了士兵,还有一群膘肥体壮的羊。
这群羊足有上百头,樊锵挑了几个会放羊的手下照看着,耐心等待狼群那边的消息。
接下来的几天,野羊坡的村民们在亲卫营的护送之下,分批前往西宁城附近的几个村寨。这些人以后就会在距离西宁城比较近的村寨里生活了。
野羊坡则彻底荒废下来。在火灾中幸存的几间房屋也都被屋主搬空了。有的连窗框门框都拆下来带走了。融入一个新的环境并不容易,多带点儿东西总是好的。
野羊坡的居民们具体怎么安置,这些事都与秦时没有关系了。樊锵和魏舟有时还得去见一见刺史大人的亲卫,说一说村里当初出事的情形,贺知年偶尔也会跟着去。
唯有秦时一个人哪边都不沾,也没人找他问什么,于是秦时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修炼了。
到了这个时候,秦时才明白魏舟之前说他能够吸收的灵力粗细变化是什么意思。
他在打坐的时候能以更快的速度吸纳更多的金属性的能量微粒,如果说,以前它们像一根丝线在他的经脉中游走,现在就是一道溪流,它们欢快地顺着他的经脉奔涌,冲进意识海,如同江河汇入大海,融入那一团缓缓转动的星云。然后它们会从意识海中涌出,带着仿佛淬炼过的更为醇厚的灵力,再一次冲进秦时的经脉。
在这样的滋养与淬炼之中,秦时觉得意识海中旋转的星云都变得越来越凝实了。
这是他的秦团子。看见它,秦时心里就涌起期待和满满的欣喜,像一个正在等待孩子出生的父亲。
秦团子最初出现的时候,秦时自己都懵懵懂懂,好像莫名其妙,意识海中就多了一头小老虎。这一次,他终于可以仔细的观察,认真的期待他的秦团子降生了。
在他修炼的前几天,秦时只能做到吸纳同属性的能量微粒在自己的经脉中流转。但几天之后,或许是对于精神力的操控开始变得纯熟,他注意到在他修炼的时候,吸引来的还有许多其他属性的能量微粒。
这些微粒是他无法吸收的。秦时思索了一会儿,试着抽取一部分精神力,指挥它们去推动火属性的灵力,把这些小微粒像滚雪球一般推到小黄豆的身边,让它们围绕着它,随着它的呼吸自然而然地渗入它的身体。
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秦时完全是无意识的状态。
他看不到小黄豆妖核的情况,也无法确认这种投喂一般的方式,到底对小黄豆好不好。但他看见周围有这些蹦蹦跳跳的火属性灵力,就忍不住想抓起来送给小黄豆。
后来他去询问魏舟,才知道妖族的父母,在孩子幼小,还不懂修炼的时候,也像他这样,推动外界的灵力去靠近它,让幼崽去感应大自然中神奇的五行能量。
这是每一个妖族的孩子踏上修行之路的第一步。
魏舟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一直以为妖族的父母能为幼崽做的事,是任何人都无可替代的。”
哪怕是半妖。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他没想到秦时能做到这一步,“你很有悟性。”
秦时不以为然。他觉得他对小黄豆就是一个爸爸看孩子的心态,发现好东西,哪个爸爸会不想着留给孩子呢。
“一般般吧。”秦时不当一回事儿的说:“只要对小黄豆没有害处,我就放心了。”
小黄豆是在他们出发前往夜族领地的第二天醒过来的。
当时秦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条小河边晒太阳, 贺知年牵着他们的马在河边饮水,再远一点儿的地方,魏舟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小道士坐在刚挖好的土灶旁边煮茶吃。
他们身后就是樊锵和他从阳关城带出来的随从以及……一群肥羊。
之所以赶路的时候还能这么悠闲, 纯粹是因为向导不给力。沙鼠体型小, 腿也短,一天赶不了多少路。让人带着它们骑马吧, 它们又对人戒备得很。当然他们也不乐意与肥耗子同骑一匹马。
于是沙鼠们一小群在前面一溜小跑的带路,他们骑着马在后面慢条斯理的跟着。走不了多远, 沙鼠们还得停下来休息休息,毕竟它们这个物种不大适合长途跋涉。
秦时自打来到这里,还没这么悠闲的赶过路,坐在河边晒太阳的时候,心里还觉得挺不习惯的。
小黄豆就躺在他腿上, 翻着肚皮,翘着小爪子, 睡得浑身的绒毛都松松软软, 像一块刚出炉的热乎乎的芝士蛋糕。
秦时一边眯着眼睛看贺知年喂完马, 又开始闲不住的给马儿梳毛, 一边无意识的在小黄豆身上揉来揉去,也不知他的哪一根手指戳到了小黄豆的痒痒肉,小东西哆嗦了一下, 发出一声含糊的、嗔怪的叫声, 在秦时的腿上扑腾了一下。
秦时一个激灵, 险些跳起来。他一把将小黄豆捞了起来,“醒了?”
