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彪当然不知道周宴琛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救过老板的人,肯定是要好好坐下来喝一杯的。”
“是啊,真希望有那么一天。”
方尖,如果真的可以的话,你不是警察,我也不是深网庄家,我们也会坐在一起,开心的聊着人生和梦想。
应该吧?
他忽然想起,那个和谢遇知在一起同伙,那个长得瘦削却好看的男人,禁不住蹙了蹙眉。
那张脸……
周宴琛猛然顿住。
虽然一时有点想不起来, 但是他确定他见过那张脸。
“老板?你怎么了?”保镖有些担忧,“您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没事。”
周宴琛重新走回去在桌边坐下,表情凝重地摸着手上的扳指, 仔细回忆了下跟在方尖身边男人的模样。
他想起来了,那个人,是赵洋准备给自己带的玩物,一个小警察。
居然是方尖的同事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拾起果汁,轻抿一口,勾唇笑了笑,“阿彪。”
“老板。”保镖上前一步, 附耳。
周宴琛凑在他耳边轻声嘱咐几句,保镖立刻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一场电闪雷鸣的大雨过后, 京台仿佛一下子就入了夏。
小王和老廖刚处理完一起治安纠纷回来, 热的汗流浃背, 回到办公室, 饮牛似的先灌了两大茶缸子凉白开, 抹抹嘴巴叉腰跟老廖抱怨:“你说, 咱们俩是不是点儿背?本来就不是咱俩的活,愣给咱们拉过去,分局的那帮小碎催真是没一点眼力见, 没一点!”
老廖摸摸半秃的头顶, “就咱俩跟的近,目睹了全程,咱俩是证人啊。”
小王叹气:“你看, 咱俩就是点儿背吧?真他爷爷的点儿背。”
“你们俩在这说什么呢?”
宋经抱着一摞资料刚进办公室,就听见小王唉声叹气的抱怨, 随口问了句。
“哟,宋,今天你值班啊?”小王寒暄道。
“大黄调休。”宋经走到自己位置坐下,把材料往桌上一放,“刚你说什么点儿背?怎么了?”
“嗐,西城片儿区分局接到报案有人当街持凶器抢劫,当时我和老廖在案发现场,帮着分局冲了波业绩。”小王垮脸道,“该说不说,我和老廖上半年的任务还不达标呢,作为咱们刑侦口勤劳的小蜜蜂,你说这一天天的都为谁辛苦为谁甜啊,笑死。”
宋经拍拍他肩膀,安慰道,“离上半年工作汇报总结还有两个月,没准剩下俩月出个大案子呢?再说,去年你们不是超额完成任务了吗?超的那几个案子还压着呢,真凑不够任务量,你们就拿去年的充数呗,这叫家有余粮饥荒不愁。”
“才多出来三个案子,也就塞塞牙缝。”小王把皮夹克一脱,“宋,谢队今天怎么也没来?”
“昨晚陈林受伤住院,谢队和小宗在医院陪床,今天应该都不过来了。”
“陈哥受伤了?!”“小陈受伤了?”
小王和老廖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些惊讶。
宋经嗯道:“已经脱离危险,接下来好好养几天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陈哥经常照顾我,他受伤了我不去看他不太好。”小王耙耙头皮,“那什么,我买点水果一会儿去医院看看陈哥。”
宋经拍拍桌子上一摞资料:“行,等会儿我把这些资料录入,跟你一起过去。”
小王凑过来,随意翻了翻:“这都是什么啊?”
宋经打开电脑档案 ,回他:“最近整理的所有蜂后案有关资料,包括受害人李娜的口供、朴晚的社会关系,以及蜂后案背后牵涉的暗网人员社会关系、抓捕归案人员赵洋、黎凃等人供述的部分口供。”
小王盯着电脑屏幕,问道:“那个赵洋和黎凃会定什么罪?”
