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月色轻盈,院里的雪似是小了些。
郑郁伏在林怀治身上,任由他梳着自己的长发,酥痒和散去的颤栗连着头皮。屋内只有两人的呼吸,他故意对着林怀治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才历了场情事,林怀治的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他一掌拍在郑郁屁股上,浅笑道:“还想来?”
“难道御医没对你说,让你稍稍克制一下吗?”郑郁真是没了力气,身上仿若散架。
适才那情事带起的汗早被林怀治揩去,他一手梳发一手摸着郑郁的腰,说:“没有。父皇倒是让御医给我开了不少补药。”
“开补药做什么?”郑郁听着林怀治似鼓声的心跳,觉着这御医怎么对症下药下歪了,“你不是挺好的吗?”
床帐里的气息只能让他们闻见彼此身上的淡香,林怀治觉得这一刻恍若人间极乐,他舒服地闭上眼,慢悠悠道:“觉得.....我不行,想多开点医我。”
“......”郑郁放在林怀治胸膛上的手轻锤他一下,“这定是你骗圣上的。”
林怀治笑了下:“否则他就给我赐婚了,我爹真是,最喜欢给人赐婚。但每次都是乱点鸳鸯谱,他曾经还想把阳昭长公主尚于刘相。”
这次的郑郁是真的忍不住笑出声,细想两人没有最后没有成婚,好奇地问:“那为什么没成?”
林怀治很享受这温玉在怀的感觉,语气不免有些慵懒:“因为那时姑母府上有一堆面首,英明睿智的圣上思来想去觉得,姑母的面首定会与刘相的小君们发生一些事,随即作罢。”
郑郁万万没想到,最后让德元帝改变主意的竟是这个,可又想德元帝对她的宠爱,说:“阳昭长公主是圣上的孩子吗?”
“前尘旧事,多是冤孽。”林怀治长叹一气,“苏昭容未进宫前曾在长安城外见过圣上,二人相谈甚欢,圣上对她情根深种。后来苏昭容不知为何就入宫了,这在后面的事,就如话本上的一样。”
文宗病重,德元帝侍奉汤药于床前,多与苏昭容来往。
良久郑郁说:“一念之差,却能影响这么多事情的结果。”
“原本解药刘九安原本说他有办法。”林怀治想起故人,于是说起迷回天的解药和这段日子的变化,“可额尔达说他手里有解药,他找到了刘九安合作,现目前禁军都在掌控之中。”
“额尔达?”郑郁疑惑看着林怀治,说,“她随宜阳公主归降,是想做什么吗?”
郑郁细想额尔达是禁军统领,所以那次宁王谋反才会大败,因为他并未将禁军完全握在手里。
察觉视线,林怀治睁眼凝视郑郁,拍拍他的背,淡淡道:“复国。刘九安让王瑶光去戎狄深处寻了多年,已经确定他是崇德王最小的儿子,刘九安的母亲乃是他姑母。”
郑郁一愣,想起额尔达当年是与宜阳公主一同回长安。宜阳公主上书请求归朝,同时降将额尔达也献其城池一同归大雍。
那他寻找刘从祁怕是认为其背后的太子登基,或许就会借兵让他复国。
“戎狄内部动乱,刘九安与他若是族人,还站在我们这边吗?”郑郁觉得这事不是刘从祁能选择的,而是林怀治有没有答应。
林怀治道:“大局当前,他上了我的船,就得听我的。否则宁王的事不会那么顺利,砚卿,在凉州我们什么事都不要担心。风雪未来前,我一直都陪着你。”
