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by牛角弓
牛角弓  发于:2024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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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抬头视线对上秦时和贺知年,微微颌首,并没有显得多么意外。唯有看向小黄豆的时候,目光里透出了些许柔和的意味。
小黄豆也还记得她,拍着翅膀啾啾叫着跟她打招呼。
魏舟似乎对她会出现在这里也有些意外,“你们一族,怎么还在这里?”
当初镇妖司抓捕水虺,但落网的却是水兰因。但缉妖师也不是吃白饭的,很快查清楚来龙去脉,被误抓的虺族也都得到了重新审理的机会。魏舟曾经查看过镇妖司的记录,他印象中水兰因的刑期并不长。
水关山语声清淡,“头领不愿意离开大阵。”
“为何?”魏舟诧异,“我记得有人说,水兰因的老家在陇南一带,距离这里……可不近啊。”
人有家乡,妖也有。很多刑满释放的妖族,都会想方设法地回到自己的家乡去。水关山和她的族众也是为了就近守护水兰因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鸟不生蛋的荒漠里来,而水兰因之所以会被困在这里,是因为被水虺推出来当了替罪蛇。
水关山似乎是在考虑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想了想才说道:“头领说,他想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他死在哪里都一样。”
魏舟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是……哪里不好了?”
水关山犹豫了一下,“族中尚有几位族人被困于阵中,头领说责任在他,是他识人不明,让下属遭了这无妄之灾,因此……”
秦时听得稀里糊涂的,贺知年已经猜到了。水兰因自己得到自由,便想方设法解救了自己的属下。而解救的过程必然会引来大阵的攻击。
贺知年之前猜测是重明鸟的父母破坏了大阵,现在看来,真相似乎是水兰因破坏了大阵,重明鸟夫妇有求于水兰因,所以给他做了帮手。
土丘上黑雾散去,露出一个半卧在山石旁的黑色男子。
男子身形瘦弱,被一身黑袍衬得肌肤如雪,犹如透明的一般。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眸静静打量来人,片刻后,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前方的石桌石椅,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他前方的空地上几块磨得光光滑滑的石块错落有致地堆叠着,有桌有椅。石块周围长着几丛花草,景色颇为清幽。
魏舟觉得水兰因已经被刑满释放,哪怕他固执的留在大阵里不肯离开,也不算姑获鸟那样的罪犯了。跟他们之间也算是平等的关系,因此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在离他最近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还顺便给水兰因介绍了一下贺知年和秦时。
秦时和贺知年跟水兰因见过礼,也跟着落座。秦时还顺手将小黄豆掏了出来放在自己膝上。他觉得小黄豆既然也算是妖族,多见见不同种类的妖族也没有坏处。人类在总结教育幼崽的方法的时候,还提倡要让孩子“见多识广”呢。
果然,看见小黄豆,水兰因的视线就一下被吸引住了。小黄豆也不怕他,歪着脑袋打量他,还扭过头冲着秦时啾啾叫,好像在分享什么心得。
可惜秦时听不懂。
水兰因看了一会儿就笑了起来,他抬起头细细打量秦时,唇角含笑道:“小重明鸟福泽深厚,遇难成祥……秦兄弟也是有福之人。我们闲聊时说起小重明鸟顺利出壳,都感慨人间已有数百年没有重明鸟的幼崽顺利孵化了。”
秦时,“……”
这位大妖怪情商还挺高的,挺会说话。秦时苦笑了一下,心想他在说自己“有福气”之前,一定不知道自己还有穿越的经历吧?!
