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别想吃什么油腥、甜腻、辛辣、生鲜的东西。
“给你做个煎蛋萝卜汤吧。”
这道汤和蜂糕一样,都是秦夏幼年时的“病号餐”。
除此之外,还有止咳的橙子蒸蛋、润肺的冰糖雪梨。
是夜,府中灶房再次升起缕缕炊烟。
锅里煎三个鸡蛋,用锅铲直接在锅里切成块,倒水煮开。
汤色转白,蛋香阵阵,加入油炒过的萝卜丝和豆腐,熟了后只放一小撮盐调味。
这道汤做起来极快,没一会儿就端到了虞九阙的面前。
萝卜鲜甜、豆腐嫩滑、煎蛋油润,再抿一口热乎乎的汤。
虞九阙吃掉一大碗,又发一层汗,胃里不再像是窝了一块冷石头,最后一点点的不适也散了。
在炙肉宴来临前,棉花糖机先做好了。
沉甸甸的一大个,让人一眼看不出用法。
“反正我是照葫芦画瓢,给您打出来了,实际能不能用,真不敢说。”
说罢给秦夏展示手摇的把手和脚踏的踏板,以及旋转的速度。
“这玩意放心摇、放心踩,只要不一起转,没个成千上万下是坏不了的,要是没几下就坏了,您尽管来找我。”
在踏板的牵动下,机器旋转起来,发出阵阵声响。
速度当然比不上电动的,秦夏也不确定靠这样装置,能不能顺利地做出棉花糖。
他结了账,先遣人抬回了酒楼后院,刷洗干净。
让高阳去熬了些糖浆出来,预备亲自试一试。
摇手柄或是踩踏板可以二选一,这任务交给了黄星,因他直言自己力气最大。
片刻后,秦夏将糖浆倒入正中间,举好竹签,示意黄星开始。
黄星干劲十足,“大锅”呼呼地转起来,果真有糖丝甩出。
秦夏赶紧将竹签迎上去,随着糖丝转动,让它们尽可能地往竹签上缠。
第一次不太熟练,还有不少粘到了他的手上。
这么忙活了一阵子,秦夏示意黄星可以停下了。
他举起手中竹签,只见上面已经滚上了一圈和成人拳头那么大的糖丝。
“原来这就是棉花糖!”
邱川刚刚全程张着嘴巴看制作过程,实则成品还没出炉时,就领悟了为何以“棉花”为名。
你看现在铁锅边缘的那圈糖,不正是很像扯开的棉絮么?
“要是转得更快,就能做出更大的糖,但现在这样也不错了。”
邱川年纪最小,秦夏把手里的糖给了他。
“小川,你先尝尝。”
“谢大掌柜!”
邱川欢喜接过,试探着先用舌尖舔了舔。
舌尖接触到了絮状的质感,糖丝瞬间融化。
他又直接张嘴咬着吃,一口下去,棉花糖就没了一半。
不过这东西除了新奇和甜外,也属实让人说不出更多的感想了。
“大掌柜,能不能让我试试?”
高阳在一边摩拳擦掌,秦夏把位置让出来。
而转动机关的人换成了黄光。
秦夏和黄星站在一起,问他道:“一直转这个是不是很累?”
酒楼开张,少说也要造势三日,从早到晚,这活儿就算单独给两个人轮换着干,怕是也不轻松。
黄星道:“其实还好,手摇累了就换脚踩,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在几人的钻研下,棉花糖越做越熟练。
待到在场每个人都得以分到一个并吃掉后,出炉的糖比起秦夏最初做的,赫然又大了一圈。
“这东西要紧不是在好吃,而是在好玩儿,到时往街上一摆,肯定很多人来看热闹。”
“掌柜的,您说要是往糖浆里加点甜菜汁子,能不能做出粉色的棉花糖来?”
