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不大理解这个时代的铜镜在修行者当中是不是具有某种象征意义?比如代表了光明,因此被赋予了驱逐黑暗的神圣职能?
他记得初遇魏舟的时候, 他就用一面小铜镜收复了蛊雕王。这样一算, 魏舟身上就他亲眼见过的,已经有两枚铜镜了。如果后面的这个是乾坤镜, 前面的那个,又叫什么呢?
八卦盘旋转的速度放慢, 周围的雾气也随之散开,露出了雾气后面黑黢黢的石壁。顺着石壁往上看,就见这山洞的形状如同后世的大工厂里的烟囱,笔直地伸向上方,从他所在的方位看过去, 只能看见极高处有一个微红的亮点,像深夜里一颗闪烁的小星星。
秦时愣了一下, 心想这里还真是一口井啊。看这里到井口的距离, 怕不是要赶上科拉半岛上的那口超深井了吧?!
深井里的光亮全部来自于脚下的八卦盘, 它好像一个刻印着八卦和神兽图案的玻璃灯罩, 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秦时试探的在灯罩上走了两步,感觉它的质地并不像玻璃那样娇脆,要更加坚硬, 也更加光润, 像是白色的玉石。
就在秦团子趴在秦时肩膀上东张西望之际, 挎包里的小黄豆又开始闹腾了。它一边扑腾着,一边把小爪子从包盖的缝隙里探了出来, 试图拨拉开搭扣,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叫唤, “爹!团子哥!”
秦时简直拿它没办法,只能把它放出来。
小黄豆气鼓鼓地抖一抖脑袋上被压扁了的翎毛,一抬头却看到了周围黑黢黢的石壁,它的视线不由自主的顺着石壁往上看。
小脑袋越仰越高,终于吧唧一下坐在了秦时的手掌上。
秦时,“……”
哪怕他们此刻处境不明,秦时还是被它逗得笑了起来,“吓着了?”
小黄豆一个激灵,从秦时的手掌里飞窜起来,一头扎进了秦时怀里,“上面都画着什么啊,好吓人……”
秦时听它这样一说,也注意到石壁上似乎有些凹凸不平的纹路。他刚才还以为那是山洞挖掘的时候留下的施工的痕迹,但现在才发现作为施工痕迹,那些纹路未免有些太精致了。
秦时忍不住走近石壁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秦团子从他肩膀上窜了下来,一口叼住小黄豆甩在了自己背上。它看得很清楚,如果秦时一直抱着小黄豆的话,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他就腾不开手去拔刀了。
小黄豆懵了一下,发现自己窝在秦团子的背后,顿时又开心了起来,“团子哥!”
秦团子傲娇的哼唧一声,算是答应它。黑白相间的长尾巴却在身后不受控制地欢快地摇晃了两下。
跟萌物们相比,秦时的心情就没那么愉快了。因为他终于看清楚了石壁上雕刻的是什么纹路:八卦盘、四大神兽、以及簇拥在周围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妖怪。这些妖怪有的长着动物似的头颅,有些长着麋鹿似的长角,有些手里还拿着武器。
秦时绕着井壁慢慢地走了一圈,在一个略微高一点的位置找到了狍鸮。
狍鸮的雕刻要比八卦盘周围的那些飞禽走兽都更大一些,形态也更加生动。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嘴里还十分形象地喷着火。
“难道这口井是狍鸮搞出来的?”秦时想了想,又否决了这个想法。狍鸮追着魏舟要东西的那个劲头,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个保镖打手,而不是一个谋划全局的策划人。
有句话叫做说曹操,曹操就到。
秦时脑子里正怀疑狍鸮在这个阴谋当中处于什么样的地位,就听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声熟悉的、由远及近的嚎叫声。
狍鸮像一个被踢飞的沙包似的,从井口掉落,在悠长的回音里啪叽一声,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八卦盘上。
秦时捞起两个团子迅速后退。但井底空间有限,直到他后背撞在了井壁上,也并没有拉开多远的距离,仍然处于它喷一口火,就能把他们都烤熟的范围之内。
狍鸮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它受了什么伤,有鲜血顺着毛发滴下来,落在莹莹发亮的八卦盘上,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就在秦时开始怀疑它是不是当真摔死了的时候,却见它硕大的脑袋轻微地晃了两下,费力挣开双眼。
秦团子挣扎着跳下地,落在秦时的身前,冲着狍鸮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叫。
狍鸮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的问道:“你是魏舟什么人?”