从自己的世界里莫名其妙穿到这样一个穷人的命都不算命的地方,实在很难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有福之人”。
水兰因身上有一种与水关山非常相似的冷淡如水的气质,但一笑起来,却又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他生得眉眼如画,看见他,就仿佛看到了画中人。
他从袖子摸出一个小荷包,笑着说:“我和小公子的父母相识已久,也算是小公子的长辈。这是我素来把玩之物,小玩意儿,不值什么,就当是见面礼吧。”
水关山上前接过荷包,走过来送到了小黄豆面前。
小黄豆似乎明白这东西是送给它的礼物,它站在秦时的腿上小小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回头去看秦时的反应。
秦时摸了摸它的脑袋,把它放到了荷包旁边,“这位水先生是你父母的朋友。之前水关山在地洞里救下我们,也是这位水先生安排的……收下吧。”
小黄豆像是听懂了,它用爪子按住那个深色锦缎的小荷包,抬起头欢快的啾啾叫,好像在朝着水兰因道谢。
话说到这里,秦时也不好端坐着了,他拉着贺知年起身,一起向水兰因道谢。不管人家最初的目的是啥,把他们从地下通道带到地面之上都是事实。
救命之恩,是怎么报答都不过分的。
水兰因看上去就是一副虚弱的模样,甚至连坐直身体这样的动作由他做来都显得格外费力。
“无心之举,不值一提。”水兰因气喘吁吁的说:“相反,我还要感谢二位救了小重明鸟。我答应他父母要替他们找回孩子,结果却没有做到。要不是二位,这孩子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秦时试探的问道:“不知它父母……”
水兰因摇摇头,“他们此刻,大约已经离开陇右一带,具体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了。”
秦时又问,“不知它家乡是在那里?”
水兰因给人一种孱弱的感觉,唯有一双黑亮的眼睛还透着几分鲜活气。他轻声说道:“听说重明鸟世代居住在东海的仙岛上。可惜我从未登门拜访过。”
秦时有些失望,从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到东海,相当于横跨整个大唐帝国。这要是搁在后世,搞不好也得来回倒两趟飞机,更别说现在这种条件了。
水兰因看出他的失落,便笑着安慰他,“小公子与你有缘,留它在身边,对兄弟你也是有好处的。”
秦时摆摆手,“我不是嫌它累赘。只是觉得……它这么小就远离父母,未免太可怜了。”
小黄豆不明所以,抬起头在他手背上蹭蹭,啾啾叫了起来。
秦时替它解开那个小荷包的时候,就听水兰因轻声说:“小兄弟是心善之人,难怪小公子愿意跟着你。”
秦时笑了笑没有出声。
荷包解开,从里面咕噜噜滚出一粒圆溜溜的小珠子。小珠子有花生仁那么大,粗粗看去像是一粒巴洛克珍珠,接近椭圆的形状,通身流光溢彩,简直要晃瞎人眼。珠子上已经打了孔,还系着一根秀气的红绳。
秦时还在琢磨这是啥东西,就听魏舟有些诧异的说了句,“妖丹?!”
秦时手一抖,险些把这摸起来温润如玉的珠子掉在地上——哪怕不久之前,在阳关城的外面,他曾经见过一堆大大小小的妖丹,但到底也没有长成这般晃瞎人眼的样子。
这颗妖丹长成这般光华璀璨的样子,可知这妖物修为不低。要知道对于妖族来说,这可是最重要的东西。若是被对手毁了妖核,多少年的修为也就化为乌有了。
水兰因修长的手指掩在口边,压着嗓子咳嗽了两声,“仙师好眼力。这是一只六百年修为的青鸾的妖丹。青鸾一族生性属火,是水妖的克星,与重明一族的习性相合。小公子将它留在身边,对自身的修炼也是大有益处。”
秦时有些敬畏的看着他,猜测这只六百年的青鸾应该就是他的手下败将了。否则他自己就是水蛇,干嘛留着与自己属性相克的妖核呢。
只有是战利品,留在身边才说得通。

第65章 真相
小黄豆对亮晶晶的东西还是很有好感的, 知道这是送给它的东西,啾啾叫着让秦时给它挂在脖子上。
秦时拿在手里掂了掂,觉得挺轻, 绳子的粗细也合适, 不会勒到它,就给它挂到了脖子上, 还在脖子后面系了个蝴蝶结。
“不会掉吧?”秦时拽着红绳试了试长短。
魏舟随口应道:“妖族自己认定的东西,轻易是不会丢的。这小东西年龄小, 但好歹也是重明一族的幼崽,这些小法术,它天生就会的。”
秦时有些酸了。要是人也有这种能耐,出门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会丢银子了。
叙了旧,话题被魏舟拉回了他来这里的目的:封妖阵是如何被毁的, 以及到底逃走了多少大妖,大阵里还剩下多少?
