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找个大师来算算我几千万买的兰花为什么不开花,他刚才还捂着怀里那盆油菜花的耳朵不让它听到清炒油菜花这些字眼……”
邓欣女士转头,慈爱道:“你们都神经。”
“大哥不说二哥,小曜,打电话叫你爸爸别再看他那破合同了,给他二十分钟赶紧滚回来吃饭。”
半个小时后。
裴宅的就餐区域,鸦雀无声。
裴曜坐在座位上,装作没看到他爸他妈他哥频频投来的目光。
长长的实木餐桌上,裴曜身旁的座位摆着一盆油菜花,餐具餐巾一应俱全,好像身旁有这么一个人一样。
裴汀偏头,靠近邓欣女士小声道:“妈,我就说他比我神经吧。”
“你看他那盆花也奇怪,昂头昂脑的。”
邓欣女士:“……”
她拿着筷子,欲言又止,看了好几次裴曜。
裴曜目不斜视,给自己盛了一碗冬笋老鸭汤。
家宴家宴。
吃饭的时候不把他老婆带上怎么行。
总不能他们一家人在客厅吃饭,幽采一朵花孤零零地在客厅看电视吧。
邓欣女士咳了咳,在饭桌下踹了裴父一脚,朝裴父使了个眼神,示意他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裴父默默放下筷子,转头望着餐桌上小花盆里生机勃勃的油菜花,委婉地同裴曜道:“小曜,你花粉过敏,那盆盆栽拿去客厅放吧。”
裴曜一边低头喝着冬笋老鸭汤,一边面不改色道:“不用了爸,我花粉过敏好得差不多了。”
邓欣女士有些惊喜问道:“真的?怎么突然就好得差不多了?”
裴曜放下碗,语气沉稳铿锵有力道:“爱生奇迹。”
邓欣女士:“说人话。”
裴曜:“脱敏治疗治好的。”
天天抱着幽采时不时亲一下,能不脱敏吗?
邓欣女士将目光移到餐桌上那盆生机勃勃的油菜花,研究了两分钟,也没研究出什么奇特之处。
这株油菜花确实生命力蓬勃,花瓣金灿灿的瞧着也可爱,可也没珍奇好看到吃饭都要摆上桌的地步。
邓欣女士:“你过敏好了想养花,怎么不跟你哥一样,拍几盆兰花来养养。”
裴汀立马道:“就是就是,兰花多好啊,花中君子。”
裴曜徒然警惕起来,一个激灵后立马放下筷子道:“什么兰花?妈妈我不喜欢兰花,我什么花都不喜欢,我只喜欢油菜花。”
“我从小到大洁身自好,什么花都没碰过,只养过油菜花。别的花开成什么样我可都是看都不看一眼,您别乱说。”
邓欣女士懵然:“啊?”
裴曜就差举起手跟小花盆里的油菜花发誓,语气铿锵有力道:“以前我一靠近其他的花,不出十分钟就晕过去了,那花长什么样我是看都没看清楚。”
小花盆里的油菜花慢吞吞地抖了抖两片小叶子。
他可没忘记从前裴曜屁颠屁段地端着向日葵还有一束玫瑰送给他。
裴曜眼睛一个劲地往外瞟,看到了油菜花抖了抖的小叶子,语气更严肃道:“妈我真的不养别的花。”
邓欣女士有些懵然,好一会才神情复杂道:“哦,你不养就不养吧,不用站起来说的。”
那样子急得好像都要爬桌子上对着老天爷发誓了。
裴曜:“……”
他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沉默半晌,悻悻然坐了下来。
晚饭过后,裴父沉默了半晌,同裴曜坐在沙发上,问他怎么突然想养一盆油菜花。
裴曜:“我跟幽采一起养的。”
斜斜倚靠在沙发上的邓欣女士立马直起身子,开始仔细地瞧着放在大理石桌面上的小花盆,沉思片刻:“是挺可爱的。”
她美滋滋道:“要不怎么还说小采有眼光,人可爱养的花也可爱。”
“瞧这小花,瞧着小叶子,多可爱啊。”
她让裴父去楼上卧室里把她前段时间织的花盆套拿出来,还叮嘱裴父一定要记得拿粉色和天蓝色那两个花盆套。
裴汀越挫越勇:“妈,我那盆兰花也要。”
邓欣女士扭头,诧异道:“你那盆兰花三年都不开花,要来做什么?”