秦夏乐意看手下的伙计脑子活泛,各抒己见。
“我想是行的,你们尽可以试试,到时酒楼生意好,少不了大家的赏钱。”
众人齐声应是,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商量起来。
数日过去,和光楼开业在即。
肖守和他的商队也该离京了。
他本想贺过秦夏开张大吉再走,然而商队里不止他一个人,货也不等人。
值得安慰的是,走之前他还能吃上一顿炙肉串。
也是在这一日,他总算久违地见到了虞九阙。
督公换回平常的装扮,一如在齐南县时。
今夜甚至没有桌椅,只有后院的烤炉和围坐周围的杌子。
肖守带了两个亲近的随从,秦夏也让酒楼的伙计跟着一道用饭。
因为人数多,他张罗了不少种类的串串。
肉类包括牛肉、羊肉、五花、肉筋、里脊、鸡皮、鸡翅、鸡心、鸡胗。
素菜就更多,像是土豆、茄子、韭菜、尖椒、蘑菇、豆腐……堆放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
甚至还有主食,分别是烤馒头和烤烧饼,还切了一块年糕穿上竹签,烤熟后可以刷果子酱。
炉子也是他专门定制的,里面烧炭火。
烤串在上面架成一排,肉中的油脂时不时往下滴落,激起“刺啦”一声响。
肖守看得心热,也跟秦夏一起上手烤。
“这炉子好,从前在齐南县,你怎的掏出这等好东西来?”
秦夏回忆一番,没想起来,只得实话实说。
“那会儿没想起来。”
他会做的吃食着实太多了,之前这烤串根本没排上号。
肖守还没吃进嘴,已经开始往下咽口水,犯馋的同时还不忘远在齐南县的兴奕铭。
“我要是回去,跟老兴讲一遍在你这儿吃的东西,他保不齐要抛家舍业,从齐南来盛京找你!”
秦夏笑道:“您代我告诉兴掌柜,他若是来,我必定好生接待。”
虞九阙浑不在意这里的烟熏火燎,安静坐在一旁,帮秦夏摇动一柄大扇子。
很快第一炉的串烤好了,一共二十几串,秦夏往上洒了五香粉和孜然,装进大盆,随大家取着吃。
秦夏自己拿了一串肉筋,三口两口地吃掉,只觉得这味道当真是久违了。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过去在街头大排档撸串喝啤酒的日子。
想到这里他意识到少了点什么。
“小川,去开一坛酒来!”
酒是葡萄酒,被不甚讲究地倒在碗里,虽是回味发甜的酒,配肉吃居然也不显得过于突兀。
肖守道:“那帮胡人也爱喝葡萄酒,还有马奶酒,吃一口肉,喝一口酒,所以不如说喝这酒才最是应景,换成白酒、黄酒,就乱了套了。”
虞九阙今天喝不了酒,连串串都是秦夏特地挑不那么油腻的投喂他。
肉的滋味不用问,必定是好的,素菜就不一样了。
一开始大家还觉得炙肉方是正统,没听说过用炭火烤菜的,当真的吃上时,就没有二话了。
肖守口重,爱吃烤韭菜和烤大蒜。
虞九阙喜甘,爱吃烤包菜和烤年糕。
秦夏自己最爱烤到焦焦的土豆,还有刷了酱的茄子。
其他人就没那么多心思了,能吃这一顿,他们是沾了光的,哪有什么喜和不喜,吃什么都觉好吃,通通照章全收。
烤炉烟雾腾腾,熏得整个后院都是一股特别的味道,呛鼻子,但不令人讨厌。
到了后半程,大家伙纷纷自己上手烤串,再坐回原处吃肉吃菜。
酒楼的伙计也和肖守的随从混熟了,搬着杌子坐在一起,听对方讲起走商路上的故事。
酒楼外,却正有一顶轿子经过。
里面的人是个年轻郎君,头戴玉冠,通身华贵,偏偏一身酒气煞了风景。
前后随从若干,排场不小。
他本已醉倒,难受地想吐,可突然闻到了一股勾人的肉味儿,唤醒了他灌满了酒又吐干净的胃袋。
“这附近可是有什么酒楼食店?”
他醉醺醺地隔着车帘吩咐自家小厮。
“去看看这是什么吃食的香味儿,买上些来!”
由于酒楼还未开张, 正门的门板都是上齐全的,也未点灯。
但由于烤肉的味道实在太霸道,那被打发过来找食店的小厮, 还是轻而易举就循着味儿摸了过来。
贵人家中, 哪怕仆从也是趾高气昂的。
上来敲门时语气不善, 只嚷着要买吃食。
邱川有着身为跑堂伙计的自觉, 举着一串还没吃完的鸡心去应门。
“小郎君, 敝店尚未挂匾营业,现下是自家伙计在用饭,饮食粗陋, 怕是入不得贵人的眼。”
小厮人在门前, 离那股香味更近了, 顿觉这开门的伙计在扯谎。
这么香的东西, 说是只给伙计吃的,谁信?
他们侯府的下人吃得都没这么好呢!
正在这时,轿子那头有人催了,邱川顺势往那边一望,只见远处停的轿子前后共两个提灯的侍从, 光轿夫就有八人!
