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的尾巴焦躁的拍打着地面,一串湿哒哒的水渍在地面湿润着晕开。
埋头扒饭的聂朝栖筷子一顿。
回过神来,姜偃的尾巴已经被人抱起来泡进了水桶里,聂朝栖蹲在他面前,将尾巴上沾上的尘土拂净,“等下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动作自然又理直气壮,好半天姜偃都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只感觉尾巴泡在盐度高的水里冰冰凉凉的很舒服,眯着眼睛将尾巴尖翘起来了一点,方便对方动作。
看外面天色不晚了,想到还有一件天大的要紧事要办,姜偃不情不愿的劝道:“你看天色都这么晚了,不适合出门了吧,要不...咱们还是早点睡吧?”
说着他将尾巴翻了个面,让他顺便把另一面也洗一下。
聂朝栖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接过他的尾巴不动声色地在薄薄的尾翼上捏了捏,“很快,要不了一会就回来了。”
“放火之人抓住了,是公主身边的婢女。”
因为发痒而在水里乱摆的尾巴停了下来,“小桃?”
......
暗牢之中,长公主的贴身婢女小桃浑身是血的被压在地上。
浓郁的血腥气令姜偃感到了不适。
“你为何要杀长公主?”他忍不住开口问。
他跟小桃和长公主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看得出她与长公主关系亲厚,也是长公主被禁足之后唯一不嫌弃对方,还能继续以平和的心态面对长公主如今这副模样的人。
想到之前和长公主聊天时对放火之人的猜测,姜偃想到了答案,他不是不知道原因,他‘明知故问’,只是出于不解。
聂朝栖肯定了他的想法:“她也是宋岐的人。”
宋岐让她杀了长公主,她就真一点都不犹豫的放火了?
姜偃一时语塞,无端想叹气。
“要是长公主知道了,肯定会更伤心了。”
见自己被揭穿,小桃也不演了,她冷冷说:“她伤心?她有什么资格伤心?”
“我父母兄弟一个接一个被传染魔种,相互残杀受尽折磨而死的时候,我比她伤心百倍!”
这个看起来有些天真的小姑娘眼中写满了憎恶:“我原以为她有什么苦衷,要真是身染恶疾也就罢了,结果她犯下这等滔天罪孽,竟然只是为了她的心上人!哈哈,真是好一个心上人!”
“为了宋岐,她宁愿传播魔种祸瘟,还自诩深情大义仿佛多委曲求全一样,可到头来她还好好的活着,就算活得痛苦那不也还活着?死的却是我的亲人!凭什么,我问你凭什么!”
“她凭什么用这么多人的性命,去证明她的深情!!”
小桃越说越激动,脸上青筋遍布,力道之大身后的暗卫险些都没制住她,要扑到姜偃身上。
聂朝栖见此眼神一寒,他一摆手,就有无数只箭矢将小桃刺穿钉死在地上,血溅到了姜偃的尾巴上。
一只铁笼落下,将小桃罩住。
几个牵着饿了数日的狼犬的暗卫在聂朝栖的授意下,松开了缰绳,任由数十只狼犬冲向笼子里的人。
一只手从身后盖住了姜偃的眼睛,意识到聂朝栖要干什么,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血液逆流,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的人似是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另一只手捂住了他一只耳朵,然后没有波澜的开口:“你不该在他没走出宫室前就放火。”
这是姜偃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紧接着,他的听觉也被聂朝栖用术法封闭了。
掌心下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动着,聂朝栖只全程捂着他的眼睛,两人一前一后不知道站了多久。
等他放下手时,姜偃只看到了一地的血迹。
被抱出这里的时候,他仍有些没缓过来,遍体生寒。
他捏着聂朝栖的衣领,颤颤巍巍问:“为、为什么要这样做......?”
聂朝栖淡淡答道:“她差点杀了你。做错了事,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姜偃忽然意识到,他错失的这些年里,对方早就不是当初认识的那个不愿杀生的聂朝栖了。
那种无力感让他生出了些许酸涩。
聂朝栖忽地停下脚步。
他低下头,“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用这种眼神看我。”
“哪种眼神?”姜偃怔了一下。
“透过我怀念另一个人的眼神。”
第五十一章
姜偃本以为今晚鱼尾化腿的事要告吹了,没想到回了房间,聂朝栖半点没做停留,直接将他放到了床上,倾身覆了下来。
他下意识伸手抵住了他:“你还有什么事吗?”