裴汀信誓旦旦:“大师算过了,只要给兰花换位置,放在二楼阳台,明年春天肯定开。”
小花盆的油菜花竖起耳朵,听了一耳朵。
半个小时后。
裴曜带着小花盆上楼洗澡,楼下的裴汀在同裴父谈论最近几家风头正盛的公司,邓欣女士一边覆着面膜,一边哼着歌织着新的花盆套。
卧室里,裴曜将小花盆放在床头柜,蹲下同盆里的油菜花道:“我去洗个澡,换个衣服,等会就出来了。”
他摸了摸油菜花的小叶子:“明天狂哥要是来了,好好问一问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油菜花乖乖地点了点头。
裴曜拎着换洗的衣服走进洗浴室,不一会响起哗哗的水声。
小花盆里的油菜花乖巧地安静了一会,随即伸出几根藤蔓将整个小花盆撑起,哒哒哒地跟只八爪鱼一样往卧室门外狂奔。
他跑得着实是快,拧开卧室门时,浴室里的裴曜连沐浴露都没挤。
小花盆八爪鱼狂奔到了长廊,竖起耳朵,片刻后,一个紧急刹车停在了二楼的阳台。
幽采耳朵竖得高高,果然听到声音温柔的男声:“你来了?”
幽采懵懂抬起头,看到远处的阳台上轻盈柔软绒感丰富的象牙白丝绸窗帘随着夜风浮动,一盆风姿绰约雅意十足的兰花静立朦胧月光下,秀叶曲折劲挺,每一瓣长叶都轻盈优雅。
分明没有开花,但仍旧夜风浮动间仍旧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油菜花出神地望了一会,随后跟八爪鱼一样爬上窗台,离兰花离得很近,听到那道清朗的温柔男声让他慢点,小心摔着。
花中君子,性格一向是雅致淡泊。它同幽采温柔道:“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太久,好久都没跟同类说话,所以刚才叫了你两声,没想到你真的过来了。”
裴宅很早之前因为裴曜对花粉过敏,将家中的绿植一并撤下,家中已经很久没有新鲜的绿植了。
兰花长久地凝望着眼前的油菜花,半晌后不禁生出亲近之意,笑着喟叹道:“你长得真好看。”
“你同我们这些花不一样。”
眼前的油菜花虽然开出的花并不艳丽,但却有种极其蓬勃的生命力,亲和迷人。
幽采有点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半晌后,他歪着脑袋道:“你就是这个家里的裴汀养的那盆兰花吗?”
“他说你三年都没有开花,为什么啊?”
眼前的兰花看起来并不像是生了病,怡然自得地沐浴着月光。
幽采想了想道:“还是说你是因为生了某种病不能开花?”
兰花沉默了半晌,像是很难以启齿道:“没生病。”
“你知道的,人类总有种习惯,对开着的花拍很多照。刚好我这个品种卖得比较贵,一旦开了花,养我的人类肯定会凑得很近疯狂拍照……”
花中君子兰花:“我想我还没做好居居被人三百六十五度拍照的准备,毕竟士可杀不可辱。”
“所以那三年都没开花,以后也不打算开花。”
第66章
幽采如今已经成了精,修炼出人形,脑袋上的小花有两种形态,一种是用来授粉充当生、殖器官的小花,另一种形态则是油菜花的本体小花。
他平日里都是用本体的小花示人。
幽采窝在小花盆里,听了兰花说的话,心有余悸地唏嘘感叹想着还好当初没修炼成精那会是在山野,不会有人拿着手机对着他居居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拍照。
兰花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油菜花,带着点欣悦问道:“你也是他买回来等着开花的吗?”
“真好。”
它嗓音里带着笑意,温柔重复道:“真好,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花。”
哪怕只是离眼前的油菜花近一些,都能让它感觉到那股盎然的生机,内心下意识升腾起莫名的喜爱之情。
它按耐不住内心升腾起的喜爱之情,亲昵地轻声道:“这户的男主人虽然人古怪了一些,爱对着花卉开花的那处拍照,但人还是不错的。”
“对于浇水施肥都做得很到位,每天都会有佣人准时带我们去晒太阳。以后你同我在这里肯定能生长得很好。”
“对了,我还从未在拍卖会上见过你,看你叶片的生长,你年纪应该不大。你是什么植物?”
“你生得那么好,这里这里会有两个虫眼呢?你先前的主人没有好好待你,给你驱虫施肥吗?”
