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一条命就得担一份孽力,身上就多一道诅咒刻印,他家陛下为了那人的名声,为了他不惹天下众怒,在他造杀孽的时候替他救活了多少人,就背了多少诅咒!那魔头倒是好,什么都不用管,只顾自己开心就继续祸害人。
“分明是他造的杀孽,最后这笔债全算到你头上了,要不是为了处理他那些破事弄得精疲力竭,后面也不至于到那种——”
说到这里,姜琤止住了话头。
他这么说,姜偃更确定他是认错人了。
这一听就是薛雾酒活着时的事了,那时他还没穿过来,跟他真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是听他这么说,薛雾酒生前也不是众叛亲离,起码,还有一个好友站在他那边?
心里一动,忍不住好奇:“‘我’和薛雾酒真关系这么好?好到他都这么坏了,‘我’也不离开他?”
世上真有这样的傻子?
姜琤忍不住直叹气:“别提了,都不知道让薛雾酒给灌了什么迷魂药。”
“我是在您去世后才出生的,很多事也是听别人说的,只知道陛下同薛雾酒相识多年,咱们地底下的人专往死人堆里凑,本来就风评不好,偏您又跟活人里面风评更不好的家伙扯上关系,唉......”
陛下行事并不张扬,认识薛雾酒前总是神出鬼没的,别人不喜欢他,也抓不着他的影子。
要是一直这样,也不至于落到最后那种地步。
姜偃听到那句‘地底下的人’,心里不由跳了一下。
他想到了判官决,那些鬼又喜欢叫他小判官。
难道姜琤真不是在发癫胡说?
他心里想着,面上却没有显露出太多。
“按你说的,我和薛雾酒好成这样,凭什么现在听你的要去除掉他,”姜偃一脸不为所动,“要知道,你可是忽然冒出来自称是我弟弟,又取代我,成了我原本未来道侣的命定之人,也就相当于抢走我的道侣,你叫我如何信你?”
姜琤犹豫自己该不该说,他怕说得太多,导致未来变数增多,结果反倒不如人意。
可他既然已经耗费了这么多,回到他家陛下还活着的时候,再瞻前顾后的顾忌着那么多,怕是最后什么都做不成,到头来一切都白费功夫。
他一咬牙一跺脚,道:“我在陛下死后才出生,五十年后陛下身死,幽冥府轮回道不能无人管理,这才有了我,我应法则自幽冥深处诞生,是您正儿八经的继任者,又和陛下同出夜合一脉,说是兄弟还是收敛着的,分明是父子嘛!也不算欺骗。”
“我孤身一人来寻你,又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只能先想办法混进太玄宗,毕竟是天下第一的仙宗,打听消息更方便,他们都说太玄宗大师兄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就算发现我是假冒的弟弟,也不会太为难我......”
他也没想到这么巧,他随便挑个冤大头,就是他家陛下本人!
姜琤还是后来太玄宗审判那日,发现这个默默无闻的老好人师兄,竟然和薛雾酒有牵扯,才意识到姜偃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
姜偃无语。
弄了半天,就是看中了他人好欺负?
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么说有点不厚道,姜琤赶忙道:“可之后的事我全都不知道了!什么换命定道侣,还有陛下被太玄宗之人联合起来欺负,都与我无关!就算有人在背后捣鬼陷害您,那也不关我的事啊!”
他只是想改变未来的命运!
这话姜偃倒是可以信,他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到底是谁在背后做这个推手,他其实心里多少有了猜测。
证据不多,凭感觉直接猜一下。
就把自己认识的人里挨个筛上一遍,姜偃心里跳出了一个名字:宋符卿。
闻燕行保不齐也掺了一脚。
只是那些还都不是眼下最要紧的。
他看向还跪在面前,拽着他袍角的姜琤:“薛雾酒未来到底干了什么,让你这么大费周章的跑过来让我杀他?”
五十年后,那个时间点正好是游戏开始的时候。
难道五十年后游戏世界变成那副鬼样子,跟薛雾酒有关?
他莫名又想到了游戏里的那个谁也打不过的长得很好看的boss。
那个boss,不会就是未来的薛雾酒本人吧......