灯火映照下,可见那轿子很是宽大,因已入夏, 早撤了外部的帷子, 木制的轿身上刻有层层花纹, 虽看不真切,但也瞧得出轿中人身份不凡。
一只银元宝被丢进邱川的怀里, 少说有十两。
“有何吃食,赶紧用食盒装了来, 若让我家公子就等,有你好看!”
邱川脑瓜儿一转,麻溜答应,随即小跑回到秦夏和虞九阙面前,说明对方的意图。
“大掌柜、小掌柜,这生意咱们做不做?”
且还不忘将那小厮的语气、八抬大轿的规制说了一遍。
“掌柜的,里头做得怕不是个大官儿!”
虞九阙刚刚极斯文地吃完一串烤年糕,半点果酱都没沾到唇角,竹签丢回盘中,他掏出帕子擦擦手。
“我朝规制,三品以上朝臣官轿,在城内只许四人抬,出城可八人抬。所以在城内敢坐八抬轿的,不止是官员,多半是王侯。”
院子里所有人都被“王侯”两个字吓住了。
邱川磕磕巴巴道:“那那那……那这烤串是卖还是不卖?”
他本想着,十两银子,买下今天的全部食材都够了,既然那人非要讨这一口吃的,岂不是不赚白不赚。
可一听“王侯”,他又有点怂。
哪怕他清楚小掌柜也是个大官,但官再大,也比不过那些个王爷侯爷吧?
正在此时,秦夏抛接了一把手心里的银子道:“卖,为何不卖?这等人,你越不卖,他就越要纠缠。咱们的吃食既无问题,不如就此打发了他去。”
况且就算对方事后真的来找麻烦,他们也是不怕的。
说罢就让邱川去将还热着的烤串,一样取上一些,又取来先前采买的一批红漆食盒中的一个,伙计们齐上阵,把竹签上的肉菜捋下来,搁进不同的碟子中,挨个摆进去。
还真别说,烤过后竹签都黑突突的烤串,这么一装点,身价就仿佛翻了倍。
瞧着差不多了,邱川将其拎起,小跑着送去了门外。
“小爷,这是您要的吃食,我们自家吃的,保管干净呢!”
侯府小厮早就等急了,也压根不把那十两银子放在眼里,仿佛对他来说,那和十文钱没什么区别。
见了食盒,着急忙慌,接过就走。
回到轿子前,他恭敬地将食盒捧进。
“世子爷,吃食买来了,小的闻着香得很呢!那酒楼看起来也是正经气派的,保管不是不干不净的东西。”
食盒一开,香味瞬间盈满轿内。
长乐候世子见状,登时也不觉得昏沉了,一骨碌坐直,接过筷子就吃。
“怪不得闻着烟熏火燎的,原是卖炙肉的!”
他塞了几口到嘴里,舔了舔嘴唇。
“这等美味,在此处吃反而不美,且快些回府,再设一小席才是!”
轿子很快离开,徒留一股压过了糟鼻酒气的肉香在原地盘桓。
随即风一吹,散得更远了。
院内,肖守仍有些心有余悸。
“这盛京当真是吓人,随随便便吃个肉串,还能招来王侯这等贵人!”