“暂时定不了,也不能定。”宋经解释,“他们的罪名可不单是制造恐慌扰乱公共安全,还有涉|黑、涉|毒,染手灰色产业,肯定是要等抓了暗网庄家以后从一重判。”
“说起来暗网,上次谢副和小宗俩人在云贵差点回不来,许队查的那个叫滕纾德的到现在还没下落。”小王愤懑道,“不是说这个人和暗网也有牵扯吗?他肯定知道更多违法犯罪细节,要是能抓捕归案就好了,咱们就能掌握更多线索,会比现在轻松很多。”
“说起来,许队不是调查到被碾成肉泥那人的身份了吗?”宋经敲着键盘脱口而出,“听说就是姓滕的干的,为了掩护赵洋不被警方查到。”
小王得意道:“结果咱们谢队轻轻松松把赵洋就给办了,这叫什么?这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邪不压正。”
“宋哥!宋哥!”
支队里有且仅有的女警徐佳匆匆跑进办公室,看到老廖和小王也在场后明显愣了下,不过她反应很快,立刻沉静下来,“老廖和小王也在呢?正好,你们也跟着一块过来吧。”
宋经起身,问道:“小徐,怎么这么着急?发生什么事了?”
徐佳说:“我们一直在监护的李娜今天早上不见了,外勤找了很久才在西城汽车站找到了他的丈夫刘磊。”
“那个人说,你们把俺老婆扣在医院里,是为了以后让她出庭作证,她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医生不是说,再刺激人就疯了吗?”
刘磊坐在沙发里,双手捂脸,浑身透着颓废无力。
“我只想带着李娜回去,回村里好好过日子。我想了,这几年我们家攒了点儿钱,以后不用李娜在外头拼命,儿子现在九岁,也能跟着照顾她,我们以后就窝着尾巴在家里哪也不去,只要一家子在一块平平安安哩比什么都强,我们不出庭作证,不指认那些害她的人了。”
“糊涂,我们警察能害你吗?!”听完刘磊的话,小王气得差点原地蹦起来,“你这种想法就是脑子……”抽了,被门板夹了,有病!
但是身为警察,他又不能骂人,憋得只能踢旁边的椅子泄愤。
宋经点点头,“你的想法我们也能理解,但是,刘磊,你得明白,李娜是受害者,我们费这么大的劲儿把她救出来,还专门留人在医把她保护起来,都是为了替她讨回公道,不止是李娜一个人,还有包括被虐杀已经死亡的其他受害人。”
比起气到跳脚的小王,宋经表现得非常冷静。他思路清晰,给刘磊有条不紊的分析着案情严重性。
“而且,这个案子不是受害人放弃追究就不追究了,它是一起非常残忍且恶劣的社会性虐杀案,就算李娜不站出来作证,也会由公检法对犯罪分子提起公诉,完全可以不附带民事诉讼。至于你今天强行避开我们外勤监护,私自带受害人离开医院的事情……已经构成妨害作证罪,情节严重的话,会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啥?”刘磊听完,瞪着大眼看向宋经,整个人都有些傻了,“我带我老婆回家,也犯罪?你们讲不讲理了?你们……”
话音未落,谢遇知推门而入。
“我们不讲理,只讲法律!”
一屋子人登时全都看向谢遇知,顿时没了声音。
谢遇知旁若无人走到桌子前拉过椅子坐下,看着刘磊,自带的威圧感顿时把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吓傻了。
“我我我……”刘磊眼神躲闪,紧张地搓着手心,结结巴巴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这个法那个法的,我就是想带老婆回家……”
谢遇知心里有气,所以脸色不好。
昨天陈林死里逃生,他和宗忻俩人守了整晚谁也没合眼,本来想趁着黄子扬调休过去替班让宗忻先补个觉,结果头还没沾到枕头,就得知刘磊偷偷把李娜带出医院的事儿,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别说睡觉了,坐一会的功夫都没有,宗忻马不停蹄带人直接去了西城汽车站,他回来调查经过,一路上都不放心宗忻那边的情况,现在根本不想和刘磊废话。
“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说说吧,卖你票的人大概身高,什么长相?”
刘磊给他看的心里直发毛,什么都不敢隐瞒,直接就坦白了。
“大概有一米七八的样子,然后戴着一顶黑色长帽檐帽子。”刘磊抹把脸,“我没看见他脸,他戴了口罩,然后说话有点东北口音。”
“人长什么样你都不知道你就敢买他票啊?你他……”
小王气得咬着牙出去了,再不出去他觉得他就忍不了要动手揍人了。
谢遇知继续问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跟你搭上话的?”