心里惊了一下。
为何他会变成那副模样?他在鬼门关前等谁?
说起这事,姜琤就来气。
眼眶一酸,差点就要哭了。
他愤愤道:“那人......那人趁着鬼门关开启之时,把您好不容易搭建起的轮回道砸了!”
“他把鬼门关全烧了,导致轮回崩毁,幽冥府坍塌,亡魂无处可去,只能徘徊在人间,时间一长,怨念无法消解,人间直接变成了鬼蜮!”
作为继任的府君,姜琤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根本拦不住那已修成厉鬼的魔头,他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看着天下乱成一团,心里作痛。
姜偃眼瞳微微缩紧。
这场景听着可真是熟悉。
他想到自己初次接触判官决时看见的画面。
漫天红门化作星火坠落,红衣厉鬼在他眼前将一切烧了一个一干二净。
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哪只鬼魂的记忆,以为那是过去发生的事。
也是导致现在鬼门关无法开启的原因。
可、可要是他看见的,其实未来会发生的景象呢?
姜偃心脏忽地加快,剧烈跳动。
“他为何要做这种事......”
姜偃一锤大腿,恨不能摇着面前面露迷茫之人的肩膀,直接冲着他的耳朵大喊——
“当然是为了找您寻仇啊!”
那时厉鬼的话再次出现在姜偃脑海里。
【‘若我坏了你的轮回路’】
【‘你可会从幽冥深处来找我报仇?’】
姜琤:“那时陛下早已为补全早先残缺的轮回道倾尽全力,最后身死道消,灵魂回归幽冥;您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让生死两界重新有了秩序,自那之后,鬼门关也得以正常开启,如此功绩,本应得到安息,可那人——那人竟为一己私欲,非要您醒过来,好找你寻仇!”
不愧是魔头,一点道理都不讲。
他们新老两届阎王在这,还不趁早弄死他?!
越听越觉得耳熟的姜偃,瞬间没了之前听别人故事的轻松心情。
整个人僵立在那里汗流浃背。
糟了,他现在开始感觉头皮有点麻了。
不会就、就是因为他伪装自己是他的寡夫,才被记仇了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姜偃的身体越来越僵硬,最后直接原地石化住了。
“薛雾酒,好小气一个人啊......”
他不就骗他几个手下过来给他当打手,好好说说又不是不还了,不至于记仇记到他死了,都要掀他的坟把他拽起来亲手再杀一遍吧?
姜琤等了半天不见他家陛下说话,疑惑的问:“陛下,您怎么忽然出了这么多汗?”
不应该啊,他俩借着夜合的连接梦里相见,还能热出汗来?奇了怪了。
姜偃眼神放空:“你先别管这个,如你所说,轮回道在被‘陛下’补全之前,是残缺的,那我问你,补全之前,鬼门关能否正常开启?”
姜琤:“开不了。冥界和人间的通路,陛下可看作是一座桥,桥断了,自然没法引亡魂进入冥府。”
“只不过,说是断了也不对,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这‘桥’打从一开始就只修了一半,还从未连通过,如果没有您以身将缺失的部分补全,时间久了,人间一样要被鬼蜮吞噬。”
死人和活人,本就该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不能混为一谈。
都住在一块,时间长了,肯定要出事。
“唔,这么一想,陛下这朵开在幽冥的花,说不准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弥补这一部分的法则缺损,才孕育而生的呢。”也就说所谓的天命所归。
他就是注定要去修桥的是吧?
别人修桥是搬砖,他修桥往中间一躺。
别说,倒也省事,
姜偃脑中浮现出来自己躺在一座断了的‘奈何桥’中间,好多好多鬼从他身上排队走过的画面,不由嗓子紧了紧。
他大爷的现在可不就是开不开鬼门关了吗?
一切都跟姜琤说的对上了。
他还在这想着努力修炼,说不准他练练级,变强了就能打开鬼门关,把判官决上的鬼送走,
闹了半天不是他实力不够,而是他们差他这块砖!
不不不,现在还不能说得这么死。
姜偃:“你口中的陛下,可是指......冥府大君?民间俗称的,阎王爷?本体是一朵花?就你今天扔给我的那个?”