秦夏给他添一盏酒。
“甭管是什么人,对于我等而言,来者都是客。”
他总不能说,自家做的点心连皇上都吃过。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秦夏还真没在怕的。
而虞九阙先前关于“八抬大轿”的那番话,也引来了几人的好奇。
肖守敬他一杯酒道:“九掌柜不愧是盛京人士,对这些门道熟悉得很,以后我等来往此处,怕是要请您和秦掌柜多多关照了我。”
虞九阙以水代酒,回敬他道:“肖掌柜言重了,称不上什么门道,天子脚下,生活得久了,耳濡目染,想不知道也不成了。再者说,以和您的交情论,您日后来盛京,若不来我们和光楼,我和秦夏可还要去找您呢。”
肖守笑着把酒水一饮而尽,豪迈地亮了亮杯底。
院子里加起来十几号人,全都吃饱时,穿好的串儿也告罄了。
肖守有些醉,秦夏差邱川去赁了轿子,跟着把他和两个随从送回了客栈。
留下高阳与黄家兄弟打扫庭院,他和虞九阙则相携归家。
再说长乐侯府。
长乐候世子薛齐回到院中,立刻张罗人去热菜烫酒,压根不管自己先前已醉过一场。
这倒也不稀奇。
毕竟薛齐其人,盛京的权贵圈中无人不知,是个醉生梦死,只是一团热衷于吃酒、博戏、听曲儿,满腹花花肠子,□□二两肉也不安分的废物。
他爹长乐候最多只能说是平庸,不堪大用。
到了他这里,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很快酒菜热好,薛齐舒舒服服地半躺在美人靠上,居然还要等人喂。
进来侍候的乃是美妾一双,偏偏他的眼珠子还要往屋内另一个低头捧盘的小丫鬟脸上转。
“你是何时来院子里伺候的,看着脸生。”
两个美妾对视一眼,暗叹世子的忘性之大。
这丫鬟颇有几分姿色,先前是跟在府中庶出的四公子身边伺候的,名叫阿锦。
四公子年岁还小,平日世子爷瞧不上他,他却乐意做跟屁虫。
上回阿锦跟在四公子身边,被世子爷看见,说是眉心有痕,形似花钿,当场起了心思,愣是给讨了来,然而转眼又忘了。
她俩默契地都未提醒。
多一个人,就少一分宠。
薛齐也就是随口一问,那丫鬟低眉顺眼地答完了话,他又忙着去喝酒吃肉了。
对于阿锦而言,她巴不得世子爷想不起自己。
虽年幼遭了拐子,被卖来卖去,屡入高门,阿锦从未想借着姿色攀龙附凤。
只因这后宅阴私,她着实见过太多了,有好下场的浑然没几个。
尤其是从丫鬟抬上去当通房的,说到底还是奴婢,就连有了孩子,都落不着自己养的。
本以为又逃过一劫,阿锦端着盘子撤出正屋,更加确信世子爷把自己给忘了。
便想着再攒些体己,就劳烦院子里的妈妈把自己调去府中不起眼的地方做事,最好是世子爷一年到头都不会踏足一次的。
将近子时,世子爷吃得满嘴油光,连带两个美妾的纱衣上都沾了油印子,才总算是消停。
屋中有人叫水,作为今夜在门口守门的丫鬟,阿锦不得不忍着恶心,打水送进去。
屋内点了两盏灯,不算十分光亮,但足以看清脚下路。
把水送到脚踏旁,她侍立在侧,不敢抬头看一眼。
脚踏上先是出现了一双赤足,继而是女子的娇笑,接着却是独属于男子的大手,一把扣住了她的腕子!
醉醺醺的世子爷不知被谁提醒,终于想起了阿锦是谁。
“我的小美人儿,今晚爷高兴,许你来伺候!”
说罢就二话不说,一把抱住阿锦的腰,要把她往床上带。
阿锦一声尖叫,不管不顾地挣扎踢打,最后一口咬在了薛齐的肩膀上。
薛齐吃痛,一把将人推了出去,令阿锦的额头磕在了椅子脚,滚了半圈,就这么不动了。
长乐候觉得自己最近走背字。
先是他的好大儿险些害死一个丫鬟,本想直接拉去城外埋了图个干净,又怕被那群无孔不入的厂卫抓住小辫子,只得捏着鼻子请郎中,吊住那丫鬟的一口气。
现在丫鬟的命虽保住了,人却痴傻了,成天疯疯癫癫,被打发去后院和刷马桶的婆子为伴。
这事好不容易了结,太平阁的生意却又出了岔子。
原是之前太平阁进了一批产自平原府的果子酒,换了坛子后,被当成自家的私酿售卖。
进价只八钱一坛,摇身一变,卖到五两的高价,纵然如此,仍是供不应求。
哪知近来城内新开了一家食肆,叫做“和光楼”,居然同样售卖果子酒,而且味道还和太平阁的“私酿”一模一样,却仅卖二两一坛!
实际上,能去得起太平阁的食客,压根不会在意这点小钱,他们在意的是,说好的并非人人都喝得到的私酿,却成了随便一个新开的酒楼都能买到的大路货。
这对于热衷拿着去过太平阁一事,四处吹嘘的人来说,无异于被骗了。
无非因太平阁背后是长乐侯府,才没人敢借此生事。
总体而言,太平阁的生意没受什么影响,此事传到长乐候耳朵里,他却浑似吞了个苍蝇。
谁不知他太平阁在盛京酒楼中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区区一个小小的和光楼,也没看出背后供着哪尊大佛,居然敢触侯府的霉头。
“去查一查,和光楼的东家是什么人。”
长乐候自从出兵折戟,十年下来,已经把自己从曾经尚算精神的小公爷,养成了一个白面胖子。
平日里最爱三样东西:鸟雀、锦鲤和银子。
带不得兵,无法重振国公府的名声又如何。
太平阁每年上缴的商税,不也全都进了国库么?
