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所措喊着他的名字:“聂、聂朝栖?”
却丝毫不知反抗,只柔软又信赖的望着他,连衣领被拽得散开都不自知。
聂朝栖手上凝固的药膏开始在温度下软化,他像是忽然对伤药起了兴趣,一板一眼问道:“为何这药膏,一定要在指尖化开?”
姜偃喃喃答道:“指尖有温度,但温度不高,能化开些许,又不至于化得太快......”
聂朝栖:“要是温度太高,会化得很快?”
姜偃:“自然如此。”
“是吗。”聂朝栖的手滑向他腰间的腰带,翻开衣领探入进去,“我想看看有多快。”
他......他这是做什么?
浅浅红晕覆上耳廓,姜偃瞪圆了眼睛。
“等......等一下......你的伤......”
他踢出去的脚被攥住,借着身体的重量压下,腰带不知不觉间散在了脚下,连另一只手也被一并攥在聂朝栖手中。
衣料簌簌抖动,隐约听见一声淡淡“无碍”。
姜偃憋红了脸,“这药,这药不是这般用的,你给我住手——!”
黏黏糊糊蹭了他一身,多讨人厌!
姜偃没有洁癖,但很讨厌湿乎乎的东西,要是水倒也算了,这种药膏,要是蹭到头发上......
让他想到了穿越前家里表弟趁他睡着,蹭在他头发上的史莱姆玩具!
想着想着,他就又羞又脑地瞪着他。
正要变出尾巴把压在身上的人拍飞,却被聂朝栖眼疾手快的掐住了腰间一块软肉,让他一下瘫软下来。
聂朝栖捂住他的嘴,“小声些,外面还有宫人走动。”
房门大开着,隐约有宫人来往身影。
掌心下的皮肤散发出烫人的温度,姜偃断断续续道:“门,把门关上!”
木讷着脸的聂朝栖终于笑了起来,挥一挥衣袖,将门拍上。
分明是姜偃叫关门的,他此时衣衫不整,叫人看了可不得了。
可门一关,屋内光线一下暗了下来,聂朝栖的身影笼罩着他,让他有种落入网中无处可逃的感觉,他不由心跳更快了,莫名比开着门时还紧张,有种自己把退路给封死了的古怪之感。
圆桌平日看着不小,可摆下十几道菜,可躺在上面,却让姜偃觉得手脚都无处安放。
不知道什么时候,聂朝栖松了他的手,他却也无力再做其他,只能喘着气,揪紧身下桌子上铺着的桌布,红着脸默默偏开头。
这混蛋没事在外面发疯回来继续疯,伤也不治了,非要干这种事。
他......他现在又不需要变尾巴,也未在情热期,他怎么这般兴致勃勃不知疲倦的?
到了后半夜,姜偃头昏脑胀中瞥见他身上伤竟然全都已经愈合,才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不管不顾的。
忍不住走了下神。
上次见聂朝栖,他的身体还没有这么强的恢复速度,修魔,这么厉害?
除了脑子容易变坏之外,其他倒着实令人心动。
聂朝栖将他脸掰正,看他眼睛失神,倾身压下:“你又用这种眼神看本座,本座当真和你心里记挂之人那么像?”
“不......不像......”
“听闻鲛人一生只心动一人,却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两心相悦。鲛人重情,很难走出来,多半会郁郁而死,于是鲛人研制出一种秘药,可使人忘记过去的感情,再寻新夫。你......可是服过这药了?”
头一回听说。姜偃想。
他在想什么呢?花里胡哨的,听不懂。
姜偃哭笑不得,“我没有将你当作别人,也没吃过那种药。”
聂朝栖显然不信。
他给与他的温柔和注视也不知从何而来,只是受命运指引来寻他,也不至于第一次见面,就对他亲近得,像是与心爱之人久别重逢。
不疑心他生性恶劣,不惧怕他残忍暴虐,拉他的手跟他温声细语说话,还担心他的伤势。
又百般纵容信赖他,从不曾对他设防,许他过分靠近,就是偶尔小小欺负一下,也被默许。
还说不是将他当作别人。
他可以信他没吃过药,倒也更符合他第一次见他时怀念的眼神,的确不像是被洗过记忆,却不信他不是将他当成别人爱护。
想到自己这张脸,要说与谁相似,那大概世上只有那一个了吧。
要是他最初倾心之人,是那个人,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捧着他的侧脸稍稍使劲抬起,鼻息喷洒在嘴角,“你认识聂如稷?”