姜琤眼冒惊喜:“对!幽冥夜合,您想起来什么了吗!”
姜偃:!
他又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厉鬼烧门的景象。
当时那厉鬼阴阳怪气的叫的称呼——
【‘尊贵的......冥府大君陛下......’】
他现在脑子嗡嗡地响。
他、他之前可是眼看着那朵夜合化作一滩水流进了他的身体!
这这这……现在再说是完全没关系,他自己也不信了!
姜偃眼睛发花,虚弱地捂住脑袋:“你容我捋捋。”
难不成,他真是姜琤口中那什么陛下??
不,严谨点,应该说,起码五十年后,他是这个“陛下”。
说不准是他修炼鬼道,登峰造极,就当上鬼中之王了也不是没可能,反正谁也不知道他这判官决修到最后,是个什么东西,从判官修成阎王......也合理。
姜偃咬牙认下这份“合理”。
他不死心地看向姜琤:“你说你跟我同出一脉,那你变个花来看看。”
姜琤一愣:“现在?”
姜偃:“对,就现在。”
姜琤忽然红了脸,揪着手指扭捏了一下:“那陛下见了不许笑我。”
姜偃:“不笑,快变。”
姜琤纠结了一会儿,在姜偃脚边变成一朵“花”。
只是这花长得有些滑稽,光秃秃一根杆上冷冷清清挂着一片黑色的花瓣,勉强能证明他的真身。
姜偃:“......噗。”
姜琤嗖地一声变回来,面红耳赤,委屈抱他大腿:“说好不笑我的!”
姜偃压下嘴角,怜爱的摸着这傻花的脑袋:“没笑啊,你听错了。”
姜琤怀疑:“我分明听见了!我是耗尽了力量才会这样的,以后会长出来的!”
他虽不如陛下盛开时的重瓣令人惊艳,叫无数人痴迷,但也是长得很饱满的一朵花!
姜偃被他看得心虚,连声应道:“好好好......不过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
真说起来,他五十年后估计寿数就快到了,临死前做点好事把轮回补全了,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可他真的没见过活着的薛雾酒,对姜琤说的两人的过去也一概不知。
想到不久前他嘲笑的傻子,有可能就是他自己,姜偃又抱了一丝侥幸心理。
委婉表达了一下自己不清楚姜琤说的,几百前薛雾酒活着时的事。
提起这一点,姜琤也皱起眉,一脸苦思不得其解:“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奇怪,陛下,您了解的薛雾酒是在什么时候,因何而死?”
姜偃回答:“三百年前,被正道围攻而死。”
“据我所知,他不该死得这么早啊。”
“什么意思?”
“按理说,他应该是在从我穿过来的那个时间点的一百年前,也就是距现在的五十年前才战死。”
仙门虽然想分尸泄恨,却被陛下拦下,将他尸体带走,用自己的花蜜养着他的神魂,得陛下的滋养,才得以保住魂魄,在陛下以身修补轮回道之后,得以修成鬼道,之后才成为厉鬼,又破坏了轮回道。
而今,姜琤多方打听,竟然无人听说过陛下的名号。
明明在他的认知里,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和那魔头关系十分亲密,现在,却像是陛下不曾存在于那个过去一样。
“是因为三百年前缺失了陛下的陪伴,魔头才死得那么早吗?”
姜琤猜测着。
“而且我也之前,没听说过太玄宗出过您现在这档事。一切都和我从前知道的不一样了,真是奇怪。”
陛下在这个时间点成了太玄宗的大师兄也奇怪。
“就像是,走向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世界……”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姜偃脑子里冒出了个想法,并且为着这个想法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不会我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这个世界走的第二遍了吧……?”
也就是游戏的二周目。
一周目结局就是他穿越前的游戏世界。
姜偃按了按脑袋,感觉脑海里的声音有些杂乱。
说起来,他当时是怎么穿过来的来着?
他记得好像是他刷了所有列表任务,把等级和技能刷到了最高,然后去打那个不知名boss;理所当然没打过,他不服气打算再来,对方却对他背上的棺材起了兴趣。
那棺材是为了方便他做收尸任务,才常年背着的,然后那boss给他发了个什么任务......