刚睡醒的小黄豆瘫在他的手掌里, 软绵绵的抱怨,“身上没力气!翅膀好酸!都抬不起来了!”
说着它还十分艰难地抖了两下翅膀。
秦时蹭蹭它的小脑袋, “你会比以前更厉害的,你看看你的妖核,有没有比原来更大一些?”
妖核增大,是他和魏舟的猜测,小黄豆能看到自己的妖核,这是妖族天性,也是魏舟提醒他之后他意识到的。虽然秦时不清楚它到底是怎么看到的,但想来与他内视意识海的情形差不多吧。
小黄豆认真的“看”了一会儿,有些惊喜的跟它爹汇报说:“没有长大,但是变圆了!”
秦时诧异,难道它小时候的妖核还是不规则的,有了这一次的能量补充才变成圆的?!要不就是小黄豆还是一颗蛋的时候受到惊吓,导致它发育不良,所以孵化之后长出一颗不规则的妖核?
不等他再问,小黄豆已经欢快的开始抢答了,“红的!还发光!香香的!像我们吃过的那个红果子!”
红果子是他们在西宁城的时候吃过的一种野果,形状与蓝莓相似,味道酸甜微涩,秦时和贺知年都感觉一般,却很得小黄豆的青睐。可惜后来他们再没遇见过卖那种果子的,估计就是农人自山间地头偶然采摘得来的吧。
秦时不知道“香香的”这种评语到底是妖核确实有味道,还是说纯属小黄豆的美化,但这孩子确实错过了好几顿饭。
秦时心疼了,“饿了?”
没想到小黄豆在他掌心里走了两步,又软绵绵地趴下了,“不饿,肚子里热乎乎的。还想再睡一会儿。”
秦时一边琢磨肚子里热乎乎是什么意思,一边取出小黄豆的专用餐具,拿小杯子给它到了点儿水。
小黄豆一口气喝掉了半杯水,整只鸟也精神起来了,开始好奇的东张西望,啾啾叫着找李飞天和它的团子哥。
秦时告诉它秦团子还在睡觉,至于李飞天……
他们这边刚刚提到这小货,它已经甩着大尾巴欢天喜地地飞过来了。两个小萌物凑在一起腻乎了一会儿,一起飞上天去兜圈子了。
这么大的动静,魏舟和他身边的小道士也一起看了过来。
小道士年纪小,人长得眉清目秀的,又总是穿一身干干净净的道袍,看上去好像跟周围的环境都隔着一段距离。
秦时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好像他去了阵法里走一遭,出来的时候队伍里就多了这么一个人。他悄悄问过贺知年,贺知年也只知道小道士是魏舟的弟子,至于别的,他也不知道了。
秦时觉得这小道士比魏舟更像神仙。魏舟虽然也讲究(他还用绣花荷包呢),但总体来说还是一个接地气的人,好美食,爱享受,但遇到赶路匆忙的时候,他也会跟他们一起围着火堆席地而坐。
但这小道士,那就真是从头到脚的一尘不染了。
秦时怀疑这小道士大约没出过远门,一直在道观里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因为他坐在土灶旁边喝茶的样子有点儿生硬,看军士们在河边饮马也好奇的不行。
好奇的神情中还带着一点儿……神仙看凡人的优越感。
不过后来秦时就发现这个叫尚明的小道士对他还是很客气的,每次跟他说话的时候态度都和气的不得了。秦时起初疑惑,后来就发现他每次看到小黄豆都是一副膜拜神物的神情,心里就反应过来,求道之人,看见小黄豆这样的瑞祥,大约就会想到机缘一类玄妙的问题。
秦时这是沾了儿子的光,被小道士爱屋及乌了。
无聊的赶路因为有一个新的观察目标,走走停停的赶路模式都变得没有那么无聊了。
