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抽噎了起来,又从浅浅的抽噎变成崩溃大哭,在发不出声音的海底无力的张着嘴,抓着鲛人的手用力到像是要嵌进他的手臂里。
【聂朝栖......聂朝栖......你不能这样......】
只是幻境罢了。可他为什么这么难过?
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感受到的钻心的痛楚是什么,他只知道,聂朝栖不能这样。
鲛人无措地环住青年,和他比起来格外纤细的肩膀不停脆弱颤动着,他低下头一点点吻去他的眼泪:【你若不喜欢,我以后都不这样了】
【可你不能离开我,我自己一个人活不下去的,姜偃】
【你别难过,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只是觉得,只要能接近你,变成什么样都无妨】
姜偃一时间哭得更大声了。
他怎么这样?
他仰起头,正想说什么,眼前的一切倏然破碎。
没有大海,没有那枚始终孵不出来的蛋,也没有徘徊在海底孤独守候的鲛人。
出现在眼前的,是沸腾着飘向天际的血沼,还有落在他手心的——薛雾酒的眼睛。
王城中,秘境画面再次出现。
一道阳光穿破终年乌云密布的王城旧址上空,逆流向天际的鲜红雨滴,如同漫天吹拂的红花,姜偃跪坐在中间,手中捧着薛雾酒的眼睛,泪流满面。
屹立不倒千年的王城,顷刻间灰飞烟灭,飞尘轻如柳絮,随着血沼一同升空。
画姬手中美人扇啪地掉落。
画姬一直期待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
深陷当年那场王城风云之中的三人,为何最后一个苦等心上人不来,再见面却是对方带人来砍下自己的头颅;一个杀人时还能一脸冷酷,却在走出王宫的瞬间失去理智,走火入魔屠杀数千人;一个被吊挂在城门上形若干尸,苦熬百日,又被架在火刑架上,受千刀万剐之刑,砍断手脚泼油点火还是不死,被恐惧憎恶,诅咒他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她受困于这个问题许久,没有答案,她就永远也不能离开王度城。
只是她其实也知道,最好的结果,不外乎姜偃舍身成为阵眼,替换魔头的眼睛,却不一定解得开这个结,也度不了旧都废墟内数千枉死冤魂。
可如今,姜偃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画姬的脑海里,多了一段不存在的记忆。
许多年前,曾有一鲛人,舍身以血肉喂食,苦他们所苦,悲他们所悲,化解他们心中的怨恨。
正如他现在,把所有将冤魂束缚在这里的痛苦记忆形成的污秽,统统吸纳到了自己身上,净化那些冤魂,助他们解脱。
一本散发着金光的宝册在他面前摊开,一道道被净化的亡魂钻进册中,书页翻动,逐一将名字记录在上面。
姜偃面前,一个边缘笼罩着淡淡白光,身影半透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
女子脸上可怕的脓疮随着怨念消散,恢复成本来的样貌。
她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他笑。
那张脸,正是姜偃曾见过的,城主画姬的脸。
“你是......棠梨长公主?”
女子微微伏身,以表尊敬和谢意,随即身影也进入了判官决内。
虽然什么都没说,姜偃却好像明白了什么。
棠梨长公主寝殿内,有一副保管得很好的画,只是在她毁了脸之后,就收起来不再挂出来。
画姬,乃一副由少年将军为心上人亲手执笔所画的美人图化形为妖,物随主人形,画姬也被画上所画的棠梨公主惨死的愁怨束缚着。
这就是她执着于许多年前的旧事的原因。
结果,竟比她想得还要好。
棠梨虽然自刎,却是出于愧对子民的负罪感,不再是当初苦等爱人不来,又惨被爱人亲手所杀的哀怨女子;宋岐紧随之后殉情,也没在癫狂下屠杀王城百姓,酿成大祸。
原来这事也不必闹得那般难看。
画姬心中多年郁结消散。
过去早已无法改变,死去之人的时间便只能停留在过去,但不应被束缚在过去。
她也不该一直纠结那些过往,让时间凝固在最痛苦的时刻,导致所有人都不得超生。
无论是活人,还是亡魂,终究都要如同洪流一般向前。
画姬心头思绪感慨万分,盯着王城旧都消散,就像在送别一个陪伴多年的故友。
坐在一旁的“画婴”忽地站起来,身旁动静将画姬思绪拽了回来。
扭头看了看秘境之中还发呆流眼的姜偃,画姬瞬间警觉,飞身拦在“画婴”与秘境之间:“你要做什么?”