水兰因咳嗽了两声, 瓷白的肌肤因剧烈的喘息而蒙上了薄薄一层绯色。
“是我。”水兰因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供认不讳, “水虺逃走, 我的兄弟们却都被关进了这里。我不服。”
魏舟默然。
秦时和贺知年都插不上话, 只能默默地坐在一边听他们说。
水兰因半卧在山石旁,长发如水一般垂下,衬得他身形纤弱, 仿佛呼吸之间就会化成一股烟雾散去。
水关山奉上茶水, 有些担心的在水兰因身旁跪坐下来, 将水杯放在了他的手边。
水兰因淡淡扫一眼身旁的水关山,对魏舟说:“我在封妖阵里已经服刑近百年了, 镇妖司念在我服罪态度好,又是受了主谋的指使, 所以赦免了我。但比起我来,我这些兄弟们更无辜。我怎么可以丢下他们自己离开?”
镇妖司事务繁忙,尤其近些年各地妖族蠢蠢欲动,赦免水兰因是因为水虺逃走,朝廷也知道水兰因并不是主谋,所以特意做出来给其他妖族看的。镇妖司自己并没有那么多精力去一一核实他手下的兄弟们都犯了什么罪,又都判了多少年。
魏舟含蓄的提醒他,“你可以向镇妖司提交复核的文书。”
水兰因冷笑,“我交没交,魏神仙都不知道吗?可是一年一年地等下去……哪怕妖族寿命长,也架不住这样毫无希望的等待。”
魏舟干咳两声,拿起水关山送来的茶水掩饰自己的尴尬,“这些年外头是个什么情形,水大人应该也听说过,镇妖司……忙不过来。人少事多,交上去的文书总要一件一件地办。”
“可是我等不了了。”水兰因轻叹,身体向后一仰,斜靠在了山石上,脸上透出一丝灰败的颜色,“我并没有想要破坏封妖阵,我也没那个能力。至始至终,我想做的,只是救出我的兄弟们——所有责任,水兰因一力担当。”
魏舟放下茶杯,“那就来说说,大阵是如何被毁的吧。”
说到这里,魏舟停顿了一下,突然间就露出惊诧的表情。他上下打量水兰因,“你……你这是……”
水兰因微微颌首。
但不等他开说说话,又是一通剧烈的咳嗽。
秦时在旁边看着,觉得他单薄的胸膛都像是要被剧烈的咳嗽给震开了,让他忍不住生出一丝同情。
他还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孱弱的妖怪。
虽然他也知道妖怪有本体,而本体又是活的——但凡是活物,就肯定会闹点儿大大小小的毛病,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妖怪比人寿命长,比人类强壮,抵抗力也更强,而且还懂修炼,但这不意味着它们就百毒不侵,不会有病痛。
妖怪的本体要是受伤,精神体也会受影响的。
但水兰因作为虺一族的头领,精神体孱弱到这种程度,秦时不敢想他的本体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或许这就是毁坏封妖阵的代价。
水兰因看到了秦时的眼睛,也看到了他眼里的那一点不忍——很久没见过这般心软的少年郎了。
水兰因微微一笑,对魏舟说:“您也看到了。我肉身损毁,妖丹的裂纹也愈来愈大……我撑不了太久了。咱们就长话短说吧,毁坏大阵的主犯是我,阵中巨蜥一族妖力充沛,他们是我的帮手。还有重明鸟夫妇,它们有求于我,不得已受我胁迫,也帮了一点儿小忙。至于大阵里的其他妖族,趁火打劫,都出了点儿力。”
魏舟颌首。
封妖阵里关着的都是什么样的妖,他心里一清二楚。这些家伙唯恐天下不乱,一旦意识到有人在破阵,一定会千方百计的参与进去。
对于重明鸟夫妇的“小忙”,魏舟也持有怀疑的态度。他跟这两位瑞祥也是打过交道的,对于他们爆炭一样冲动又急躁的性格可谓是印象深刻。
不过水兰因已经揽下了所有的责任,魏舟也不必特意去找重明鸟的麻烦。
“封妖阵被毁,外面大约乱套了。”水兰因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我留在这里,就是等着大人们来问责。”
魏舟叹气,脸上露出沉痛的神色,“外面的乱,不是罚了你一个人就能解决的。除了大阵里逃出去的这些,还有从雁门关外一路逃到这里的蛊雕。你大约还不知道,精绝、且末、楼兰……这些地方都已经没有活人了……”
水兰因的眼神呆滞了一下,良久之后他长长舒了口气,“我没想到……”
他没想这样,没想毁掉人类居住的城池和村庄。他只想安然无恙地救出所有的兄弟,带着他们返回家乡。
“现在说这话没有什么意义。”魏舟叹气,“再说,外面的事也不该由你一人负责。”
蛊雕一族逃窜到了大漠上,一座城一座城地屠戮,这个锅不该由水兰因来背。毕竟妖族当中,像蛊雕这样成群结队的去祸害人类的栖居地,将他们斩尽杀绝的种族也是极少数。修炼不易,大多数的妖族都不会聚在一起修炼,而是更偏好独来独往。
阵外的惨象,水兰因只能说是一个推手。
秦时这个时候心里的感觉也是有些矛盾的。他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就好比水兰因做事不会去想这么做对人类有什么影响,放出去的妖族会不会伤害人类。
人类在他心目中大约跟这大漠上的石头、草丛里的虫蚁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能怪他吗?