聂朝栖摸了摸他腰上的鳞片:“你不想把腿变出来了吗?明天打算让我抱着你出门?我倒是没有意见。”
才刚出了小桃的事,路上又被莫名其妙凶了一顿,他本身心情就不太好,聂朝栖也绷着脸像是在生气,姜偃都打算放弃跟聂朝栖说请他帮忙把腿变回来的事了,结果他竟然主动说要帮他?
“想好了吗,要尾巴,还是要腿?”男子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勾着他的腰带。
姜偃只犹豫了一下,就坚定的说:“要腿!”
尾巴实在不便。
“好。”聂朝栖应声答应。
然后他抽了根床绳将姜偃捆了起来。
姜偃扭了扭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手腕,不满地用尾鳍拍他的小腿,“为什么又要绑我?”
被鲛人尾巴抽过的小腿一阵火辣辣的疼。
到底是深海霸主,整条尾巴都是精瘦紧实的肌肉,随便甩两下打在人身上轻则伤筋动骨,重了怕是都容易身陨。
聂朝栖深深看着他:“你打人挺疼的,力气非同寻常。我们明天还要出宫,你的腿本座可以给你变回来,但本座的腿,却不想折了,到时候还要叫人抬着出门。”
姜偃想同他辩解,但一想到上次化腿时的情形,他慢慢憋红了脸,竟然越想越觉得亏心了。
“......我不打你就是了,你也轻些。”好半天,他才憋出了这么一句。
聂朝栖:“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最后姜偃不得不妥协了。
因为聂朝栖说得对,有些本能反应他确实控制不住,他这尾巴有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怎么就拍到人家身上去了,要是一个不小心,给人打出五脏俱损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的尾巴除了不能走路,揍人倒是一揍一个准。
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已是下午。
聂朝栖白天照常去代君处理政事,到了快晚上的时候,才有人来带姜偃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行驶过一段路,停了下来。
车帘被一只手掀开,是盛装隆重的国师大人。
因为很少见他穿得这般华丽,妥妥人间富贵花的模样,姜偃不由多看了两眼。
青丝束冠,深衣广袖,上车时还特意将袖子甩得飘起了一个飘逸的弧度,凤眼飞斜,唇边含笑,整个人神采飞扬,容光焕发。
姜偃看着板板正正坐在身侧的人,满脸疑惑:“今日朝上有什么喜事?”
聂朝栖:“还是老样子,没什么特殊的。”
那他精心收拾了一番,还一脸挡不住的笑,是在笑什么?
马车动了起来,姜偃还在不解的看着聂朝栖。
他神奇的发现,聂朝栖的嘴角越翘越高,颊边甚至快要陷出一个浅窝,看得姜偃十分想上去戳上那么一下。
这么想着,他也确实伸出了手,只是在半途就被发现握在了掌中,聂朝栖清了清嗓子,视线瞥向车帘晃动的窗外:“坐好,已经到宫外了。”
鲛人是以美貌出名的种族,想必见惯了同族的绝世姿容,就算是人类之中相貌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也动不了鲛人的心。
但今日打扮一番,鲛人便盯着他看得目不转睛,甚至都快要靠到他身上来了。
聂朝栖只得出声提醒。
看姜偃坐直,他迟了几息,补充道:“等回去之后,想做什么都由你。”
“哦。”
今晚王城果然热闹,街上人潮攒动,摊贩热情吆喝着,一点都看不出记载中闹了瘟患的萧条。
车在一个僻静角落停下。
聂朝栖用术法掩盖了两人的样貌之后,才带着姜偃走了出去。
“姜偃,可否帮我挑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这可问对人了,姜偃职业大师兄,这方面他是专业的!
姜偃先是仔细问了他大概是多大年龄的孩子,几个月的和十几岁的孩子肯定不能送一样的东西。
“最小的四岁,最大的十三岁。”
“一共几个?”
“八个。”
“其中性格稳重的有几人,较为跳脱的又有几人?”
聂朝栖都一一回答了。
这么说姜偃心中就差不多有数了,很快就挑选好了礼物,吃食玩具占了大部分,还有些丰庆节特色的装饰,诸如一些稻穗之类的挂件
凡是姜偃选中的东西,聂朝栖大手一挥就把一整个摊子打包。
买完孩子的礼物,聂朝栖问他:“你有什么喜欢的?”
