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不敢直视岩壁上的青蜉蝣,生怕一不小心就中招。只能看脚下,看走在前方的魏舟和他头顶上不知疲倦的李飞天。
但或许是这里青蜉蝣的密度太高,走着走着,秦时还是开始感觉有些……眩晕。他甚至没有注意走在前方的人已经停下了脚步,就那么晕乎乎地一头撞上了贺知年的后背。
这一撞就把自己给撞醒了。
秦时揉着酸溜溜的鼻子,眼含热泪,说了一句,“对不住。”
贺知年想笑又忍住了,抬起手臂把他往里推了推。
魏舟走在最前方,这会儿也停了下来。他站在台阶转弯的地方,一边低着头伸指掐算,一边嘴里还念念叨叨。
贺知年则眯着眼睛打量台阶另一边深深的峡谷。他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秦时就有些佩服他,之前他们在地洞里的时候两个人都中了招,这一次他又中了招,人家贺知年却没事。
贺知年看出他在想什么,抬手指了指另一侧的深谷,轻声说:“不怪你,这里不对。”
“怎么会不对?”秦时诧异,“这里不是魏神仙师门中的人修起来的吗?”
“这么说倒是没错。”贺知年打量台阶下方翻卷的薄雾,眉头皱了起来,“但魏舟来这里,就是因为这里出问题了呀。”
“什么问题?”
“有人改动了封妖大阵的格局,”贺知年说:“你没发现我们走台阶的时间太长了吗?按理说这里不该有这么深才对。”
秦时一惊,“鬼打墙?!”
秦时不懂道门玄学,但他也是看过鬼故事的人,知道在一些特定情况下,人会陷入这种走不出去的阵法或者迷宫。
不过眼下的处境又与他理解的“鬼打墙”不一样,因为他们一直在沿着一个方向走,并不是在一定的范围之内绕圈子——区区一条直路,也能让人鬼打墙吗?!
法术方面的事,贺知年知道的也不多。两个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前方的魏舟。
魏舟虽然比比划划,念念叨叨显得挺神经,但他的眼神是清醒的。看来青蜉蝣这种神奇的生物在他这位神仙面前,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秦时注意到李飞天的举动也有些不同寻常,它在魏舟头顶上方一个不大的范围里反复地绕圈子,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困住了。
秦时抬手摸摸自己的身旁,并没有什么障碍,手指直接就触碰到了岩壁。岩壁摸上去还是凉冰冰的,泛着微微的潮意,缝隙里有绿茵茵的苔藓和野草,草丛中……
秦时连忙移开视线,生怕自己又在无意间被草丛中的青蜉蝣摄去了心神。
秦时不了解阵法都是怎么运作的,现代的知识体系里也没有这种分类。但从他自己的经验来看,岩壁、脚下的土地、山岩转弯处铺好的石阶,至少看上去摸上去都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而在台阶的另一边,探头就可以看到深不可测的谷底,谷底水雾翻卷,青紫色的光线幽幽浮动,倒是很符合小说里“幻象”会出现的那种场景描述。
秦时脑海里各种想法翻来覆去的时候,就听站在前方的魏舟低声念诵起来。他念的像是一首短诗,声音高高低低的,颇有韵律。
秦时听不清他念的是什么,只能猜测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咒语吧。
台阶下方薄雾翻卷,似乎在这忽高忽低的念诵声中变得越来越浓稠。渐渐的,将整条通道都遮挡起来了。
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随着翻卷的雾气轻飘飘的响了起来。缥缈的声音在两侧的岩壁之间来回振荡,耳语一般,带着说不出的惆怅和热切,“快来……快回来……”
听到这虚无缥缈的声音, 若是换个普通人,大约会觉得是撞鬼了。
但对两个缉妖师外加一个镇妖司顾问来说,那就毫无悬念了——不是妖怪在生事, 就是妖怪的精神体在故弄玄虚。
这里是封妖阵的边缘位置, 按理说,没有哪个缉妖师会把妖怪封印在这种地方。排除这个选项, 唯一的可能就是精神体了。
妖怪的本体和精神体之间是一种互相成全但也互相牵制的关系,精神体的能量载体是妖核, 而妖核是有形有质的东西,它存在于妖怪的身体里,并通过妖怪的身体来获取能量。
如果妖怪的身体还处于被封印的状态,精神体也会受到诸多限制。
但封妖阵已经损毁,这妖怪却仍然留在阵中, 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来啊,来……”大约是见这几个人不上钩, 声音转换, 变成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的柔和, 好像在一个温柔的母亲在呼唤自己的孩子。
秦时听得头皮发麻, 正想拉着贺知年吐槽一下妖怪蛊惑人心的手段也太粗暴直白,就感觉到胸口处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他低头,见小黄豆顶着一撮歪毛, 正睡眼惺忪的从他的口袋里往外爬。
秦时吓了一跳, 难道这一次妖怪想要蛊惑的目标不是他们这几个人, 而是被他们护在手心里的小重明鸟?!