姜偃微微张开嘴,诧然望向他。
聂朝栖却咬紧了牙根,心猛地揪起,面色瞬间阴沉:“你果然是为了他,才来找我。”
“所有人都喜欢聂如稷,聂家人是这样,修道之人也是这样!”
“他们个个把他捧成天上明月,却弃我如烂泥,必要将我踩进深渊,最好永世不得翻身,以衬托他的清风霁月,不染尘埃,神仙之姿,哈,”聂朝栖牙齿打颤,字字颤抖,拳头狠狠落在姜偃耳边,眸中析出暗红,“连你......也一样。”
姜偃不知道他怎么推测出这个结论的,但他却无法反驳。
他确实认识聂如稷在先,甚至还跟聂如稷有过婚约。
只是他已经跟聂如稷断了,断得甚至不太好看,直接翻脸成了你死我活的关系,更不存在心里放不下,藕断丝连的可能。
他认识聂朝栖,就只是聂朝栖,从未将他看作是旁人,可这个时候要是说他确实认识聂如稷,越解释越容易被聂朝栖误会,不解释,他又不想平白被指责,心里委屈。
绞尽脑汁琢磨该怎么说的时候,聂朝栖却像是已经想明白了什么,平静了下来。
从怒意凛然到平淡无波,前后总不过一个数之长,情绪变换之快,看着着实不太正常。
姜偃又忍不住想起他曾经认识的那个聂朝栖。
再见面他竟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经意就带出几分怅然。
聂家这是造得什么孽,好好一个人,非要给他逼疯了干什么。
他忍不住怀念在聂家时遇见过的聂朝栖,毕竟两人是一人,聂朝栖不知道,他敏锐捕捉到他的情绪,摊开的掌心变幻出一根黑色锁链。
等姜偃回过神来,锁链已经扣在他脖子上。
他扯了扯,无措看着聂朝栖将另一端锁在床头:“你这是要干什么?”
聂朝栖却朝他露出一个笑脸。
眉眼清俊,笑意温柔,衬得他那张原本就无端带着怜悯慈悲的脸,更加神光拂照。
一个笑容,就让姜偃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还不像现在这样阴晴不定的聂朝栖,仿佛两人又回到了聂家。
“你喜欢我这般对你笑吗?”他虽笑着,笑得眼睛都弯起,话音里却不带丝毫笑意。没有多少起伏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让人背脊发凉。
“这样,像他吗?”
他这样实在吓人,姜偃有些怕了,忍不住往床里缩了缩。
聂如稷从来不对他笑。
只有聂朝栖才会这样笑。
他实话实说,聂朝栖却不高兴的沉了脸,“我对着镜子练过很久,这就是他们口中聂如稷的样子,慈悲心肠,怜爱众生,你在骗我,是不是?”
这话姜偃也听过,大家确实都这么说聂如稷,把他说得就像个佛光普照的佛子,以前姜偃也这么觉得,他从来没怀疑过这个说法,只是如今想来,修道之人是不是都眼瞎?
他想起聂如稷面无表情捅人的样子,连弟子都捅,要不是他在中间转圜拦着,太玄宗当年的小弟子,估计个个都要被他砍个遍,这样的人,他怎么就一直觉他是心怀苍生的神君形象?
他也眼瞎了?
还是聂如稷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自带了光环滤镜,导致看着他那张冷冷清清的脸,就觉得是这样一个人?
姜偃哆嗦了下,一时间产生了迷茫。
合着到头来,他也是以貌取人的吗?
全修仙界都被下了降头?