秦时作为一个人类,他在做出决定的时候,也同样不会去考虑这样做会不会对树上的麻雀,屋外的走兽有什么影响。
立场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也会不同,这是谁也无法回避的事实。
水兰因虚弱的看着魏舟,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镇妖司要怎么处置,某绝无二话。”
魏舟又叹,“我处置了你又有什么用呢?”
外面已经乱成那个样子,不是说处置了水兰因,就能将一切破坏都扭转回去。再说水兰因已经虚弱至此,能不能活到镇妖司处罚他,都还两说。
水兰因的神情也有些颓丧,他指了指水关山,“大阵里逃走了谁,留下了谁,本体妖核是否毁坏……这些事我已经让她做了详细的记录。”
水关山连忙起身,“请仙师随我去取名单。”
贺知年接收到了魏舟的一个别有用意的眼神,忙说:“我去吧。”
魏舟颌首,“你且去,小秦留下。”
贺知年愣了一下,他以为魏舟和水兰因之间有什么不能让外人听的话要交流,没想到他们会留下秦时。
秦时也愣了一下。他冲着贺知年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
贺知年起身,随着水关山去了收藏名单的地方。
这两人一走,魏舟看着秦时的视线就诡异了起来,“小秦,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支开老贺?”
秦时摇头。
魏舟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副神棍的嘴脸,“我只是有话想问问你……你的命盘极为奇特,没有过去,也很难看清未来……你猜猜,当你突然间出现在命盘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秦时头皮发麻,心头也涌起一股寒意。他没想到魏舟竟然能看出这些……
“什么意思?”他的头脑有些混乱。他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他们包围起来的大妖自爆妖核,撕开了时空。但他听魏舟的意思,似乎同一时间,在这里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你出现的时刻,”魏舟老神在在的说:“就是水兰因自爆妖核,轰开封妖阵的时刻。”
秦时傻眼了。
他没想到真相会在这样一个场合里被揭开,原来在相同的时间,两个不同的时空里都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就好像神秘的时空通道的两端同时被暴力破开,他这个倒霉蛋被卷入其中,瞬间从一端传送到了另外的一端。
但在不同的时空里,或者说两个平行世界里,两个大妖同时自爆妖核的几率又有多大?!而且两次爆炸还必须得互相对应上?
秦时声音发颤,“那我还能回去吗?”
魏舟有些遗憾地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是外来之人,命盘奇特,我道行不够,看不清楚你的未来。”
秦时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紧接着便觉得心头茫然,难以分辨自己心里到底是庆幸多些,还是失落更多谢。
一杯茶顺着石桌推了过来。
推着茶杯的手指修长,苍白的皮肤看上去仿佛半透明一般。
秦时抬头,见水兰因双眼之中带着歉意,语气也是十分柔和,“之前秦兄弟说谢我在地洞里伸出援手……此事不值一提。反而是我,对秦兄弟多有亏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秦兄弟只管提就是。”
秦时摇摇头。他走路也踩死过蚂蚁,小时候养过两只小鸡也都没养活……这些事难道也要去一一赔偿吗?!