给一只从广福原来的五彩鹦鹉喂了颗瓜子,听它嘹亮地喊了两嗓子“侯爷长乐无极”后,他拍拍手,转身继续吩咐家仆。
“查出来后,教教规矩,好让他们知道,这里是盛京,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讨饭吃的地方。”
要论此事,时间还需先倒回去——
五月初一,吉时吉日, 在鞭炮初燃尽的热闹里, 秦夏一把撤下了覆盖在匾额上的红绸, 宣告着和光楼的开张大吉。
门前的一块地圈出来, 黄家兄弟的面艺表演赢得声声叫好, 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而棉花糖的稀奇,更是惹得不少小孩子吵着要吃。
得知开张前三日,棉花糖居然是免费赠的, 不需要花钱后, 来此排队的人就更多了。
邱川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 一下下敲响手中铜锣。
“各位客官, 咱们和光楼新晋开张,头三天入店用饭的,均享八折优惠!还额外送您一张九折的优惠券,下次来还能便宜嘞!”
他这套说辞有些新奇,很多人都听了个半懂不懂。
一离他近的汉子, 待锣声停歇后问道:“小二,这八折、九折是何意?”
邱川笑答道:“就是您一顿的菜金花了多少银钱,结账时只收其中八成、九成的意思。譬如您这一顿吃了二两, 那这三天, 就只需一两六钱, 能省下四钱!过了这三天,您拿着优惠券再来吃, 二两银子的菜,只需花一两八钱, 仍能省下两钱!”
邱川当跑堂日久,早就练出了一把大嗓门。
加上刚刚敲了铜锣,本就将一批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是以这番话,教好些人听了个分明。
“这么看真是挺划算的。”
“咱们京城的酒楼食肆,这几年是愈发贵了,街头的一碗素面,都从八文涨到十文咯!倒少见开酒楼的这么大方。”
“能去这地方吃饭的,哪个是差钱的主顾?只要东西好吃就成。”
这么一吆喝,临近午间饭点时,一楼大堂很快就坐得满满当当。
坐下后,伙计便会奉上热茶一壶、四样干果一碟,还有一条热乎乎的擦手布巾。
“嘿,这布巾还烫手呢!”
发布巾的婆子回身道:“这些个布巾都是以沸水煮过的,保准干净,客官们放心用!”
这样规矩在京城别家地方是没有的。
当然,那些有头有脸的食客进雅间吃饭,伙计还会奉上铜盆净手,大堂里的食客可没这待遇了,故而看见布巾,都觉稀罕。
眼下酒楼共有伙计八人,邱川和一个叫阿坚的周姓小子负责在前头招待来客,一个账房负责收银记账,再来后厨还有掌厨的高阳、主做白案的帮厨黄家兄弟二人、以及两个婆子。
早就提前说好了规矩,故而真的忙起来时,皆都各在其位。
眼看大堂内靠墙的一桌,旁边摆了两扇花鸟屏风,正好隔出一个雅座。
邱川正在根据这桌食客的口味报菜名。
得知这三人想吃鱼,他当即道:“这时节最适合吃鲥、鳙、鳗三鱼,另外黄鱼也尚是季节,几位看看想吃哪一种?”
三人里有一位蓄须的老先生,身穿宽大“道袍”,脑后冠巾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凭你能说出这几样鱼,就说明至少后厨的厨子是懂行的,我且问你,鲥鱼和鳙鱼都是怎么做?”
邱川不假思索道:“鲥鱼最宜配南腿清蒸,鳙鱼最宜食头,您要是想吃鱼头,还能吃辣,不妨试试我们家大掌柜的拿手菜,剁椒鱼头!”
听到这里,老先生对面的一名中年文士抬了抬眼。
“难道你们家的大掌柜,就是掌厨?”
邱川点头。
“那是自然,我家大掌柜家在平原府,最早在街头摆食摊卖小食,白手起家,方有今日酒楼的规模。”
“有点意思,能靠卖吃食挣下家业的,多半不是二把刀。”
老先生捋捋须,问过同行的二人后,果断选了剁椒鱼头。
“这道菜听着像南边的湘府菜,不知一个平原府出身的厨子做出来如何。”
邱川听出这句话中的质疑之意,他却是自信满满。
从食肆到酒楼,说大掌柜做饭不好吃的人,他连半个都没见过。
京城人又如何?