见姜偃愣住,聂朝栖自以为自己说对了,再次挂上那张对着镜子练了许久的聂如稷式笑脸,“你便待在此处,你想见聂如稷,我可以演给你看。”
“你可将我当作是他。”
姜偃:那我可能现在就忍不住一刀捅过去了。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但聂朝栖根本听不进去,他有诸多前车之鉴,这世上没人喜欢他,不是利用他,就是期望他做神君飞升的踏脚石,现在这唯一一个愿对他和颜悦色的人,也是为了聂如稷。
那他就做聂如稷。
其他的,已经什么都不想再知道了。
他怕自己要是连聂如稷都不像了,连姜偃都要离他而去,他不能想象鲛人有一天跟其他人站在一起,满脸嫌恶,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看着他,骂他是走到哪都只会带来不幸的瘟星,叫他快点去死,转头又去对聂如稷笑脸相迎。
光是想想那副场景就叫人无比抓狂崩溃。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他绝不可能再让事情的结局变成这样。
就算是魔头,也不能这么彻底剥夺他身边一切温暖,他还得做魔头许多年,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活多少年才能被允许死。
成魔是条血路,想做成世间无一的魔头,更是要一次次撕碎自我再在残灰里将自己拼接起来,拖着满是孔洞的残破身躯前行,他知晓自己不配留下什么在身边,但他怕自己坚持不到被屠的那一天。
鲛人......鲛人是他长这么大,唯一选择他的人。
他不会知道,当他说自己是他命定伴侣,他从深海上岸来到人类世界,又溜进宫里是为他而来时,他有多欣喜。
鲛人在路上,肯定听说过他的名声,民间如何说他,聂朝栖心里有数,他如此不好,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来找他,一点都不嫌弃他是个魔头,还许他陪他度过情热,许他亲近触碰,说要带他回深海,聂朝栖欢喜至极。
唯一为了他,奔着他来,在乎他的人......他绝不能再失去。
就算骗骗自己也好。
他可以装作不知道他心里还住着聂如稷,只当一切还像之前那样。
他堵住耳朵,什么都不想听,生怕听见的是辱骂他不知好歹,果真心性歹毒比不上聂如稷一根指头之类的话,看见的,是因为他叫穿聂如稷的事,而瞬间变了面孔对他恶脸相向的鲛人。
“你先休息,我明日再来。”他眼神晦暗,垂着眼睫,转身狼狈离去。
留下傻眼的姜偃伸出手僵在半空。
“他......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翻脸了?”
扯了扯拴在脖子上的锁链,他就是想去追也没办法。
急了一会,姜偃忽然冷静下来。
其实他没有解释的必要。
这里只是幻境,误会就让他误会着去,他走了不就没事了?
他一拍脑门,差点被聂朝栖带跑偏了。
想到聂朝栖离开时的表情,姜偃默默想到,不行,他得尽快离开。
聂朝栖真有点不正常。
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他心结,还是得尽快跑路为上。
等不及三天,第二天他就借着宫内探子之口,向宋岐传信,说他已经想好了,自愿献出血肉,解决王城祸瘟。
宋岐动作很快,知道他被聂朝栖锁起来了,又花了一天时间想办法借着言官狗腿子之口,将聂朝栖从王宫内支出去。
走之前,聂朝栖还来跟姜偃说了话。
那时姜偃百无聊赖的睡着,忽感脸颊贴上一抹凉意。
“鲛人,等我回来,我就不做魔头,不管世间其他人,随你回深海可好?”
姜偃闭着眼睛装作没听见。
聂朝栖也不在意,他起身离去,不知去往何处。
等他一走,宋岐的人就来将姜偃接走,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脖子上的锁链给拆掉,还险些被人发现。
前来接应的人看看姜偃,再看看床榻上的锁链,表情诡异中还带着点同情。
姜偃咳了两嗓子,被看得老脸一红。
“你别乱想。”
聂如稷心血来潮锁他,肯定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样子!只是不巧吵架的时候在床上而已。
对方低头,信誓旦旦保证:“公子放心,此事,我定不会说与第二个人知晓。”
姜偃无奈笑笑,又想起一件事。
拉过对方,低声问:“关于解祸瘟......有没有止疼药可吃啊。”
他、他不会真要被活刮了吧?
对方为难:“怕会影响鲛人血肉的效力,所以......”
姜偃额头青筋跳了跳。
行,他忍了。
每日一骂歹毒幻境,阴险恶毒薛雾酒!
他忍不住喃喃:“那你们,可要选个快点的刀啊......”
长痛不如短痛,咬咬牙也就过了,可别让他一直醒着才好。
......
一道身影仓皇逃窜,身后一人踏过满地尸体,不紧不慢追在身后。
身上的法宝用尽了,使尽浑身解数,还是被追上。
身穿聂家道袍的男子惊恐跌坐在地上,手边摸到一冰冷湿滑之物,却实一截猩红的舌头。
一具尸体就倒在他手边。
“啊啊啊!!!”