姜偃早过了喜欢这些节庆小玩意的年纪,但他想了想,还是在摊子上多捡了个金色的稻穗手绳,拉过聂朝栖的手给他系上:“祝你岁岁安康。”
聂朝栖看着自己腕上的手绳表情有些奇怪。
“你可知丰庆节送稻穗手绳有何含义?”
难道不是庆祝丰收,祈求平安的吗?这种节日大差不差应该没多少区别吧。
他这么一问,倒是把姜偃给问懵了。
转头看向周围其他人,这才发现卖手绳的摊子附近多是年轻男女,眼看着一个姑娘满脸羞涩的给身边的年轻男子戴上手绳,两人相视一笑,那气氛,姜偃就是个瞎的都该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
原来这是送情郎的。
姜偃赶紧去解聂朝栖的手绳,“我是鲛人,不懂这些,再重选些其他的送你吧。”
这会他又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是鲛人了。
聂朝栖将手缩回了袖子里转身往马车上走:“时候不早了,赶紧上车,还有个地方要去。”
他走得飞快,姜偃想给他换个新的礼物也没机会,只好作罢这么将就着。
带着一车的礼物,马车一路驶向了城郊的一座仙人庙。
看起来修建的时候颇为辉煌,现在却显出一副无人打理的破败清冷。
庙中隐隐闪着红色的火光,嘈杂的吵闹声和孩童的哭声从里面传来,从门口看去庙里人影攒动,全都举着火把。
几十个精装男子手举各种农具吆喝着将庙中供奉神像砸碎,拽倒。
那神像的脸,竟和聂朝栖如出一辙。
一个身形六七岁的小男孩满脸血的从庙里跑出来跌在马车前,几个农户追了出来,手中举着镰刀:“快,抓住他,不能放过他!”
“有人见那魔头出入这里,他们肯定也是他养出来的传播祸瘟的小魔头!全都杀了,一个都不能放跑!”他们都杀红了眼。
从马车上下来的聂朝栖一挥袖子,将人扇出几米远,跌在地上的男孩爬起来惊恐的躲在他身后。
慢一步下来的姜偃眼瞳缩了下。
大开的庙门之内,横着一具具尸体。
这庙所供奉之人为聂朝栖,聚集着些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们。
聂朝栖私下里经常给他们送东西,他从未跟人说过,也从未带人来过这里,今天过节,他是特意带姜偃来的,他想把这个秘密告知姜偃。
结果庙被毁了,小乞丐被杀了,人们欢呼着推倒了他的神像,吵吵嚷嚷着全都是对魔头的咒骂。
打头的农户盯了聂朝栖几秒,最终落在他衣服的花纹上,神情忽然一变:“和神像上的一样,他也那个魔头有关的人!杀了他们,大家的病就能好了!!”
“上啊!!”
“杀!!!”
望不到尽头的百姓狰狞着包围了上来。
愣神的功夫,聂朝栖抱起姜偃和那个侥幸逃脱的小乞丐扔进了车里。
姜偃隐约觉察聂朝栖状态不对。
他的表情意外的平静。
他告诉他们:“闭上眼睛,把耳朵捂住。”
姜偃拉住他:“聂朝栖,我们回去吧!”
这些事算起来简直就是一笔烂帐,当初想出这个法子的宋岐可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聂朝栖眼中猩红越来越浓,他看着脸上写满了紧张的姜偃缓缓地笑了,嗓音说不出的温柔:“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他放下了车帘。
短短一会,却十分漫长。
当聂朝栖停下的时候,马车周围已经只有他一个人是站着的了。
他放空的注视着空气中的一点,像是在发呆,许久,抬手把血在衣服上蹭干净,转身掀开车帘。
“姜偃......”
马车里空空如也,里面的人不见了。
“聂朝栖不受控制入魔发疯了,跟我走。”
前脚聂朝栖关上车帘,后脚就有一个蒙面人掀开车帘,捞起那个小乞丐拽出去就跑。
姜偃都被这通操作看傻了,反应过来他赶紧追了上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离厮杀的声音越来越远。
从城外跑到城内,终于跑进一间普通的农家小院停了下来。
一个披甲的少年将军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
“你终于来了,鲛人。”
“我不记得我往宫内送的人里,有一只珍贵的鲛人。异族,你混入国师和长公主身边,有何目的?”