“画婴”满脸烦躁:“他哭了,你没看见?”
听他这么一说,画姬更防备他了,招来掉落在地上的美人扇,仿佛只要“画婴”有异动,就会立马二话不说攻向他。
她慎重道:“妾身知道魔君陛下最厌烦哭哭啼啼的人,但姜公子不同,还望陛下不要因此动手取他性命。”
一旁早就看傻眼了的四师弟白蔹这会更是浑身一颤。
他不敢置信的望向一身喜服的少城主:“你......你说他是谁??”
画姬懒得理他,只顾盯着眼前的“画婴”,她的“儿子”。
画婴是她从薛雾酒的眼睛上提取出的一缕神魂,加上她随手画的一副画像化形而成。
她既然是画妖,画婴当然可以算得上是她的儿子。
别说画婴,周围这些漂亮侍女,也全都是她的“女儿”。
画婴化形后,其中神魂诞生了一个意识,本质上来说还是薛雾酒,只是没有从前的记忆,只有作为少城主的记忆。
数日前,另一道神魂钻进了这具躯体,找上了画姬,要她配合将姜偃骗进秘境。
就是眼前这个占据着画婴身体的魔头。
他和画婴同为薛雾酒,却大不相同。画婴还是单纯了些,眼前这人,却是正儿八经的魔头本人。有记忆,阴晴不定,动不动就杀人的那种。
哪怕画姬曾经是薛雾酒手下领兵的魔将之一,这会也还是选择站在旧主的对立面,想要在魔头发怒杀人时,护下姜偃。
被画姬拿提防的眼神看着,魔君本人更加恼怒:“谁要杀他了!”
他气得直甩袖子,眨眼消失在原地。
“我过去给他擦眼泪还不行吗!”
画姬愣在原地,眼睛眨了眨。
......咦?
......
一回生,二回熟,姜偃知道这些亡魂都是进入判官诀内,等待他有能力打开鬼门关的时候,好去往生的。
做了好事,也成功拿到了薛雾酒的眼睛,他心里却郁闷又酸涩,忍不住去想聂朝栖之后会怎样。
他追他追到了海里,他出现一下又消失,不知道会不会让他难过。腰上的刀疤也看得他揪心,不敢想聂朝栖是怎么从人类强行变成鲛人的。
姜偃只能安慰自己,那只是幻境,不是现实,现实里他与聂朝栖从未认识过,自然也不存在聂朝栖会为了找他把自己变成鲛人这事。
这个安慰显然没法让他慌乱的心神完全沉静下来。
奇怪,他还从来没见过幻境会在进入其中的人离开后,还会继续自行发展的。
就算多维持一会,也不至于横跨数百年之久。
这个疑点让姜偃完全安心不下来,他总觉得自己缺少了一部分关键信息,导致他好像弄错了什么。
万一他去的,不是简单的幻境......
【呜哇哇哇哇!姜偃你干嘛!你刚才去哪了,我一下找不到你的意识了,跟你说话你也不回答!】
邪魔被酝酿着暴风雨,不断掀起惊涛骇浪的识海撵得吱哇乱叫,四处狼狈窜逃。
【你能不能先冷静一点!】
姜偃冷静不了一点。
他这人有点钻牛角尖,不是那种遇到问题也能无视的人,会忍不住一直想,直到心里得出了确切的答案为止。
他最受不了模糊不清的东西,什么都要准确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但越想,他心里就有种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的心慌。
要是那不是幻境,聂朝栖岂不是一直以为他心里还有聂如稷,这么以为了几百年?
姜偃猛抽了口气。
恨不得现在冲回去抓着他的肩膀把话说清楚。
事情不是这样的,一定要听他解释啊!!
可现在整个旧址都灰飞烟灭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去的到底是幻境还是现实,就是想回头去找人,都找不见了。
脑海已经被聂朝栖的名字刷了屏,大脑过载,在外界看来就是整个人都陷入了呆滞。
将所有亡魂名字记好,判官诀钻回了他的身体,整个秘境空荡荡的,只有一片宽敞空地,姜偃忽然感到腹部一阵钻心的疼。
像是有只手在里面翻动一样。
冷汗顷刻间就从额角淌了下来,倒比不上他覆盖到小腿,被血沼腐蚀的灼痛,就是又酸又麻,发作起来一阵阵的,让他觉得怪异。
他跪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弯下腰,头都快要抵到了地面。
心中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吃坏肚子了?