秦时总觉得尚明看起来有点儿眼熟,但又想不起这感觉是怎么来的。直到有一天停下来吃饭的时候,樊持跟尚明开玩笑,问了一句,“你不会也是关外人吧?你看你跟小秦长得这么像,搞不好还是亲戚呢,哈哈哈。”
这话说的秦时都愣了,然后就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看尚明会觉得眼熟了。他一个大男人虽然不爱照镜子,但自己长什么样还是知道的。准确的说,尚明长得很像秦时十六七岁时候的样子。
秦时在上中学的时候身体还没有发育起来,没后来那么结实,人白净,看着也单薄一些。很像漫画里那些忧郁的美少年。
不夸张的说,他一直都是女孩子们认定的校草来着。
尚明很腼腆的笑了笑说:“我老家在尧州那边,我是因为家道中落,家里养不起那么多孩子才被卖掉的。”
众人,“……”
樊持无意间戳了人家的痛脚,十分的不好意思,干笑两声说:“说不定小秦他们家在尧州有亲戚……”
秦时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老家在尧州、两个人长得有些像……不会真的是同族吧?
那可真是活祖宗了。
秦时感慨这事儿实在太巧,樊持为了缓解尴尬,已经开始热情的寻找新话题了,“尧州那地方我去过,山明水秀的,还有一条桃花江……”
尚明的眼睛就亮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祖籍在尧州,还是后来师父告诉我的。”
尚明还是魏舟十岁那年外出云游的时候,在洛阳的一个集市上买回来的。
当时人牙子在集市上贱卖一个生病的小孩子。小孩子三四岁大,长得瘦瘦巴巴的。魏舟一时心软就把人买下带回了追云观。
魏舟据说出身很不错(具体怎么不错,贺知年没说,秦时知道的也不清楚),总之他从小就被李玄机相中,收为关门弟子,说这孩子有向道之心。他小的时候都是家里住半年,再被李玄机接到明空山去住半年这样养大的。
魏舟年纪小,从师父到师兄弟,包括两位年龄比他还小一些的师兄都对他很照顾。他就这么一言不发买回来一个孩子,李玄机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说这孩子跟魏舟有缘。
李玄机那会儿已经不再收徒了,几个年长的师兄也各有各的差使要忙,没空带孩子。这孩子就只有魏舟来照顾了。后来孩子病好了,就成天跟着魏舟,一开始喊哥哥,后来学着香客的叫法喊小师父,再后来就成了师父。
连尚明这个名字也是魏舟给他取的。
樊持坐在一边啧啧称奇,“还真有师徒缘分呐。欸,你咋知道他老家是在尧州?人牙子跟你说的?”
这么一个寻常的问题,竟然把魏舟给问的愣住了,“我说的?”
尚明也被他的反应搞的有点儿懵,“师父不记得了?”
师徒两个面面相觑。
魏舟挠挠头,“奇怪,我怎么不记得了?我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尚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大概……师父那时也不大,所以很快就忘记了吧。”
他嘴上说着宽慰魏舟的话,眉宇间却带着一丝迟疑,显然年龄小容易忘事这种解释并没有说服自己。
樊持可怜巴巴的扫一眼周围的人:他好像又挑了一个聊不下去的话题?