身价几千万的兰花从小被养在室内,别说虫眼,就连温度高了一些都不行,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虫子。
它语气骤然变得担忧起来:“怎么还不止一个虫眼,这里的疤也是被虫子啃出来的吗?是不是很疼?能过来让我瞧瞧吗?”
闻着若有若无清雅香味的幽采有些晕乎乎,被朦胧月色下兰花温柔又担忧的语气说得有些脑袋更晕乎乎了,不假思索地用几根藤蔓撑起小花盆,离兰花更近了,将有几个虫眼的叶子递给兰花。
兰花晃动了几下长叶,轻轻搭在眼前油菜花的叶片,在月色下细细地瞧着那几处触目惊心的虫眼与疤痕。
————
裴曜洗完澡,用毛巾擦了擦浅金色发尾,用吹风机吹了几分钟,发现头皮的发根处已经新长出了一小截黑色。
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平日里不细细翻看压根瞧不见。
但裴曜放下吹风机,依旧觉得要得抽个时间把发根那截黑色给补染成幽采喜欢的金色才行。
幽采爱扒拉他脑袋,指不定哪天扒拉着就看到黑色的发根了。
幽采一向对他的金发很喜欢,金灿灿的跟油菜花的颜色一样。
裴曜换上家居服,推开浴室门走出去,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幽采今晚是想睡在盆里还是想睡在床上,卧室里却家静悄悄的没动静。
裴曜抬头,看到床头柜上的小花盆不翼而飞,空荡荡的连根毛都没有。
他眼皮一跳,下意识扭头望向卧室门——只见卧室门浅浅敞开了一条口,渗进门外长廊一缕光。
裴曜脑海里电石火光般闪过裴汀先前对邓欣女士说的话——要吃清炒油菜花。
他几乎是一个激灵地推开卧室门,脸色惊骇地一路疾步地冲下楼梯,看到一楼客厅的裴父和裴汀正在喝着茶商讨着公事时才堪堪停住脚步。
旋转楼梯脚步声急促,三步并作两步重重冲下楼的动静实在不小,惊得沙发上的裴父和裴汀诧异地抬头望去。
裴汀诧异道:“你搞什么?一副死了老婆的样子。”
裴曜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喉结滚动几下,扫了一眼客厅,没发现幽采的踪影才勉力道:“没什么。”
他转身,扶着楼梯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刚才没人进我卧室吧?”
裴父说没有,问他神色那么急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曜说没事,上楼的步子却依旧是急匆匆地三步跨做两步,没走几步背影便消失了。
他一路疾步来到二楼卧室,走过二楼观景阳台时却忽然一个紧急刹车,倒退了几步,僵直地看着景观阳台上两盆贴得很近的两盆花。
兰花曲折劲挺的秀叶同一旁油菜花叶片挨在一起,夜风浮动,兰花的秀叶似乎轻捧着另一盆植物的叶子。
裴曜听到幽采用一种很害羞的语气小声道:“其实现在没有很痛了,你摸的地方已经结了疤,所以不用那么小心。”
“一开始被咬的那两个疤时候有点痛,后面被咬就觉得没有那么疼了。”
“被什么虫咬的?好像是大青虫还有蚜虫,其他的虫子我就不太记得了。”
“你说话好温柔啊,我在山里没见过你这样的。”
“我多大?我其实不小了,但是今年才刚化成人形,所以看上去比较小。”
“你以后真的不开花吗?你没开花都那么香,要是开花了肯定更加香。我?我没有很香的。”
小花盆里的油菜花越说越有点害羞,但看上去也很高兴,脑袋上的本体小花一个劲地晃啊晃,看得出主人的心情十分雀跃。
两分钟后。
旋转楼梯再次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咚咚的脚步又重又沉,疾步冲到楼下。
正在谈话的裴父和裴汀再次诧异偏头,看着裴曜火急火燎下楼冲下楼对着裴汀气急败坏道:“你赶紧上去把你那兰花收起来。”
裴汀:“???”
裴曜:“你那兰花不都是有固定的地方放吗?你今晚把它在观景台那里做什么?招蜂引蝶又沾花惹草!”
裴汀面露茫然道:“我找的大师算的啊,他说那个地方风水合适那盆兰花,只要放在那处,保准明年就开花。”
裴曜心想开个屁的话,没开花都快把他老婆的魂都给丢走了!
开花了那还了得!