不能吧,他好歹是个修士,真吃坏了肚子,岂不是太丢人了?何况他贪人间的口腹之欲,这些年也没少乱吃东西,乱七八糟的也不是没吃过,从来也没把他吃坏了。
那难道是,不知不觉间中了毒?
正琢磨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面前的空气忽然被一剑斩开,有人从裂缝中走出来。
一只眼熟的鞋子出现在姜偃面前。
白衣仙人的衣角在他眼前晃动着,清冷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阿偃,闹够了吗?闹够了就随为师回去。”
竟是聂如稷!
偏偏在这种时候来!
在姜偃狼狈趴在地上,满身泥土,双腿失去知觉动弹不得的时候。
姜偃下意识去找自己遮脸的盖头,很快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
他强忍着痛楚断断续续道:“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你要想杀我这个逆徒,你就动手吧,我现在打不过你,没必要非要把我抓回去再行刑,你何时在乎这些没用的礼节?但木傀宗的人,不是我杀的。”
“为师知道。”
姜偃做好了他不信的准备,没想到他却这么平淡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脑子当下都空了一秒。
他一直以为聂如稷要杀他,是因为他觉得他是木傀宗惨案的凶手,结果原来他知道他不是凶手吗?
姜偃只觉得浑身发寒。
“那你当时要我认罪,在那么多人面前,判我为灭门案的凶手,是为什么?”
聂如稷淡淡道:“阿偃,你心太野了。”
姜偃抬头,呆呆问:“什么意思?”
聂如稷居高临下的俯看着他狼狈的小弟子:“你以前不是总说,这辈子都要抱紧为师的大腿,可你食言了。你说,你不愿提升修为,不想拥有太长的寿命。”
聂如稷曾经最厌烦弟子事事都要依靠他,每日都要找他来说话。
山上的花开了要找他说,谁欺负算计他了要找他说,救了只瘸腿的兔子都要找他说......小弟子在耳边叽叽喳喳,像是有说不完的话,着实扰人。
他不懂花开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就是被强行拉出去,站在满枝桃花树下,也不明白小弟子欢喜什么。
他不懂他呲牙咧嘴在他面前跳脚,说要找机会报复回去那些算计他的小兔崽子,要拿柳条抽那帮混蛋的屁股时,在生气什么。
他不懂他缠着他,说着世家欺负他,却不知道他抱对了大腿,打了他这个小的,背后还有老的给他报仇时,满脸得意开怀是为什么。
更不懂他明明喜欢那兔子,却还是在兔子伤好后放归山林,明明不舍还要这么做的原因。
这些通通都与聂如稷所想不符。
被人打了,自然应该咬牙苦修,直到能杀回去为止。
喜欢什么东西,夺走占有就是。
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么想的,一天,聂如稷在姜偃言笑晏晏地给他变出一块人间点心的时候,问他开不开心的时候,就直言不讳道:“不开心。你说的那些与为师何干,我听不懂,也不想知道。”
小弟子面上有些悻悻,讷讷道了歉,满脸歉疚。
“是我话太多了,打扰了师尊修行,对不起,以后不会再犯了。”
他眼眶有些红地道了歉,从那天之后果真再也不来跟他说那些废话。
那日之后他越来越沉稳,也越来越有大师兄的样子,旁人都说他性情沉稳温和,待人和善。
他人口中的姜偃和聂如稷认识的那个聒噪,容易被气得跟个兔子一样窜来窜去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对他们口中之人感到陌生,就像一个叫着姜偃的名字的陌生人。
姜偃不再来烦他,每次见他都是为了汇报宗门事务,帮他安排处理需要他出面的场合,彬彬有礼,恪守弟子的距离,甚至很少再像以前那样莽撞闯进他寝殿内寻他,只在门外高声唤一句师尊,聂如稷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变得轻松起来。
出生至今数百年来,作为一名天才剑修,他头一次感觉经脉滞涩,胸口憋闷着一股郁气,压得他喘不上来气,修炼频频走神,总忍不住望向门口,看看那道往常来得十分频繁的身影是否出现。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姜偃偷买了酒回来,被他发现。
他越来越稳重的小弟子又像以前那样苦着脸,扯着他的袖子央求他,脸上不是那种面具一样的温吞笑容,清雅如玉的脸皱成了一团,眸子眼巴巴望着他,声音放得又软又绵。
“就这一回,师尊别收了我的酒嘛,我保证不贪杯,就尝一点!弟子实在好奇柿饼口味的酒是什么味道,今天要是尝不到,这几天都要睡不好了。”
柿饼口味?奇奇怪怪。
弟子满脸堆笑,半拖半拽将他拽到了石桌旁,“就当我孝敬您老人家的,师尊也尝尝?”
