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州富水—— by锦观
锦观  发于:2024年06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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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气氛紧张,外面的喊杀声还在继续,这时林怀淳跪在德元帝面前,大声哭泣:“父亲,五哥不孝背德,忤逆君上犯此大罪。父亲不应对他仁慈,可只有您安好,国家才可两全。臣还请陛下暂避。”
此刻林怀治也跪道:“父亲,叛军围困皇城,已是有备而来。刀剑无眼,恐伤龙体,不如请上玄武门暂避。”
德元帝沉声道:“朕倒要看看林怀湛想给我玩个什么花样出来!”随后朝严子善喝道:“严卿护驾,你即刻率领羽林万骑及禁军于玄武门下列守。另招南衙禁军前来护驾。”
宫闱之内,火光冲天,厮杀喊声仍在继续。德元帝被数百名禁军与严子善护着离开去往玄武门,一行人转过承香殿,突见前方有兵士冲来。
严子善立马拔刀护在德元帝身前,来人朗声道:“臣左骁卫将军额尔达前来护驾,贼子闯入。臣等失职,请陛下责罚。”
德元帝推开严子善,冷眼瞧着跪在前面的人,说:“左骁卫宿守长安城门,你来得倒快。”
随后额尔达解释,今夜是他值守,可符门郎借口是城门钥匙有缺。又见近日禁军多有浮躁,于是格外小心,不其然今夜他来交值时,遇得宁王谋反逼宫,故此率左骁卫百余人前来护驾。
德元帝听了这话没多怀疑离开,这一夜他心有些累,带着一行皇子公主,上了玄武门的城楼。
城楼上的寒风呼啸如同下面战士的哀嚎,郑郁站在寒风中不一会儿就手脚冰凉。他放眼望去整个长安城尽在眼下,越过皇城内的伟岸建筑,可见平康坊的曲声流传,是万里灯火的璀璨。
城楼下的厮杀还在继续,宿卫的士兵拦住作乱叛军,上天似乎是知道这宫闱的发生不在降雪,反而刮起大风。德元帝瞧着这一切,帝王面目充满病态,他身上的龙袍被吹的呼呼作响,突然喊道:“郑砚卿!”
在这种时刻,郑郁丝毫不敢懈怠,忙出身跪下:“回陛下,臣在。”
“今日宁王谋反一事,你身为浙东观察使,难道全然不知吗?”德元帝冷漠道。
这是在怪他!
林怀治在一旁心急如焚,可也不敢表露出来,谁也不敢在此时去惹德元帝,皇子谋反逼宫,这是德元帝最害怕的事,可如今竟然发生了。话多必失,何况还在这么多人面前。
“陛下,臣身为浙东观察使,有督察失职之罪,臣愿领其罚。可宁王谋反一事,臣是万不知晓。”郑郁额间蓦地出汗,继续说:“若臣早在江南就知晓此事,那必定回京之后告知陛下,陛下是臣的君父,也是臣的老师。臣熟读圣人诗书,怎会知晓有如此悖乱忤逆的事,而不事先告知陛下的理由?”
德元帝捂手咳嗽两声,身边的林怀治忙挤开林怀淳去拍抚德元帝的背。德元帝指了下张守一,张守一立马领会,严肃道:“此前越州司马曾言宁王在府上说有郑卿相助,大事必成!”
“陛下!臣绝无此心。”郑郁再是磕了一个响头,瞬间出血,他抬眼目光犀利地看向张守一,反问:“越州司马乃是吏部任命而下的官员,且天下姓郑的儿郎多如草木,张将军为何认为这就是臣?若张将军执意认为这个郑卿就是臣,臣也要问张将军一句,若是越州司马说的是张卿,是否也代表张将军你也参与此事?左监门卫大将军!”