他可从来没见过幽采同哪株植物贴得那么近,再不拦着,那兰花的叶子都快跟他脑袋上的帽子一样绿了!
裴曜领着人去到二楼观景阳台时,听到自家老婆依旧在用很害羞的语气期期艾艾自报家门道:“我叫幽采,我给我自己起的名字,其实我也不是很有文化的。”
“你明天还想见我?应该是可以的,我今晚应该会住在这里。你想碰碰我肚子上的另一个疤?可以的。”
幽采语气带着点天然的亲近,抖了抖自己的叶子,正要低头将自己另一片叶子上的疤露出来,就被人连花带盆腾空端了起来。
幽采有点没反应过来,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整个盆都已经在半空中,被裴曜单手揣着,敞开着自己的肚皮。
他有点懵,下意识抖了抖叶子,将自己敞开的肚子给收了回去。
兰花呀了一声,有些忧虑地望着幽采,生怕脸色不好的金发青年会将手上的油菜花一把摔在地。
但这一幕没发生,金发青年低头拨了两下油菜花的叶子,又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对着裴汀道:“你兰花跟你一个样。”
手都欠。
非得要去摸他老婆肚子上的虫眼。
那是能摸的吗?
他自己都没摸过几回!
裴汀一脸懵,看着裴曜警惕地将怀里的小花盆捂好,连花带盆地揣回了自己卧室,走得又急又快,活生生像是背后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裴汀:“?”
他纳闷低头,看着几千万的兰花,没好气地喃喃道:“跑什么?”
“我都还没说你那两块五的油菜花放在我几千万的兰花边上呢……”
————
“宝宝,那盆兰花开不了花的。”
卧室里,裴曜将花盆放在床头柜,语气郑重道:“它三年都没开过一次花。”
三年不开花。
不相当于当了三年的阳痿。
幽采找花也不能找这么一盆花啊。
幽采兴致勃勃道:“我知道,它刚才都跟我说了,它说不开花是因为你哥哥太奇怪了,喜欢拿着手机对着它居居拍照。”
“它觉得这样不好,所以三年都没有开花。”
裴曜:“……”
幽采有些害羞:“我还没见过它这样的花呢,香香的,说话也温温柔柔的,怪不得能卖几千万。”
裴曜:“都是炒上去的,宝宝别信。”
“拍卖会什么都能炒。”
“其实我也贵。”
“保险公司给我评估我这条命也是几千万。”
盆里的油菜花有些惊叹,像是没有想到每天晚上在床上给他讲故事的人居然也那么贵。
裴曜低头,拨了拨油菜花的叶子,似乎是无意询问道:“你以前在山里也经常跟其他的植物这样嘛?”
“比如给对方看肚子上的虫眼,叶子跟叶子贴在一块。”
幽采想了想,诚实地道:“没有哦。”
“我在山里,很少会有其他的植物跟我说话。”
裴曜皱起眉头:“为什么?”
“它们为什么都不跟你说话?”
油菜花十几根藤蔓唰地一下张牙舞爪地冒了出来,让小小一株油菜花看上去有点乱七八糟。
幽采有点不好意思:“它们觉得我长得有点怪。”
裴曜:“胡说八道。”
“哪里奇怪了。”
“别听它们的,过几天我给你买个山头。”
“到时候叫人把山上都种满树还有花花草草,我让它们天天跟你说话。”
“谁都不许说你长得怪。”
裴曜在裴宅住了一晚。
那天晚上,他在入睡前给床头柜的幽采讲了很多自己从小到大在宅子里长大的故事。
他说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在卧室里偷偷养蚕虫,听了裴汀的话说动物得多晒太阳,于是把蚕虫放在阳台晒太阳,结果外头的鸟雀将蚕虫啄了去,后面会写日记后都在悼念那几只去世的蚕虫。
他还说因为从小练乐器,手指的指腹总是有一层厚厚的茧,刚开始茧子脱落的时候全是血泡,看上去特别吓人,所以有段时间他相册的照片都是很酷双手放在大腿两侧,从来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比耶的手势。
裴曜讲了很久,像是要把他的童年塞进幽采孤零零没人说话的小时候。他说到养蚕虫的时候,手指会比出小小一段的长度,同幽采说:“我养蚕虫的时候,你应该也是小小,可能刚冒了几片嫩嫩的叶子。”
说到因为练乐器所以小时候拍照从来不会比耶的手势时,裴曜会说那时候的幽采可能已经长高了不少,根系也长出来了几根,但可能还没有周围的植物高。
花盆里的油菜花听得有些着迷,两根藤蔓就爬到了裴曜的手上,兴致勃勃地比了个耶的手势,问裴曜是不是这样。
裴曜弯着唇,说是这样。
幽采乐道:“那我小时候应该比过耶。”
“我记得我小时候长出来的分支就是这样。”
裴曜睁着眼说瞎话夸他厉害,说能比出耶的植物不多。
幽采被夸得有点害羞,但是又很开心——毕竟从来没有人夸小时候的他厉害。
那时候他还只是一株小小的,不起眼的油菜花,谁都没想到有一天油菜花也能修炼成精。
裴曜说了很久,说到最后,小花盆里的油菜花爬出来,跑到浴室洗干净自己的根系,然后爬上床,趴在裴曜的枕头边,让裴曜过去一点点,给他留一个小小的位置。
裴曜问幽采怎么上来了。
幽采:“我想跟你一起睡。”
裴曜有点担心:“我半夜睡觉压到你怎么办?”