......还明目张胆的贿赂于他。
聂如稷本应不理会他,脚却顺着他走到桌边,回过神,已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味道中又搀着股甜到牙疼的怪味,让聂如稷蹙起眉。
他小弟子却一脸讶然,大概没想到他竟真喝了酒。意识到这一点,他满脸说不出的亢奋,像是看到了新奇之物一样盯着他看个没完,手上还不停试探着给他倒酒,一边倒酒一边满嘴好话,一会师尊一回稷哥的叫,聂如稷垂着眼,不声不响一杯接一杯的喝。
喝到最后,味道奇怪的酒大半进了他的肚子。
以他的修为不会被这点酒弄醉,那天却不知道为什么,醉得厉害。
平生第一次醉酒,轻薄了自己的小徒弟。
但他如愿找回了自己那个黏人的弟子。
聂如稷意识到自己喜欢姜偃,希望他能永远待在自己身边,就开始挂心起弟子的修为。
人类寿命短暂,修为越高寿命越高,以如今两人修为的差距,姜偃和他之间的寿命之差,有一千多年之久,他能拥有姜偃的时间少到他甚至来不及品味这才刚到手的片刻欢愉,就要开始体会失去的痛苦。
聂如稷这辈子还没失去过什么,也不会心甘情愿接受失去,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留在身边。
姜偃,不能死。
这个念头并非一种念头,而是他必会实现的现实。
天资不高没关系,愚笨些也无所谓,他完全可以用天材地宝把姜偃的修为堆起来,就算用自己的修为将他养起来也无妨。
可渐渐他发现,他的弟子外热内冷,黏人是假,天资低也是假。
姜偃心里藏着事,他不是提升不了修为,他是不愿意提升修为。
他不想飞升,他说他只要能活上百年就够了,活太久都活腻了。
停在聂如稷的耳朵里,他的意思就是——他不愿永远待在他身边。他想离开他。
他先缠上他,现在却又好像随时可以抽身,对他只是玩玩而已。
聂如稷自然不允许他这样置身事外,像一阵飘渺的风,捉摸不定。
他的大腿给他抱了,那他就得给他死死地抱一辈子。
聂如稷会斩断他周围的一切关联,将他除他身边之外的全部容身之处摧毁。他能待的地方,就只有他的寝殿,将这缕风困住,到那时,他生死都在他手里。
不想长生?也要看他同不同意他死。
秘境之内,聂如稷看着姜偃,冷酷地宣告着他的命运:“这世上已没了你的容身之所,但我可以护你无忧自在的生活。我不想让你落泪,但姜偃,你总归要吃点苦,才知道谁才是你的归宿,你究竟该待在谁的身边。”
就像他曾经那样,在外面被人欺负了,被人揍了,就会哭着来找他。
这一切,在聂如稷眼中,只是他给自己年轻的伴侣一点小小的教训。
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姜偃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姜偃忽然明白了聂如稷的脑回路。
对他高高在上的师尊来说,他想要什么,就不计代价不计手段掠夺,仙尊心里没有对错,只有他想不想要,想要多久。
姜偃内心苦涩,又觉得有些发寒。
他还是头一次发现,大概,聂如稷眼里,他就和个讨喜的摆件差不多吧。
心里更冷了。
姜偃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我不。”
聂如稷:“别闹。”
姜偃讽刺看向他身后:“你的命定之人不是已经换成了他?还来找我,你想违逆天命?”