林怀治看见那血迹缓慢渗出,可他不能在此时去求情,否则只会被怒上心头的德元帝视为一党。猜忌产生,任何话都被小题大做。
张守一被问的说不出话,他只想表露德元帝的心思,却没想到被人反将一军。
厮杀声逼到玄武门下,德元帝没在理会身边,走上前双手握着栏杆,看着那群浴血的禁军,大声道:“诸卿为何谋反?是当朕和太子不在吗?劝尔等归降,自保其荣华富贵,若有顽抗者九族杀尽!”
禁军中有人瞬间倒戈,反杀身后人割其首级献上却被额尔达领军拦在城楼下。严子善捧着叛乱军首领的人头单膝跪在德元帝面前,德元帝冷冷瞧了一眼,拂袖而去:“喂狗!”
“郑砚卿你与我过来。”
清晨时分,郑郁跪在殿中,面前是一脸疲惫的德元帝。
“越州司马的话,我是提前告知你了。”德元帝把刘千甫从宁王府查出来的逆贼诏书扔到郑郁面前,“你可以说他诬陷你,我也给你时间。但郑砚卿,你明白我今日做的这些事是为何吗?”
自今年入京,郑郁明显觉出德元帝的身子垮了。他早年就得过一场大病,这些年好生疗养没有问题,但经历并州、江南水患后,整个人又是消瘦不少。
最后是章顺皇后的死,给了这一个摇摇欲坠的帝王最后一击,这两年小病不断,就连朝会都很少参与,也是如此情况下,朝中才有鼓动宁王谋反,而宁王或许也信自己是那位天子。
“臣有负陛下期望与嘱托。”郑郁明白了,但还是说出心里话,“但臣并非良配,长公主性情文雅......”
“她是什么样子我知道,你不用拿这些话来搪塞我。”德元帝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我只是想给嘉笙和你们找一个彼此的托付而已,她尚于你,自然她也不会与你情深恩好。我想着有一日,不管谁出事,你们都能帮衬一把。”
这是德元帝思来想去许久后的结果,林嘉笙需要人管着,在他百年之后的新帝怎么还会待她如自己这般好?加之郑家家风不错,选一人尚林嘉笙也是有人多照顾她。
再者边疆不能没有郑厚礼,这个将军,他用的惯也顺手,他也要留下为江山延续的棋子。
郑郁认真道:“陛下,臣不愿意。”
德元帝不可置信:“为什么?”
“陛下,臣心有所属,还望陛下成全。”郑郁抬眼看向德元帝。
德元帝闻言嗤笑:“谁家娘子?!难道会比我的十八娘还要好?!”
你儿子。
郑郁在心里默默补了句,他没有并未明说,而是继续道:“陛下,臣愚笨蠢直,不得公主喜爱。”
“郑砚卿!”德元帝拍案怒喝,“朕一次又一次为你指婚,你再三避之到底何意?难道朕的公主还配不上你吗?”
这一刻德元帝的君王权势被挑衅,他再也忍不住,不听任何辩解,直接道:“我救下你这项大罪,你就该千恩万谢不连累郑家满门。如今尚公主这天大的恩赐,你不扣恩拜谢,居然还敢违逆,实在蔑视君上。来人,将郑砚卿以不尊君父为由关进御史台!”
德元二十二年十一月廿三日,宁王动羽林骑军五百人,意杀千甫于其第,却被其子及武侯喝退。但仍诛杀曲坊党羽数十人。后宁王引兵于崇明门入内,欲寻大家逼退其位。
成王治、越王淳泣血跪拜,上乃避玄武门。上扶拦曰:“朕与太子尚在,诸卿何故反耶?若能降者,可有百年富贵,违者就地斩杀。”
禁军反戈,宁王见败未逃出城,即被乱军所杀。
翌日,长安靠近皇城的百姓起床打开门,都说着昨夜的皇城喊杀声冲破天际,便知又是皇子谋反。索性有旧例在,他们也见怪不怪,该做什么做什么。
襄城郡公府内,严子善身着单衣比较虚弱地靠在床上,弱弱道:“你是替圣上来看我的吗?”