幽采:“挖掘机大臂不怕压。”
裴曜失笑,低头亲了亲枕边支棱起来的小叶子:“好,我们的挖掘机大臂不怕压。”
幽采用支棱起另一片小叶子,蹭了蹭裴曜的脸庞,有点开心道:“晚安。”
裴曜问他要不要盖被子,幽采说不用,比起被子他更喜欢泥巴。
但是比起泥巴,他又更喜欢裴曜。
所以刚才选择从泥土里爬出来找裴曜。
裴曜翻出了自己的黑色眼罩,要给幽采盖肚脐眼,说睡觉不盖被子可以,但是得盖住肚脐眼,不然容易生病。
幽采觉得人类有点奇奇怪怪,长得那么大块,睡觉居然要盖拇指一样大小的肚脐眼。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幽采还是很大方地将自己的肚子露出来,给裴曜盖自己都不知道长在哪里的肚脐眼。
裴曜对着一株油菜花琢磨了半天,其实有点弄不清楚哪里是肚脐眼,最后选择将黑色的眼罩盖在幽采肚子上有疤的地方。
卧室的灯暗了下来,夜风浮动窗帘,透进几缕朦胧的月光,整个裴宅一片静谧,只有繁茂枝叶相互碰撞发出的沙沙响声。
那一晚幽采睡得很香,做了一个很长很好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在刚抽出几片嫩芽的时候看到小时候的裴曜同他说话,说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桑蚕被鸟雀叼走了,他把桑蚕吃过的桑叶埋在幽采边上,希望桑蚕投胎转世后能变成一株桑树,同幽采作伴。
小时候的裴曜同他说了好多好多话,每次聊天结束的时候,小裴曜总会坐在山野的地上,同他说:“明天我还来看你,跟你说我学校里的故事。”
小裴曜每次来都会带一些用纸巾包住的水果籽,有时是苹果籽,有时是梨子籽,是他平日里吃完水果后偷偷将水果籽吐在纸巾上,然后用纸巾保存起来放进口袋。
小裴曜将这些苹果籽、梨子籽带来给幽采后,总会在地上挖上几个坑将那些种子埋在土里,说那些苹果树梨子树会长得很高很壮,长在小小一株的幽采旁边保护幽采,给幽采遮风挡雨。
一年级的小裴曜将那些苹果籽和梨子籽称为苹果神和梨子神,每次种完都会很虔诚地跪在地上磕几个头请求苹果神和梨子神保佑和守护他的好朋友油菜花。
那个梦实在是好,幽采睡得心满意足,在梦里拥有了他比抓蝴蝶更有意思的事情——等待小裴曜每天放学后跑过来找他说话。
第二天清晨,裴曜起床的时候,瞧见了睡在枕边的小小一株油菜花不知道什么时候窝到了他的怀里,几根藤蔓四仰八叉地跟树袋熊一样抱着他。
幽采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显然是睡得很香,裴曜拨了两下他脑袋上一簇簇的小黄花,幽采都没什么反应。
他玩一阵子幽采脑袋上的小黄花,玩得心满意足,又低头偷偷亲了亲其中的一片花瓣,有些心痒痒地想不知道幽采用来授粉的小黄花跟现在这簇小黄花有什么不一样。
清晨七点半。
裴曜依旧是带着一盆盆栽跟裴家人一起吃饭,相较于昨晚,裴家人已经很淡定,目不斜视地吃着早餐。
裴曜很欣慰,觉得自己的老婆有了融入裴家的感觉,于是在临走前,对裴汀建议如果想让那盆兰花开花,就给它打造一个大型的围栏,并且对兰花保证开花后绝对不会拿着手机拍照,只会站在远处静静观赏。
裴汀说他胡说八道,他花了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找大师算的卦都没这样说。
裴曜抱着小花盆,淡定道:“你爱信不信。”
裴汀将信将疑,望着裴曜怀里大冬天还开得开得格外茂盛的油菜花,有几分动摇。
裴曜没管裴汀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只带着幽采回了自己的私人住宅,等着今天驱车赶回来的黄胜看看幽采到底是什么情况。
变不回人形暂且能说是因为灵力耗尽,但幽采多出的几根藤蔓,裴曜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
“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样?”