京城人的舌头也是肉做的,不是金子打的,吃到好吃的,他们也得夸!
这道菜后,此桌另添了额外几道吃食,荤素搭配,咸辣兼具,邱川全都牢记住了。
临要走了,三位文士打扮的先生里,始终没怎么说话的那位道:“你们店中可售酒?”
邱川当然首推果子酒。
“这是敝店私酿,从平原府特地运过来的,二斤一坛,口味有两种,分别是葡萄和红枣,等过一阵还有杏子酒,入了秋,还有柿子酒。”
杏子酒是这一季新添的,都还没尝过,他依着大掌柜的吩咐,先把名声打出去。
“你们家也有葡萄酒?”
那人问了这么一句,邱川一愣。
旋即又想,平原府中不见别家酿葡萄酒,指不定京城有呢?
他不敢扯什么大话,一位诚实道:“正是,酿酒的葡萄,乃是我们平原府某个特定村子里的葡萄。”
这么说是为了表明,就算京城有别家卖葡萄酒,也与和光楼的不一样。
“这一坛要价几何?”
“回您的话,二两。”
“那就先来一坛葡萄的。”
邱川应声退下。
后院的秦夏系着围裙,正在锅前挥铲。
邱川和阿坚前后脚进来传菜,阿坚那桌点了酒酿南腿蒸鲥鱼,邱川则是剁椒鱼头。
“大掌柜,您来还是小的来?”
剁椒鱼头刚好是高阳跟着秦夏学过的一道“硬菜”,他遂有此一问。
秦夏沉吟片刻道:“我来吧。”
高阳便知自己那道菜还差点火候,于是专心地去应付另外几道菜。
秦夏朝院子里喊一声,让婆子替他去缸里捞鱼,再处理干净。
“要紧记得,鲥鱼不要刮鳞。”
鲥鱼的鱼鳞下面连着一层脂肪,若是刮去,反倒无味。
过了一会儿,先送来的便是这鲥鱼。
今天的两道菜,其实都是蒸菜,但为防串味,万万不可一锅出。
酒酿鲥鱼除了鲥鱼外,尚需备几味食材,包括切片的南腿、鲜笋和香蕈,还要一碗葱姜水,乃是将葱姜挤出汁液,混合盐及黄酒,加水调匀。
葱姜水并非是做菜用的,而是腌鱼用的。
鱼放入其中,等两刻钟即可,结束后把鲥鱼转进鱼盘,鱼身其上铺酒酿,南腿、笋片和香蕈交叠码好,淋上自制的糟卤,水开后放入笼屉,接着只等熟透。
剁椒鱼头略繁琐些。
鳙鱼又名花鲢,或者大头鱼,秦夏更习惯叫他鲢鱼头。
鱼如其名,脑袋确实不小,大约一斤出头的鱼,鱼头就要占四两。
放上砧板时,鱼头业已对半剖开,外面的鱼鳞、里面的鱼鳃、鱼牙等都去了个干净,如此只需垫一层姜片,加酒和盐就可以腌制。
比起鲥鱼,清蒸鲥鱼吃的是鱼本身的鲜,以及从配菜里面汲取的风味,剁椒鱼头的重点,更在于“剁椒”二字,而这剁椒,更要现炒。
葱姜蒜、辣椒、紫苏叶细细剁碎,从罐子里挖两勺豆豉备用。
油热后,将以上全部调料尽数放入,辣味腾腾,烟雾飘出,连外头的婆子都忍不住咳嗽。
秦夏早已习惯,眯着眼,朝锅内继续加料。
酱油要有,蚝汁要放,酒水不能少,陈醋亦增香。
一大锅红艳艳的剁椒炒好后,用大勺舀起,直接浇在腌好的鱼头上。
出锅后撒小葱,泼热油。
空出手的婆子擦干净手,过来帮着端菜。
剁椒鱼头上桌时,上面的热油还呲呲冒着油花。
“椒香扑鼻,袭人欲醉呐!”
桌上一人感慨,另一人举起勺子,泼他冷水。
“色香都往后靠,先品品味道如何,再夸也不迟。”
只见此人先以一只勺子撇开上面的剁椒,再以勺子挖鱼肉,先盛给年岁最长的老先生。
老先生姓顾,别看其貌不扬,其实在京城士林中颇有威望。
虽无官身,却有文名,雅好美食,最喜吃鱼。
他常把一个故事挂在嘴边,说自己三岁就会挑鱼刺,不用筷子不用手,只用一根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