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今天还没开花吗—— by关尼尼
关尼尼  发于:2024年0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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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采看了一眼木桌上的小盆栽,又看了一眼正在呼呼大睡的黄鼠狼,起身,去到躺椅前蹲下,对着摇椅上的黄鼠狼试探地叫了一声:“狂哥?”
摇椅上的黄鼠狼依旧在呼呼大睡,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呼噜。
幽采伸手,十分谨慎地戳了两下黄鼠狼毛茸茸的尾巴,又试探地小声道:“狂哥?”
黄鼠狼砸吧砸吧嘴,伸着爪子挠了挠屁股,嘴里呼噜呼噜地发出了声嘀咕,翻了身,继续呼呼大睡。
幽采放下心来,爬上床,捧着小盆栽,同它问一些事情。
他问:“裴曜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盆栽老实道:“不知道,我们一醒来就已经在车上了。”
“不过哥,我半夜的时候看到裴曜哥把行李箱从卧室里拿出来,给你叠衣服。”
幽采说这个他知道。
小盆栽又想了想小声道:“哥,他前几天经常抽烟,就在阳台那块地方,给好多人打电话,问你是不是过后要请假,要辞职。”
幽采一怔。
小盆栽:“哥,你们是吵架了吗?”
“哥,你们以后会分开吗?”
它很小声地说:“哥,你们不要吵架好不好?”
“裴曜哥经常拿着你送给他的领带发呆,半夜的时候还会偷偷掉眼泪。”
它声音很难过:“哥,我不想你跟裴曜哥吵架,也不想你跟裴曜哥分开。”
“我想你们好好的,像以前一样。”
—————
拍摄综艺的第二天,幽采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黄胜只当他还有些不习惯,还拍着他的肩膀鼓励他再多多坚持几天,等过了一阵子就习惯了见不到裴曜。
当初他吃不到那家白切鸡,前几天也难受得紧,但最后过一阵子就习惯了。
幽采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苏安在休息期间同宋疍搭了几句话,看上去聊不得不错,幽采在一旁,看着宋疍笑吟吟的模样,递给他一瓶水,踌躇地问了一句:“宋哥,你助理呢?”
“怎么没看到那个叫小裴的助理?”
笑吟吟的宋疍接过他递过去的水,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什么小裴?我没有叫小裴的助理啊。”
幽采一愣。
宋疍一副老狐狸的样子,眨了眨眼道:“我只有叫小王的助理。”
幽采比划道:“小裴啊,就是那天你说带了四个孩子的小裴。”
宋疍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笑吟吟道:“哦,你说那个啊,他叫小王,不叫什么小裴。”
“他说这里有人见不得他叫小裴,所以让我们叫他小王。”
幽采下意识扭头,望向不远处揣着手安详的黄胜。他有点心虚地低头,含糊道:“啊,是吗?”
不过就是昨晚跟裴曜说了一嘴,说黄胜要带他去西南找鲤鱼精,不太想他们见面。第二天裴曜连姓都改了。
从小裴到小王。
好了,听上去更加像偷情了。
但效果非凡。
晚上,当整个节目组歇下时,宋疍那边就会派人来敲响黄胜农舍的门,探头说他们那边的小王要找幽采。
黄胜以为幽采在节目组交了新朋友,笑眯眯地同幽采说:“玩去吧,别太晚回来就行。”
幽采每晚都会在小王房间待到很晚。
两天后的黄胜觉得有点不对劲——幽采每晚回来都高兴得跟牛一样,变出原形后到处在床上乱滚犁地一样,这模样跟当初谈恋爱有什么区别?