一切事情都还有转机,郑郁觉得这些年林怀治一直站在他身后,为他忙碌着所有事情。长安的风云都掩在不见人处,那些由史书带过的事情皆是诸多势力交错导致的结果。
郑郁笑了声,抱紧林怀治。
由于河西节度使王台鹤还在外扫荡敌军,这凉州的一切事务都由河西节度副使管。
至于林怀治则是只管民政,只自然就算王台鹤在,那这两人也是各管各的,必要时两人还会为了某些小事吵一架,这是各地许多皇子与节度使共理州县事务的常态。
林怀治一切都按着王台鹤的部署走,并且郑郁发现河西节度使的幕僚到府衙处理政务居然是辰时,他惊讶须臾后很快入乡随俗,清晨他与林怀治也有足够时间磨蹭起床。
期间郑郁还打趣肯定是王台鹤自己起不来所以定的,毕竟这时辰都是各地节度使自己规定。
这般通理人性让郑郁想起曾经的平卢节度使仆固雷,要求幕僚丑时就至府衙处理政务,那简直不是一个惨绝人寰就能形容的人间哀嚎大狱。
林怀治熟悉事务后,每日起床处理了州县公文就去校场看兵士操练,下午又带着郑郁去城外巡视边防。郑郁任凉州长史,主要事务就是听候凉州都督的差遣以及处理手底下的参军递上来的事务,索性有杭州刺史的经验在前,凉州事也很快上手。
而袁纮则是同时处理凉州和鄯州事务,还要抵御吐蕃早就忙得不可开交,见两人来后,就把手上的凉州事务交给二人。平日里只在凉州城内,巡视城防、指挥斥候打探前线,只等王台鹤回来交接事务回鄯州。
在得知王台鹤即将返程后袁纮遂也放心,偶尔与郑郁、林怀治等对弈,畅谈古今。
这样的日子过了小半月,腊月小年这天,凉州城虽还是大雪寒天,但已有了浓烈的年节气氛,热闹氛围冲散了寒凉。
用完早膳后,郑郁和袁纮在府衙内查看周围州县有无布防缺漏,避免在年节这等重要时刻边陲生变。
“报——!王将军军情。”
厅内众人尚在商议事务,就听府衙外迅速跑进来一兵士。兵士身上的大雍铠甲腿脚处残缺,脸上血污未退,很明显是从战场是杀出来的。
“发生何事?”袁纮从几案前绕过,走到他面前肃声问道。
将士哭道:“将军中了回纥与突厥埋伏,与一千兵士深陷玉门关。”
袁纮道:“瓜州、沙州刺史未曾调兵吗?”
“瓜、沙二州被围,逆贼断了我们与安西四镇与其他州的一切联络。”兵士急切道,“兵根本调不出去,且他们有十万人马,势必想血洗河西!”
“说什么昏话?!血洗河西?!”此时府内一位行军司马喝道,随后朝袁纮道,“袁相公,圣上让您处理河西军务,现今我们王将军身陷玉门关,得要个解救之法。玉门关破了,危急的就是瓜、沙二州,真要一路无阻下一个怕就是凉州。”
这位行军司马,郑郁来了许久已是脸熟名唤岑峋,他曾是王光林的手下,王台鹤留后继任节度使后他也被提拔至行军司马,检校户部尚书、殿中侍御史。
玉门关是边塞要地,北靠北山,南连祁连山,乃是从西域进长安的至关通道。若是玉门关陷入敌手,那整个河西于塞外部族就如同囊中取物。
“从这里赶至玉门关快马不停需三天三夜,调四千骑兵由岑司马领征。”袁纮也会领兵打仗熟知兵略,立马开始部署,“肃、甘两州立马回防,各调三百兵士驻守张掖县,另派斥候去玉门关打探军情。“
随后问那兵士:”这次突厥起战亡多少人?”
兵士道:“没死人,突厥人只是把王将军围在玉门关并未斩杀,似是在找人。”
这时郑郁皱眉道:“找人?是男是女?”
“不知道。”兵士摇头。
郑郁想了想,又问:“王将军身边有什么奇怪的人吗?”