“不然呢?”林怀治坐在床边的胡床上,被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你还希望是谁?”
严子善手揪着床账摇头:“没有,你也挺好的。”
可严子善眼里的失落出卖了他的失望,林怀治唏嘘道:“这次禁军大洗,你日后更要小心。”
“放心吧。”严子善说,“这次的事,谁也看不出个端倪来。羽林军中也有从龙武军里调出去的人,宁王做事不周全,咱们日后不能学这些。”
林怀治嗯了一声,耐心道:“我怕父皇已有些怀疑我,他把砚卿下狱,我可能要与他离开长安一段时日。不然再呆下去,就是前功尽弃。”
“去哪儿?”严子善不免着急起来,连忙扯着肩上的伤口,那是他为德元帝和林嘉笙挡刀受下的。
“这次的事我若是在不与父皇说明,他不会放过砚卿。”林怀治面无表情地说,“依着这些年我的观察,他为了太子会把我与砚卿放到外地,此生不再回长安。”
严子善叹道:“本想借这次的事杀了刘仲山,却没想到刘九安临时反水。”
“我问过他了。”林怀治说,“当时袁则直在他府上,还有徐器之夫妇,禁军闯入是鸡犬不留。幸好,刘九安联合额尔达的手下拖住了太子回长安的脚步,否则这一局棋就是刘仲山他们赢。”
严子善一愣,徐球的夫人才怀有身孕,为着这两人刘从祁也不会让禁军闯进。
“我们险胜半子。”严子善想起昨夜都心有余悸,他看向林怀治,“你走了,我与九安在长安会帮你好生盯着,一旦有变,你要立即返京。”
林怀治脸色沉重的微微点头:“父皇的身子还能撑到我回来,这短时间内我怕是回不来,届时京中就有劳你了。”
严子善知道在长安反而引人注目,更何况德元帝已有杀刘千甫的心思,否则在蓬莱殿中不会问那句话,相反刘千甫或许也有废帝立储君的心思。
就像刘从祁说的那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父皇说,你此次救驾有功,要赏你。”林怀治说,“只要不过分,他都应允。”
严子善闻言,眼神倏然一亮,抓住林怀治的手,激动道:“真的吗?什么都可以?”
“如若是你想进后宫,这种事应该是不可以。”林怀治看严子善的眼神仿佛八百年没见过人一样,有些瘆得慌,连忙抽出手把他推回床上。
严子善那张英俊的五官勾出一个笑容:“我想娶公主。”
林怀治不以为然:“你想娶我那个妹妹?”
在林怀治眼里,好像每个妹妹都被德元帝宠的有些傲。
“就......”严子善不好意思地扣了下脸,“就阳昭长公主。”
屋内安静许久,林怀治呆愣愣地看着他,半晌他惊讶道:“啊?!”
“不行吗?”严子善无辜道,“不是说什么都可以吗?”
林怀治面露难色,怔怔道:“她同意吗?”
严子善犹豫片刻然后点头,林怀治犹如被雷击一般看着严子善,欲言又止:“那你多备点金疮药。”
“啊?”严子善不解,“为什么?”
“没什么,毕竟你才受了伤。”林怀治正经道。
严子善向林怀治凑近了些,严肃道:“那若成了,衡君,论辈分,你是不是得唤我一声姑父?”随后笑着说:“在外你还是成王殿下,但没人时,你还是要按着辈分来吧。唤我姑父,行吗?”
林怀治:“......”
“行吗?成王殿下!”严子善满眼期待。
“做梦!”说完林怀治抄起床上的枕头就想拍醒严子善的梦。
“林怀治——!”厉喝从门口响起。
一道身影从门口迅速走至床边,抽走林怀治手里的枕头扔掉。挡在严子善身前,而严子善则抓住林嘉笙的鎏金绣裙偷笑着看他。
林嘉笙纤眉朱唇,明艳大方的精致面庞带着隐隐怒气,她肃声道:“怀治,尊亲长的话,五哥教过你。日后你可不能再对他,我的驸马无礼。”
林怀治欲哭无泪:“姑母,你也同意了?”