黄胜悄悄地跟宋疍那边的人打听了一下这个小王是什么来历。
宋疍那边的助理很高深莫测地同他说:“哦,你说小王啊,他目前离异带两娃,天天追着他对象跑。”
听宋疍哥说最近送出去了两娃,目前可不就是离异带两娃嘛。
黄胜一听,放下心来,还顺带唏嘘地感叹了一句:“你们这小王命还挺命运多舛啊。”
当晚,命运多舛的小王就在房间,一边给幽采擦头发,一边问幽采下次出去带不带他。
舒舒服服眯着眼的幽采一下就睁开了眼,有点心虚地爬了起来,含糊道:“啊,下次,下次应该带的吧。”
他头发蓬松,圆圆的脑袋翘起来几根毛,很像舒服后就提起裤子的渣男,有些慌张又装模作样道:“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不然狂哥要起疑心了。”
裴曜心想起疑心就起疑心。
他巴不得黄胜现在就冲进房间抓个现行,最好把这桩事板上钉钉做实。
可裴曜也知道黄胜对刚化成人形的幽采来说相当于长者。黄胜教幽采生存之道,又将他领进人类社会,他说的话很有几分重量。
他不愿让幽采夹在中间为难。
但黄鼠狼一向以狡诈出名,没过两三天,就又觉察出了点不对劲。
他同幽采在同一个屋子里,对幽采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就问出了点东西。
幽采一向不怎么会说谎,三言两语就被黄胜套出了话,含含糊糊地同他说小王很好,小王的两个孩子也很好,他们每天都会聊聊天。
黄胜痛心疾首,心想好不容易躲到山旮旯,结果走了个裴曜,来了个小王。
没完没了。
黄胜白天观察了一会,果不其然发现幽采时不时就偷溜到宋疍那边,东张西望一会后,将兜里的东西全掏出来,塞到穿着黑色冲锋衣带着口罩帽子的青年口袋里,青年将帽子压得很深,几乎看不到眼睛。
旁边的助理偶尔也会叫那青年小王。
有时青年低头摆弄着自己帽子,露出了一截黄色发尾。
还他妈是个黄毛小伙。
看着幽采一天三回兴冲冲地将兜里的东西塞给那黄毛青年,黄胜就生气起来。
裴曜也就算了,毕竟是误打误撞展开的一段孽缘。
怎么连这个离异带两娃的黄毛都来掺和一脚?
傍晚,黄胜挑了一个人少的时候,叫住了低头收拾着东西的黄毛,皮笑肉不笑道:“小王啊——”
黄毛身形一顿,没抬头。
黄胜在心底哼了一声,面上依旧是笑呵呵道:“小王啊,幽采是我侄子,最近你们关系看上去很不错啊,宋哥那边的人天天晚上都说你找他。”
黄毛仍旧在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没说话。
黄胜狐假虎威地道:“小王,我跟你说个事,其实幽采他是有对象的。”
“你知道圈子里的裴曜老师吗?昂,他就是跟裴老师谈恋爱的。”
“周围的人可能都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叔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说这件事,毕竟我家侄子跟裴老师感情还是很好的,裴老师也把我刚做他半个叔。”
“小王啊,叔知道你生活过得不容易,离异带两年娃。但是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这种事,小王你也是懂的吧?我家侄子多的是人想挖墙脚,前阵子那什么J什么的摄影师,不也是想要挖墙角,但是压根就没成功。”
“我侄子跟裴老师小两口的感情好得不得了,怎么拆都拆不开。哈哈,叔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小王你不懂这些事,来跟小王你说一声。毕竟出发前裴老师还特地叮嘱我多看着点幽采,他玩性大,平时容易贪玩。”
“你说裴老师平时都叫我一声叔,我可不得帮他看着点幽采嘛……”
黄胜揣着手,希望能将面前的黄毛劝退。
黄毛听着他的话,动作停了下来,好一会才抬起头,伸手摘下帽子和口罩,望着黄胜慢吞吞:“叔,我怎么不记得出发前我叮嘱过你多看着点幽采?”
黄胜:“???”
他愣然地看着眼前一张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脸。
一头金发的裴曜继续慢吞吞道:“叔,原来我还跟幽采在谈恋爱啊。”
他真诚道:“我还以为我们分手了呢。”
黄胜:“……”
半个小时后。
黄胜如坐针毡,坐在椅子上动来动去,使劲地咳了几声,不太敢看对面的裴曜。
裴曜很诚心诚意地给他倒了杯茶,又很诚心诚意道:“没想到我跟幽采在叔眼里感情那么好。”
“怎么拆都拆不开呢。”
叮嘱幽采连夜收拾包袱准备一走了之的黄胜又使劲咳了咳,捧着一杯热茶,装作听不到。
裴曜低头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叔,你给我句实话,你打算是带幽采去找鲤鱼精,还是打算带幽采一走了之?”