兵士再次摇头:“王将军出征不带人。”
一番问话下来,竟无半点有用信息。袁纮只得先让熟悉河西地情的岑峋带兵前去救回王台鹤,并击退敌军。
点兵出征,岑峋驻守边塞多年不到晌午便已点好四千骑兵浩浩荡荡的出了凉州,直奔玉门关。
午后雪花飘小,远处的祁连山覆着千年不化的积雪,连绵的雪山守护着这座塞外古城。
因着王台鹤被困,整个凉州都处在万分警戒中。郑郁和林怀治带着八百兵士出城巡逻,这年关时节城外也不能不重视。
千里平原上,草色被积雪覆盖。兵士查探周围无异后,众人便预备着回去。
“王瑶光怎会被突厥和回纥所围?”林怀治骑在他最爱的那匹悬夜馰上,说,“他行军多年,对战事不可谓不小心。何况此番还是各族联手攻打阿史那莫,他立于三方之外,按理来说不应会被突厥围,不应被一家围困。”
郑郁执着缰绳,说:“返州的兵士说阿史那莫似在玉门关一带寻人,所以对王瑶光并未下杀手。可能这就是围他的原因,但吐蕃外敌,一直是我们的心头大患。”
“突厥与吐蕃早晚会打,几方关系微妙。这些年边塞战事不断,河西走廊之外还有大食、库车、于阗等附属国。”林怀治顿了顿,继续道,“昔前朝虽有高将军破小勃律归中原王朝,但而后数百年战事变幻,守将来来去去此地又被吐蕃占据。”
小勃律国乃是吐蕃通往安西四镇的重要枢纽,这些年边将无不想收回,可叹部族势力大乱,帝王无力也无将。
郑郁长叹一声:“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林怀治策马过来,摸摸他的头,笑道:“岑峋从军数年,又是王光林曾经的得力干将,救回王瑶光肯定没问题。快到年节,愁绪先放下,明日我便上书父皇,请求整治军情。”
夕阳落入祁连山,平原上的两人相视一笑。
林怀治的军情奏报送回长安正好是除夕,德元帝这几日精神俱佳,到了子时仍未就寝。
除夕这夜,外面的紫宸殿高歌欢舞,曲声不绝。可后面的寝殿,德元帝、林怀湘、刘千甫却对着林怀治的军报沉思。
刘千甫沉吟道:“陛下,既然成王殿下主战发兵,袁相报上来的军情也有此意。不如待开春后,发骑、步兵两万攻打小勃律,否则时日久远,吐蕃定会慢慢蚕食周边属国。现下他们与回纥、羌联手攻打阿史那莫,狼子野心骤显。”
“开春打仗,粮草跟得上吗?”德元帝道,“西北一带的官员多与我说军饷不够,兵士吃苦。仲山,吏部拿着禄米与朝廷的官职也要做些事,不要选一些废物放到那样重要的地方上去。”
话里差着没把刘千甫挑明了说,刘千甫笑着答道:“跟得上,臣与郑相好生商议,定不负陛下所托。只是届时,谁领兵出征?”
这讨伐出战,得有人打前锋才是。德元帝沉思须臾,道:“让安西节度使吴子高与王台鹤各调一万骑兵去。届时河西的事务交给成王处理,维之撤兵回鄯州。”
事情安排妥当,刘千甫和林怀湘也不在说什么,边塞战事高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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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鼓声响,已是快到大朝会的时辰。德元帝这才慢慢起身,招来宫人穿朝服。
内侍和宫婢鱼贯而入捧来朝服,帝王身着绛纱外袍,朱里红罗裳,内衬白纱单衣,绛纱蔽膝,白袜黑舄,腰侧佩有两条帛致白色绦带。这都是大朝会时的帝王礼服,一旁的太子林怀湘穿戴与德元帝未有太多不同。
唯一不同的则是帝王冕上是垂玉珠十二旒,以组为缨,玉簪定之。皇太子垂白珠九旒,以犀角定之。
宫婢有条不紊的服侍着德元帝穿衣,殿内只有衣料簌簌之声。
“太子,朝天观修建的如何了?”德元帝看向林怀湘问道。
林怀湘揖礼回道:“回禀陛下,不日将会完工,还请陛下放心。”
“你平日里多与中书令好好习着,史书百论你得读明白。”德元帝自上次宁王事后,对林怀湘这个儿子是愈发赶上架,“心不要浮,任人也不要急。”
真玩人心和权术,刘千甫和德元帝是个顶个的高手。德元帝以刘千甫进言起草废太子的诏书令群臣不满,离间了太子和刘千甫的感情,他认为一旦有权力隔阂在人心里,就会使对方远离,可他万没算到自己这个儿子胆大妄为能到何处。
林怀湘道:“儿子明白。”
刘千甫则一直站在一旁沉吟不语,这时德元帝的衣裳、佩剑已上穿完毕,只剩礼冠未戴。今日给德元帝戴冠的内侍踮着脚半天都未戴上,惹得德元帝心情烦闷,直接甩手挡开他,冷漠道:“怎么办事的?”