“今天早上四五点钟的时候我起来给我老婆倒尿,他在厕所里把我叫住,说你们有警察一直在外面守着监视我们,还把两个警察指给我看,他告诉我,你们警察就是想要李娜上法庭上去做证人。我老婆现在精神很差,受不了刺激,我就想偷偷把她带回老家。然后那个人说他有汽车票,是干黄牛的,还说可以帮我躲开警察的监视,我就收拾收拾带着老婆和孩子跟他走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和李娜一起上车?”宋经抓住了重点。
刘磊揣揣手,眼梢一吊,觉得自己挺委屈:“本来一块上了车,但是没有买儿童票,那售票员让我去补票,我下车去售票窗口排队,结果你们就把我给抓了。”
“你最好是没有撒谎。”谢遇知话音刚落,电话响了,他接起来问了句:“目前什么状况?”
“等一下。”谢遇知听完,把免提打开,手机放在桌上,对着话筒道:“你把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我们查到带走李娜的人叫张平维,这个人是个专门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贵川绥阴人,五年前被告上法庭,去年才刑满释放,现在,李娜母子很有可能已经中途转车,我们正在进行追踪搜救。”
“好,我知道了,李娜是蜂后案重要证人,一定要确保其人身安全,想尽一切办法把人找回来。”
对方肃然应声:“是!”
挂断电话,谢遇知看着满脸不能置信的刘磊。
周围鸦雀无声,谁也没有说话。
刘磊终于受不住煎熬,噗通一声跪在谢遇知面前,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刮子:“我混蛋,都怪我,求求你们救救我老婆和儿子,我怎么那么憨,居然相信一个不认识的人不相信警察,万一我老婆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呜呜呜……”
整个办公室,没有一个人说话,说不生气是骗人的,遇到这种事简直无语到家了,不懂法就算了,还没有一点儿警惕性,说他朴实,简直朴实过头,怪不得是老婆出来赚钱,这要换他出来到大城市打工,估计给人卖了还能乐呵呵地给别人数钱。
这种人偏偏你还没办法说,说什么啊?气都气饱了。
幸亏小王先出去了,不然真得当场动手。
宋经那么好的脾气,现在都忍不住想上去给他两拳。
“得,你在局里先蹲着吧。”
宋经忍了忍,又忍了忍,才终于把握紧的拳头收回去。
谢遇知起身转头就走。
“谢队————你去哪儿?”宋经赶紧也跟了出去。
老廖坐在板凳上,看着刘磊直叹气:“说你什么好?说你什么好?啧,真是……唉……蹲着吧。”说着也背手出去了。
这下只剩下刘磊一个人,庄家汉糙老爷们儿跪在地上,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懊悔到想死的份儿都有了。
临近中午,宗忻他们才终于在失踪岭追到李娜乘坐的那辆京台西至边东兴隆车站的长途汽车。
像这种一走走个两三天的长途车,到了饭点儿会听在固定站吃饭,失踪岭就是中午司机和乘客用餐的固定站,这地方叫失踪岭据说是因为以前是荒岭有好多狼啊狐狸,经常有人路过中途失踪,虽说现在已经是有好几百户人家的村镇了,但失踪岭这个名字延续下来一直没改。
毕竟中国地大物博,什么黄泉路、死人沟、跌死猫啥的奇葩地名应有尽有,但办案遇上失踪岭……
同行的几个民警看到站牌,心里都觉得有点晦气。
基层民警办案,其实还是有点子看重玄学的,平时讲正气不迷信,但你要说,抓人的地方叫个什么失踪岭站,就是马恩来了心里也得咯噔咯噔,这名儿它就不吉利。
民警走上车,见司机正坐在驾驶座闭目小憩,过去推了推人:“喂,醒醒。”
被人一晃,司机打个激灵,看到面前站了两个身形劲瘦的高个子男人,以为是乘客,搓搓脸指指后面:“吃完了就去后排坐着,离发车还有二十分钟。”
民警互相交换个眼神,拿出证件亮给司机看:“警察,群众举报,你这辆车上有人贩子。”
司机顿时清醒大半:“人……人贩子?”