他吹了吹漂浮在水面上的茶梗,轻声道:“你知道的,幽采不怎么会说谎。”
“前几天我问他这件事,他连答都不敢答,着急忙慌地就跑了,连鞋都是跑到了半路才记起来自己没穿。”
裴曜笑了笑,看着茶杯里的人影慢慢道:“说两句谎话,耳朵都能红半截。”
黄胜心想可不是,要不然他也不会套话套得那么快。他捧着热茶,叹了一口气:“行,叔跟你说句实话,我本来就是打算带他去找鲤鱼精,找着找着指不定就忘记你了。”
他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人类青年,还是没忍住道:“你跟幽采不一样。”
“幽采是精怪,他这辈子的岁月漫长得没有尽头,可你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百年多年的寿命。”
“到时候你走了,你让幽采怎么办?你也说了,他连谎话都不会说,又是赤子心性,到时候岂不是要记你一辈子?”
裴曜愣了愣。
黄胜:“叔也不愿做这种棒打鸳鸯的事,讨厌嫌,没半点好处,但要是现在不说,等到百年后,再说也就来不及了。”
他长长叹息道:“趁着你们现在没谈多久,迟早断开也是好事。你在人间不缺钱花,漂亮好看的人更是一抓一大把,等三五年过去,你们谈了新的对象,指不定连彼此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裴曜抿了抿唇,低声道:“叔,我不谈。”
他抬头,直直地盯着黄胜轻声道:“一百年又怎么样,他同别的精怪谈或许能谈很久,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但是别的精怪不一定能爱他那么久。”
“但是我能,我跟您发誓,我活多久,我就爱他多久。我是没有别的精怪活得那么长,但是我保证会比所有人所有精怪都更爱他。”
他的爱或许不能持续很长,或许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泯灭,但是会很宽阔,比世间任何人任何精怪都要宽阔。
“再说了……”
裴曜忽然咳了一声,小声道:“这世间上都有精怪,那有鬼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他像是思考了很久,逻辑很无懈可击地自言自语道:“等我死后,我就变成鬼,我不去投胎,我就缠着他。”
“大不了我托我哥的孩子多给我烧点纸,随便吃吃不饿死就得了。”
“到时候等幽采死了,我就跟他一起去投胎,再拿香火蜡烛贿赂给阴差,让他给我们安排下辈子也在一起。”
“最好同一天出生,然后住对门,再定个娃娃亲,叔,你觉得怎么样?”

“不行的话我改改。”
“但是做鬼都要缠着他这个是改不了的,叔你要是觉得这点不行,想让我改的话,我恐怕改不了。”
半个小时后。
黄胜坐在椅子上抽烟,语气沧桑道:“我活了几百年,也没见过阴差和鬼魂。你想得倒是挺好,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人死了真能成鬼,你能保证成了鬼后一定不会被阴差勾走?”
“到时候你成了鬼被阴差勾走转世投胎了怎么办?让幽采守着你几百年等你转世投胎?”
“到底是谁告诉你死后一定能鬼的?”
裴曜:“没人告诉我,我自己想的。”
黄胜:“……”
他闭了闭眼,还是没忍住虚弱地吐出三个字:“有病啊——”
这种大事是自己想就能想出来的吗?
难怪跟幽采谈了三个月才发现不对劲。
黄胜深吸一口气,将烟头摁在地上摁灭,语重心长道:“听叔的,这几天你也不要再找幽采见面了。”
“这桩事过个一段时间也就过去了……”
裴曜将桌上的两盆小盆栽揣在自己怀里,真诚道:“叔,我不找幽采。”
“是他放不下孩子,天天要来看孩子,我拦不住,真拦不住。”
“我也不想跟幽采见面,但是叔你知道的,为了孩子,我们还是得维持一下表面关系的。”
“哦对了,这四个孩子还是当初叔你买给我们的呢。”
黄胜:“……”
他扭头就走,没走两步还能听到裴曜同他说下次有空再来唠唠,下次他再想一个跟幽采在一起的好办法,甚至还让黄胜也帮他一起想想办法。
要不然四个孩子有爹没娘的,怪可怜。
黄胜脑子一抽一抽的发疼,回到了农舍。看着桌子上多出来的两盆小盆栽,没忍住,化成为黄鼠狼气得挠了好几下竹制摇椅。
黄鼠狼一边蹦跶一边狂挠仰天长啸道:“诡计多端啊!”
