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风平浪静......倒也不见得。太玄宗最近就乱得很,聂如稷一把年纪了,到也真是能跟着小辈折腾。我记得他徒弟是叫......”
“姜偃,姜师兄。”
“对,就是他,自称是薛雾酒遗留在世的小寡夫的那个?”说起这个,封不言惆怅的脸上难得带上了一丝兴味的笑意。
说起这个,连苏枕闲脸上也带上了笑。
他委婉道:“姜师兄是个有趣的人。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关键时刻,最出人意料的还是他。”
连薛雾酒的名声都敢蹭,也不知太玄宗到底在搞什么。
万卷城因为和封家闹掰了,和上三宗也不怎么来往,只跟话题中心的姜偃有过浅浅一面之缘。
他这话也就糊弄一下年岁尚浅的小辈,像是封不言这样的当年大战的亲历者,自然不可能凭他几句话就被骗住。
封不言唇边噙着一丝笑:“薛雾酒那个人......根本不可能跟他一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小子有半点关系。”
也不知道聂如稷发什么疯,竟然还急着赶来叫他销毁薛雾酒的眼睛?有病,聂家娶了个有病的女人进家门,生的孩子也一个比一个病得不轻。
“那眼睛哪是他说能销毁就能销毁的?要真这么容易,还能留薛雾酒尸体到现在?”
薛雾酒实在难杀,就是死了,他们也动不了他的尸身,那命硬得,阎王都不收一样。
苏枕闲:“仙尊大人的意思是,叫您亲自去万卷玄境走一趟。”
封不言不再说话。
良久,他喃喃道:“那里面,可是种满了‘千梦’,我如何去得......”
弟子们过得遍地‘千梦’制造的幻象,他过不得。
他怕自己要跟薛雾酒一样,沉迷其中,走不出来。
苏枕闲:“可太玄宗的命令,还是尊上亲自来说的,我们恐怕不好拒绝。”
他们打不过聂如稷。
封不言烦心地蹙眉:“我再想想。”
......
另一边藏书阁门前,木寒被人带头拦下了脚步。
打头的是个阴沉着脸的大块头,周围人看见了,纷纷低头避开。
“就你叫木寒?”
木寒抱着书,冷冷道:“让开,你们把路堵死了。”
巩卓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他这副瘦弱的模样,当即就带着身边其他人包围了上去。
本来以巩卓的排名,今年十拿九稳拥有大比名额的,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他排名给越过去了。
他调查过这个人,没有背景,平时独来独往没朋友,只知道读书的死书呆子一个,心里不由动了点想法。
万卷城里的人虽说没有出身三宗五城十二家的人,但也有不少类似木傀宗之类的小宗门,还有些凡间富庶人家来的。所谓的寒门,只是相对修仙界的“高门大户”来说的。
家里有钱照应的,总归要比没钱的受追捧些。说到底,毕竟还没成仙,都还没到那个境界,没法靠空气活着。
巩卓使了个眼色,周围几个人就将木寒围得密不透风。
人都以为他们要动手,但巩卓又不是傻子,要做什么也不会光天化日来找对方。
他一脸和善,完全不像是来找麻烦的一样,只当自己是来照顾师弟的好师兄,对木寒说:“我听说了木寒师弟拿到大比名额的事,唉,你不知道,因为你来这时日太短,资历太浅,好多人在背后议论这事呢。我作为师兄,实在担心有人会因为妒恨你,暗中下手伤你啊。”
“我这里有个法子。”
巩卓上前一步小声对他说:“师弟可知道万卷城水牢之中关押着一只妖兽,那妖兽乃是当年那个魔头手下的一员魔将。前些时日听人说,那只妖兽好像从水牢里逃跑了。我刚好有认识的人在学城缉拿队,得到了些关于妖兽踪迹的线索......要是师弟能抢先一步抓住那只妖兽,你获得大比名额的事,一定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木寒看着面前一脸阴险的傻大个,脸上多了抹异样。
这傻子一定不知道......
妖兽魔将......
当然是他这个内鬼潜进去放走的。
木寒柔声道:“哦?缉拿队这么快就找到妖兽踪迹了?怎么找到的,他们快抓住她了吗?”