顿时殿内宫婢、内侍哆哆嗦嗦跪了一片。德元帝瞧着镜中世界对镜指着刘千甫,说:“中书令来。”
刘千甫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反应过来颔首,拿过内侍捧着的玉簪走到德元帝面前稍踮些许,为他把冕冠簪上,而后退之身旁。
宫婢把穿衣琉璃镜推近些,德元帝看着镜中礼服重重的黑红人影,怅然道:“我与中书令相比,似是年长许多。魏宣帝文以缵治,武以棱威,我见刘卿不难比于宣帝。”
刘千甫瞬间跪下,冷静答道:“陛下!臣无此心亦无此念。臣想朝天观即是为陛下潜心为国祈福所修,理应上乘,臣前几日便已与户部商议,拨百万钱再度修饰,只因年岁事多恐扰陛下烦忧,故未上奏。臣今日借元日大喜上奏,以贺国祚绵长,天子千秋万岁。而军饷之事,臣与诸相公必助西北战事,荡平小勃律,不让陛下忧心。此后臣也知身患病疾,愿去官职休赋在家。”
尚年轻的太子林怀湘无法细解君臣话语,只知道德元帝不满朝天观的修葺又拉不下面子说不好,只得话里话外用司马懿之事点刘千甫,让人给继续修漂亮。但刘千甫这番话说的动容,难不成德元帝真想让刘千甫这么年轻就乞骸骨?
毕竟大雍官员,都是七十致仕。
“你和户部商议好了,怎么不早些表明?”德元帝脸上这才有了笑意,随后又说,“政事堂少不了你,我也少不了你,现在的太子也是。你若是退了,谁来接这个担子?你的一片忠心我都看在眼里,你好生盯着下面那些官员就是,不要再生贪污军饷的事,事情多了朝廷就乱,我也会烦的。起来吧。”
“臣谢陛下。臣有今日全得陛下拔擢,圣恩滔天,臣定不负。”刘千甫细汗满额,沉声道。
这朝中有些人不怕君父,却怕刘千甫这样心思难拿的人。
鼓声又响起,德元帝赏够镜中人的风姿,转身看了两眼身姿挺拔的林怀湘与一脸淡愁的刘千甫,哂笑:“怎么半月未见刘卿,你看上去像是卧病数月?”
林怀湘也随着德元帝的目光看向刘千甫,眼神带着外人熟悉的顾念。
“臣也是血肉身躯,七情六欲,总有病意。”刘千甫直接忽略了林怀湘的眼神,缓缓道:“何况臣未习道法,心生病容也是常事,自不比陛下万岁长青。”
德元帝念叨:“老而不死是为贼,真万岁长青可是吓死人了。“
旋即他越过两人向着殿门走去,飘然道:“走吧。大朝会的时辰到了,这世间岁月又过一年了。”
殿内宫婢、内侍收拾着德元帝换下的衣衫,而刘千甫与林怀湘则跟在德元帝身后向外走去。
烛火遮住光荫的帐幔影里,林怀湘手欠地掐了把刘千甫的脸,刘千甫大怒拂开,可林怀湘却是低声问:“刘相您真是病了?”