他不说,宋岐却可替他回答。
一身兵戈之气的少年将军,眸光深深看着他道:“鲛人已经许久不上岸与人类交往,如若不是有外力逼迫,你应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你......是为寻命中注定的伴侣,以渡过鲛人交尾期而来,我说得可对?”
这说法听着倍感耳熟。
这不是姜偃为了不被聂朝栖送回大海随口找的借口吗?
估摸着是宋岐在王宫内安插的探子把这套说辞也说给他听了,这会让他这么当回事认真说出来,姜偃忍不住直脸红。
完了完了,幸好这里只是幻境,否则一传十十传百,以后鲛人一族在人类这里的形象岂不是变得格外奇怪了?
人家好好的,平白让他满口胡诌加了一堆设定,姜偃心里止不住愧疚。
见鲛人面色发红低着头,一脸羞愧不已的模样,宋岐一脸了然,“果然如此。你选中之人,便是聂朝栖,所以你才想尽办法混入宫内接近他。”
姜偃尴尬摸鼻子,对......对吗?
他不好反驳,又没有底气理直气壮接他的话,就转移话题道:“借将军之手混进宫中是我不对,我为何而来对你来说应该不重要吧,既然你在宫中有眼线,那也应该知道我并未做什么妨碍你的事,我整日只跟聂朝栖待在一起,你把我引来这里见面,是为什么?”
“砸神像,杀小乞丐等一系列的事情,都是你故意安排的?”
明明书中记载宋岐形象除了最后屠城自刎,其余时候都是正面到不能更正面的好人,姜偃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宋岐回答:“自祸瘟起,类似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百姓心中怨恨总要有个发泄渠道,不需要我多做什么,他们自己就能干出这样的事。”
姜偃:“你只是没有阻止?”
宋岐叹气闭眼:“我无力也无心阻止。”
这是何意?
不等姜偃想明白他为什么这副疲惫到极点的模样,眼前的将军忽然撩开衣摆,跪在了他面前。
这一举动把姜偃吓得退后一步,这又是演得哪一出?
一生骄傲,操纵整个王城风云,大权在握的将军低下头:“你既已知晓我三人的关系,我也不再隐瞒什么。姜公子,请你救救这里的人,救救长公主,也......也是救聂朝栖!”
“我?”姜偃先是一懵。
随后立马反应过来,弄了半天,这是个发游戏任务的npc!
来了来了,接下来估计就是通关任务的关键了!!
宋岐白着脸,低着头,“由魔种所传播的祸瘟失控了,想要终止,只有诛杀身为源头的长公主,再杀聂朝栖以平天下诸民心中之愤,才可了结。”
如今屠龙由头已有,囤积兵力也早够掀翻王朝,目睹百姓民不聊生,手下谋士纷纷进言叫他起兵杀进王城。
手下许多人,都是因亲人至爱死于祸瘟聚集,他们苦心经营这么些年,不为功名利禄,只为报仇雪恨!
宋岐迟迟不肯发兵,拖着不愿意杀进王宫,早就引得手下人不满,甚至还瞒着他,私自偷偷进宫暗杀长公主。
“疯了,他们都疯了......”他似哭似笑,“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和棠梨还有聂朝栖的关系,事情更会一发不可收拾,不只害了公主,害了聂朝栖,还要害了所有人,此事已经拖不得。”
要是他们知道所有一切都是他们三人合演的一场戏,愚弄了天下人,他已经不敢想象会变成什么样。
这个真相,必须得带进棺材才行。
“可棠梨是无辜的,她只是按照我说的做,聂朝栖也是为我,是我一时魔怔想差了路子,才导致如今的局面,我才是罪魁祸首,现在却要让我这个元凶顶着挽救苍生于水火的名头,永生永世的当个英雄,而我的心爱之人,我的好友却要顶着万世骂名被杀死。”他咬着牙,唇间泄出一丝痛意。
姜偃听他这么说,内心复杂。
如果他要是真的起兵,最后登上王位,那一切可能真就如他所说那样。
可惜,最后他也疯了,他这一疯,竟直接让当年真相尽数被尘封,再无人知道谁才是那个罪人了。
也当真,不会有人骂棠梨公主,聂朝栖更是连名字都没留下。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难道就是宋岐最后选择屠城的原因?他就是为了要掩盖真相,让骂名全落在他头上?