“同行而已,”秦时谨慎的看着它,“问这作甚?”
“你是缉妖师?”狍鸮伤得不轻,一边说一边直喘粗气, “若是没有投入追云观门下,年纪轻轻的,怎会修出妖体?”
秦时,“……”
秦时觉得这句话信息量有些大。他知道狍鸮说的妖体就是精神体。难道是说追云观有什么奇特的修炼方法,可以激发半妖体质的人修炼出精神体?
大约从秦时的神态中看出了什么,狍鸮不再问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井壁,毛脸上露出一个几乎是惆怅的表情,“我就知道,迟早有一日,我的样子也会刻在这个阵法里。”
秦时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雕刻在井壁上的、栩栩如生的狍鸮。
“这口井,”秦时改口问道:“这个阵法,是你设下的?”
狍鸮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似的,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
秦时,“……”
好吧,看样子不是。
秦时又问,“你要的那个乾坤镜……到底做什么用的?”
狍鸮没有出声,而是趴伏在八卦盘上,艰难地喘息着。片刻之后,它抬起头望着秦时,问了一个与他们的处境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你身怀异宝,就没遇见过什么麻烦吗?”
秦时不知道它话中的异宝是指小黄豆还是指秦团子,想了想说:“有没有异宝,我这一路也没少遇见麻烦啊。”
“当心吧,”狍鸮艰难的叹了口气,“妖力……谁不想要呢?”
它的大脑袋转向了秦时脚边的秦团子,视线贼溜溜的,流露出几分难以掩饰的垂涎之意,“白虎……”
秦团子被它仿若看食物一般的眼神刺激到,愤怒地大叫。
秦时与它意念相通,连忙捞起小黄豆塞回了挎包里。
但狍鸮却比他更快。它以一种超出秦时认知的敏捷从八卦盘上飞窜起来,四肢蹄子哆哆嗦嗦的在八卦盘上东踩一脚,西踩一脚。
秦时,“……”
秦时还以为它要冲上来跟他抢秦团子,结果怎么鬼上身了?!
狍鸮看着就已经要断气了,蹦跳几下就要停下来喘几口粗气,也看不出有啥节奏感。秦时觉得它似乎在按照什么规律在八卦盘上蹦跶。蹦跶了一会儿,狍鸮仰头哈哈笑了起来。
秦时,“……”
秦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套神奇的表演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盘算一下怎么才能干掉它。这口井本身就诡异的很,还不知埋伏着什么样的危险,留着狍鸮,他极有可能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狍鸮忽然间笑声一顿,变成了一声拉长了音的惨叫。紧接着它的一条后腿就那么突兀地跪了下来,关节磕在八卦盘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折断声。
狍鸮惨嚎,两只前蹄哆哆嗦嗦地勉强支撑着身体,声音也断断续续的,“我守着野羊坡为你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秦时惊悚了,“你在跟谁说话?!”
难道这口井是活的?!
秦时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忽然萌生了一点异样的感觉。在这个空间里,似乎存在着另外的一个生命体。
这种微妙的感应有些类似于他在阳关城遇见明成岩和明遥的那一次,明遥暗中与小黄豆交流时,精神力微微振荡的感觉。
秦时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就算这口井是活的,莫非还能说话不成?!
狍鸮嚎叫着,拖着折断的后腿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它被这暗中的袭击激怒了,一低头,冲着八卦盘的中央喷出了一口烈火。
秦时连忙捞起团子护在胸前,转过身用后背去抵挡烈火。但奇怪的是,他的后背并没有感觉到火焰的温度。
秦时胆战心惊的回头,就见狍鸮僵硬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整个身体却肉眼可见的缩小了一圈。它喷出的火焰不见了,八卦盘上也并没有被烧灼过的痕迹。
狍鸮动弹不得,但它周身却笼罩着一层奇异的波光。那是它的精神力,被它覆盖在体表,像一层拉伸开的薄膜似的,保护着它的本体。
秦时的皮肤上有一种类似于静电超标的感觉,这也意味着狍鸮的精神力正在逸散,狍鸮或许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力了。
秦时终于可以确定了,这里确实还存在另外一个生命体,它正在用一种秦时不了解的方式吞噬着狍鸮的精神力。
狍鸮动弹不得,但秦时看得出它正在用尽全力挣扎。因为太过用力,它的一双眼睛都涨得通红,眼角几乎要滴血了。
秦时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掉落在这里——因为精神力。
他的、小黄豆的、以及整个的纯精神体秦团子。
一旦那个神秘的生命体吸干了狍鸮,它就会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他们一家三口。
秦时被情势逼迫着, 做出了一个违心的决定:他要救狍鸮。
狍鸮在被神秘的精神体控制住之后,一双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他,秦时觉得它想要传递给他的也是这个意思。
问题就是该怎么救呢?