樊锵压根不理这个话痨,贺知年也不是多话的人,师徒俩正相对愣神,也没空理他。秦时见樊持眼巴巴的看着他,想起他出发前送给自己的那一包药粉,虽然这一路上还没有用武之地。但出门在外,身上带多少他都不会嫌多的。
“大概尚明自己也有印象吧,”秦时给大家解围,“离开家乡的时候尚明年纪虽小,但多少都会保有一部分儿时的记忆。我自己就是这样啊,我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上幼儿……上保姆家里去的时候,她家门前种的一片紫藤。一到春天,一大片的蓝花紫花,壮观得不得了。”
那一片紫藤树其实种在幼儿园门外的花园里,据说其中最粗壮的一棵是两百年前一位考中进士的读书人亲手栽下的,在他们那里很有名。
后来秦时听说那几棵紫藤树也成了网红景点,每到考试季,附近大学的好多学生都要去那里拜考神——也不知道世上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位神仙。
秦时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没有注意到樊锵和贺知年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疑惑的视线:关外那种气候,还能种紫藤?!
第117章 狼来了
尚明好似被秦时的说法安慰到了, 他双眼放光的说:“我老家那里也有很多人家种紫藤的。我记得我小时候总能看到一户人家种的紫藤,花枝都从高高的院墙上铺了下来……”
所以在尚明的记忆里,家乡就是湿润温柔的淡淡紫色。
秦时点点头, 魏舟不会跟他说这样的细节, 这就完全是尚明自己的记忆了。或许他看到的就是他自己家的景色也不一定。
秦时又问他,“你后来没有回去找过自己的家人吗?”
尚明摇摇头, 眼里的光也随之黯淡下来,“找是找过, 但桃花江闹过灾,冲毁了很多田地,好些人家都找不到了。”
百姓在天灾之下流离失所,谁还记得很多年前的某一户人家曾经卖过一个小儿子呢。在那种情况下,说不定孩子被人买走反而能有一条活路。
话题说到这里, 大家也都没有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还好沙鼠们也休息好了,派了代表过来通知他们继续赶路。
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樊持, 在看见沙鼠跑过来的时候, 都没忍住,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秦时对尚明的感觉有点奇怪, 类似于“他好像是我亲戚,但我们又没法子相认”这种,而且他也不确定一千年前的族人, 那还能算亲戚吗?!
血缘关系会不会有点儿远?
一个人, 他的子孙后代会和不同的家族通婚, 血脉关系会越来越远。到了一千年之后,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大概稀薄得跟他与贺知年的“表兄弟”关系差不多了。
这是事实。
但秦时看道尚明那张与自己少年时相似的脸, 还是会有一丝亲切感。
沙鼠们带着他们走了两天之后,来到了一条小河边。
小河从山坡另一头的树林里奔涌而出, 蜿蜒穿过了整片荒原,流向了远处的山脚。河滩上遍布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是一片名副其实的石头滩。
穿过小河再往前走,地势开始变高,起起伏伏的坡地尽头就是连绵起伏的黑色的石头山。更远一些的地方,山峰的顶端还堆积着常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这个时候,漫山遍野的野草树木都已经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黄色。真正寒冷的季节还没有到来,空气中却已经有了天高云淡的爽朗。
起起伏伏的荒坡草木疏落,带着萧瑟苍莽之意,从他们脚下一直绵延到了远处的黑石山。据说夜琮就带着他的狼子狼孙生活在那里。
秦时想起了《西游记》,取经的师徒四人走着走着就会遇见一窝占山为王的妖怪,好像跟他们眼下的处境很有些相似之处呢。
沙鼠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它们的头领,一只快要秃毛的老沙鼠对魏舟说,“要么在这里等狼王的手下来接你们,要么你们自己过河,继续往前走。”
魏舟无奈,只好结清了尾款——三张聚拢灵气的符。然后客客气气的送它们离开。
这些小东西虽然看似不起眼,实际上消息灵通的很,说不准哪一日他们就有事求到它们头上。所以大多数人都对它们挺客气的。
当然也有秦时和贺知年在昌马城里遇见过的那种要吃人的沙鼠,但基本上属于少数。大多数情况下,它们都不会以人类为食。
魏舟和樊锵凑到一起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办。
小黄豆和李飞天都是闲不住的性子,见大队人马又停下来,立刻就不乐意了。它们俩在队伍上空盘旋了一阵,直接越过小河,到前面去探路去了。
秦时目送两小只越飞越远,正要感慨一下孩子大了什么的,就见它们俩又着急忙慌地飞回来了。小黄豆一边飞一边嚎,“爸!爸!狼来了!”