林嘉笙清咳一声:“此乃家事,圣上有旨。我等身为臣子,也不得不从。”
饱受折磨的林怀治给林嘉笙告了一礼离开,出门时见到了在庭院里踢泥巴泄愤的林怀沆。
他这才想起,严子善是林怀沆的骑射师傅。
“六表哥,你为何面有不乐?”林怀沆见到他后过来给他拱手示礼。
林怀治摇头:“没有。你是来看望连慈的?”
“不知我阿娘看上他什么了?”林怀沆十分疑惑,明明月前还对此人颇为嫌弃,如今又当作宝贝,愤愤道:“怎么这次就喜欢这种了?!”
林怀治无奈道:“我也不知。但他人心善纯直,姑母不会受欺负的。”
林怀沆冷笑:“受欺负的肯定是他。”
林怀治轻叹一气离开。
阳昭长公主要成婚的消息,让朝中的官员有些欢喜有些愁。但对于德元帝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郑郁被德元帝关进刑狱次日,林怀湘才策马返回长安,可迎接他的却是帝王怒火与猜疑。
德元帝服过丹药后,脸色好看了不少,他冷眼看着林怀湘,压着声问:“此番,我没死,太子你是不是很失望?”
林怀湘愣了一瞬,忙跪下,惊恐道:“陛下,臣在半路被盗匪所拦,没有及时回京护佑陛下圣驾,路途之中臣无不挂心陛下。无任何失望之举,见陛下无恙,臣喜不自胜。”
林怀湘在知道宁王想要谋反时确实开心,若是宁王逼宫成功,他这个太子回京诛杀逆贼做皇帝名正言顺,若是宁王失败那他回京护圣驾,对于德元帝也是一份天大信任。
可万没算到,他在途中被人拦住了脚步。这样导致事情的结果在德元帝心里变成了第一种,他想趁宁王谋反成功之后做皇帝!
德元帝冷冷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这个父亲是半分都没有看明白。你的六弟、七弟都比你有孝心得多,儿啊,你到底是不是盼着我死在宫闱乱中?”
晚年的帝王对于成人的皇子,是猜忌大过疼爱,他不敢想若那夜发动兵变的是太子,那他是不是就被逼禅位了。
此言一出,林怀湘汗泪直流,连忙磕头,哭道:“父亲,儿子真的没有这样的心思。宁王谋反儿子一无所知,前往惠陵祭祀是父亲所托,儿不敢怠慢,礼仪一应俱全。回程途中遭盗匪所伤,可也挂念父亲安康,不敢有一刻延误直奔御前。”
哭声继续,德元帝看林怀湘衣衫多有暗血,面容尘土脏污,他没有说话直接让林怀湘退下。
并放言让他与政事堂一起处理宁王谋反案,林怀湘知道这样的话他就不能拉任何一个皇子下水。因为德元帝或许早就知晓宁王谋反,而放其任的原因则是,国库没钱以及他想知道不忠于自己的臣子有哪些。
林怀治捧着清茶进来,看德元帝神情灰白,便说:“爹,不若还是宣御医看看吧?”
他没有提林怀湘出门时愤恨的那一眼,有些事过了就是过了,败势无法被扭转。
自从德元帝开始修道以后,身子时好时坏,又不爱管朝政,这也是林怀湛敢带几位大臣谋反的原因。病歪歪疑心又多的皇帝和行事鲁莽冲动的皇子,大臣们自然喜欢后者。
“我没事,我什么身体我还能不知道吗?”德元帝平和地看向林怀治,说,“六郎,知道昨夜我为何要带着你吗?”