他惊叫一声甩开,身下已被满堂鲜血浸透。
他指着面前之人,面貌狰狞大喊:“我......我是你亲叔叔!聂朝栖,你敢杀我,这等背亲之人,世人绝对再也容不下你!!”
聂朝栖没有心情跟他多废话,飘散着魔气的利爪直接穿过心脏噗地捏碎。
“早就容不下我了。”
杀了这最后一个,聂家就再没有一个活物了。
他皱着眉四下寻觅,“不对,母亲不在,聂如稷也不在。他们去哪了?”
远处山坡上,一蒙面妇人高高注视着一切,看着满族亲眷被亲儿子屠杀,也没有丝毫下去阻止的意思。
侍女心有余悸的看着聂氏宗门之内翻滚的魔气,忍不住道:“没想到竟被夫人说中,二公子当真会回来杀尽聂氏满门!”
魏凝:“朝栖性情温顺,本性纯良,向来听我的话,但再没脾气的人,被逼到尽头,也总会有想要挣脱我们操控的一天;这一日迟早会发生,或早或晚,只是这一天来得比我预料的还早,不知又发生什么刺激到了他。幸好我早有准备,刚才发生的一切,你都用显影符记下了?”
侍女:“是,夫人。”
魏凝:“很好,那就尽快,让聂朝栖丧失人性,弑杀亲缘的消息传遍天下吧。”
她闭了闭眼,睁开时,已然恢复冷静:“不,聂朝栖犯下此等恶行,从现在起,就收回宗册与名字,将他......除名吧,往后,再不许他以聂家人,以聂朝栖之名行走世间,对外说,聂家和他从此势不两立,见之杀之。”
侍女心中一跳,不由望向魏凝,迟疑道:“夫人,这样是不是太狠了些,聂家人身份也不承认了,连名字都要不许二公子用,二公子他毕竟......”是您亲子啊!
魏凝转身,不再看聂氏宗门内的惨状。
“从今天起,我没有聂朝栖这个儿子了。我只有一子,名为聂如稷。”
......
姜偃躺在了一个祭台上,莫名觉得自己真像菜市口杀鱼老板刀下的鱼。
他伸了伸腿,变出鱼尾甩了甩,百无聊赖,忍不住问一边磨刀的人:“你知道,宋将军是用什么借口支开的国师大人吗?”
对方对他这条砧板上的鱼态度倒和蔼,思索了下,道:“据说这几日国师在寻一个药方,好像就是你们鲛人一族的药方,他找到那药方,却还缺几味生长环境极为险峻的药材才能配成,将军遣人说他寻到了药材的踪迹,将人骗了出去,现在,估计不知道在哪个深山老林寻药,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姜偃瞬间想到了聂朝栖之前说过的,那种鲛人所用的忘情之药。
他不会是想制成那药给他服下,好让他忘记聂如稷吧?
姜偃干笑了一声,又觉得聂朝栖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药方这么执着。
“姜公子,你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开始了。”
姜偃把手背塞进嘴里,眼睛一闭,心一横:“你们来吧,动作快点,切的时候落刀干净点。”
屠夫严肃点头:“放心,不会让您痛苦太久。”
只是他要走,要过幻境,就得解了这个结。
他牺牲一下,总归也只是幻境里的鲛人身体,不是他自己真实的身体,是最快捷的法子。
姜偃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疼。
幻境的原理大致和梦境等同,按道理,在梦里应该是不会痛的才对。
他出神望着天空,不想让自己喊出声显得太过狼狈难看,凭着一股气忍着,竟是当真一动都没有动。
血很快就浸透了他身下的衣物,隐约听见周围有喜悦的欢呼,也有不忍的抽气声。
不试一回,都不知道人的忍耐力竟然能变得这么高。
迷迷糊糊地,姜偃又想起了自己穿越前的事,跟他喝酒撸串的室友,学校食堂门口瘸腿的小猫,没来得及交上去的开题报告,炉灶咕嘟咕嘟飘出的香气......桩桩件件都与这个世界无关。
他有些想家了。
“姜公子,所有人都会记得你的牺牲,”宋岐来到他身边,看着鲛人白骨累累的下身,鲜血与头发缠在一起,使得鲛人看起来不如初见时美貌动人,却又像是濒临腐败开到艳及的花朵,荼蘼妖娆,宋岐不忍再看,撇开头去,道,“等一切安顿下来,我一定叫人为公子立长生碑,建千座庙宇,日日香火不断,不让人忘记你的付出。”
姜偃胸口像个破风箱,断断续续笑道:“别,你要是......咳咳,你要是哈......要是想感激我,等......等聂朝栖来了,就说......说我回海里去了。”
想了想,虽然这里是幻境,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等他一走,说不准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
也不必太记挂他死后会怎样。
只是姜偃想到聂朝栖走前那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到底有些心软,也有些放不下。
万一幻境崩塌得不够快,他是走了,又有谁可以回护聂朝栖?