秦时一把按住了爬出口袋的小黄豆,心里惊疑不定, 怀疑小黄豆是不是中了招……某种不是针对人,却对它这样的瑞祥起效的邪门法术?
小黄豆正迷迷糊糊爬得起劲儿, 身上就好像被压上了一座山。它茫然抬头,正对上它爹担心的眼神。
小黄豆甩甩脑袋,啾啾叫着向他爹求援:鬼压床了,爬不动了!
秦时松开手,小心地揉揉它的脑袋。他心里有些疑惑,觉得小黄豆刚才还有些迷糊,被他拍了一下之后好像立刻就精神了,似乎……也没有中什么妖术的样子。
“没事?”他把小黄豆托在掌心里凑近看了看,“那你怎么醒了?”
小黄豆晃了晃脑袋上的歪毛,啾啾叫了起来。连说带比划,好像很激动的样子,啾啾完还很用力地跺了跺爪爪。
秦时,“……”
秦时疑惑的与贺知年对视一眼,贺知年也是满眼蚊香圈,摊摊手,“别看我,我也听不懂。”
顿了顿,他又说道:“不过你比我厉害,已经是修出妖身的人了。或许再过一段时间,等你的团子再强大一些,你就可以通过妖力明白小黄豆的意思了。”
秦时知道他这里说的妖力就是精神力的意思。或许有朝一日,他对于精神力的运用更加熟练,精神体也更加强大一些的时候,他真的可以通过精神力跟小黄豆交流。
小黄豆本身也是很厉害的,重明鸟这个种族天生就比其他妖兽更加容易修炼。
所以说,这是一个双向奔赴的过程。
恰在此刻,飘忽不定的女人声音又响了起来。或许是声音被拉远,传到他们耳边的时候微微带了几分回音的效果,越发显得鬼气森森。
小黄豆一听见这个声音,立刻就炸毛了。秦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它一下就跳了起来,支棱着一身的小软毛,朝着秦时的口袋窜了过去。看它的架势,恨不得一头扎进口袋里好把自己给藏起来。
秦时,“……”
合着这小东西刚才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什么声音吵醒的?但看到它这样的反应,秦时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
“你说,”秦时指了指远处黑沉沉的峡谷,“这个……该不会就是姑获鸟吧?”
秦时思来想去,觉得能给小黄豆年幼的小心灵留下阴影的就数这个偷孩子的姑获鸟了。被人从父母身边带走,在幼崽的心里,应该没有比这个更加恐怖的事了吧?!
秦时有心想问一问小黄豆发出这个声音的是不是把它偷走的那只大鸟。但小黄豆一直啾啾叫,肢体语言又丰富得不行,秦时实在猜不透它是什么意思。
贺知年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哄崽崽,心里却不由想到了水关山。
虺一族以水为姓,水兰因是整个陇右道的王,水关山就是奉了她的命令来寻找小黄豆。那么,小黄豆的父母又是怎么找上水兰因的呢?