“这么重要的事,师兄快跟我‘好好’说说。”
夜深人静,僻静的小院里,一个修仙者藏在角落,看着窗上烛火映出的身影。
他接到消息,有人发现了姜偃的踪迹。为了领取太玄宗的悬赏,他在听说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循着痕迹追了上来。
那人倒是会藏,走得都是没什么人的荒郊野岭。可惜他不知道,他那张脸实在太过惹眼,就是这么小心低调,也还是会被发现。
修士静悄悄地等待着下手的时机。
不知过去了多久,窗边的身影站了起来,推开了窗户。
天边一道流光钻进他手里,潜伏的修仙者眯着眼睛仔细瞧了一下,那应该是一道传信符,虽不知那上面具体是什么内容,但传信符所用纸张背面,隐约有一道暗纹,借着月光时明时暗的闪动着。
那纹样,他应该在哪见过。
貌似日前经过万卷城时,他见万卷城学子多用这种附带暗纹的纸张。
难道,姜偃所拿的传信符,来自万卷城?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不由惊疑起来。这个时候,万卷城里怎么还会有人和姜偃这个修仙界的叛徒保持着联系?
想到就在不久前,他听说万卷城临近万卷玄境大比开放,却出了跟闻家一样丢了关押的魔将的消息,心头不由一跳。
怎么会这么巧?
前脚万卷城出事,后脚就被他发现万卷城有人私下联系姜偃这个跟魔头牵扯不清人的?
难道.......
不等他想清楚,忽然感觉周围风声安静了。
在他反应过来前,一柄剑从他胸前穿过。
没有声音。他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连剑刺破身体的声音都没有,周围一切都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里。
那剑穿过他的身体,像是切入一块绵绸的夷皂。
下一瞬,血从胸前喷了出来,他努力仰起头,却只看到带着炙热的红攀上他的眼睛,将他眼中淡黄的圆月迅速染成了不详的鲜红——那是他自己的血的颜色。
这一幕让他想起了什么,他浑身颤抖了起来。
赤月......赤月......
枯骨......
身体里的剑忽然被人握着剑柄搅动了一圈。
修仙者血肉之中蕴含的生气就像是被那柄剑吸走了一样,短短数顷,从一个正常的人,抽干成了一具骷髅。
骷髅架子当啷啷砸在地上。
露出他身后站着的闻师舟。
饱饮了血肉的剑身流淌着暗红色的光,闻师舟手腕一抖,剑身上血液尽数抖落。
抬头看向站在窗边的姜偃,“万卷城什么情况?”
姜偃扫了眼地上新鲜出炉的骷髅架子,心中干笑,这是今天的第几批来着了?
掌心一握,黑色的火焰将来自万卷城的传信符烧得一丝不剩,“木寒早前就跟万卷城水牢之中关押的魔将取得了联系,并且想办法把魔将放了出去,信里跟我邀功呢。”
说起木寒这个白得的徒弟,他也有些自得。
眼中不由带笑:“他才去了多久,就已经自觉帮我们做了这么多事,事成之后,定要好好嘉奖他。”
不愧是未来九大鬼蜮的领主,这办事效率非一般的高。
能做到这种程度,恐怕是到了万卷城就一刻都没闲着。
这还是他这个师父一天都没教过他的情况,就已经能让他这般忠心耿耿,尽职尽责替他办事了。
“比我在太玄宗的时候可强多了。”
想起过去,姜偃颇为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
他作为正道之首的仙宗大师兄,少不得要安排底下的人办事,跟宗门里的长老们,弟子们,还有聂家长辈们往来甚多,跟那些人打叫道可真是废功夫多了。
毕竟正道人士可不会像木寒这样不问原由,不论目的好坏就全听他的去办事。
弟子嫌弃他唠叨,殊不知,姜偃也不想总是办什么事都要跟那些老东西逼逼叨叨扯个没完,报账的时候被盘问起来最愁人。
说完这些轻松的,他缓缓收敛笑意:“果然是聂如稷下的命令,要封不言销毁薛雾酒另一只眼睛。薛雾酒的尸身不是那么好销毁的,但聂如稷既然这么说了,封不言一定有办法。看来我们得尽快赶过去了,万卷玄境,我们也得想办法混进去,赶在眼睛被销毁前,把它拿回来。”
木寒一个人,他实在不放心。况且万卷城之中有魔将,有些戏也要做给那名魔将看。
“你心里已经有打算了?”闻师舟看了眼姜偃的脸,“你脸上的咒纹是不是比之前的颜色更深了?”