“它在喊我!”秦团子的耳朵忽然抖了抖, “它知道我们想要跟它结盟!”
它与秦时意念相通, 秦时正在思索的问题它也同样能感应到。在它看来,狍鸮主动给出的办法是值得一试的。
秦团子从秦时怀里跳了下来, 迈着小碎步朝狍鸮跑去。秦时警觉地追了上去,一把将它捞了起来, “你别莽撞!”
他的手抓住了秦团子,但还没来得及把它从地上抱起来,眼角的余光就瞥见狍鸮身上爆开了一团刺眼的亮光。
“不好,那个东西发现狍鸮在跟我们说话了……”秦团子在他手底下扭了两下,忽觉不对, “你怎么了?!”
秦时保持着弯腰的动作,心里叫苦不迭。大约这个时候狍鸮已经快要被吸干了, 所以控制着它的那股力量开始朝着周围转移。
他就这么倒霉的中招了。
秦团子围着秦时焦急地打转, 一抬头却见一滴鲜血从秦时的鼻孔里滴下来, 啪嗒一声, 掉在了团子的前爪上。
秦团子没有实体,但秦时的血却给它一种滚烫的感觉。
“怎么啦?”团子吓坏了,“怎么……出血了呢?”
秦时这个时候感觉是很奇怪的, 他的身体被定住了, 但精神力却还在, 与团子之间的联络也能感应得到。但控制着他的这股力量实在太蛮横,他完全无法抵抗, 想要给团子一个回答都张不开嘴。
“我动不了了。”他通过意识告诉秦团子,“你别离我太近……狍鸮好像不大指望得上。”
秦团子迟疑的后退几步, 眼巴巴的看着他,“这样够远吗?”
狍鸮这个没用的家伙!秦团子愤愤地跺了跺脚,要跟他们合伙,早干什么去了?!
秦时也说不好这样够不够远,就在他被固定住的一瞬间,他的意识捕捉到了来自两方的力量。一方是狍鸮,另一方则是一股迅猛的、漩涡似的力量,正急切地吞噬着狍鸮的精神力。
倒霉的秦时就是这个节骨眼上闯入战局,被你来我往的双方当成了一座桥。他们虽然短时间内无法腾开手去弄死秦时,但也各自踩在他这块垫脚石上,不肯轻易放手。
它们都将秦时当成了自己这一方的储备粮。
秦时能感觉到纠缠中的双方都是他无法招架的,最糟糕的是,狍鸮身上已经出现了力竭的征兆。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狍鸮喘息着说:“你也答应过我,要助我一臂之力……”
这是出现在秦时脑海里的声音。紧接着,他又听到了另外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反驳它的说法,“主人嘱咐你的事,你总是推诿,还妄图独吞乾坤镜。狍鸮,是你毁诺在先的。”
狍鸮怒道:“你已经把我刻在了困灵符上!”
另一个声音没有说话。
“你把我当成猪羊一般,预备养肥了宰杀,”狍鸮悲愤道:“你们一直在欺骗我,却不允许我反抗!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秦时从他们的对话中捕捉到了一个耳熟的词:困灵符。
这不就是把肃州城里的柳树精当肥猪一般养起来的邪门法术?!但狍鸮所说的“刻在困灵符上”不知是什么意思,秦时倒是看到了狍鸮的小雕像被刻在了井壁上……
秦时呆滞了一下,心想不会吧,难道这口井就是困灵符?!