秦时丧气的想,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他也没心情听。
虽然以前也有所怀疑,但确切的知道自己会被困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或许它都不是历史上真实的时代,而是一个类似于“三千小世界”这样的平行空间, 秦时的心情很难开怀得起来。
魏舟和水兰因还在讨论有关封妖阵的问题, 无非就是大阵能不能修复,剩下的妖怪们又要如何处理之类的, 这些秦时不懂,他也插不上话, 只能呆呆的坐在一边考虑自己的前途问题。
如果回不去,他得想好要怎么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生活下去。
秦时掰着手指头盘算自己都有什么生活技能。
学历什么的……没用。
会更换家里的水龙头、维修热水器、洗衣机……没用。
开车、开船、开飞机……没用。
会拆卸枪\支、维修突击队装备的仪器……也没用。
他的所有优势都在这里失效了,反而短板明晃晃的暴露了出来: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野外生活的经验也不足……
勉强能算是个练家子,会打架,会使用冷兵器, 还会一点儿暗器。但比不了土生土长,从小就开始练童子功的武人。
对了, 他还是个半文盲。繁体字只会看, 不会写。生活常识也没有。
无论到哪里, 他都不认路。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不但没钱, 还没有挣钱的技能。
秦时很沮丧地抱住头。
他要怎么过生活呢?总不能真的跟着贺知年去给他做家将吧?!话说连个身份证明都没有的人,想靠一把子力气挣钱吃饭……行得通吗?!
水兰因倒是表示会作出赔偿,但他一个支撑不了多久的蛇妖, 又能补偿他什么呢?!最为迫切的身份问题, 魏舟这个活神仙倒是有可能帮上点儿忙。
秦时正胡思乱想, 就听水兰因又咳嗽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秦时的错觉,随着水兰因咳嗽的越来越厉害, 他的身形也仿佛变得透明了起来。
秦时知道,妖怪所说的妖身就是精神体, 是单纯的妖力,本质是一团能量。精神体是不会咳嗽的。水兰因此刻反应出来的应该是他本体的症状,他本体的伤势已经很严重了——妖核碎裂,蓄积在妖核中的能量一丝一缕散逸出来。等这些能量散逸光了,精神体也会随之消失。
秦时打了个冷战,“妖核碎裂,修为尽失……你还有本体啊。”
从头修炼或许很难,但对水兰因这样的大妖来说,不过是重来一遍的事,或许……也不是那么难?
水兰因一只手放在唇边,指尖还沾着一点嫣红。他盯着指尖的那一点红色,颇有些惆怅地摇了摇头,“修炼一事,于我而言只是意外。再说我本体也受了伤,要养回来不知要多久……费那事做什么。”
秦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这个水兰因,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随你们处置吧,反正老子也不想活了。
秦时可以确定了,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而是水兰因的身影真的在慢慢变浅。像墨水在清水里化开,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双腿都已经变成了雾蒙蒙的一团空气。
在他们的头顶上,清晨的光线已经被不知何时而起的乌云遮挡住了。
乌云挡住了太阳,却挡不住太阳散发的光芒,反而在乌云之上映出了一道圆环,像一道虹,却又呈现出诡异的暗色。
魏舟叹了口气,“妖也是天地间的灵物。大妖陨落,天生异象。”
水兰因靠回了山石之上,五官都已经有些模糊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释然的浅笑。而聚拢在他周围的薄雾在他面前分分合合,凌乱的线条慢慢地归拢在一起,形成了一副水墨山水的画卷。
小桥流水,屋宇宛然,远处是隐没在细雨中的山峦。这似乎是一副南方山村的生活场景。
屋门被推开,一个头挽双髻的小丫头蹦蹦跳跳跑了出来。
不知为什么,明明只是烟雾缭绕中随意勾勒的画面,秦时却有一种每一根线条都精工细琢的感觉。小丫头圆嘟嘟的脸蛋也显得格外传神。
他寻思,这大约是水兰因记忆里的画面?