“这两个人,”民警把李娜和张平维的照片给司机看了眼:“见过吧?带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司机对着照片仔细看了看,忽然想起来,直点头:“我知道,他们上车的时候是四个人,两男一女带个小孩,因为没有买儿童票我印象很深,后来一个男的下车去售票窗口补票去了,一直到发车都没回来。”
宗忻带着几个便衣警察从餐馆出来径直上了汽车,单刀直入问司机:“上车的三个人在哪里?中途有下车吗?”
刚才经过辨认,张平维、李娜,还有李娜的儿子,三人根本就不在餐馆里。
司机摇头:“没有,我们是长途,不像公交车站点离得都近,也不是跑黑车路上到处捡人,失踪岭是头一个停车站点,他们不可能中途下车的。”
“宗哥,看来这个张平维应该没有走多远。”民警分析道,“咱们在附近排查下吧?”
在没有确切目标的情况下,排查不算什么好方法,但现在也没其他更合适的搜寻方式。
宗忻点点头,又问了司机一句:“已经停车多久了?”
司机看看时间,老实回答:“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他带着个女人和孩子,应该走不了很远。”民警立刻下定论,“咱们几个人分开找找吧,找到人警务通联络。”
“不行。”宗忻制止道:“为了确保安全,至少两人一组不能分开。”
民警有些为难:“可是咱们只有六个人,要是两人一组找的话可能会让人贩子跑掉。”
“行政机关在调查或者进行调查时,执法人员不得少于两人,这是规定。”宗忻态度非常坚定,“绝对不能单独行动,你和小李一组,小赵和小巩一组,我和小陆一组,行动吧。”
众人轰然应声:“明白。”
陆岩封走在前边,弯腰扯开一根挡路的枯树枝,“小宗,过来,走这边。”
宗忻站在原地,仔细打量着周围。
他们现在站在一处高坡,往下看就能看到不远处汽车停靠的站点,相反的方向,正好是居民住宅区。
如果,张平维就是个普通人贩子,既然把人拐到了手,应该会用最短的时间把李娜藏起来,在这种地方藏人,那就说明,村子里有同伙。
“小陆,咱们去村子里看看。”
“行。”陆岩封想都没想,立刻答应道,“你说去哪查咱就去哪查。”刚说完忽然听到了手机铃声,陆岩封看向宗忻,“小宗,是不是谢队啊?”
宗忻摇头:“不是。”说着接起电话。
“我们老板要见你,李娜和他儿子都在我们手上,不想他们死的话,现在到三公里外的荒坡。自己过来,不要带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别想着耍花招!”
陆岩封猛地抬起眼皮冲宗忻摇头:“小宗, 不能答应他们……”
宗忻伸出手制止了陆岩封接下来的话,对着手机谨慎道:“你们是谁?我凭什么相信你们?你们说李娜在你们手上,证据呢?”
电话那边很明显停顿了下, 等再开口已经换了个人:“你要视频吗?我现在就可以让你看看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是个很华丽的声音,或者说,是一种贵气质感的声音,听着不像人贩子,更像位家境殷实但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宗忻和陆岩封交换个眼神,陆岩封此时紧张地手心都出汗了。
“好,我要确认李娜是不是真的在你手里, 现在连线,我必须看到李娜的实时状况。”
宗忻刚说完,手机里立刻接入了视频通话, 看着那个虚拟来电, 他毫不犹豫点下接通。
小窗口画面赫然蹦出, 李娜被绑在椅子里, 眼睛和嘴都用黑胶带缠着, 旁边的小男孩也被绑着手脚, 同样缠住了眼睛和嘴巴。
背景是虚幻的长天。
画面一闪,视频维持了几秒钟就被挂断了,紧接着电话再次响起。
“怎么样?人你已经看到了, 你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来把人换走, 现在开始倒计时,14分59秒。”
对方挂断电话后,宗忻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14分钟。
陆岩封说:“小宗,你不能一个人过去, 我和你一起,我掩护你。”
陆岩封话音刚落,宗忻几乎是立刻就收到一条威胁短信:别耍花招!否则,那个小孩的命算在你头上,不想他死的话,老实照做!