怪不得幽采每天回来都高兴得跟牛犁地一样在床上到处乱滚。
天天晚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怎么能不高兴。
黄胜痛心疾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千防万防终究是没防住当初自己买的四个崽。
还染了个黄毛。
这不是更讨幽采喜欢了吗?
—————
“我们要是被狂哥发现了怎么办?”
晚上九点,农舍里,趴在床上兴致勃勃逗着小盆栽玩的幽采立马抬头,不假思索道:“他不会发现的。你现在叫小王,他怎么可能会发现?”
裴曜帮他擦干头发,又慢吞吞道:“那以后回去呢?”
幽采又要爬下床穿鞋,被裴曜勾住了领子,随后一拉一环,轻轻松松就把人抱在了怀里,裴曜低头问他:“回去后你要走,带不带我走?”
幽采有点心虚,扭头东张西望,含糊道:“带、带的吧……到时候再看看。”
裴曜:“人很容易死的,幽采,我不在你身边,万一哪天死了怎么办?”
幽采立马扭头,伸手紧紧地捂住裴曜的嘴:“胡说八道,什么死不死的,不能乱说。”
裴曜低头,抬手握住捂着他嘴的手,偏头亲了一下他的掌心道:“我没胡说,每天都要死好多好多人。”
“有出车祸死的,触电死的,火灾中死的,幽采,你不让我跟你走,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怎么办?”
他眨都不眨,面不改色道:“我跟你在一块高兴,医生说人高兴才能活得久,幽采,你让我跟着你,这样我就不容易死了。”
幽采嘀咕了几句,依稀能够听出胡说八道这些字眼。
裴曜依旧耍赖得厉害,低头用鼻尖去蹭幽采的鼻尖,低声含糊道:“带不带我去?”
“带不带?不带的话你至少先亲我一下,我们好多天都没有亲一下了。”
“亲一下好不好?抬点头,对,不要抿着唇,张点唇——”
交缠的吮吸声伴随着窗外沉闷的雨声一块此起彼伏,幽采被亲得很舒服,哪怕是在冬天,也都暖洋洋的,被含着唇瓣轻轻地舔舐,温吞得没什么攻击性。
他晕乎乎地睁开眼,看到裴曜低头,望着他笑。
幽采不懂对方为什么笑,脑袋有些热热的,问裴曜为什么笑。
裴曜不说话,只是低头又亲了他一下。
半个小时后。
准备回去的幽采怀里抱着一盆小盆栽,裴曜替他弄着卫衣的两根绳子,又替他将黑色面包服的帽子戴上,在他下巴系了一个结,低声叮嘱他回去小心点。
“看着点路,回去不要故意去踩水坑,要不要雨伞?”
幽采说不用,催他赶紧回去休息,自己能看清晚上的路。
裴曜将他送到农舍院子门口,看着幽采同一尾顺畅的鱼,嗖地一下就消失在夜色里。
裴曜呵出一口白气,转身碰见了一旁出来抽烟透气的宋疍。
宋疍抬头瞧了一眼幽采离开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裴曜,笑着道:“怎么回事,还没和好啊?”
“天天晚上都要聊上一两个小时,结果节目都快录制结束了,你们还没和好?”
裴曜手骨有点红,偏着头没说话。
宋疍:“是他那边的问题,还是你这边的问题?”
裴曜安静了好一会才道:“他那边有些东西还没想通。”
宋疍笑吟吟摇头:“不对。”
他弹了弹烟灰,带着几分意味深长道:“我看他望想你的眼神,可不像是没想通自己喜欢你的样子,怕是其他的原因吧?”
裴曜嗯了一声:“是其他的原因,我对他而言其实是个意外,一开始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里。”
一个精怪要说服自己同一个只有一百年寿命的人类在一起,这一步,给谁都不能轻而易举地踏出去。
更何况幽采化成人形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同类,人类或许会在他漫长的岁月里留下片刻痕迹,但绝不会是伴侣这样浓墨重彩的痕迹。
他至始至终都是一个意外。
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的意外。
宋疍问他:“过后怎么办?按你这样说,岂不是不和好就要跟在他身后跑?”