月光下,青年曾经那张漂亮精致,不笑时拒人千里之外,稍稍带上表情就软和得没有半点攻击性的脸,在诡异的花纹衬托下变得格外妖异艳丽。
褪去白衣换上玄黑色广袖长袍,静静微笑的样子,有种分外神秘的吸引力。
姜偃却不像之前那么在意自己脸上的青黑咒纹,甚至还想再多画几笔。
现在这样......还不够阴间,不够诡谲。
他不喜欢。
一只手腕搭在窗框上,指尖把玩着一支黑得滴墨的夜合,袖子从滑腻腻的腕子上滑向手肘,露出布满深青纹身的小臂。
自打上次身体吸收了那支夜合,后来又得了这支夜合,姜偃总觉得自己的喜好和审美越来越阴间了。
加上聂朝栖小鲛人帮他修复后的内丹,也从原本的金光闪闪变成了黑漆漆一坨苦药丸,他感觉自己似乎变强了,就是和世人眼中的‘仙’越走越远,更接近魔修了。
纠结了一阵,索性也就摆烂了。
如今这样......
他低头看自己手腕皮肤处遍布的刺青。
嗯,也挺好看的。
闻师舟却不觉得,他顺着姜偃的目光看向他的手,这才注意到原本他脸上的纹路,竟然已经蔓延到了他手臂上,眼瞳不由缩紧。
这模样让他从记忆深处扒拉出了一个熟悉的画面,和姜偃这情况有些相似。
“这是何时的事?”回想了一下,他神情严肃道,“是王城旧址里沾染上的?”
“应该是吧。”
虽然姜偃自己不在意,这模样用来吓人刚好,但想混进万卷玄境却有些麻烦。
幸好这几天总算将内丹修复完成,他掐了个法决,用术法掩去了自己的真实样貌。
“这样就行了。”他道。
薛雾酒又躺回棺材里之后,姜偃后知后觉想起魔头叫他归还自己的身体的时候,提到他脑子里也有他的一部分。
姜偃识海中倒是有只邪魔。有手指鬼,跟画婴分身在前,这话不得不让他开始怀疑这邪魔的身份,有没有可能跟薛雾酒也有关联。
路上姜偃就找了个机会诈了邪魔一下。
邪魔出力帮他对付聂如稷,消耗太大,神志不清中被他一下就诈了出来。
果然,邪魔也是薛雾酒的神魂碎片。
到了这个地步,邪魔也老老实实交代了。
“你脸上的咒纹,我也不是故意弄上去的,那是被我害死的人对我的怨恨形成的诅咒,你恐怕也是因为跟我有了接触,才会被传染上,最近变得严重了......大概也是因为我的尸体越来越完整,尸身上的诅咒越来越强横,你和接触了时疫病患一样被感染得越来越重了。”
说到最后,邪魔也劝说姜偃:“要不,你还是把‘我’丢了吧,我......我也会自行离开。”
那声音带着落寞不舍。
既然变成如今这副样子,自然是姜偃最后没听劝,不肯丢弃薛雾酒的尸骨造成的。
闻师舟也想起来了,他两步走到姜偃跟前,抓住他的手腕,有些焦急道:“魔君大人将死前就是被这东西缠身才变得虚弱,才会不敌正道修士被杀死!我竟然忘了这事,姜偃,他的尸骨你不能再继续收了!你要是怕修仙界那些人,我替你去杀聂如稷,或者你跟我走,我们去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生活!”
姜偃静静听他说完,然后将他的手推开。
平静的对他说:“聂如稷,你也许有办法杀聂如稷,但我作为他的弟子,深知你杀他,你自己也要搭进一条命进去。”
“至于隐姓埋名的生活......我为什么要隐姓埋名的生活?”
闻师舟怔怔望着月下美人清冷含笑的双眼。
笑话,他要是愿意躲躲藏藏的生活,早不就找个荒山野岭的僻静地窝着了?