秦时想起晒谷场上的火堆与旗杆,觉得这是个阵法无疑了。而困灵符应该只是镌刻在战法中的一重手段。
说话的,或许就是阵法吧。
成了精的阵法用稚气又刻板的声音呵斥道:“你不过是诞生于北方煤井之中的小兽,若是没有主人,想要开启灵智都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去。如今你翅膀硬了,竟然想要反噬主人,抢走乾坤镜……你该死!”
“就算要死,我也不能让你得逞!” 狍鸮愤怒地嚎叫,“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
秦时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听到一声宛如钢缆迸裂的巨响,紧接着剧痛袭来,宛如天灵盖被人掀开一般,一股澎湃的精神力如潮水一般,汹涌地灌入了秦时的意识海。
秦团子看到秦时的嘴角、眼角都有鲜血渗出,整只虎都吓傻了,“怎,怎么啦?!”
它顾不上理会秦时刚才的嘱咐,围着他不停地绕圈子,试图拿爪子把他从这个危险的地方推开。
如果不是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秦时恐怕已经疼得满地打滚了。但他现在却连皱一下眉毛都做不到。
他有一种被高压水龙头给喷了满脸的感觉,无形的水流中有青绿色的木质能量,也有红色的火属性能量和金色的金属性能量……五行的能量被阵法乱七八糟地挤压在困灵符里,这会儿都随着狍鸮的爆发井喷式地激发了出来。
带着锋锐厉气的金属性能量直接灌入了秦时的意识海,而其他属性的能量则迅猛地撞击在他身上,然后因为无法被吸收而逸散开来。
秦时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被这罡风一般的能量微粒划得左一道右一道,血珠渗出伤口,尚未成型就又被新的能量潮冲散了。
这么多的能量在不甚宽敞的井下横冲直撞,秦时甚至觉得他听到了井壁开裂的可怕的声音。
他的脑袋像要裂开似的,整个人都疼得麻木了。听到秦团子带着哭音的叫声,忽然就恢复了一点儿神智。他想他拥有的是一具人类的身体,哪怕实质上是半妖的体质,意识海中能够容纳的精神力也是有限的——半妖毕竟不是真正的妖族,没有妖核。
但他有秦团子,秦团子可是纯净的精神体啊。
秦时在疼痛带来的眩晕之中,将冲进意识海的那股带着爆裂火气的金属性的精神力,顺着他与秦团子之间微弱的联系输送了过去。
秦团子呆滞了一下,长长的尾巴好像被电打了一下似的,倏忽间绷得笔直。
秦时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蓄水池,潮水灌进来,在水池里打两个旋儿,又浩浩荡荡地冲向出口,无比顺畅地冲向了秦团子。
能量潮灌入秦时的身体,顺着他的意识海撞入经脉之中。
这个过程对于秦时这个刚刚踏入修炼一道的新手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他也尝试着运起贺知年教给他的法术来进行吐纳。但是不行,他的段数实在太低,那些闪烁着金色光芒的能量潮运行的速度又太快了,他根本没有办法进行拦截和吸收。
能量潮如同高山泄洪,携裹着毁天灭地的威力席卷而来,不由分说从他这个临时的容器里一路冲刷过去。
秦时看不见自己身体内部的经脉,但他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经脉都被能量潮给撑破了。
古人话本中的洗精伐髓,大约也就这样了吧?实在是……太痛苦了。
迅猛流动的能量在他们周围掀起了一阵阵凌厉的旋风,秦时躲又不能躲,只能硬挺着,任由风刃在他的体表划开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在身前不远处,秦团子在僵立片刻之后,便被这从天而降的磅礴力量冲击得无法维持住自己的形貌,整只虎都融化开来,形成了一团白金色的光雾。光雾如同一团星云,在虚空中缓慢地转动。
这是它最初出现在秦时的意识海中的模样。如今它再一次分解成了最本真的状态,用这样的形态来容纳、消化突如其来的能量。
拉扯的双方却同时爆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阵法惊怒交加,“你这奸贼!你,你竟然吞噬了整个困灵符?!”
狍鸮的身形无法移动,但整个身体却呈现出一种瘫软虚弱的状态,身形也仿佛比刚才缩小了一圈。
在爆发出了一声惊叫之后,狍鸮哈哈笑了起来,“你在这里设下陷阱,算计了那么多妖族,吞吃它们的妖丹,抽走了它们的妖力……对了,还有修行者的灵力,可是你看你存在困灵符里的灵力,却全都便宜了这个缉妖师……哈哈哈……”
阵法不住的尖叫,显然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
狍鸮却笑得恣意无比,“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个缉妖师竟然已经修出了妖体……天意,哈哈,天意……”
“你闭嘴!”阵法怒火冲天,“你马上把困灵符里的灵力都还回来!没了困灵符,阵法坍塌,你我、包括这个缉妖师都活不了!”