姜偃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却想不起来对方发了什么任务。
可既然姜琤透露了未来薛雾酒会把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姜偃直觉那个任务跟薛雾酒有关。
他心跳越来越快。
是不是如果他能阻止薛雾酒烧毁鬼门关,破坏轮回路,改变游戏里那个未来的结局,他就通关了,他就可以——
回家了?
这么多年,他穿得不明不白,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可以回家的可能。
现在忽然发现,原来他说不定还有回去的机会,姜偃顿时忍不住鼻头酸楚,心里生出了一股渴望。
迫切的渴望。
他想回家,他要回家。
穿越数十年,他一天都没断了这种念头。
他不懂他们修仙的执念。藏书阁里读不完的晦涩功法,他不喜欢;大雪天穿着单薄的衣服去挥剑,他不喜欢;宗门里总是喜欢捉弄他的弟子,他不喜欢;没完没了堆积成山等待他去处理的宗门事务,他不喜欢......现在连曾经唯一喜欢的聂如稷,他也不喜欢了。
但他不敢说,也不敢想。怕想了,念头就再难以遏制。那样他会活得很痛苦。
他装作自己很快就适应了这里,在这里过得很好,告诉自己现在这样也很不错,但其实只要给他个机会,他就会头也不回,毫不留恋的离开这里。
这一瞬间,姜偃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他明明已经快要和聂如稷结契,聂如稷却还是在不计后果,哪怕要将他逼到绝路,也要使手段留住他。
不只是寿数的问题,还因为......他的心从一开始就已经飞向了远方。
“原来,竟然是这样?”
姜偃自己也糊里糊涂的。如果他没有一直逃避自己想回家的想法,如果聂如稷能不要那么若即若离,好像对他很特别,又好像只是为了遵循天命才勉为其难的答应跟他结契,或许很多话也不必全都压在心底,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眼下再想这些,已经无益。
姜偃快速整理好的了一瞬间低落的情绪,对姜琤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放心,薛雾酒那边我会想办法,这回,一定不会让他再破坏了轮回道。”
有他这句话,姜琤一直以来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他顿时感觉浑身一轻,“那太玄宗那边?”
姜偃摸了摸下巴:“之前如何,之后还如何,别让人发现你我之间的关系。那边要是有什么情况,就随时跟我汇报。”
这下好了,他还白得了个身处正道核心之中的卧底。
加上还在万卷城的木寒......
掐指一算,尽管别人不知道,但姜偃手里的筹码却也越来越多了。
.......
床上,容色苍白的公子悠悠转醒。
一睁开眼,就对上了身旁合衣侧躺着,撑着脸面无表情看着他的魔头的眼睛。
薛雾酒的眼睛是很深很深的红,红得发黑,深处像是有明明灭灭的光浮现,让人总觉得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不太美妙的事。
姜偃被他看得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和这个被他靠着自己一张嘴强行扯上关系的魔头面对面。
而且还是单独,在一张床上......
想到这人会在五十年后,为了找他寻仇烧了轮回道,姜偃就倍感压力山大。
上一回,也就是原本游戏世界的剧情里具体发生过些什么,他不知道。
反正姜偃基本可以肯定,要是被薛雾酒发现他说的全是假的,倾慕是假的,他就是个奔着他的身后财产来的骗子,估摸着,这次也是要被薛雾酒寻仇的命。
等薛雾酒复活了,不想杀了他才怪!
他要么就像姜琤说的,趁薛雾酒现在实力还没有恢复,将他扼杀在萌芽里,只是姜琤为了回到过去力量耗尽,姜偃自己又修行不济,而薛雾酒现在被分尸都没死,他俩估计也很难杀得动他,万一让他死得跟这回一样不彻底,还要多结一层仇;要么......就只能骗得再深一点。
原本他只想骗世人,深情全是演给外人看的,现在,这受害者名单上,恐怕还要再多加一个薛雾酒本人了。
深情动人,想必对一个对自己爱得死心塌地,哪怕与世为敌也不在乎的卑微暗恋者,就算是魔头,也不会太与他计较太多吧?