知道聂如稷是要去见姜偃,死活要跟过来的姜琤睁大眼睛,拼命摆手。
聂如稷:“你不必理会他,你只会待在我的殿内,以后也见不到他。你要是在意,我可以将他的神魂碾碎,肉身制作成傀儡摆在一旁,如此也不算违逆天命。”
姜琤脸色瞬间一白,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姜偃觉得他这人真无理取闹,就冷笑道:“别白费心了,我留恋人世烟火,就不修长生,到寿命就死,一天都不多活,你死了这条心吧。”
“再说,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你这个前任,就别再来碍我的眼了吧。”
“薛雾酒?”
“对!”
聂如稷淡淡一笑:“你说你爱上了一个死人?阿偃,你骗不了我。”
“我没骗你。”姜偃死死压着绞痛的肚子。
姜琤背后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拼命给他打眼色:“我的亲哥诶,你可少说几句吧!”
姜偃瞪他:“谁是你哥了!”
姜琤欲言又止,看了看聂如稷,又看看惨淡的姜偃,急着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当着聂如稷的面说。
聂如稷顺着姜偃的动作看向他的肚子,一直以来云淡风轻的脸色忽然一变。
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姜偃,你竟敢给他孕育魔胎?”
在聂如稷的眼中,阵阵黑色魔气从姜偃腹部丹田处散发出来。
那是魔胎孕育之像。
想到姜偃不只一次说他喜欢薛雾酒那个魔头,聂如稷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不可能,姜偃不是在跟他耍性子吗?那不是说来气他的吗?
为何,他丹田处会有魔胎孕育之像?而且这股魔气如此强大,只有可能是那个魔头会有的
“非交合不可能将魔胎转移至修士体内,姜偃,你可真是好样的!”
魔胎,啥玩意?
他一说把姜偃给说懵了。
那是什么东西?不是中毒了吗?
不知道是什么,但不妨碍心里憋了股气的姜偃怼回去。
他虽痛极,却仍扬着脖子,嘴角露出艰难的笑容:“我都说了我没骗你,是仙尊大人不肯相信而已。”
聂如稷漆黑瞳孔像是浓墨化开,他看着眼前因孕育魔胎而面露痛苦的姜偃,冷笑一声,抬手运气,袖摆飞起:“没关系,区区魔胎,挖了捏碎即可。”
左右不过一瞬的事。
姜偃被捏着脖子提起来,有些呼吸不上来:“等......等一下......”
聂如稷的手已经向他腹部袭来。
“混蛋!!”他拼命挣扎。
他老子的要给他开膛破肚!!
【姜偃!】
邪魔顾不上躲避翻腾的识海,魔气不要钱一样从姜偃的身体里钻出来,拼命拦下聂如稷掏向姜偃腹部的手。
姜偃一手本能去拽聂如稷掐在脖子上的手,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里还攥着薛雾酒的眼睛。
那只眼睛脱离主人上百年,早已和薛雾酒的尸体一样成了一个风干腐烂、皱皱巴巴的脏东西。
看到他连这种时候都不肯放下薛雾酒的眼睛,聂如稷眼神冷了冷,掌心灵气再次加倍溢出,尝试将拦在他与姜偃之间的魔气打散。
白衣仙人另一只手轻轻做出收拢的动作,姜偃就立马感觉手心传来一阵震动,震得他手心发麻,抵抗不了那股强大的吸力,掌心一麻,眼睛从他手里脱手而出,落入了聂如稷手里。
“我记得你最爱干净,如此肮脏污秽之物,我便替你处理了。”聂如稷掌心运气,要捏爆那只眼球。
“住......住手!”
姜偃满头大汗,咬紧牙关强行运转起破碎的金丹,不要命的将魔气引入由灵气修炼出的金丹,判官笔在手中显形,魔气宛如泼墨向聂如稷挥去,阻下他的动作。
被他出其不意一拦,聂如稷动作微滞。
千钧一发之际,姜偃身后一道红色身影破空而来。
一只手从身后盖在剧烈绞痛,破袋子一样往外漏气的小腹处,霸道肆虐的魔气瞬间乖顺起来,一只手挥开聂如稷掐在姜偃脖子上的手。
聂如稷后退几步,再抬头眼神一凝。
看着眼前大红喜服,披头散发神情张扬的男子道:“画婴?不对,你是......薛雾酒!”