秦时,“……”
要不是他熟知这孩子的心性,真要以为它是被吓到,而不是有些兴奋过度了。
小黄豆第一次见到狼是在封妖大阵里,不过大阵里的狼群规模不大,因为食物充足,又没有什么对手,它们看上去都显得很和善,跟外头那些生活在大野地里的野狼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小黄豆飞得又快又急,飞到近处的时候刹不住车,绕着秦时飞了两圈才瞄准他的肩膀落了下来,叽叽喳喳的汇报情况,“好几头大狼呢!排着队往这边走!”
魏舟也从李飞天那里得到了消息,于是大家也不休息了,整装待发,等待狼王夜琮派来的使者。
河对岸,荒原深处,一道凸起的土坡后面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他像是不习惯用人类的姿势走路,四肢着地地爬了两步,才慢悠悠地在土坡上直起了腰身。
他的一头灰黑色的头发半长不长地披在肩上,身上穿着野羊坡农人们常穿的那种短打,裤腿卷着,双脚打着赤足,就那么摇摇晃晃地朝着小河的方向走了过来。
走近了,就看出原来是一个非常年轻俊美的青年,眉宇间带着几分洒脱不羁的神气。他停在小河对岸,马马虎虎的冲着他们拱了拱手,“各位,我家大王今日一早启程去了金州。他给各位留了话,就说他先走一步,在金州见吧。”
诸人都有些发懵。什么叫今日启程去了金州?意思是在今日之前,夜琮原本是打算跟他们见面的?然后又因为某一个突然的原因,取消了这一次的碰面?
魏舟约莫也是这样想的,他问青年,“不知两位长老可在山上?”
青年摆摆手,“两位长老外出有事,归期未定。等各位到了金州,我家大王自会上门拜访,解释缘由。”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他走起路来十分轻快,三步两步就消失在了来时的土坡后面。
魏舟等人面面相觑,都拿这任性的狼王毫无办法。
从西宁到金州,路途并不算远,但从夜琮的领地绕路前行,却依旧偏离了西宁与金州之间的主要通道。
魏舟问樊锵,“要不要绕回野羊坡?”
那条路安全一些,赶路的人也多。一路上还有军方的驿馆,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樊锵却摇了摇头,“直接从这里走。有绕回野羊坡的功夫,我们都能到金州了。”
魏舟不大放心的看看他,“你认路?”
樊锵从来不是话多的人,一甩马缰,率先沿着小河朝下游的方向走去。他一动,身后的军士们毫不犹豫地打马跟上。
魏舟见秦时和贺知年也追着樊锵他们去了,不由得叹口气,对尚明说:“得了,走吧。”
尚明忍笑,劝他说:“樊将军常年在关外打仗,肯定懂得如何辨别方向。师父就不要瞎操心了。”
魏舟长吁短叹地跟了上去。
这条路以山林峡谷居多,并不是很高的山,只是远远望去,丘陵起伏,宛如一副动态的画卷。
山坡上下长着低矮的灌木,偶尔还能看到狐狸野兔一类的小兽出没。
这样的景色是开阔的,却又与关外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滩有所不同。一路行来,他们总能看到河流湖泊,有一处山脚下还形成了大大小小的五六个湖泊,湖水映着晴朗的天色,蓝汪汪的,好似神仙遗落在人间的宝石。
“这条路也是有人走的,”樊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队伍的后面。他举着马鞭子示意贺知年和秦时去看山坡下的一片小湖泊,“上次我和将军从这里经过,还没有这几个土灶呢。”
秦时是经他提醒才注意到湖边有人挖土灶留下的痕迹,是野外常见的样式:浅坑、周围摞着几块大一点儿的石头,上方可以搭个小锅,煮点儿热水什么的。土灶内部还残留着黑色的灰烬。
湖边的空地上,这样的土灶有六七个,这样算下来,这一支队伍大约有四十人左右。这样的规模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了。他们只是奇怪什么样的人会走这么偏的一条路,毕竟往来西宁和金州之间的寻常商贾,出门都会走人多安稳的路线。
“不是商队。”贺知年打量土灶附近的痕迹,对他们说:“没有车马辎重。”
秦时听得满眼蚊香圈,但随着贺知年的讲解,他也看出这一带的石头滩上确实没有马车碾压的痕迹。
湖边都是石头滩,人走过,碎石被踢开,后面的人并不会看出什么不同。但马车沉重,从石头滩上压过也是会留下痕迹的。
“奇了怪了,”樊持挠挠头,“什么人啊,鬼鬼祟祟要从这么偏的地方走?”