人多少都会对自己那爱而不得的舔狗,多一丝丝同情和怜悯的。
加上姜偃为他敛尸,助他复活的功劳,他肯定不会再为了找他报仇对轮回道下手,这事不就解决了?
等时机成熟,姜偃补全轮回道,任务完成,他穿回去,皆大欢喜。
快速想好一切,姜偃轻轻垂下眼睛。
从现在开始,这个对薛雾酒可望而不可得的舔狗,他干定了。
他偷偷将手从被沿中滑出来。
布料窸窸窣窣,他在魔头不言不语的注视下,轻轻地勾了勾男人撑在床铺上的指头。
薛雾酒感觉自己手指像是被水底的鱼儿啄了下似的。
青年鸦羽般的长睫不安地飞速颤动,光是这一个动作,就让他紧张得心跳飙升。
姜偃是真的紧张,这倒不是演的。
“你......你真的是魔君大人?”一句话说完,他自己脸先红了。
滚烫滚烫,烧得慌。
当着本人的面装深情,和抱着尸体演给别人看还是不一样的。
外人拿两句花言巧语,偶尔做做戏,关键时刻发个誓,表个态就差不多能唬住了。
但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想骗住身处其中的当事人是很难的。
估计一眼就得被看穿。
所以面对当事人,姜偃想获得对方的认可,那他就得照着真深情去做,这中间的界限就变得很模糊了。
至少要热情点,大胆对本人表达自己的喜欢。
细想想,就觉得这事挺让人难为情的。可他又不得不压着这股难为情的劲往上冲。
真难顶。
被他勾住的手指动了动,薛雾酒眼眸深了些许,他看着青年白得纸一样的脸上肉眼可见的被薰上了红,时不时拿眼睛悄悄看他。
薛雾酒跟着这人也有些时日了,还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小心的样子。
姜偃对别人,总是一副浅浅带笑、波澜不惊的模样,他能疏朗自然的和人谈笑,目光坦然的直视所有人,唯独在现在,意识到薛雾酒正在他身边的时候,躲闪了他的目光。
胸口莫名紧了紧。
薛雾酒的视线落在青年勾着他的白细手指上。这样的主动亲近,也是之前未有的。他之前顶着画婴的名头,在马车上拉他的手时,对方虽笑着,却不情不愿。
现在竟然也会主动做这种暧昧勾人的举动。
姜偃知道他在看他的手。
他想着,他这样没有边界的碰他的手,他肯定会甩开他。
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表达一下自己只是终于见到心爱之人,情难自抑,委屈的表示自己以后一定跟他保持距离,不会再随意靠近他。
贯彻一下自己懦弱舔狗的人设。
他想得很好,也觉得自己演得挺真的。
但他没想到薛雾酒不按套路出牌。
薛雾酒沉默了一会,忽然扬起笑容。
然后反手将他整个手握在了掌心。
姜偃惊讶的抬头看他,就看到魔头拉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你......”他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
“你不是问我是不是你的‘魔君大人’吗?”
“给你摸摸心跳,确认一下。”
这还不够,他一脸坏笑着凑近:“听说你偷偷倾慕我已久,难得本人就在你面前,现在给你个机会,说说吧。”
“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动心的?怎么动心的?怎么胆子这么小,有话都不敢亲口对我说?”
他说一句凑近一点,姜偃缩着脖子,被问得后背冒汗。
不对不对,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完蛋了!这些问题,他、他也不知道啊!!
“你......你.......我......”