裴曜笑起来:“跟就跟咯,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十年。”
“只要他愿意让我跟着他,总会有接受的那一天。”
“毕竟让我什么都不做,看着他去找其他人,说真的,这比让我聋了还要难受。”
宋疍摇摇头,叹息道:“你们年轻人啊……”
他能理解却又不能理解,能理解是因为自己也曾年轻气盛,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献给喜欢的人,只为了博喜欢的人欢心。
不理解是因为哪怕再年轻气盛,再喜欢一个人,他也从未生出要等上一个人十年的决心。
他向来是骄傲至极的人,出生富贵之家,天之骄子,从小众星捧月长大,任何东西都唾手可得,有什么人能够值得他赔上半辈子等上十几二十年?
这相当于把傲骨都得踩碎了,让自己成为遥遥无期的备选,等上十几二十年。
宋疍抬眼,看着漆黑夜色下的金发青年,同他神色平静地说这件事,似乎是早已坦然接受这件事,半点不甘心都瞧不见。
但裴曜骨子里的骄傲不比他少。
两年多没出新歌,宁愿被外界奚落耻笑,也不愿同外界透露一丝一毫耳朵曾经因为车祸出了问题的事。宁可被耻笑江郎才尽,也不愿讨要同情与怜悯。
宋疍没忍住,问了裴曜一句要真等上十年值不值得。
裴曜只是摇头,同他说:“值得的。”
“哥,他如果接受我,要付出的东西不比我少。”
“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值得的事情。”
十年就能换来一个精怪漫长岁月里伴侣的身份,裴曜觉得这是再值得不过的事。
—————
综艺节目的最后一个流程,是每个嘉宾都得到了节目组下发的任务卡片。
按照咖位大小,任务的难度也不一样。任务难度越大,画面越多,节目时长也越长。
像苏安这样的,任务就很简单,是跟章年一组,两人要一同背着竹筐去山上去挖冬笋。
幽采在一旁,只需要耳朵动一动,就能听到冬笋哇哇叫的声音。于是面不改色地偷偷给苏安指方向,苏安基本一挖一个准。
这几日天气不太好,山路又滑,好在有幽采指方向,苏安没一会就将节目组要求的冬笋数量搞定,美滋滋地背着竹筐下山。
宋疍作为节目组咖位最大的存在,得到的任务是同节目组里其他两个咖位不小的嘉宾一同在日出时分爬到附近的望丹峰,拍摄出不少于六张云海照片。
节目组请了专门的向导,又特地挑选了没有雨的一天,在凌晨四点多出发。出发那会的天气还很好,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都停歇了不少。
节目组车队抓紧时间,一路驱车赶向望丹峰。
早上六点多,开始下起暴雨,天色迟迟未亮,呈现出一种灰暗的质感,瓢泼大雨让停留在阳安村的节目组生出不好的预感。
上午十点多,停留在阳安村的节目组与前往望丹峰的节目组失联。
十一点多,有相关人员来联系停留在阳安村的节目组,通知节目组的人员尽快撤离,由于大半个月的暴雨,望丹峰那片地带发生了山体滑坡,很有可能会牵连到这个地方。
通知一下来,停留在阳安村里的节目组慌了神,开始联系各个部门,说明情况,申请救援。
幽采醒得很早。醒来后就开始给苏安收拾行李,十点多听到前往望丹峰的节目组失联,心里咯噔一下,低头给裴曜发消息,一连发了十几条都没有得到回复。
十一点多,得知山体滑坡的消息,幽采愣了足足好几分钟,也没回过神来。
十二点半,停留在阳安村的节目组同村民慌慌张张一同紧急撤离,苏安火急火燎地坐上车,看着后备箱乱七八糟塞着的行李,惊魂未定地松了一口气,喃喃道:“拍个综艺差点把命搭上去。”
黄胜开着车,一声不吭。
苏安拍了拍胸口,舒了好几口气,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扭头看了一下车里,慌慌张张地嗓音徒然飚高道:“不对不对,黄胜,幽采没上车!”
“幽采去哪里?怎么不见幽采?”
黄胜开着车,拐过一个惊险的弯,叹了一口气道:“追爱去了。”
苏安:“???”
他慌慌张张有点抓狂道:“什么东西?什么爱不爱的,黄胜,那他妈是你侄子啊!”
“山体滑坡啊!你没听到那工作人员说不止是山体滑坡,还可能会有泥石流和山洪吗?”
“你不赶紧让他回来!”