电光火石间,姜偃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面前这个苦闷的男人。
书中说他......他亲手砍下长公主的头颅,断绝了传播源,亲手砍下心爱之人的头,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直接就疯了?
姜偃为自己想明白的事感到震惊。
这三个人脑子不太正常的人能让他们凑到一块,百姓也真是倒了血霉了。
既然结局如此,当初还何必筹谋许多,到头来竟全是一场空。
他这么想着,由衷而发的叹息出声,似有一股暖流遍及全身,疏通身上滞涩症结之处。
姜偃未见自己脸上不自觉露出的怜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怜悯谁。
他只是神奇的发现,自己被封的修为有了松动。
现在他好像明白了要怎么通关。
作为这个已然发生的过去里唯一的变数,他就是要解开这个死结,扭转最后的走向。
所有线索都已经摆在了他面前。
“你想要我做什么?”姜偃问。
宋岐沉默片刻,拱手道:“鲛人之血肉,可解祸瘟,求姜公子,救他们!”
姜偃呼吸猛地一窒。
吃鱼了!!
那么多人,还得是片生鱼片!!!
这不得片一万块?
千刀万剐了?
姜偃捂心,嘴都哆嗦了一下。
“好歹毒的幻境......”
他记得自己进入幻境前,便是被一副巨大的鱼类骷髅骨架给吞进了肚子。
莫不是,那就是片完生鱼片之后剩的骨头?
虽然想也知道不可能,宋岐能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个解决办法,那肯定是早早就在找对策,只是在真正的历史中,估计是没能找到一个鲛人来解祸瘟,所以最后走向了崩溃,但不影响姜偃在心里把那大鱼骷髅当成是自己在幻境之中的结局看待。
想到那里供奉压制的,是薛雾酒的眼睛,那人的眼睛竟然要用这么可怕的场景才能压制,姜偃忍不住在心里顺便把薛雾酒的眼睛也骂上一遍。
不愧是大魔头,喜好就是与众不同。
姜偃其实心里已经知道,自己在这里的结局会怎样,还是有些不死心追问:“我就在这里,你既然知道这个办法,为什么不直接抓了我算了。”
还挺礼貌的求他?
宋岐:“鲛人乃深海孕育之灵,天生天养受大道庇护,不是自愿被食用,血肉含有剧毒。”
姜偃干干笑了一嗓子:“......你觉得我现在就会自愿了?为聂朝栖?”
宋岐又是深深看他一眼,不知为何笃定道:“为聂朝栖。”
姜偃垂眼叹气。
忽然道:“不,不为聂朝栖。”
宋岐怔柱。
光风霁月的鲛人负手而立,柔和眉眼透出坚毅:“为这土地徘徊万年的冤魂得以解脱。”
为王城旧址中的尸山血海,为这千年不散的苦痛怨念。
冥冥中,宋岐仿佛看见面前鲛人身上的素衣化作一身玄青锦袍,乌发顺垂在腰间,俊美容颜比之鲛人绝色更胜一筹,身上翻滚着恐怖的死亡之气,周身盘旋万千哀鸿,然他本人却沉静安宁,宛如一朵在开在泥泞血海中的深黑夜合,在深渊之中散发着淡淡柔和的皎洁辉色,驱散迷茫和寒冷,让人光是看着就觉得内心宁静,不自觉想要靠近。
鲛人身上不可能会有幽冥地狱般的死气。
宋岐不知为何,想到了自己偶然寻到的一本古书上记载的内容。
生者死者,原为两国,互不相干。
幽冥深处,有君若千灯,行于人世,可化千百种姿态,可解万千愁怨,引魂归途。
他脑中一阵剧痛,仿佛将要想起什么。
恰在此时,一把长剑自半空中飞来,他猛地翻身躲过。
一道黑影伴着猎猎风声落在面前。
披头散发的男子脸上身上沾满了不知谁人的血,脖子额头青筋暴起,眼球泛红,满身血气凶残异常,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伸手环住那边还在纠结中的青年的腰身,轻轻一勾,带入自己怀中,如同一只看家恶犬般狠狠瞪着宋岐:“谁准你动他,你找死!”
说着,五指成爪,尖锐的黑色指甲疯草般生长,朝着宋岐心口掏去。
“你先冷静一下!”