如果水兰因之前就在封妖阵里,那毁坏封妖阵的事,会不会跟重明鸟夫妇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贺知年这边心绪翻涌,就见魏舟抬起手,指尖一点银光,闪电般冲向前方。
盘旋在他头顶的李飞天有所感应,追随着亮点俯冲而去,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半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摇晃了一下。
李飞天被一层无形的膜挡了回来。
这一下阻挡仿佛激发了李飞天骨子里的凶气,它在半空中绕了一个圈,猛地向前一冲。
虚无中碎裂声传来,随之响起的还有一个女子尖厉的惨叫。
秦时也被这一声尖叫刺得脑仁生疼,觉得眼前一黑,眼前似乎出现了某种幻觉:他看见一块巨大的玻璃在半空中碎裂开来,大大小小的玻璃碴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下一秒,他就被身后的贺知年给一把拽开了。
秦时怀里还抱着小黄豆,呆呆地眨眨眼,他看到碎玻璃从半空中掉下来,快要落地的时候却幻化成了细碎的光点,散逸在了空气中。
刹那间,潮湿的水汽携裹着铺天盖地的喧嚣水声扑面而来。随着挡在他们前方的雾气慢慢散开,光线也变得明亮起来,仿佛清晨已经来临,太阳从地平线的后面爬了上来。
周围的景色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这时秦时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走下了台阶,正站在山脚下一片乱石林立的河滩上。不远处就是从峡谷中一穿而过的河流。河水湍急,冲刷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水声撞击山谷,又被山谷放大,颇有种震耳欲聋的气势。
秦时就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大的声音,他们刚才竟然一点儿也没听到。妖怪的障眼法,简直可以媲美现代医学的深度催眠了。
破碎了幻境的李飞天简直骄傲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它矜持地围着魏舟转了两圈,又跑回来围着秦时转圈圈,得到他一句“真能干”的评语,欢天喜地地拱一拱他怀里还在呆呆地东张西望的小黄豆。
秦时其实想把小黄豆给揣在口袋里,毕竟他们都没办法确定周围的环境是否安全。但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把拂尘哄回魏舟身边去,就听半空中一阵风声由远及近,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疾扑而来。
李飞天瞬间警觉,尾巴一甩就飞到了半空中。
秦时眼角余光瞥见一团浅色的庞然大物朝着他们砸了过来,连忙朝着魏舟扑了过去,想要将他拉开。但身后的贺知年却比他动作更快,他刚抬起手,还没抓住魏舟,身后的贺知年已经揽住他的肩膀,带着他扑倒在了一旁的沙地上,就势一滚,躲到了礁石后面。
秦时晕头晕脑地扑倒在地,忙乱中只记得用手臂圈住了小黄豆,免得啪叽一下给它拍成了小肉饼。
有什么东西紧贴着他们的后背飞了过去,疾风卷起河滩上的沙土,扑了他们一头一脸。半空中有什么东西滴滴答答落了下来,有一滴恰好落在秦时的脸颊旁边。
那是深黑色的粘稠液体,像腐败的血液,散发着刺鼻的腥臭气。
秦时隐约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等他从河滩上坐起来,呸呸呸地吐掉满嘴的沙子时,忽然反应过来第一次见到姑获鸟的时候,不就是遭遇了同样的袭击吗?!
这妖怪袭击人的手段根本就没有变过,还是那一套。但它爪子锋利如刀,当初在昌马城,不少同伴就死于它的偷袭。尤其那颗从半空中掉落下来的人头,现在想起依然会带给秦时难以言喻的惊悚感觉。
小黄豆惊魂未定,它缩在秦时的臂弯里学着他的样子呸呸呸吐了两口,注意力分散,开始低头啄身上被揉乱的绒毛。
秦时捏着它的小脖子塞回口袋里,反手拔出了腰畔的宽刀。
李飞天一击未中,反而让偷袭者险些伤到了自己人,自己也懵了一下。但它很快反应过来,一甩尾巴又冲了过去,正好挡住了偷袭者的去路。
就这么一下停顿,让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偷袭者的真面目。
身形壮硕的禽鸟披一身浅色的羽毛,在半空中凶猛地拍动翅膀,强劲的气流掀动了地面的砂石,让秦时和贺知年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魏舟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站在他们身前,身上的道袍在风中扬起,仿佛自带一道屏障似的,将沙尘都阻隔在外。
秦时觉得,跟他们的狼狈相比,魏舟这会儿看上去真的像一个神仙了,衣袂飘飘,纤尘不染,不像他们,沙尘扑过来的时候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魏舟仰着头,望着着半空中与巨鸟对峙的李飞天——散发着淡淡银光的拂尘与巨鸟对峙,明明是细细长长的一条,不知怎么,就是让人看出了一种寸步不让的强硬气势。
巨鸟一双金色的圆眼,杀气腾腾地盯着面前挡路的猎物。片刻之后,它借着翅膀掀起气流,试图掀开这讨厌的小棍子。
李飞天仗着身形灵活,绕着巨鸟飞来飞去,像一个以轻功见长的武林高手,渐渐将巨鸟撩拨得有些急躁起来。巨大的身形此刻成了它的劣势,在半空中的翻转腾挪渐渐显得有些笨重了起来。
“姑获鸟。”魏舟望着它,声音清清淡淡,透着一股神棍的气息,“你本体已经受损。你这是打算跟我等同归于尽吗?!”