黄胜跟着面前的车队,又拐过一个惊险的弯,叹气道:“放心。”
“这个山头都要听他的。”
“哪里会出什么事。”

天空暗得发沉,雷声轰鸣,风声与雨声混杂响彻整个山野。
雨雾茫茫,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狂风骤雨砸得山间树林左右摇晃,一道修长身影在山野间疾驰飞掠。
暗得发沉的天边时不时撕开几道紫色闪电,霎那间山谷亮如白昼,越发显得大雨瓢泼。
整座山都在为他开路,成千上百株摇晃的植物给他指路,无数道声音混杂在一起,使得茫茫雨雾中的道路变得明晰。
山谷的另一面已然被摧毁得面目全非,碗口粗的树被吹得拦腰折断,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石块散落在料峭山腰,剥落折断的树根横在道路了两侧,浑浊的水流还在不断冲刷山坡土壤,滑坡处惨烈无比。
幽采浑身都被淋得湿漉漉。
他怔怔然地站在惨烈的滑坡处,看着隆起折断的树根横在道路,庞大的滚石和泥土混合堆在一起高高耸立,宛若一道巨大的天堑,暴雨带来的浑浊洪流不断蜿蜒而下,将脚下的赭黄色泥土冲刷得泥泞。
在泥泞的山路,茫茫雨雾中幽采抬开腿走的每一步都有点慢,耳边除了时远时近的嘈杂雨声外还有从前裴曜同他说的话。
人类是很容易死的。
雷电撕裂天际,整个山谷瞬间亮如白昼,一声惊雷骤然炸开。
庞大滚石与泥泞泥土混在一起宛如天堑的巨大崩积物被无数条绿色藤蔓从中劈开,遇见庞大滚石便缠绕绞为齑粉。
人类确实是很容易死。
可他的伴侣不会。
哪怕将整座山翻过来,他也会找到他。
—————
“两点三十四了。”
陡峭的半山腰停着长长的车队,豆大的雨滴砸着车顶发出沉闷声响,暴雨中能见度极低,雨刷器拼命地摇摆,也只能窥见前方模糊的车尾灯。
宋疍有些烦躁地倒扣手机,神色难看地低声道:“雨那么大,前面又有滑坡,救援的队伍进不来,我看这次有点悬。”
十点多,由于大暴雨加上位置偏僻,从望丹峰山顶下来后,所有人都同阳安村节目组的人失联。
冒着暴雨,节目组一行人的车队开了十多分钟,因为能见度实在太低,加上山路泥泞部分地方陡峭,行驶太过危险。保险起见,节目负责人经过商讨,决定原地停下等雨势变小再启程。
但暴雨连续下了好几个小时,车队迟迟未能启程,大量降水使得部分车辆在泥地中出现轮胎下陷的情况,加上失联,情况一时陷入僵局。
前不久雨势稍稍小了些许,望丹峰的节目组同阳安村的人取得联系,才知晓前段路发生了山体滑坡,已经安排了救援,一行人只能原封不动等待救援。
裴曜坐在后座,沉默了半晌,低声道:“阳安村那边的人都转移了吧?”
宋疍眉头紧蹙:“那边的节目组一接到消息就安排撤离了,在外头了安排救援队伍进来,但雨那么大,估计得等一段时间才能进来。”
宋疍偏头望向茫茫雨雾的车窗,自嘲地笑了笑,无奈地对裴曜道:“当初你姨妈给我求了两个平安福,我嫌迷信没戴在身上,现在心慌都没个念想。”
他喃喃道:“这么大的雨,救援队伍进不来,直升机也进不来,前面又山体滑坡,就是神仙也没法进来。”
一车的人都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谁都没说话,只有噼里啪啦的雨滴敲打着车顶,发出沉闷响声。
片刻后,车窗发出“咚咚”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移了过去,望向声响来源。
一个模糊的人影敲着车窗,三下长两下短,将车窗敲得咚咚响,
裴曜心脏忽然无端地跳了起来,直起身子望向车窗——从前幽采敲他窗户也是这样敲,三下长两下短。
司机神情迟疑地摇下车窗,一张湿漉漉的脸露出了出来,来人穿着黑色冲锋衣,带着帽子,额黑色的发一绺一绺地贴在眉眼上。
他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浑身脏兮兮的,满是泥土的痕迹,背着一个黑色的户外旅行包,浑身似乎都淌着水,像是一只落水小狗。
裴曜在那一刹那近乎失语。
他看到湿漉漉的幽采朝他眨了眨眼,软乎乎地抿出一个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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