聂朝栖心魔紊乱,魔气不要命似的往外飘,姜偃不得不一边抵挡冰冷刺骨的寒意,一边尝试让他冷静下来。
聂朝栖紧紧箍住他的腰身,让他想脱身也做不到。
耳边风声呼啸,他不要命了一样攻向宋岐,由于还带着个他姜偃,不多时身上就添了新伤。
心里又紧了紧,姜偃咬咬牙,整个人贴到他身上,双手从他腋下穿过,向上攀附在他肩上,以这样紧紧依偎的姿态将人抱紧,像是驯兽一样腾出一只手轻柔抚摸着他后颈处的皮肤,安抚道:“我没事,真没事,只是跟宋将军聊了几句,你安静点,你这样我害怕。”
他接触的魔修甚少,只听说过魔修性情不稳,不知道什么事就会刺激到魔修,让他发狂。
由于大战之后魔修锐减,一般情况遇不上,师门也从未专门教授过应对魔修的办法,关于魔修的说得最多是内修自省,防止自身入魔。真要遇见魔修,多是简单粗暴的——打得过就干掉对方,打不过就快跑。
还没有这种需要安抚的情况。
他自己硬着头皮乱说一通,没想到聂朝栖竟真的渐渐停了下来,甚至开始有意收敛自己身上的魔气。
他不再凶狠盯着宋岐,转而低下头看向怀里的姜偃。
面无表情沾着血的脸,看得人不禁心里发寒。
他摸了摸姜偃的侧脸,“别怕我,我不会杀你。”
姜偃怔了怔,他是因为他说害怕才停下的?
面上不由柔和了些,拿下他放在自己脸上,摸上瘾了一样的手,低声道:“我们回去吧,你身上有伤,回去我帮你上药好吗?”
聂朝栖眼中仍翻滚着血色,他看起来还是神志不清,一副不会哭不会笑的模样,僵硬地盯着他看得目不转睛,这会却带着几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心底松了口气,他扭头对宋岐颔首:“容我考虑几天,不会太长,三日后给你答复。三日,还是等得起的吧。”
宋岐被撵着身上戳了好几个血窟窿,他喘着气,“我等姜公子消息。”
......
姜偃拉着聂朝栖回了王宫。
前半段路是他用恢复了些的修为带他,后半段却是聂朝栖提小鸡崽一样把他提回来的,直到了房门口才将他放下。
他亦步亦趋跟着姜偃,也不说话,眼珠不动地盯着他。
直到姜偃拉着他坐下,叫他解下衣服,打算给他上药,才蓦然发现他的手指在抖。
“你、你这是......”姜偃有些讶然。
聂朝栖低头,也看见了自己颤抖的指尖,“我看见你死了,死在我面前。”
姜偃无奈笑道:“假的,我多大个人了,只是稍稍离开一下而已,你就觉得我要出事了?我哪有那么脆弱,我也是很强的好吗?你之前还总说鲛人凶猛,打人很疼,怎么着,现在又忘了?”
打开药箱,拿出药瓶,用手指沾了些白玉色的药膏。
姜偃将椅子拉近了些,探过身,想给他摸在伤口上。
半途却被聂朝栖抓住,手指从指缝插入进来,药膏刮蹭间,在交合的掌心中糊了一手。
那感觉实在不太舒服,姜偃挣了挣,未挣开,反倒被握得更紧。
药膏在掌心化开,发出灼烫的温度。
姜偃皱眉解释:“你莫介意,这药我认得,用指尖温度化开涂抹上去正好能加快药效吸收,你要是不想被人触碰,够得找的地方自己来也是可以的,若背上有伤,再叫我来就行。”
聂朝栖的视线落在被他扣在掌心,略显紧张,虚虚张起的葱白指尖上。
他的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透着浅浅肉粉色,白皙干净,还沾着淡淡的乳白色药膏,果真像他说得那样,渐渐被体温融化,颜色愈加透明,化为黏稠的水液,从尖端滑落。
聂朝栖眼睫颤了颤,垂落。
空着的那只手,忽然探进药罐挖起一大坨,一拉一拽,桌上瓶瓶罐罐悉数砸落一地,将人按在桌上。
青年神色懵然,不解地仰头看他,乌发披散在桌面,又柔柔顺着桌沿的折断垂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