姑获鸟似乎想要扭头看一看是谁在说话,但它一走神,就被李飞天抓住了机会,飞快地从它两脚之间穿过,尾巴一甩,将姑获鸟的两只脚缠了起来,猛然向上一提。姑获鸟嘎的一声尖叫,重心不稳,大头朝下栽了下来。
李飞天大约也没想到姑获鸟的重量加上地心引力会连它也招架不住,它吃力地在半空中挣扎了一下,然后彻底丧失了主动权,被自己的猎物拽着,异常惨烈地摔了下来。
轰隆一声巨响,河滩上沙尘四溅,姑获鸟的体重活活在河滩上砸出了一个坑。
烟尘散开, 姑获鸟羽毛凌乱地从坑里爬了出来。
它的两条腿还被拂尘捆在一起,但坑里空间有限,拂尘又被它的翅膀压住了, 想抓它也实在施展不开, 只能翅膀着地,艰难地先把自己从坑里移出来。
魏舟指尖一弹, 一团小小的火光就从他指尖升了起来,像一只随着水流轻轻摇晃的夜光水母, 光线柔和,却足以照亮他们几人站立的小圈子。
秦时也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他一动,小黄豆就好像接收到了什么行动信号似的,十分积极地从口袋里爬了出来,拿小爪爪勾着口袋的边缘探头往外看……正好跟刚从坑里爬出来的姑获鸟看了个正着。
小黄豆又哆嗦了一下, 啾的一声,掉头扎回了秦时的口袋里。
姑获鸟却激动起来了, 一张嘴发出了一把柔和的女人的声音, “乖宝宝, 到娘这里来……快来……”
秦时也有些懵圈, 合着刚才鬼打墙的时候,人家呼唤的就不是他们,而是小黄豆啊。
但小黄豆在它身边的时候还是一个蛋, 它到底是凭借什么认出了姑获鸟?声音?味道?或者直接就是精神力方面的特征?
小小的一个瑞祥, 这么聪明的吗?!
姑获鸟越是叫唤, 小黄豆就哆嗦的越是起劲儿。秦时看不下去了,很心疼地把小黄豆拢在掌心里揉了揉, “别怕。”
小黄豆紧闭着眼睛在他的手指上蹭了蹭,有些虚弱的啾了一声。
秦时见姑获鸟一双金色的圆眼死死盯着他手里的小黄豆, 下意识的就往魏舟身后一躲,由着这位神仙挡住了姑获鸟那种要吃人的视线——这可是真·要吃人。
果然看不见小黄豆了,姑获鸟的气焰也低迷下来,有气无力地往沙地上一趴,嘴里懒洋洋的冒出女人的声音,“我没打算跟谁同归于尽,我只是想把孩子要回来。”
居然说的理直气壮的。
魏舟也有些无语,“小重明鸟已经出壳,你要回去又有什么用?”
姑获鸟叹了口气,语气居然很委屈,“可是放眼全天下,谁能有我们姑获鸟这么会养孩子?它自己的爹妈,丢了孩子都不知道……这样的货色怎配做幼崽的父母?”
秦时心想好么,它还越说越有理了。他忍不住就嘀咕一句,“那么喜欢幼崽,自己下个蛋不就成了?何必偷鸡摸狗的,专门找别人的幼崽下手?”
他话音未落就觉得不好,一探头就见姑获鸟气势汹汹的从坑边上窜起,正要朝他扑过来,一副被他挖了祖坟的架势。要不是李飞天一个用力,又将它拖了回去,只怕是魏神仙也难以抵挡它这一身要吃人的凶气。
魏舟也侧头看了一眼秦时,好像有些纳闷这小青年明明看着挺妥帖的一个人,怎么也会犯了嘴贱的毛病?
贺知年咳嗽了两声,凑到秦时耳边跟他说悄悄话,“姑获鸟是不能生蛋的。”
秦时,“……”
好家伙,原来妖怪也会得不孕不育的毛病……
他,他真的不知道哇,要是知道也不至于这么当面戳人痛脚。虽然他们是敌对双方,但拿着隐疾去戳人家的心,到底有些……嗯,不太光明磊落。
还好姑获鸟正忙着跟李飞天较劲,没看到贺知年和秦时咬耳朵的小动作,否则以它多疑又敏感的个性,怕是又要跳脚了。
贺知年也想到了这一茬,连忙赶在姑获鸟重新把脑袋转过来之前转移了话题,“你不是在昌马城?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贺知年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有些疑惑,这两个地点之间距离可不算近。
姑获鸟悻悻,“还能怎么来,当然是飞着来的。”
它是妖,又不是普通的麻雀,哪怕不能日行千里,也总比普通的禽鸟要厉害一些。这种问题到底有什么好问的。
魏舟的眉头皱了起来,“这里已经被毁坏了,你为什么还回来?”