“来,走两步给叔瞧瞧。”
裴曜家里客厅,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黄胜对着客厅桌上的油菜花一脸震惊,指挥着油菜花在客厅走两步。
小花盆里的油菜花爬出来,发达的根系撑起整朵花,迟疑在茶几上走了两步。
黄胜:“再多走两步,大大方方的。”
幽采老老实实地在茶几上走了一圈,张牙舞爪的藤蔓铺在茶几上,宛如一张翠绿的大毯子。
黄胜眉头皱得紧紧的,探究地望着茶几上蹦跶的油菜花。
裴曜站在一旁,捧着杯水,看着黄胜的神色不太对劲,迟疑道:“叔,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能跑能跳能吃能喝的,昨天还晒了两小时的太阳,睡了十几个小时,很上去很健康。”
黄胜有点诧异地扭头,对着一旁穿着家居服的裴曜问道:“你觉得没问题?”
裴曜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新长了四根藤蔓,比之前粗了一些。别的油菜花都没它长得那么好。”
茶几上的油菜花挺起胸膛,昂头昂脑地神气十足。
黄胜嘴角抽了抽,搞不明白为什么裴曜一个人类对乱七八糟的精怪接受程度比他还高。
对着茶几上快变异成八爪鱼的油菜花都觉得没什么问题。
但一联想到当初第一次见面裴曜对着喝肥料的幽采都毫无怀疑,黄胜又开始觉得合理起来。
恋爱脑干什么都不奇怪。
黄胜研究了半天茶几上昂头昂脑的油菜花,研究不出个所以然,便开始打电话摇人。
他坐在沙发上,开始挨个打电话问认识的精怪有没有出现莫名其妙变成原形的症状。
幽采有点忐忑,脑袋缩回了一点,同裴曜咬耳朵,忧虑道:“我是不是修炼出了岔子,要是以后都变不成人怎么办?”
裴曜说要是以后变不人也没关系,只要本体没什么大碍就好了。
黄胜摇了半小时人,在一只活了很久的王八精那里得到了点线索。
他上下看了一眼幽采新长出来的几根藤蔓,对幽采神色凝重道:“王八精说正常情况消耗空灵力确实会变成原形,你今年刚修炼成人形,人形不稳是常事。”
“但新长出几根藤蔓这事不对劲。他说精怪成精后,原形一贯都不会再变,除非是遇到了机缘。”
幽采一愣。
黄胜:“你有没有发现你原形跟从前不一样了?”
幽采迟疑地点了点头。
黄胜神色半喜半忧:“这事叔也没法子,得叫鲤鱼精回来,他见识过的事多,也得过跃龙门的机缘,知道是怎么回事。”
裴曜眼皮一跳,心里忽然有点不安。
幽采踌躇道:“可鲤鱼精行踪不定……”
黄胜摇头:“前段时间你不是让我联系他吗?他有给我讯息,说会相见的。”
幽采:“???”
他有些茫然:“鲤哥什么时候给你的讯息?我怎么不知道?怎么给你没给我?”
黄胜咳了咳:“这两天给的,他把纸条藏在鱼肚子里,我吃烤鱼的时候吃到那纸条的。你从不吃鱼,肯定得不到。”
裴曜神色复杂。
什么精怪这年头还用鱼腹传书这种方式。
就不能拉个群吗?
他想问一问鲤鱼精到底靠不靠谱,但是面对着两个对鲤鱼精拥有着深刻滤镜的精怪,裴曜沉思片刻,最终还是选择把话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