话音刚落,就听前方有人喊了起来,隔着一段距离,他们没听清楚喊得是什么,只是声音里透着惊讶,好像看见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物。
秦时等人打马冲上山坡,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原来山坡的另一边是一片低谷,山坡下又有一片开阔的湖面,波光盈盈,宛如天地间突然间亮出了一面大镜子,令人眼前一亮。
但惹得前方探路的军士们喊叫起来的却并不是美景,而是在这景色如画的湖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
秦时看到这一幕, 第一反应是赶紧从肩膀上抓起小黄豆,一把塞回了挎包里。
小黄豆只听见前面的人喊叫,还什么都没看见, 自然不肯进去, 拼命挣扎要出来。父子俩你来我往拉扯了一会儿,到底让小黄豆顺着挎包和手掌间的缝隙钻了出来。
秦时, “……”
小东西更灵巧了,力气也长了不少。
小黄豆扑腾到秦时的肩膀上, 洋洋得意的左顾右盼。见秦时又伸手来抓它,索性拍着翅膀飞了起来,一边飞一边还撒娇,“爸!不抓!”
秦时,“……”
秦时心里就又斗争起来了, 让小孩子看见这样凶残的画面真的合适吗……但它又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类小孩……
秦时有时候觉得,妖族的血统里大约天生就带着杀戮的基因。小黄豆从生下来就爱吃肉, 像夜琮族里的那些狼崽, 大约也是从会跑开始, 就要跟着大狼们一起学着去捕猎。非要拿小黄豆当个小婴儿那般对待, 或许才是不合适吧。
小黄豆见它爹没有制止它,一拍翅膀飞到了前面去。它看见湖边一片被染成深色的石头滩也并不觉得害怕,饶有兴趣地绕着那片河滩转了两圈, 又飞了回来, 把自己的发现悄悄告诉了它爹, “有妖兽来过。”
秦时忙问,“什么妖兽?是狼吗?”
小黄豆拿翅膀推了推秦时的脸, 让他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狼是从那边过来的, 但吃掉这些人的不是狼……不知道是什么,臭得很!”
秦时犹如醍醐灌顶,一瞬间想通了所有的事。
夜琮一定是早就发现了这里的尸首。为什么他同意跟他们见面,却又要等他们来到了黑石山下才说出门了?他就是想让他们走这条路,穿过黑石山去金州,他就是要引着他们发现这些残骸。
这些死在这里的人,一定对狼族有什么意义。
夜琮这是在向他们示警,或者他也想借着他们的手来查清楚这件事背后的黑手。秦时想不通的,就是夜琮为什么不直说?
湖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离近了看,才发现没有几个是完整的,基本上都已经被野兽啃食得不剩什么了。
石头滩上到处都是血迹,经过了风吹日晒,已经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深色。而在这片深色之上,有撕碎的衣服鞋子,也有只剩下骨头的残肢,头颅倒还在,只是被野兽啃食得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秦时看到尚明走到一具尸骨旁边,手中拿着符纸在骨头上轻轻擦了擦,符纸立刻就像被颜料染过似的,变成了青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