就算祸瘟解了,死去之人却不能再复生,还有民愤未平。
长公主还可说是被聂朝栖威逼利用,弱女子一个,反抗不得,借此引发同情,逃过一劫。
聂朝栖,却是必死无疑。
便努力叫来宋岐道:“宋将军,别让他,看我这副模样。一切由我......结束,他犯下的过错,全算在我头上,我这样......也算代他赎了罪,别再叫人骂他打他了......杀了我,就别杀他了吧......”
“将军......放他走......”
姜偃断断续续笑道,“你......要是不答应,我可就......不自愿献出血肉,马上有毒......你信不信......”
宋岐知道他不是认真的,鲛人心善,若想以此和他交易早先就可以说,不用到现在再说。现在,已经威胁不到他了。
但他还是应道:“好,我答应你。朝栖也是我朋友,我就是自己去死,也会保他性命无舆。”
“那就好......我累了,且先......睡了。”
鲛人缓缓合上眼睛,渐渐没了动静。
宋岐不知为何,心中竟升起一股难言的悲凉。
有人捧着玉碟,呈到他面前,里面躺着一片薄如蝉翼的鱼脍。
“将军,请用。”
宋岐忽地扭头,捂着嘴吐了出来。
......
聂朝栖紧赶慢赶回到王城,拿着他辛苦寻到的药,却哪里也找不到鲛人。
王宫安静的有些可怕,外面轰隆隆下着大雨。
宋岐从大殿后走出,脚下是那些买官狗腿子们的尸体。
聂朝栖捏紧了药瓶,阴沉沉看着他:“鲛人在哪。”
宋岐拿剑的手指抖了抖,抹了把脸上的血,“鲛人回深海了。”
“骗人,我不在这几日,没人帮他化腿,他自己根本走不了路,更别说回距离这里万里之遥的东海!王宫内也不会有人帮他离开,他到底在哪?”
宋岐又沉默了片刻,“真的回去了,他说鲛人不能在岸上生活,你又是人类,不可能生活在海里。他只有尾巴,而你只有双腿,你们注定无法在一起,正巧他的族人来寻他,他就跟着一起回去了。他要是没有离开的方法,当初,又是怎么到这里来寻你的?”
聂朝栖后退一步,神情状似疯魔,“我迟了一步......他为何不等我......”
宋岐不忍道:“你们到底不是一个种族,你也没法真的追随鲛人而去,朝栖,你放弃鲛人吧。鲛人走前献出秘药,已经解了祸瘟,我也处理了朝堂上的庸碌之辈,王城事了,我们当初共商的大业也已经尘埃落定,你早日离开吧,天大地大,任你逍遥快活,何苦执着于一非人族类?”
聂朝栖发红的眼睛忽然在宋岐衣角落定。
等宋岐反应过来,他已经出手极快的将他衣角沾着的一物拿在手中。看到掌心熟悉的鱼鳞,聂朝栖定定看着出了神,嗓音沙哑道:“你身上,为何会有他的护心鳞?”
要何种情况,才会让鲛人失去这么重要位置的鳞片?
平日里他就是动手掀起一点,鲛人都要红着眼睛踹开他喊疼,又怎么可能忍得住拔下鳞片。
回过神来,聂朝栖发现自己浑身都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窟。
他手指打着颤,牙齿也咯吱咯吱磕在一起。
他颤声问:“宋岐,祸瘟,到底是怎么解的?”
宋岐脸色泛白撇开脸,咬死是鲛人带来的秘药,鲛人已经离开。
掌中鲛人的护心鳞却在这时发出亮光飞向一个方向。
聂朝栖猛然起身追了过去,看到那个方向,宋岐面露大骇,是祭台的方向!
“聂朝栖,你不能去!你要是为鲛人好,你就别去!”