狍鸮却不以为然,“想我乃是天生地养的灵兽,就因为误入了你们的圈套,被威逼利诱,困在阵法中不得自由。我为什么想要抢在你之前夺走乾坤镜呢,还不是为了摆脱你,摆脱你背后的那个老东西,从此遨游于天地?!”
几句话的功夫,狍鸮的身形又缩小了一圈。
它不再理会阵法的谩骂惊叫,转过头望向了秦时,沉沉叹气,“我在此处看守阵法已有三年了。我为它们做事,但也奢望有朝一日能摆脱这样的处境。可惜……老天到底也没给我这样的机会。”
秦时疼得神智都有些模糊了。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才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还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害了不少人,我罪有应得,”狍鸮虚弱的喘息,“但我也是被人害了!就这么放过它们,我死不瞑目!”
秦时,“……”
秦时晃了晃脑袋,视野变得清楚了许多,他看到了狍鸮双眼中冒出愤怒的火光,不明白做了这么多坏事,它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狍鸮又道:“阵法将我的身形刻上了困灵符,如果我没有发觉,就会被它们炼化为困灵符上的一个存贮灵力的皮囊……你看这里存着多少人的灵力?这些都是给阵法的主子预备的,等着他有朝一日来这里收庄稼一般,将这些灵力都尽数收为己用。”
困灵符的原理,秦时早在跟柳溪谈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但同样是困灵符,柳溪那个似乎要简单许多。
如果幕后之人是同一个,那这个人的能力升级了。
狍鸮喘着着粗气,声音越来越虚弱,“自从我的身体被刻上了困灵符,就与它融为一体,无法分开了。纵然如此,这里的灵力一丝一毫我也不想留给阵法的主子!”
狍鸮的身体已经与困灵符融合在一起,此时此刻,它调动全部的精神力在困灵符上打开了一个缺口,把它从阵法那里抢劫来的灵力尽数输送给了秦时这个它与阵法共同的敌人。
或者秦时还不能被称之为它的敌人,他只是它预备抢夺的目标。
如同堤坝上小小的裂口无法承载越来越汹涌的水流,狍鸮的意识海也越来越难以承受狂暴的能量输出。它的本体越来越干瘪,终于在一声凄惨的嚎叫声中,如同一只破败的玩具一般爆裂开来。
满地血肉之中,一粒小小的珠子嗒的一声掉落在八卦盘上,滚了两下,停住不动了。
被溅了满身血的秦时一头栽倒在地,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
第112章 星云
秦时呕出的鲜血喷溅在面前那团不住涌动的能量团上, 如同水滴渗入海绵一般,倏忽间消失不见了。
秦时瘫倒在地,艰难地翻了个身。
他觉得浑身上下, 好像细胞都被拆开, 又重新拼接了回去似的,无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但这难忍的疼痛里又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隐秘地涌动。
秦时太累了, 一时间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的手碰到了一粒圆圆硬硬的东西,秦时拿起来, 发现是一颗花生粒那般大的小石头。它与水兰因的那枚妖丹有些相似,都是深色,并且表面都散发着淡淡荧光。只是水兰因是水属性的妖族,妖丹的颜色黑中透蓝,狍鸮的属性是火, 妖丹的颜色透着一丝火焰般的橘红。
秦时叹了口气,将这枚妖丹跟水兰因的妖丹收在了一起。
妖丹是妖族存储精神力的容器, 有妖丹在, 或许有朝一日, 机缘巧合之下残存的精神力能够慢慢复苏, 重新孕育出一个可以踏上修炼之路的生灵。
妖也是天生地养的灵物,这或许就是老天为它们留下的一线生机。
狍鸮临死之前放过了他们一家三口,不管是有心为善, 还是只想耍个花招为自己脱困, 或者就是孤注一掷想跟阵法拼个你死我活, 秦时是受益方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秦团子直接被能量潮冲散,变回了一团能量体开始升级了。秦时身上虽然受了伤, 但精神力前所未有的充沛,他自己都感觉神清气爽, 内劲充足——说不定这就是任督二脉被打通了的感觉。
他发觉自己的意识海扩大了足有数倍,精神力更是充盈无比。