“爹,君心犹如上天神示,儿子猜不到。”林怀治说,“但我想,或许是爹不想让我在府中受伤。”
禁军围城,要血洗哪家都是谋反那人说了算。德元帝叹道:“有这个理由,但更多的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走这条路。”
林怀治答道:“儿子不会。”
“那先前御史台弹劾刘仲山的折子是谁指示上的?”德元帝突然发问,“治儿,你心里是为了我好还是你的四哥好?”
林怀治立即跪下,冷静回道:“儿子是林氏血脉,自然以列祖列宗和社稷为先。刘仲山非贤,朝野多有不满,若是在任其放大不管,来日四哥也会过得辛苦。”
“所以苏赛生这个熟读圣人书的蠢货就敢上谏?”德元帝冷冷道,“苏赛生是你日前不久向我举荐,我亲下文书官至户部郎中的人吧?”
前几日苏赛生上了一道劝谏德元帝以天下为先,不要以玄修与岁贡敛财为重的折子,差点没把德元帝气晕过去。联想到这两年的种种事情,他知道林怀治和林怀湘在夺权,可没想到林怀治居然还敢指使人来骂自己!
猜忌在皇子间来回转动,前脚走了林怀湘,后脚就是林怀治遭罪。
“陛下明鉴,臣是以为朝堂举贤为由才举荐此人。”林怀治答道,“却未曾想,他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辱骂君父。臣有举荐失职之过,望陛下严惩。”
德元帝冷笑:“你们一个个都叫我严惩,可心里是真的希望我严惩你们吗?”气发完了,德元帝疲惫道:“你先起来吧,苏赛生这个人我自有评判。”
但话音落下许久,林怀治还是直挺挺跪在那里,不屈半分。
“怎么还不起来?”德元帝有些烦了。
林怀治道:“爹,郑砚卿你会如何处理?”
“此人不尊君父,不听圣旨。还参与宁王谋反一案,我意已决,念其父功勋,会留个全尸。”德元帝提起这个郑郁就恨得牙痒痒,这么一个人一次次反驳自己,没有哪位帝王能忍受这种臣子。
加之有宁王一案在,他也懒得去查,正好将就着放出去。让朝野看看,他这个皇帝说话还算不算。
林怀治猛地嘣嘣磕了三个响头,声音放柔许多:“儿子恳求父亲留他一命。”
那磕头声纵是远在一旁的张守一都能听出来,那是卯足了劲撞下去的。
“为什么?”德元帝转身看向那面巨大的蜀中山水屏风问,但念及父子情分又说,“怀治,你从未求过我。给我一个理由,一个我不得不放了他的理由。”
私心来讲他以为林怀治是赏识郑郁这个人才,才出此言,他也想看看这个儿子会说出什么花样来。
额头的血丝顺脸缓慢流下,林怀治直起上身跪好看着德元帝的背影,认真道:“我爱他。”
一时间殿内无声,只剩寒雪风刮过。张守一闻言脸色大变忙把殿内侍女遣出去,冷声吩咐她们管好嘴。
蟠龙绕金烛台在雪夜里擎起簇簇光亮,那光亮抓住德元帝的龙袍随着他静立而停止,可帝王倏然转身打破了这份静,帝王面上写满了震惊。
林怀治无所畏惧的对上帝王眼神,肯定地重复:“我爱他,父亲。”
德元帝眼神越过他,停留在窗外的雪景里,好似又回到三年前他召见郑郁的那一晚。他连着呼吸都停了许久,长吁一气后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张守一答道:“亥时了,陛下。”
“你出去瞧瞧雪停了没?”德元帝道。
张守一应声退下,偌大的太和殿内只剩父子两人。
德元帝看着跪地的林怀治,忽而一笑:“我给你赐婚,你答应,我就放了他。”
林怀治毫不犹豫地说:“你只让我说答复和理由,没让我娶妻,我已经说了我的理由。我不会娶,我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人,也只有他一个人。”
“那我不会放了他,明日处斩。”德元帝来到榻上盘膝坐下。
林怀治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难道爹想我做一个薄情寡义、玩弄他人真心的人吗?我不会爱上那位娘子,这桩婚事对她对我而言都是苦难,我心不在此!”