聂朝栖仍然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雨里。
宋岐正想追,忽然有人来报:“将军,不好了,长公主——自刎了!”
宋岐脸色煞白,匆匆往棠梨居所赶去。
......
护心鳞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落在祭台上,却没有寻到人影,在周围徘徊。
雨夜下,一道黑漆漆的身影在暴雨冲刷的祭台前伫立良久。
看那上面鲜红的血液流淌,他缓缓跪立在台旁,手指摸着斑斑刀痕,似乎还能感受到停留在这里的体温。
不知过去多久,聂朝栖忽然痛极般弯下了腰,口中止不住的咳出了鲜血。
“是我错了,是我不该离开你,我不要你忘记聂如稷了,你回来好不好?”
眼泪合着雨水砸在石台上,模糊了视线。
他费尽千辛万苦找来的忘情药被随意丢弃在地上。
徘徊在祭台周围的护心鳞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落在了他手中,冰冷的鳞片竟然散发出了一丝丝温度,蹭了蹭他的手指。
找不到主人的护心鳞嗖地一下飞起来,不再无头苍蝇般的乱窜,向着东海的方向飞去。
聂朝栖脑中嗡鸣,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中重新燃起了期望。
书中言道,鲛人乃天地钟情的造物,生于深海,死后魂归海底,重新化为一颗蛋,等待再次孕育而生。
只可惜鲛人一族生活的地方,在海渊最深处,是人类绝对不可能到达的地方。
哪怕是最强大的修士,也抵不过能将人冻成冰雕的刺骨海水,抵不过将人骨头碾碎的重压,更不可能依靠双腿逆着海流抵达那里。
但聂朝栖还是半点没有犹豫,他将一根丝线牵引在护心鳞上,飞身追去。
......
姜偃失去意识时着实松了口气。
总算昏过去不用再熬着了。
再睁开眼,他以为自己会回到幻境外的王城旧址。
没想到却是再一次掉进了之前梦里的海底深处。
那只曾经出现过在梦里的鲛人仍旧静静漂浮在他面前,安静的注视着他。
他手中还攥着鲛人梦里落泪的珍珠。
想到自己占着别人的身体被千刀万剐,一时间内心愧疚又心虚,却又发不出声音。
直到鲛人甩着尾巴,游到了跟前。
这一次,他终于借着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珍珠,看清了鲛人的面容。
姜偃心脏猛地颤了一下。
柔和微光下,照亮了鲛人清丽俊逸的容颜,眉眼深邃,轮廓分明,比之作为人类时更多了几分雌雄莫辨的美丽。
聂......聂朝栖......怎会是他!
姜偃重新打量了他的尾巴,之前一切总像是蒙着迷雾看不真切,现下他仔细看着,终于发现聂朝栖的尾巴虽然与他相似,却还是有许多不同之处。
人鱼腰间,一圈明晃晃的狰狞刀疤,整齐排列。
姜偃猛地捂住嘴。
心脏像是要跳出了嗓子眼。
他记得聂朝栖是人类,他是人类!他不是鲛人,怎会如此!
人鱼歪了歪脑袋,伸出舌头,味蕾在冰冷的海水中,品尝到了一丝从面前之人身上飘出来的带着温度的咸味。
见人类面色越来越红,掐着脖子像是要窒息,游到他面前,按住他的肩膀,闭着眼吻了上来。
一口气渡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心声。
【我等你很久了】
【你、你怎么变成鲛人了?】姜偃满脸茫然无措。
鲛人摸着他的脸,淡漠的声音传来:【为了孵你的蛋,鲛人蛋只能在深海里被孵化,人类的双腿到不了深海】
如果姜偃只会生存在海底,他就舍弃双脚,变作一条鱼,追随着他的身影来到海底。
海底孤寂寒冷,见不到阳光,他就像个徘徊在这里的幽灵。
即便如此,他也不肯离去。
没有什么比“他不在了”更令他绝望,如果要活在姜偃不在的世界里,他宁愿连自己的存在也被彻底抹除。
他看着那枚数百年没有动静的蛋,又看着眼前呆滞住的人类青年,歪着头冒出了疑惑。
【只是,原来你不在蛋里啊】
因为他不是真正的鲛人啊!他又怎么会从鲛人蛋里出来!
姜偃感觉眼眶控制不住的发酸,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他握住鲛人的双臂,头忽地抵在他的胸膛上,眼泪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