或者就是洗精伐髓一类的奇遇,秦时这样猜想。
在狼狈不堪地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半年之后,秦时终于抢到了一个老天爷派发的幸运红包。
对了,还有小黄豆……
秦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抬手摸摸挎包。挎包的搭扣还扣着,挎包里却静悄悄的。待他心惊胆战地打开挎包,才发现小黄豆翘着脚丫子睡着了。
秦时摸摸它身上的小软毛,感受到小胸脯有规律的一起一伏,才算放下心来。这小东西大约也是受到了能量潮的冲刷,跟秦团子一样,通过沉睡来消化自己吸收到的精神力吧。
秦时不放心的想,等离开这里,一定找魏神仙给看一看才好。
秦时这会儿浑身上下都是伤,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是被精神力带起的风刃割开的大小口子,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他身上的那套训练服也破破烂烂的,眼见是不能再穿了。
他身上又是血又是汗,四肢也仿佛虚脱了似的用不上力气,但他偏偏又感觉自己精力旺盛到恨不得跳起来,好像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
这种精神与□□完全不匹配的感觉对他来说,还是生平第一次。
这个时候没有人干扰他与秦团子之间的联系,他轻而易举的就将膨胀了许多的秦团子收了回去——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的顺畅自如。
在他的意识海里,秦团子像一团闪闪发光的星云,缓慢地旋转着。
哪怕它此刻连个形状都看不出来,秦时仍然看的满心欣喜。他能感觉到他与秦团子之间的联系比以往紧密,而且有了这样的奇遇,秦团子再一次苏醒的时候,应该比之前更强大。
秦时抬起头,视线扫过黑黢黢的井壁,忽然发现之前雕刻在井壁上的各种凸起的花纹都变得模糊了,曾经栩栩如生的雕刻,此时此刻就像一块放在炉火旁边的蜡烛似的正在慢慢融化。
他的视线往上,看到之前雕刻着狍鸮的地方已经变得一片平坦,那个小小的狍鸮图案消失不见了。
秦时的心里有一个猜想,这个阵法或许正是用这一个一个的雕像来禁锢它掠夺来的能量。
阵法的运转是需要消耗能量的,但更多的能量却被困灵符存贮起来,等待它的主人前来收割。
秦时对狍鸮有一种复杂的情绪。这个家伙,配合阵法干坏事的时候义无反顾。但它反抗起来也反抗得十分彻底。它能想出这样诡异的方法,以自身为媒介,导出困灵符里的所有能量,可见也不是什么笨人。
但它的聪明果断,却好像总是没有用对地方。
秦时也是从它身上,头一次真切的感觉到了妖族对于提高自己的修为究竟抱有怎样迫切的态度。
不止狍鸮如此,困灵符的主人也是如此。只是,能够设下这样厉害的阵法,又能驱使狍鸮这种级别的妖族为他做事……又会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呢?
秦时伸手按在八卦盘上,发现自己休息了一会儿,双手仍然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哆哆嗦嗦的从八卦盘上爬了起来,满脑子都在想要怎么离开这个地方。
困灵符里存储的能量都被狍鸮导出,输送给了他。如今没有能量维持,阵法只怕是要崩塌。也不知是整个一口井塌下来,还是像之前的漩涡一样,卷着阵法里所有的一切去到另外一个不知名的小世界。
秦时抱着挎包刚刚迈出一步,就听脚下咔嚓一声响,八卦盘裂了。与此同时,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从上方掉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他的脚边。
八卦盘没有了能量的加持,大约也就是普通玉石的硬度,这一下立刻就被砸出了一条裂纹。而这条裂纹还朝着周围蔓延开来,又分出了几条枝杈,好巧不巧的,跟前面的裂纹又连了起来。
更糟糕的是,头顶上方又有石头土块掉落下来了。
秦时,“……”
秦时头皮都开始发麻,他抱着挎包在不大的八卦盘上一边躲避脚下的蜘蛛网,一边还得躲着上方砸下来的石块,一不留神,踩中了一片碎成渣渣的地板,险些整个人都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