“算一算,我的年岁不小了,但在你这样活了几百年的修士眼里,我应该还是个年轻的小辈吧。”
“师舟,我还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咽不下这口气呢。”
姜偃做了好多年好脾气的大师兄。
可他们都不知道,他以前在游戏里,也是谁杀了他一回,他就会杀回去十回的脾气。
他孤身一人穿越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下意识便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担心聂如稷厌烦他,担心宗门之中的人不喜他,会将他赶出去。
他很怕一个人去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在这里他一个人都不认识,他需要一个家,他说要做聂如稷的家,可其实他自己也是没有家的。
那时他觉得他不能失去太玄宗,不能失去师尊和师弟师妹。
要是放他一个人在外面,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宗门长老第一次用赞赏的语气夸奖他,是他又被闻燕行捉弄了,却没有当场跟闻燕行打起来。他们夸他脾性好,沉得住气,有作为师兄的担当。
那之后姜偃一次都没再像一开始那样跟师弟师妹打架了。
他尽力表现得合所有人的心意,渐渐的,对他的称赞越来越多,周围的人果然越来越喜欢他了,所有人都对他作为太玄宗大师兄这个身份满意极了。
就像是只要他一直做得这么好,他们就永远也不会丢弃他。
结果,原来这种喜爱如此浅薄,转眼就可以所有人都通通变了一副嘴脸。
到头来白努力一场,他才发现其实自己什么都没得到。
太玄宗不是他的家。
聂如稷也不是他的家。
他们要抛弃他,谁都不要他,没有人会伸出手抓住他。
既然如此,那他还有什么继续讨好的必要?
要他就这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可能的。
闻师舟喃喃:“但这样,你会死的......”
姜偃:“你看我像是怕死的样子吗?”
他都敢扯旁人提都不敢提的魔头的大旗,发现薛雾酒也在利用他准备复活卷土重来,兴许未来还会报复清算他借他的势,就这样他都没打算收手......
干出这种事的人,他像怕死?
他堂堂一男大,年轻热血,压根不带怕的。有事他都冲在最前头的好吧!
“我只怕我死得憋屈,死得默默无闻。”
所以当初在太玄宗,他是不可能听聂如稷的,认了别人强加的罪名的。
闻师舟看着他发起了呆。
眼前的青年意气风发,颊边带笑,眸中有光,纵使前方千难万险,他也会义无反顾的踏进去,就像他毫不犹豫踏进血沼,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越来越像了。
他越来越像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年。
为了薛雾酒,又是为了薛雾酒。
简直阴魂不散!
他忽地咬紧了牙,拳头默默攥紧。
一股魔气在他脚边翻起,又在姜偃注意到前消散。
他渐渐恢复了平静,对姜偃道:“好,既然是你想要的,那我,奉陪到底就是了。”
姜偃面露欣喜:“谢谢你,有你在身边,我安心多了。”
闻师舟转身:“早些睡吧,好好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姜偃在他背后愉快摆手:“你也好梦啊。”
......
万卷城,趁夜,巩卓一行人带着木寒进了一处林子。
他把里面指给木寒:“那只逃跑的妖兽就藏在这附近,木师弟不用怕,我们也从旁协助你,而且抓住妖兽的功劳全算你一个人的。”
木寒拱手:“那就多谢师兄们了。”
“哦,对了,师兄确定那只妖兽就在这边吗?”
巩卓知道他早有这一问,抬了抬下巴叫他看远处若隐若现的烛光:“缉拿队的人也在这附近,这下木兄总不能觉得我骗你了吧。”
木寒了立马说:“是我小人之心了,还望师兄不要怪罪。”
“不碍事不碍事,师弟有所怀疑也是正常的。”
巩卓面上装着大方,暗地里露出一个阴险的笑。
他当然要跟他说实话,因为他就是想要木寒找到那只妖兽——然后死在妖兽手里!
他刻意隐瞒了妖兽实力,把话说得含糊,就是为了让木寒觉得那只妖兽是凭他的实力打得过的,实际上?
几百年前跟着魔头四处征战的魔兽哪是那么好对付的?
这蠢货也不想想,缉拿队出动了那么多人,让他们如临大敌的妖兽,他一个人去岂不是送死?
别说是他一个人,就是巩卓真跟着他一起去了,他们这一帮人都过去,估计也不会是那只妖兽的对手。
巩卓打算一会就找机会装作和对方走散,然后撤出去。
结果一抬头,发现刚才还在面前的木寒不见了。
他疑惑地问身边的人:“木寒人呢?”