这下又把刘相公气吓得半月不起。
德元二十三年正月初一,阳光朗煦,夜雪初霁。凉州城内,昨夜除夕袁纮与众官员犒赏守城三军,军士们喝了个通宵。
外头兵士的来回走马声吵醒了酒醉的郑郁,被子与身下玄狐裘遭风灌进,一时让浑身赤|裸的他冷得很。骤然他发觉不对,平素里的林怀治可不会任他冷着,他转头看枕边,已是人空。
撩开床帐看外面天色才不过拂晓,正月初一,依礼休息。此时的林怀治不在床上会去何处?
郑郁回头见枕边留着一纸条。
“寅正斥候来报凉州三县遭劫掠我与兵马使前去查看勿追。”
郑郁想那岂不是两人才胡闹完睡下林怀治就抓衣走了?又细想大年夜,边塞三县遭劫,报到朝廷都能掀起一阵风雨。于是连忙拿起裘衣穿上,风似的出了门。
外面的齐鸣和钱伍正打着哈欠闹,看郑郁出门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人一鞭子骑马飞跑了。
祁连山下,天宝县。齐鸣和钱伍点了五十名王府骑兵才在晌午追上郑郁,齐鸣不住劝说:“二公子,成王殿下临行前说了,让你在凉州城里等他回来就行,你要是出了什么事,郎君不得抽死我跟钱伍啊?!”
旭日高悬,郑郁执好缰绳,望着前方燃着黑烟,弥漫着淡淡血腥味的天宝县,回头朝齐鸣皱眉道:“我身为凉州长史,都督出外怎可不陪?更何况还是边镇遭劫掠这样的大事。”
钱伍拉拉齐鸣袖子,让他别说话了。
凉州治下有五县,三县遭劫掠加之王台鹤还困在玉门关。这样的紧张局势下,郑郁实在不放心林怀治一个没有任何沙场作战经验的人外出,所以才要追上来。
进了天宝县内,只见惊慌失措的百姓。郑郁下马扶起路边一位哭泣的孩童,抬眼看向县内,血液飞溅,房屋多数被烧毁。
孩童面容脏污,横着手抹泪,不一会儿他的母亲来领走了他。郑郁不忍,塞了两贯钱在孩童衣服里。来往兵士匆匆,多显萎靡之状。但郑郁这么一伙甲胄齐全的人进城,守城士兵立马前来盘问。
钱伍递了腰牌、鱼符过去,士兵就领着郑郁去了天宝县令府衙。
可到了府衙才知,林怀治才到天宝县就听闻张掖遭突厥发兵攻打,已率一千兵士赶往张掖。
这下子郑郁那里还坐得住,立马写信让齐鸣送回凉州城告知袁纮,自己挎好天宝县令递来的弓弩带钱伍赶往张掖。
张掖的天气不似天宝县,阴沉卷着雪花飘舞。县内满是逃难的百姓,年节之时,却遭劫掠。甘州城内的建康军根本抵不住这群胡人的弯刀,但好在因军士训练有素,击退敌军。
都知兵马使来甘州后忙去查探军情,城墙上林怀治握紧佩刀,转头问张掖县令:“酒泉、敦煌、删丹有无遭劫?”
甘州刺史昨夜一口气没上来气晕过去,现在只剩张掖县令来讲话,他气得恨,怒道:“就咱们这儿,突厥人跟疯了似的,进城就抓男丁。抢了我家的两头牛就跑了,我娘子儿子都吓晕了。”
张掖县令说突厥人进城就四处翻找,到处抓男丁,见到能吃的活物就拉走。最后又对林怀治诉苦,说他家牛羊被抢了,说到最后就想跪下抱着他的大腿诉苦。
萧宽见状立马拉开他,给了两脚才安分。
“抓的男丁多少岁?胡人还是汉人?”林怀治突然响起年前郑郁说阿史那莫在寻人。
张掖县令抹了把鼻涕眼泪,站起身尴尬道:“二十至三十的胡人,还是漂亮的那种。他们部族女人少的话,男人他们也喜欢。”
塞外民风彪悍,尤其是军中,张掖县令虽上了年纪,但这些年在西北也见多了这种事。
萧宽嫌弃道:“谁问你这个了?他们抓人后去哪里?”