在他叫出对方名字的瞬间,顶着画婴身体的薛雾酒勾了勾唇,俊朗的面容顷刻间便有大半张脸腐化成白骨,连红衣下的身体也像是被抽干了精气一样,干瘪到只剩下骨架子。
只有半张脸还留存有正常人的血肉。
他抬起手招了招,被聂如稷夺走的眼球就嗖地一下飞回到他手里。
一只干瘪到只有长长指骨的手,将飞回来的眼球托送到虚弱倚靠着他的姜偃面前,“还要吗?”
“要的。”姜偃小心伸手从他手里接过这看起来稍微再使劲些,就要碎一地的“干货”,轻轻拢在掌心。
身后的人见他如此小心翼翼捧在胸前,歪着头盯着他的侧脸看得入了神,丝毫不管站在对面得聂如稷还有姜琤。
聂如稷见薛雾酒搂着姜偃,整张脸布满了冰霜,看向薛雾酒的目光更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虽然现在的薛雾酒也实在说不上是活人,但聂如稷的眼神明显是对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再次动了杀心。
聂如稷:“姜偃从太玄宗带走你一部分尸骨,就能让你以这副样貌在外面活动了,看来是我小看了你。三百年不见了,魔君大人。不过你拖着破烂的残魂,又能勉强出来活动多久呢。”
薛雾酒懒得理他,又长又尖的指甲勾起姜偃一缕头发:“不多,够打跑觊觎别人道侣的变态就行了。”
他抬起眼皮,满脸讽刺:“堂堂仙尊,看着正人君子,没想到私下里癖好这么脏,专挑‘人妻’下手。”
聂如稷危险眯眼,不想跟他多费口舌,直接出手。
过了三百年还能凭借一具已经烂得不成人形的身体,和姜偃收集的几个器官活动,他的确让他惊讶,但也就这么多了。
三百年前,薛雾酒全盛时期就打不过他,遑论被封印折磨三百年,连全尸都没有的今天?
薛雾酒在姜偃耳边低声道:“你先走,我拖住他。”
随后将姜偃放下。
姜偃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的身影。
薛雾酒?他不是死了吗?死得透透的那种,那现在这个......还、还带诈尸的吗?
想到之前画婴奇怪的状态,还有状似精分的情况,姜偃现在总算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画婴被薛雾酒亡魂上身了!
知道薛雾酒没死透,他心里一下有些紧张。
别人不知道他跟薛雾酒怎么回事,薛雾酒本人还不知道他到底认不认识姜偃么?
糟了,要穿帮!
他不知道薛雾酒为什么没有跟他来对峙,但现在姜偃能想到的,就是咬死自己三百年前薛雾酒还活着的时候,就偷偷仰慕着他,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连心意都不敢说出来,只敢在暗地里看着对方,薛雾酒这样张扬又受瞩目的人,注意不到他也是很正常的。
他不认识他没事,能接受他的借口就行。
姜偃迅速给自己想好了后路。
核心要义就是——绝对不能让薛雾酒发现,他其实根本就对他没有一点感情,只是利用他的名!
姜偃眼睛紧紧盯着缠斗的薛雾酒和聂如稷。
能不被聂如稷一招毙命已经很让姜偃刮目相看了,要知道,薛雾酒现在看起来就跟个一拍就散的脆弱骨架子似的。
可他现在的处境还是很危险。
作为目前暂时绑定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薛雾酒没死透,对姜偃是危险,也有好处。
一个死了都能靠名字震慑修仙界的人,他活着的威力当然更大。
姜偃根本不可能这个时候扔下薛雾酒自己走了,要是薛雾酒的残魂在这里被聂如稷彻底消灭,姜偃可仗的势就倒了。
可薛雾酒这个时候是绝对打不过聂如稷的,他必须想办法助薛雾酒逼退聂如稷!
姜偃打算再次运气,哇地吐出一口血。
不行,经脉在刚才坏得更厉害了,腹部也还在持续作痛。
刚出了魔气帮他抵抗薛雾酒的邪魔这会蔫了。
还有什么办法?他还有什么办法?
不远处,谁都没注意到的姜琤看到姜偃又吐了口血,整个人摇摇欲坠,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物,趁没人注意朝他丢了过去。
姜偃哪怕身受重伤,也不会忽视这么明显朝他袭来的东西。
他冷冷抬眸,抓住朝自己飞来的东西,心里还疑惑什么暗器这么慢吞吞丢过来,能有效果?
结果拿到手一看,根本不是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