“他不是就在......咦?他人呢?”
“可能是心急,就不管我们直接走了?”
巩卓也没太在意,反正他们本来也要“走散”,现在正好合了他的意。
他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只是当几人想离开的时候,却发现......他们竟然走不出去了?
绕了好几圈,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巩卓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
身边的人咽了咽口水,忽然神情紧张地低声跟他说:“我们......我们不会倒霉地遇上那只妖兽了吧......”
巩卓:“别胡说!”
实际上他心里也没底。
在他们几人满头大汗的在自己布下的迷阵里兜圈子的时候,木寒已经飞速绕到了缉拿队前面。
角落里,一双眼睛藏在灌木丛之后。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掩盖在草木的香气之下。
眼看着缉拿队的光亮越来越接近,有人却先一步从藏起来的人面前走过,迎向了学城缉拿队。
“谁!”
木寒衣服破破烂烂,满身狼狈的冲到缉拿队面前:“你们看见巩卓师兄他们了吗?刚才我和师兄他们在一起,结果他们忽然被什么东西袭击了,然后我就找不到他们了!”
“他们不会有什么危险吧!你们快去找找他们吧!”
巩卓的名字一出来,缉拿队里有人就相互对了下视线。
其中一人走出来,问木寒:“在哪?”
木寒抬手随意往远处一指:“那边!”
方向,正与身后灌木丛藏着的人相反。
那双眼睛轻轻眨了眨,默默松了口气。
木寒近期在万卷城相当出名,缉拿队的人自然认识他。
听他说出巩卓的名字,对他为什么大半夜会出现在这里多少有了猜测。
万卷城明面上的规矩禁止学生之间私底下的倾轧行为,但城里这么多人,城主又不可能随时随地盯着每个人,具体如何操作,还要看底下的人。
有些事只要不被发现,就不算公然违反万卷城的规矩。
加上巩卓有亲戚在缉拿队,想到前几天巩卓找他问逃跑的妖兽的事,立马就反应过来那小子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没想到现在看起来,巩卓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搞死木寒,反倒把自己折腾进去了。
那名亲戚虽然有点恼怒,但也不可能不管巩卓。
当下不疑有他,立马带人往木寒指的方向追去。
走前不忘叮嘱木寒:“你尽快回去吧,近期不太平,晚上不要随意出来。”
木寒老老实实答应着。
目送缉拿队一溜烟离开,没有离开,脚步一转走道一片安静的影子前,拨开了那里的灌木丛。
里面蹲着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少年,唇红齿白,看着无害得像只兔子。
实际上是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了。
“前辈,出来吧,人走了。”木寒道。
对方见是他,立马惊喜地露出笑脸,从灌木丛里站起身,在身上拍拍打打,拍掉身上的枯草:“刚才太危险了,幸好你来了。不然一口气杀了一整个缉拿队的人,封不言就更要追着我不放了。那人真是烦人得紧,看我看得比他徒弟看他还紧。”
他一站起来,就发现他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最显眼的莫过于肋骨之中的血窟窿里镶嵌的巨大铁钉,铁钉锈迹斑斑,末端还坠着破碎的锁链。
之前这位妖兽前辈就是被钉着钉子拴在水牢里的。
木寒找机会潜入进去,废了好大功夫才弄断了这东西。
他原本还想着要把钉进对方身体里的钉子撬出来,是这位满身是伤,浑身淌血的前辈自己说了无所谓,不用管,然后对方就顶着这副重伤尊容到处乱跑。
不被发现才怪。
但看梦柯前辈这样子,木寒也很难说对方是不是故意引人追杀他。
对方好似乐在其中。
——不管是身上的伤,还是玩这种被逼到走投无路,再反杀的游戏。
木寒以前在木傀宗,虽然宗门内也干过龌龊事,对他也不算好,可怎么说那也是正经的正道门派,冷不丁转混魔修,很多地方都让他觉得不适应。
他师父是魔修那边的人,那他自然也就是魔修那边的。
直到见到了梦柯,他才意识到和一般的魔修比,他师父太过正常,让他对魔修有了错误的认知,还以为其他魔修都跟他师父一样。
这会梦柯身上仍然滴滴答答往下流着血,他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傻乎乎冲着他笑:“你之前说,你是受你师父之命来救我对吧,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不过还是替我谢过你师父了。我先走了,有缘再见。”
在妖兽前辈要离开的时候,木寒伸手拽住了他的后脖领子,没让他走,“前辈,我师父叫我助你摆脱牢狱,不是因为心善,你既然曾经效忠薛雾酒,现在你的旧主归来,你该不该继续效忠他?”