张掖县令答道:“往祁连山的西北方向去了。”
祁连山的西北方向乃是玉门关!
下城墙时,林怀治问:“近日也无玉门关的军报传来?”
张掖县令摇头:“年前岑峋率军从这里离开,这才十来天了,行军打仗耗上百十来天都是正常。”
“那你可有派斥候探查?”林怀治下得最后一阶石梯。
“派了,这风雪平原,派出去在等到消息回来也需要时间。”张掖县令道。
林怀治望着城内的百姓,肃声道:“建康军的骑兵还有多少人?”
张掖县令道:“三千。”
“点五百精骑兵,随我去玉门关。”林怀治沉思须臾后,做出这个决定。
他能肯定阿史那莫是在寻找一名胡人男子,若是找不到势必要将整个河西翻过来,而吐蕃、回纥怕是会趁此机会跟在突厥屁股后抢夺城池。郑郁曾说阿史那莫的身边也有人中了迷回天,故此不惜与中原官员结交。
而这场交锋中,搅混水的戎狄却一直未露面。
萧宽担忧道:“殿下,要不还是先回凉州与袁相慢慢商议,贸然出兵怕有不测。再不济也先休息一晚,身子最要紧。”
此时已是近黄昏,黑夜即将来临,林怀治本想继续率兵赶往玉门关,可回头看士兵多是倦容,只得答应休息。
夜幕降临,林怀治帮着把差点遭打劫的甘州刺史府修整几下,随意吃了两块饼就在尚未漏风的府衙屋内歇下。
奔袭一天的林怀治才宽衣睡下不过半个时辰,萧宽破门而入,喊道:“殿下,不好了,回纥人正在攻城西!”
随即快速给他穿上甲胄,把刀佩好。
刺史府坐于城西,若是城墙一破,那此处便首当其冲。
林怀治一惊,穿好甲胄起身出外,去库房取来弓弩上好弦,而厮杀声已从城西传来。
漫天尽是火把烟尘,林怀治骂自己蠢他早该算到,突厥在前头抢,那后头的回纥岂不是会攻城拿地。一旦断了甘州张掖与玉门关的消息,那剩下的整个安西四镇便会任由他们蚕食。
林怀治提刀出了刺史府,见着厮杀声,焦急道:“回纥多少人?”
“看兵力怕是有骑兵六千,少说上万。”萧宽道,“咱们城中加起来的兵力不足六千,殿下,要不然属下先送你离开。”
若林怀治在这里出事,则是他这个属下不力。
林怀治语气坚决:“动员城内所有兵力,将武器发给每个人。甘州有成年男子万数,定能击退回纥。”
回纥骑兵六千,更莫说步兵。
萧宽转身去吩咐,张掖县令忙不迭地跑过来叫苦,他决定跟在林怀治身边否则会肯定会被乱军杀死。林怀治让张掖县令和甘州长史、河西都知兵马使各调八百兵士去守其余三门,并让随自己一起来的一千骑兵与他同去城西城门迎战。
城楼上的雪落在石上垒起银白,林怀治想上城楼督战却被张掖县令拖住不让他去。这时一根绑着火油正在燃烧的利箭从城外射向城中,擦着林怀治鬓边的头护甲发“咻”的一声钉入后面的木柱。
“殿下!”张掖县令惊恐道,“要不还是躲躲吧!”