姜偃支起上半身,两只手撑在身后,随着薛雾酒的靠近磕磕绊绊说不出话。
他睡在床外侧,一直向后仰,很快就大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半空。身上又只穿了里衣,头发向着四面八方乱糟糟翘着,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吓到炸毛的猫,马上就要狼狈地从床上滚下去了。
看他这样,薛雾酒反倒越发得寸进尺的坐起来,膝盖摩擦着向前,撞上对方被子下侧横着的小腿,嘴角翘着故意把脸凑过去,认真回忆着:“你是不是还偷亲过我。”
在姜偃想要否定的时候,他提前出声打断:“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在太玄宗的时候,你是怎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轻薄我,毁我清誉,还说,要给我当媳妇的?”他挑着眉毛,视线落在他唇上,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姜偃随着他的话,回想起了当初自己在太玄宗抱着他的尸体大放厥词,为了增加自己的话的可信度,还吻了薛雾酒的尸体的情形。
其实薛雾酒尸身已经腐烂,脸大半都只剩下白骨,他当时压根没分清哪是嘴哪是鼻子,反正眼睛一闭就胡乱吻了下去。他当时还受着碎魂阵,身上是真的疼,也想不了其他,更不可能有多余的心思,甚至转头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完全没想到这事,还有被当事人翻出来的一天。
当初做戏的时候有多潇洒,围观者心里有多震撼,现在苦主找上门的时候就有多尴尬慌张。
一旦意识到他吻的不是不会动尸体,而是面前这个人,一个会说话会喘气的活人,姜偃就控制不住脸颊发烫。
而且现在被薛雾酒自己说出来,那是不是说明,他当时神魂就在身体内,完全是清醒的状态?他就这么看到了他的所有举动?
这么一想,姜偃就更觉得想死一死。
他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可以解释!”
面前的青年满脸窘迫,被他说穿之前那件事之后,连眼下都透出了红。
他皮肤薄,这么一看,就跟个水灵灵得大桃子似的,让人想啃上一口。
姜偃一松手,上身忽地一轻,直直朝床下摔去。
薛雾酒愣了下,下意识伸手拉他。
一阵天旋地转,两人从床上摔了下去,薛雾酒翻了个身,垫在他身下,脑袋撞在地上,却也来不及管,赶忙扶助姜偃的肩膀低头查看:“伤着哪了?”
姜偃撑着他的胸膛,白着脸冒出细密的汗珠,痛极般微微颤抖着,好半天,他才勉强挤出一个音节:“腿......”
话音落下,已被人横着抱起放回到床上,卷起裤腿下摆,露出他淌过血沼被腐蚀的双腿。
看清他小腿上的情况,薛雾酒猛地咬紧了牙关,眼底浮现出深深的恐惧。
“怎么会......我明明已经将你治好了......”
把人背回来之后,他就从画姬那拿到了最好的药,又用自己的力量帮姜偃恢复。之前分明已经恢复如初,为何现在,那双腿上又开始缠绕上青黑色的怨气?
薛雾酒忽地顿住了呼吸,青黑色的刺青渐渐浮现在姜偃小腿的皮肤上,也映在了他的眼底,他脑中空了一下,表情一瞬间失去了控制,变得无比狰狞骇人。
掐着姜偃脚腕的手失力收紧,姜偃的抽气声将他即将崩塌的理智唤了回来,他又吓到一样松开手。
姜偃迷茫的看了看自己腿,又看了看满身外溢着黑气的魔头,心里有点忐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变了脸,试探着问:“我的腿,很严重吗?”
薛雾酒面无表情,放下他的腿,一声不吭地将压着他的肩将他按倒在床榻上,双手扯开他的衣领。
白皙细长的脖子上用红绳系着一根指骨。
看到那节指骨,薛雾酒眼中猩红血色更深了,他眼底浮现出厌恶,憎恨地看着那节指骨,二话不说将它从姜偃的脖子上扯了下来。
“还我!”姜偃不知道他怎么前一秒还好好的,忽然就发起疯来,本能想去抢回自己的东西。
谁知薛雾酒一手压着他,一手高高举起,就这么冷冷看着他:“还你?我的东西,为什么要‘还’你?”
姜偃愣住,“你说什么?”
这节指骨,是薛雾酒的?!!
那当初那个救了他的红衣厉鬼——
也是他?!
薛雾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怔住的模样,视线在他身上巡视,触及他占据了半边脸的刺青的时候,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移开视线,又很快让脸色恢复了正常。
“不只是手指,眼睛也还给我。”
姜偃下意识摸了下手边的匣子,那里面放着的就是薛雾酒的眼睛。
“本来也是要给你的。”他将匣子递给他,有些不明所以。
薛雾酒收走匣子,收走他的指骨,低下身,手指轻轻碰着姜偃的脸,“不只这些,还有。”
他眼睛里的神魂碎片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