姑获鸟挣不开李飞天的尾巴,又一次气急败坏地趴在了沙地上,语气都变得急躁了起来,“还能为什么?那些住人的地方都空了,水也越来越不好找。”
没有人没有动物,要它到哪里去找幼崽。荒原上沙鼠狐狸一类的动物倒是常见,但那种没有开启灵智的傻乎乎的小动物它又看不上……就算是姑获鸟,也是有原则的,不是什么动物的幼崽都会去偷。
“那头巨蜥呢?”秦时想起庞然大物追逐着姑获鸟的样子,就觉得背后有些发毛。那是一种绝对的力量碾压,跟他们压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姑获鸟的眼珠子转悠两下,懒洋洋的说:“不知道。”
这两个人类都亲眼看见过它被巨蜥追着打的狼狈样子,姑获鸟虽然不是很在意,但到底也是不舒服的。
魏舟在路上也听贺知年提过他们在昌马城的经历,便也问道:“巨蜥也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姑获鸟在心里反复掂掇自己弄死这几个人的可能性,有些丧气的说:“不知道。大阵被破坏,封印松动,好些妖族都忙着逃跑,我哪儿有功夫去留意旁人?本想找人多的地方打打牙祭,但楼兰和石雀城外都有蛊雕留下的印记,我试探了几次,都不敢上去挑衅,只能继续往前跑……这个巨蜥就是在石雀城外面遇见的,它好像也在打石雀城的主意,又不大敢去得罪蛊雕,就追着我去了那个遇见你们的地方……”
在外面混的久了,哪里叫什么名字它也都知道了。一段话说得有条有理。
魏舟又问,“你跑回来的时候,巨蜥没追着你一起回来?”
姑获鸟摇摇头,毛脸上露出不知真假的惊惧,“它起初追着我跑,后来跑到有野羊出没的地方,它就不再跟着我了。我又看到了蛊雕留下的痕迹,怕跟它们对上,就干脆先回到这里来养养伤。”
说完停顿了一下,有气无力的说:“我以为这里没人……没想到感应到了崽崽的气息,就想着拼一把……”
它身上本来就带着伤,拼完这一把,也没什么力气了。要不然李飞天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把它拿下。
魏舟一时间也不好判断它说的话到底说真是假,便又问道:“你不知当日破阵的人是谁?”
姑获鸟摇摇头,“确实不知。当时发现封印松动,大家都高兴坏了,忙着跑还来不及。谁会管那些事……不过我逃出去的时候,倒是听见有人打架。”
魏舟精神一振,“是谁?”
姑获鸟又摇头,“这我也没细看。不过影影绰绰看到了一条长尾巴,有些像是水兰因家的那一窝长虫……具体是不是我可就说不好了。”
贺知年心中一动。
就在不久前他也想到了重明鸟和虺一族的水兰因,这会儿话题马上就转移到了水兰因的头上,多少有点儿巧。
贺知年凑过去悄悄问秦时,“你怎么看?”