“他们在监视我们?”陆岩封压低声音问宗忻。
宗忻摇头:“不可能,这附近没有人。而且……”他举目远眺片刻,肯定道,“刚才视频里背景空旷,没有遮挡,可以判断他们所处地势较高,应该就在这附近的山坡上。”
“居然敢明目张胆的威胁警察。”陆岩封忍不住咬牙,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宗忻沉思片刻,从腰包里掏出无线联络器扔给他,“把这个戴好。”然后把内置耳塞塞进耳朵里调试了下信号,嘱咐道,“调好频率,方便随时联络。一会儿我自己过去,你通知其他人到站牌那边集合,如果我没有回来,李娜和孩子也没有回来,根据指示行动。如果李娜和孩子平安到站牌找到你们,就不用管我了,一定把人先带回去,我会想办法找到机会脱身。懂了吗?”
陆岩封坚决不认可他的计划:“不行,这太危险了!谢队不在的时候,我必须在你身边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听着小陆!”宗忻眉目静若寒潭,苍白略带病态的脸猝然看着陆岩封,“现在不是纠结危不危险,应该谁去的时候,如果他们现在指名道姓是要你过去,我也会毫不犹豫做出让你去换人的决定。我们是警察,保护公民不受到人身伤害是我们的职责,懂吗?”
“可是……可是……”陆岩封脸色颇为难看,“如果你出事,我没脸回去见谢队。”
“听我的,就这样。”宗忻斩钉截铁道,“回去联络其他人,等我消息。”
陆岩封一步三回头,最终在宗忻凛冽地逼视下极不情愿地撒腿跑了回去。
失踪岭站往东三公里,一片地势比其他丘陵都要高的翘坡上停着几辆越野,不是国产车,还是国内很少见的车型。
四五个马仔跟在宗忻身后,把人带到满头银发的年轻男人面前。
“琛哥,人过来了。”
周宴琛点点头,转过身,上下打量着宗忻,抬手点了点:“警察?”
宗忻回视着他,略笑了笑:“警察。”
“坐。”周宴琛客气的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很晴好的天,风和日丽,这边山坡位置好,风景也不错,能看到远处大片绿油油的庄稼。
宗忻没跟他客气,扯过椅子直接坐下来:“按照你的要求,我人已经来了,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放李娜和那个小男孩离开了?”
周宴琛给马仔打个手势:“阿彪,去把人带过来吧。”
阿彪应声,转身带着俩马仔走到越野车前,把李娜母子俩拖下车,带到宗忻面前。
“我周宴琛,从来说话算话,用他们俩换一个警察,划算。”周宴琛和宗忻面对面坐着,看上去很兴奋,“你是警察,认识姓谢的那个副队长。”
“认识。”宗忻扯唇笑笑,“不止我认识,公安局里谁不认识谢副支队?”
“哦?”周宴琛有意思地点点头,“看来,他在京台公安局还挺受欢迎。不过,你们只知道他是副支队长,不知道他就是曾经叱咤金三角,凭一己之力,炸毁了陈丁卯创建的暗网交易系统数据库的方尖吧?”
谢遇知是方尖的事,别的人不知道,但宗忻早就知道了,除了自己查到的信息,谢遇知也在他面前亲口承认过。
但他和周宴琛,肯定不能说实话。
“你说……谢副队是方尖?”宗忻表现的特别震惊,“这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我是警察,内网里所有警察的资料都记录的清清楚楚,谢副队就是一个警校毕后在基层磨炼近十年的富二代,靠着家里有钱搞了几个扶贫项目和希望工程,今年才调到京台公安局担任副支队长。体制内晋升这么慢的,说明没什么才干,他怎么可能是那个铁血手腕大名鼎鼎的方尖?”
周宴琛似乎对他这不屑的态度很不满,勾着笑意的嘴唇迅速挂下去,虽然本来他就没有对着宗忻真心笑,但突然收起温和的表情,还是给人一种他情绪极不稳定的错觉。
“我记得上次,施工工地,他是和你在一起。”周宴琛倾身略往前凑了凑,“你是他跟班?”