德元帝沉默着看他片刻,似是在追忆什么。良久拍拍身旁空位,林怀治知道德元帝许是松口,于是起身在他身边坐下。
“什么时候的事?”德元帝手肘搭着凭几,手撑着额。
林怀治坐在他身边,在此刻的时间,没有君臣,只有父子。他说道:“情起不知何时。”
德元帝想了想很是为难,叹了口气,又问:“当年挨家法也是因为他?”
他说的是德元十七年为林怀治和工部侍郎之女赐婚的事。
林怀治:“嗯。”
殿内又是许久的沉默,德元帝拍了下林怀治,无奈道:“爹头疼,给按按。”
林怀治立即跪坐在他身后,这两年他也有研习按摩,这缓解头疼的手法更是熟稔舒服。
“他爹知道吗?”德元帝再是皇帝,也想知晓自己儿子的生活。
林怀治沉吟道:“知道。郡王并非有意瞒你。”
“哼!这老匹夫居然不告诉我!”德元帝皱眉道,“我说呢,前些年一直给你俩赐婚,你们死活不答应。”
林怀治默声不语,这个时候越说话越容易引起猜疑,猜疑他与郑厚礼会不会有勾结。
额上舒缓的力度缓解了德元帝的头疼,他笑着问:“水到渠成还是霸王硬上弓?”
“......”林怀治想怎么人人都喜欢问这个问题,但还是以实回道:“水到渠成。”
德元帝那股子好奇劲又上来了:“谁开的口?”
林怀治面无表情道:“他。”
“我还以为是你呢。”德元帝嗤笑一声。他想着两人性子,果然是郑郁先说。
林怀治还是沉默,不轻不重地给德元帝按摩。
良久,德元帝似是做下决定,长叹一气:“出京吧!跟他离开长安,明日清晨就走。你举荐的官员能用我便用,不能便黜。”
林怀治早就料到结果,说了句是答应。
“你跟他离开长安,儿子。”德元帝转头看去,微笑着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你不要再回来了,我会和你娘说清楚。”
“孩儿多谢父亲成全。”林怀治收手在榻上给德元帝又磕了一个头。
德元帝手点在林怀治发青渗血的额头上,说:“我的儿,当年你皇祖父走的时候你都没磕得这么响,今日不过两次,这都青了。”
“儿子是拜别父亲,儿子不孝,不能承欢膝下,侍奉您于床前。”林怀治双眼通红,似有泪光流下,“儿子远在千里之外,定潜心祈祷父亲安康。”
那充满爱意的眼泪仿佛流进缺爱的德元帝心里,他说:“有心了,去不了那么远。先去凉州走走,正好那边也有点小动乱,维之一个人顾不过来。凉州,我少时去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去看看塞外天地也好。”
“多谢父亲。”林怀治颔首时,已有泪珠滚落。
德元帝沉思片刻,从袖中拿出一封密信给林怀治,缓缓道:“我儿的路要自己走了,父亲帮不了你了。日后你湘哥有什么不对之处,这道密旨或许能救你。”病弱的声音透着些许决绝,“你们是亲兄弟,莫要为这帝王宝座,争得头破血流。”
林怀治愣了下,接下那密信,叩首跪道:“湘哥大仁,这道密信,儿子永远也用不上。”
德元帝笑着点点头预备起身,可想起来的身子却有些艰难吃力,林怀治见状忙下榻扶着他。德元帝抓紧林怀治的手,沉重问他:“六郎,在你心里我是一个好父亲吗?”