秦时想了想,也压低了声音跟他咬耳朵,“魏神仙的问题问的不好,被姑获鸟牵着鼻子走了。”
他倒是懂一些行刑逼供的技巧,但问题就在这里……他不知道该问啥。
魏舟是来了解封妖阵被破坏这件事的。秦时对此一无所知。他们想知道的是当日在昌马城跑散的那些同伴都怎么样了,但偏偏魏舟还没有想到这一茬。
封妖阵被毁坏的时候,姑获鸟只顾着逃命,知道的信息有限。魏舟翻来覆去问了半天也没问出更多的消息,只知道它跑的时候水兰因还留在大阵里,其余的,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贺知年抓紧时间问了问昌马城里的那些同伴,但姑获鸟当时正被巨蜥追着打,压根顾不上去考虑那些备用粮都跑到哪里去了,只记得地下室有水的那座高楼最后是坍塌了,至于里面的人是不是全部跑了出来,它就不知道了。
该问的都问了,魏舟也就懒得再废话,直接让李飞天把姑获鸟吊了起来。
秦时刚想问问贺知年魏神仙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偷人家崽崽的妖怪,就见拂尘上爆开一团亮光,紧接着姑获鸟就像是一块融化的奶油似的,在半空中被拉成了长长一条,嗖的一下就被吸进了拂尘里。
拂尘舒服地在半空中转了两圈,开心地晃晃拂子,像小动物吃饱喝足,欢快地摇尾巴。
秦时看傻了,“这……”
贺知年也有些意外,“原来是……用你的话说,是精神体。”
李飞天表现好,魏舟也想学着秦时的样子摸摸它,鼓励一下什么的。结果李飞天正急着要去找小黄豆,他的手刚抬起来,李飞天已经尾巴一甩飞走了。
魏舟的手摸了个空,悻悻的收了回来。听见两个人的嘀咕,他轻咳一声,解释说:“姑获鸟修为高,妖体可以离开本体比较远。但这个距离始终是有限制的,所以它最后还是回到了大阵里。”
“竟然可以跑这么远?”秦时觉得三观又被刷新了。他虽然不知道昌马城与大阵之间的距离,但它们分属不同的方向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段距离,短不了。
还有,什么没有食物没有水的……原来这偷蛋贼都是在说瞎话。
精神体只需要本体修炼出的妖力就够了,本体在,妖核在,它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获得能量。
秦时感到意外的不仅仅是偷蛋贼会说瞎话,还有他们从昌马城到这里,几次三番的打交道,但他始终没有看出姑获鸟只是精神体。它这种状态,与真实的动物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至少在秦时眼里是没有的。
它不但像本体一样偷东西、孵蛋,甚至杀起人来也毫不手软。
如果从封妖阵里逃出来的大妖怪都是这种级别,商队出入关就变得更加危险了。
第64章 画中人
大阵中的时间流逝与外界并无区别, 天光渐亮,山岚间浮动的淡青色的晨雾也缓缓散开。
从他们站立的方向可以看到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奔向远方,大河两岸树木葱茏, 但远离河岸的地方, 草木渐渐变得稀疏,露出了戈壁大漠原本的灰黄色, 似乎与外面真实的世界连在了一起。
天地开阔,让人难以相信这里竟然只是一处虚境。
吸收了姑获鸟精神体的拂尘, 很快就凭借它与本体之间与生俱来的感应找到了封印姑获鸟的地方。
到了这里,秦时和贺知年这两个不懂道家秘术的人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姑获鸟的本体没能在大阵毁坏之后及时地逃出来了。原来,姑获鸟封印地的隔壁就是虺一族的封印地。而虺一族的封印地呈现出已经打开的状态。
禽鸟与蛇类原本就是互为天敌的关系,而且听魏舟话里的意思,它们二者之间还存着私怨, 姑获鸟大约也觉得很难过得了水兰因这一关,因此只抓住机会逃走了精神体。
秦时望着盘旋在远处土丘上的一团烟雾似的虚影, 难以相信虺一族的首领看上去竟然还没有水关山修为高。
水关山明明说过, 水兰因是虺一族在陇右道的王。
魏舟抓紧时间给身后的小白做科普, “当初虺一族的首领带着亲信逃向南方, 留下的这些同族都成了替它背锅的。水兰因作为陇右道的王,也因此被镇妖司抓进了大阵里。”
提起水虺,秦时就心里有数了。虺一族的首领, 被称为水虺的那一位, 一直被封印在尧洲大阵里。就在秦时入职之前的几年, 水虺还联合其他妖族想要闯出大阵,结果动静闹得挺大, 最后却把它自己给作死了。
秦时还记得那一段时间他爸爸总是加班,每次回家都精疲力尽的样子。他偷听父母闲聊, 才知道是水虺闹出的事,据说行动队还有人牺牲了。
魏舟又说:“镇妖司的人也是促狭得很,姑获鸟当初出卖了水虺,他们偏偏把姑获鸟封印在水兰因的隔壁。”
一禽一蛇日日相对,作为当初的告密者,姑获鸟又多少会有些心虚,在没有把握能干掉水兰因的情况下,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
盘旋在土丘上的黑影迟钝地察觉了魏舟等人的到来。它颤巍巍地抬起一个似乎是脑袋的东西……它本身就是一团黑雾,又是个条状,要分清头尾实在有些困难。
然后秦时等人就觉得黑雾里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再一眨眼,就见一个身着愫白裙衫的年轻女子从土丘后面走了出来,冲着他们的方向浅浅行礼,“水关山见过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