林怀治冷冷地看向他,张掖县令自知羞愧拿起身边的刀带着几十人去守城门。林怀治让萧宽等人找来火油以其之道还之彼身,并让四百兵士先带老弱妇孺撤离,随后径直上了城楼。
城墙上兵士们受火箭所伤,皮肉被火炙烤的腻味在空中散发,火人不住哀嚎,仅存的兵士拉弓射箭。而城下则是正在死守城门的萧宽与张掖上佐官员。
林怀治背靠城墙,凝好心神。他目力极好抽出腰间箭囊的三只羽箭搭在弦上,侧头从火光布天的喊杀人群里,快速寻到甲胄与旁人不同的回纥首领。
就在首领与身旁人重叠那一瞬,三支锋利破空的箭羽从城墙射来。
那首领正在与人激战,见冷箭放来立马抽刀一挡。可怎料不过须臾另三支火箭即刻向他射来!
三支火油亮光的箭从城墙而下飞向乱军,那红热的飞点犹如流星划过夜空直直刺入首领喉咙!
“将军死了!”
回纥军中不知谁大喊了一句,接着便是喊叫:“他死了也要攻城,拿下张掖!”
回纥军越挫越勇,犹如潮水扑向城门,林怀治的箭很快便用完了,可下面的回纥军还在攻城与我军厮杀。
双方来往的火箭射中了不少兵士,守军的弓弩军点好火油搭弓射向回纥军前排。可这样也是于事无补,回纥军人数远胜他们。林怀治只能祈祷派出的斥候能顺利向周边驻军求援,以解张掖之危。
甘州的武将官员指挥守军布阵守城,可双方数量差距实在是大。回纥派出的乃是精锐想一举夺下张掖,切断整个凉州与安西四镇的联系,可叹张掖事先遭突厥洗劫,又措不及防半夜遭回纥攻城,军士多是疲累之躯,队副持着陌刀杀敌。
林怀治见战况隐约持平,射完箭囊的箭羽后,飞速下了城楼,朝守军大喝:“陌刀队何在?”
守军答道:“已调来。”
林怀治道:“随我出城。”
陌刀乃是军中神兵,也是郭子仪、李嗣业大胜香积寺之战的重要武器。两千余名陌刀兵士杀入叛军之中,李嗣业陌刀所到处,人马俱碎。安史叛军军心大散,后又回纥军绕叛军后助战唐军,方得香积寺胜。
陌刀长一丈,顶有双刀刃。重逾百斤,对手持人的体格有严格要求,战场上,陌刀能将敌军与战马斩得稀碎。
林怀治布好兵阵握缰持刀,冲出城门。
城头鼓舞士气的大鼓声威震天际,战场中,数名手持陌刀的兵士冲入回纥军中,见人就砍。陌刀加铁甲灵活不便,身旁是数名持刀护立的守军。
战场乱中喊杀声还在继续,林怀治身披铠甲,手持陌刀,转身一挥斩数名骑兵于马下,身首分离。回纥军有数万,见同伴的碎尸都犹豫着不敢近身。
他的脸上满是斩人时喷出的血液,冷箭袭来,林怀治侧身一躲,而随箭一起来的则是闪着寒光的刀锋。林怀治旋即一夹马腹后退数步,双手持刀横于马头以刃相接。
回纥首领看刀被接住,使力往林怀治压去,两人的面容在冷辉交映的刀刃上现出,他咬牙用官话道:“适才的箭是你这个汉狗放的?”
“要下去陪他吗?”林怀治不费其力推回,声音夹着怒火。
回纥首领怒道:“爷爷我刀下不留无名魂!”
林怀治迅速预想抽刀向他腰部砍去,怎料身边冲来数名回纥敌军,他只得抽刀与其交战。
回纥首领喊道:“小将你叫什么?!只要举城投降,我不杀你!”
林怀治砍掉一人脑袋,近半个时辰的奋战下来,他双手已被震麻有些失力。
此时回纥军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正中是他们这群守城人,身边军士不过几百余人,可回纥敌军还有不下六千,骑兵被他们砍的差不多,林怀治看向战中的叛军,傲气道:“襄武林衡君。”
那是父亲给他取的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回纥首领想了片刻 朝身边人大声道:“好大的口气!原来是皇帝儿子,抓起来绑回去大家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