小丫头的周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黑影,她手里捧着碗,开始往地上撒东西。
大约是在喂鸡。
她像是突然间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手里的碗一扔,转头蹬蹬蹬跑了。秦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篱笆的后面,看到细细的黑色一条。
小丫头跑走之后,很快又跑了回来。她有些紧张地捧着另外一个碗,哆哆嗦嗦地放在了篱笆旁边。
明明吓得要死,偏偏又心软得不行。
秦时看到这一幕,心中都生出了一种柔软的感觉来。
爬在竹篱笆上黑色线条绕了下来,凑近了那只小碗。
下一秒,小碗变大了,细细的小黑蛇也变得粗大了一些,喂蛇的小丫头也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托着腮蹲在一旁看着黑蛇喝水,脸上已经没有了惧怕的神色。
雾气凝成了一扇窗,窗户半开。从外面望进去,喂蛇的少女正在收拾东西,但她的动作却慢吞吞的。她停下来,冲着窗外叹了口气。
“小蛇,”少女惆怅的说:“我不想嫁人。”
烟雾散开又聚拢,变成了陌生的小庭院,少女挽着妇人的发髻,正蹲在墙角的水井旁边洗衣服。
她瘦了许多,神情也有些呆滞。唯有在夜幕降临,她偷偷摸摸在窗外放一碗清水的时候,双眼之中会闪动着鲜活的光彩。
秦时站在封妖大阵里,旁观了一个女子从小到大的半生光景。
他看到女子在婆家操持家务,到了吃饭的时候却只能缩在院角,捧着残破的小碗吃一口剩饭,也看到她的丈夫醉醺醺地回来,抓着她的头发往门框上撞。
鲜血从女子的额头流下来,她却望着画面之外,做一个无声的口型:“不要过来……听话。”
女子挨打慢慢成了家常便饭,在她丈夫的家里,她仿佛是一个奴仆,谁都可以伸手打她。
她身上的衣服越来越破烂,人也变得越来越憔悴。
又一天,女子的婆母将她按在井台上殴打,画面突然间剧烈地晃动起来。面相刻毒的老妪回头,露出惊恐的表情。
老妪的手还拖着女子的手臂,整个人却吓得不住后退,却在女子摔倒的瞬间站立不稳,一头摔进了水井里。
女子呆滞的看着这一幕,眼里渐渐浮起了恐惧的神色。她转头望着画面之外,抖着手指了指远处,“快跑啊……”
画面再转。
老妪被人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死去,女子却被丈夫痛殴,然后捆着手脚,架在了村头的柴堆上。
女子安安静静地看着身边的人影来来往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宁静。看到自己的丈夫站在柴堆之外声泪俱下地哭诉,她甚至还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她的笑容却激怒了旁观的村民,他们愤怒地点燃了火堆,还有不少人冲着火堆里的女子扔石头。
画面再一次剧烈晃动。
女子隔着火焰望了过来,眼中恐惧的神色里慢慢滋生了一种仿佛是喜悦的亮光。她开始挣扎,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
“快走啊!”
然而火焰仿佛越来越近了。画面开始跳动,村民们神情惊恐四下逃跑,柴火堆被大力撞开,熊熊火焰跳跃着,点燃了散开的柴火,烟雾升腾,充满了整个画面。
烟雾散尽,画面再一次亮起来的时候,变成了荒无人烟的山坡,山坡周围是茂密的竹林,一道小溪从竹林中穿过,潺潺的水声仿佛女子轻柔的嗓音。
她躺在坡地上,浑身上下都是伤痕:烧伤的痕迹、刮擦的痕迹,额头和脸颊都有伤,头发也乱蓬蓬地披散在身后。
她艰难地凑在溪水边喝水,掬起清水洗去了脸上的脏污。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仿佛又变回了小山村里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女。
这一次,她没有说“你不该来”,她只是露出自己最开心的模样。
“我知道你会来。”她双眼闪亮,脸上虽然笑着,眼里却流下泪来,“我就知道……”
一条黑色的蛇尾从她身边闪过。
它就在她的身边,已经有她的手臂那么粗了,也有力气去捕杀比它自己还要大的猎物。但在人类的面前,它仍然只是个没什么用的长虫,想救人,却只能卷着她在地上拖着走,让她浑身上下蹭出了那么多伤痕。
女子温柔地摸了摸这一截黑色的蛇尾,慢慢地向后靠了过去。她似乎是想靠在竹子上,但身体却滑了下去,重重地摔倒在那里不动了。
黑色的蛇尾迅速滑开。
片刻后,一只白皙修长的半透明的手探了过来,微微颤抖着,凑近了女子的鼻端。
烟雾散开,消失在了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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