那一瞬,林怀治有过许多的犹豫,但面对这个疼爱了自己许多年的父亲,他纠结万分后,还是真诚答道:“是。”
听得此言,德元帝苦笑:“湘儿做了太子,与我多是敬畏。他好像很怕我,不像你我这般亲厚。”
“四哥是太子,礼法在身,侍奉君父必得小心。”林怀治扶着他一步步走向内室的龙床。
帝制权力下,帝王的权力都抓在他一人手里,他的地位远远不可撼动,若是有人撼动那便是造反。可有一个人能够完美避开这些罪名接过权力,那就是他亲自选定的储君太子。
就像陈仙言说的那样,太子的敌人不是兄弟,而是他那至高无上的父亲,他们生来就是政敌。
就在离床几步远时,德元帝神情有些凄然:“六郎,爹是真的疼你,日后不论出了什么事都不要怪爹。”
林怀治脚步顿了一下,他想或许是德元帝在为白嫄和林怀清说解,温柔道:“孩儿不敢。”
德元帝无力地笑了声。
父子俩就这样一步一话地走到床前,德元帝按住林怀治为他脱木屐的动作,淡笑:“雪停了,你快去接他吧。狱中冷。”
林怀治起身对德元帝叩首再拜,随后飞似的离开。
张守一看林怀治走后才进来,跪下把木屐脱掉,又扶着德元帝躺下。德元帝望着明黄的床帐茫然道:“你觉得他能做我大雍朝的下一位皇帝吗?”
张守一正在拿被子的手停了下,随后垂眸道:“陛下,奴婢不懂这些。但只要谁能让江山代代昌盛下去,谁就是下一代的明君。”
“也是。”德元帝念起林怀治那倔强的样子,这想法就又压了下去,“怀淳也是好孩子,都是我的好儿子。”
随后躺上龙床,只觉冷得很,吩咐道:“去把贵妃请来。”
张守一忙道:“陛下,御医说......”
“商议家事!你个阉奴想什么呢!”德元帝咬牙道。
这下倒是张守一里外不是人,他打了下嘴忙退出去着人去请严静云。
德元二十二年十一月廿五,成王治触上怒,任凉州都督兼河西节度副使,判凉州民政即日出京。谏议大夫郑郁逆上,拒请公主,贬为凉州长史。
庆王任潞州刺史,不判民政。户部员外郎苏赛生升任东宫左春坊左赞善大夫,掌皇太子讽谕规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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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爱恨
翌日清晨大雾茫茫,一辆四驾马车奔出长安城。马车后是数名铁甲亲兵,持剑数戟。旌旗招展,啼铃声踩破了安静的长安城门。
郑郁有意识时,只觉有束金黄阳光刺在眼皮上。他觉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睡在一个似火的物体上,被一只手抱在怀里,他动身想抬头去看,却听熟悉安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怎么了?”
“水。”郑郁朦胧着说,嗓子干得不行。
在狱中两日,郑郁没有合过眼,他想着这几年的事情。最后待鸡鸣时才昏昏沉沉睡去,阖眼前听见有人说:
“把门打开。”
静谧的空间里有茶盏拿起后放下的声响,继而是柔软一物吻上渡来茶水。郑郁累得很觉出这是谁,便喝下。
如此两三次,郑郁才缓缓睁眼,打量周围后才见这是马车上。宽敞的车内有张榻与几案,此刻林怀治抱着他睡在榻上,还给他塞了一个手炉。
郑郁侧身挑起车帘看去,只见夕阳照进,车外是百里雪原,皱眉问:“我们这是去哪?”
“去凉州。”林怀治抱紧他,“父皇让我们离开长安。”
听得这话郑郁瞬间惊醒,他放下车帘看向林怀治,几欲失声:“那你这几年在长安的部署岂不是前功尽弃?我就算被下狱,父亲也有办法救我,不过是贬谪外地而已,你何必要告知圣上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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