宗忻说:“算是吧。”
“跟班好,跟班平时跟他相处的时间多。”周宴琛收回目光,语气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抬头冲阿彪招招手,“我心情好,你找两个人把他们送回去。”他指指李娜,“手脚干净些,别留下什么把柄落到警察手里。”
“我一个人,就只换李娜母子,这买卖有点亏。”宗忻打断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周宴琛挺会享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都能冲上几杯现煮咖啡,可见这人很讲究。
“亏?还是个做生意的脑子,那你想怎么样?”周宴琛难得对一个条子脾气这么好。
“张平维,那个人贩子,我必须把人抓了,这是今天出警的上面下达的任务。”宗忻轻轻抿抿咖啡,谈判气势拿捏非常足。
“他不行,我答应他,只要他能把李娜母子带出医院,就一定会保护他不被警察抓到。”周宴琛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宗忻提出的条件。
宗忻放下咖啡杯,无所谓地摊摊手:“那我就只好自己动手抓了,这不违背你一定要保护他的承诺吧?”
周宴琛静默片刻,看向宗忻,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可不可行,约莫几分钟后,他抬手拍拍手掌,那个在医院带走李娜的人就被人给抬了出来。
“看在方尖的面子上,你这条要求我也同意,反正拐卖人口的碎催我也看不上,和他也没有道义可讲。不过,我得告诉你,你只有和我提两次要求的机会,现在机会用光了,接下来,该我向你提要求了。”
宗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你说,我看看我能答应多少。”
“阿彪。”
“老板,我在。”
周宴琛目光没有离开宗忻,“张平维记得修理过再给那帮条子送过去。”
阿彪几乎立刻会意:“好的老板,我知道了。”
“嗯,去办吧。”
等阿彪带着马仔把人拉走,周宴琛才看着宗忻重新开口:“你是方尖的跟班,从今天开始,你以后必须跟在我身边。”
宗忻觉得有些可笑,“等等,周先生,我想我有必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我跟在你身边?而且,我是个警察,我很好奇,你不知道把一个警察留在身边,就是个定时炸弹吗?再说,这和方尖又有什么关系?”
周宴琛放下咖啡杯,往前一推,“啊对,还没有跟你说起过我和方尖当年是怎么认识的。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大概十多年前,我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家里破产父母离异,看长相就知道,我身体里有一半英国血统,我的父亲是英国人,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入了邪|教,抛弃了我和妈妈,却在失踪八年后找上我,说要带我出国,结果却把我卖到了缅北,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染上了毒瘾,出国是假的,回来照顾我也是假的,都是为了钱,为了买毒品,甚至为此折磨死了我妈。”
宗忻没有打断他,安静地听着。
周宴琛用食指戳了戳自己腹部左上方靠近肋骨的地方,“一个肾,一个肾换了足以让他吸够十个月的毒品,自那之后,我的身体就出了问题,养伤那段时间,是我最黑暗最难熬的日子。那天,我在机房执勤,腹痛难忍时遇到了方尖,他长得真好看,你肯定没见过二十岁的方尖,只一眼就惊艳了整个岁月。那时候他眉宇之间还带着青涩和稚嫩,我一个男的,看的心脏乱跳,他给我倒热水,替我找止疼药,看到我的手受了伤,还会贴心的用创口贴给我包起来,非常非常地温柔,像个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
宗忻只是听着,一言不发。
他知道他不应该把周宴琛的话放在心里,毕竟那时候,谢遇知的任务是掩护深海炸毁暗网数据库,他又不知道周宴琛是个变态,居然对他动了心,但想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实在做不到心里不发酸。
“你们这些警察不会懂,你们会觉得男人喜欢男人,是变态,不正常,性取向有问题。”周宴琛不以为意道,“但在我眼里,爱情就是爱情,无关性别。”
宗忻性子还是很沉静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觉得周宴琛在挑战他的底线。
“周先生,既然你喜欢谢队,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呢?或许是我狭隘了,我觉得爱一个人,就应该和他有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目标,共同的兴趣爱好和信仰,感情应该是双向奔赴,而不是彼此为敌,不是吗?”
“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目标?”周宴琛的目光忽然变得冰冷,不再有丝毫温度,“是他先背叛我,先背叛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他说会回来接我,会救我脱离那个人间地狱,但是他后来都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