梦柯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你师父是薛雾酒?魔君大人又活了?”
木寒摇头:“我师父,是魔君大人的道侣。”
梦柯噗哧笑了出来,“不可能。魔君大人哪来的什么道侣,你别骗我了。”
不怪梦柯笑成这样,木寒起初也不信。
但后来由不得他不信。
“前辈你在水牢中关久了,有些消息还不知道,魔君大人被镇压在太玄宗的尸体,已经被我师父救出来了。”
梦柯笑声戛然而止,“什么!太玄宗的那个!”
不怪他震惊。
薛雾酒所有镇压在各地的尸体,最不可能被救出来的,最难救的可就是太玄宗的那个!
就是万卷玄境之中的眼珠子那么难取,都比太玄宗那个好救百倍!!
太玄宗可是有聂如稷坐镇,只要聂如稷不松口,谁打得过他!
“你师父,打得过聂如稷?”梦柯满脸震撼。
这事比薛雾酒要复活还让他惊讶。
木寒意味深长道:“前辈,仙尊大人实力强大,整个修仙界无人是敌手,可有的时候,要打败一个人也不是非要靠武力的。我师父实力比不过那位尊上,所以他才亲自以正道的身份潜藏在太玄宗之中,就像我现在身在万卷城之中一样,要是没有我,前辈今天还在水牢里。”
“我师父深谋远虑,布局多年,如我一般的暗线,在整个正道之中还不知道有多少。说不定有些人的身份,埋伏之深,说出来连前辈都要吓一跳。”
木寒言之凿凿,梦柯为他话中潜藏的含义心中震动。
“至于我师父到底是怎么从聂如稷手里夺走魔君大人的尸体的......我只需要告诉您一件事,我师父他,差点就和那位仙尊结契了。不过我师父一心在魔君大人身上,自然是不可能真跟聂如稷结契的,聂如稷虽然发现了我师尊乃魔道之人,最后却还是乖乖交出了薛雾酒的尸体,个中细节,我作为弟子不好多说,但想必我不说,前辈也能明白吧。”
“只能说,我师父对魔君大人,真的是一片真心。”
木寒一锤定音。
梦柯瞳孔震动:“你是说......聂如稷他......他中了你师父的美人计?但你师父喜欢我们魔君大人,悔婚背叛了聂如稷?”
这话说出来,梦柯代入了自己认识的那几个人,狠狠抽了口气。
天呐,薛雾酒知道他死了之后,聂如稷的日子这么精彩吗?!
还有木寒的师父......也是个狠人,聂如稷他都敢溜?那是什么人,聂如稷当初为了杀躲藏在凡人里的梦柯,可是半点都没犹豫的直接连带所有凡人一块全都下了杀手的!狠绝程度,就是魔修都要胆颤!
聂如稷那人,仿佛没有心一样,也完全没有弱点。
“你师父,没被聂如稷当场掐死?”梦柯心情复杂道。
木寒冷然一笑:“要不怎么说是我师父呢,仙尊也被吃得死死的,根本不舍得对他下手。只是被坑了这么一手,到底气不过,派了些人追杀罢了。”
他这些日子在万卷城,除了苦心谋划解救魔将,就是在听别人谈论他师父。
木寒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他师父与仙尊和魔君的爱恨情仇二三事,并且自觉找准了自己在其中的立场和定位。
不管别人怎么说薛雾酒不是良配,师父背叛实力强大地位尊贵的聂如稷,选薛雾酒那个死人是眼瞎,只要他师父喜欢,那木寒是绝对支持他师父的。
梦柯还是半信半疑,但有些被木寒口中所说的师父勾起了兴趣。
无论是聂如稷竟然会被人悔婚,还是这世上竟有人眼瘸看上薛雾酒,还在人死后兢兢业业为他苦心谋算这事,他简直要好奇死哪冒出来的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