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忻眼神微变,但只是一瞬间就恢复如常:“一点都查不到吗?”
何杰摇摇头:“查不到。”他静默片刻,忽然道:“我不是很明白,上面表现的对方尖那么信任,为什么还要背地里查他?他归队的时候,就应该按照正常流程,和深海的档案一起永久封存,留下方尖档案,任由暗网对其发布追杀令,这根本不符合省厅那些人的强硬做派。”
“或许,这中间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方尖和深海的情况不同吧。”
宗忻尽管心里对‘销’的分析十分赞同,但嘴上却不能说出来,他们无权揣度省厅的意思,更何况,连深海本人——曾经任职深夏市公安局局长的秦大教授,对此都毫无异议,可见,省厅把方尖个人信息放出去的做法,是有其他考量的。
再说,谢遇知自己对此也没有任何不满。
只是,按照现在他们查到的所有线索、以及之前周宴琛自己说的那些疯言疯语来讲,好像谢遇知曾经确实在黑三角声名震天。
一个在国际最大走私贩毒集团——深网有着各种传说,甚至追杀金额高达过亿身价的人,方尖和深网之间的牵扯,应该不仅仅是警察和毒贩势不两立的关系那么简单。
省厅对方尖现在就是一边用着,一边怀疑着,行动上不打压,任务上不限制,却暗搓搓动用了深入多少年的卧底这条大动脉,对十年前爆破暗网服务器的方尖开始彻查。
他们到底知道了些什么秘密,这么急切地想要验证真伪?
宗忻脑子里快速掠过迄今为止不管是局里、还是省厅对谢遇知的做派。
深夏市公安局抓获毒枭潘季后之后,京台省厅立刻出面,雷厉风行将还在养伤中的谢遇知调回京台市公安局,让其在家中养了近两个月伤,根本没有安排任何职位,调到京台市公安局也是在815爆炸案刑侦科出警的警察都牺牲后才做的安排。
谢遇知在深夏禁毒口任支队长,到了京台市公安局,直接调到了不擅长的刑侦口,级别也降到了副级。
包括李副局他们对谢遇知的态度,好像都有意无意的,在避讳着什么。
方尖就好像市公安局和省厅的禁忌。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宗忻拉回思绪,不管怎样,现在都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而且,身为警察,无论处于何种环境下,都不能对上级下达的命令抱有怀疑和反抗态度,“想办法继续联络‘罂’,深网必须端掉,虽然我们救了三十二名蜂后,但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成百成千的受害者,更多的蜂后、瘾君子,他们仍陷于黑暗中,若是我们做警察的都救不了他们,那他们就真的没有任何希望了,懂吗?”
“我知道。”何杰咬咬嘴唇,不平道:“我只是将心比心,现在,我们都是干卧底的,接触到的人全他么是罪犯,干的事多少都见不得光,想破案就做不到完全的伟光正,可是,一旦咱们这些人手上沾染了人命、毒|品,咱们也就跟着完了,那身皮也救不了咱们。方尖是立了一等功,咱们可没有,到时候会不会跟着……”
“何杰!”宗忻立刻打断了他。
何杰忽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过离经叛道之后,立刻住了嘴。
“对不起,是我胡言乱语,脑子不清楚了。”
“调整好你的心态,如果有任何问题立刻通知我,我会想办法把你换掉,心理素质不够强硬的话,你的处境就会非常危险,不只是你,还有这条大动脉连接的其他线。我希望你作为一名刑侦警察,能够对自己和其他同志的生命安全负责。”
宗忻蹙眉,语气冷肃。
何杰扶扶金色眼镜框,迅速冷静下来:“我明白。”
宗忻颔首:“除了这些,还有其他事情汇报吗?”
何杰抬头,嗯了声:“就在刚刚,深网庄家周宴琛和邱诃见面了。”
“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呢?方——尖。”
谢遇知坐在说话人的正对面, 脱下手套,目光坦然迎向对方:“你想我有什么看法?”
‘我说,我说!打死姓朱那条子的枪是一把A|K|47, 枪的主人就是方尖!’
咔嚓,对方将录音器关掉,随手扔给谢遇知,“对于这个指认,你不想解释点什么吗?”
谢遇知接过录音器把玩两下,重新扔回去,纽扣大小的黑色电子设备和大理石桌面上碰撞, 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他看向邱诃,唇角浮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我没有杀人。”
邱诃偏过头,神情从容, 彬彬有礼:“有些人没有死在乌东战线, 也没有死在非洲疆场, 却被枪杀在自己家中, 开枪者站在道德制高点, 指责英雄的手上沾满鲜血。你说你没有杀人, 他们如果相信,就不会在背地里查你。”
谢遇知双手插进裤袋,语气冷冰冰的:“说这种话, 很难让我不会怀疑你的动机。”
邱诃沉默片刻, 毫不介意谢遇知的冷嘲,微微一笑道:“警方的卧底可不只有你一个,他们奉行一人为私两人为公, 说到底还是对执行任务的人不信任。还记得那个警察吧?朱英杰,他的死你能说的清楚吗?方尖, 不管你承不承认,你手上沾过人命,死的人是不是姓朱的条子不重要。”
谢遇知看着被自己扔在桌子上的录音器扬扬下巴,绕开敏感话题,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光却冷的刮骨刀子一样,“来之前,我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不过,这也说明,针对黑三角的暗网交易省厅早就布下一张大网,只要背后庄家钻入圈套,收网指日可待。”他微微倾身,单手按着长桌站起来,态度坚定,“我现在就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上面怎么安排我怎么配合。我不是苏韫亭,没有强烈的个人英雄主义,我也不是秦展,对规则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你说我手上沾过人命,拿出证据。朱英杰是牺牲的,一等功,别侮辱他。”
“你!”邱诃明显被他的言论激怒,竭力咬紧后牙槽才勉强让自己坐着未动,他激动地敲着桌面,“我说这些是为你好,刚才的录音你也听到了吧?已经有人站出来指认,你就是杀害朱英杰的凶手了!”
“离开市局太久,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办案流程?《刑事诉讼法》第四十八条,定罪需要物证,书证,证人证言,被害人陈述,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辩解,鉴定意见,勘验、检查、辨认、侦查实验,视听资料、电子数据。而这些所有证据,都必须经过查证属实,才能作为定案的根据。”谢遇知抬手,冲邱诃点了点,“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邱总。”
邱诃脸色难看地回应道:“什么?”
“作为曾经的公职人员,知法犯法擦边情|色|,准备歇业整改缴纳治安处罚金吧!”
谢遇知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阵刺耳的警车鸣笛。
邱诃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谢遇知已经推开包厢门向外走去。
邱诃起身,咬牙骂了句:“操。”硬着头皮跟出去。
“别动,抱头。” “都去墙根蹲着!” “身份证身份证!” “那边那个男的,不许跑!”
走廊里一阵混乱,七八个陪酒女衣衫不整抱头和穿大裤衩被铐起来的男人们靠墙蹲着,其中有几个已经被警察陆续带走。
看到包间有人出来,两名警察立刻走上前,把人拦住。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金城盛世提供|性|服|务容留|卖|淫,你们俩,身份证。”
邱诃从上衣内口袋掏出黑色皮夹打开,把身份证递过去:“警官,这里边肯定有什么误会,我和咱们扫黄大队的方队长是朋友,都知根知底的,肯定不能干这种犯法的事儿,金城盛世每一项经营都登记过,绝对合法!”
“合不合法的你说了不算,得跟我们回派出所配合调查。就算是方队来了,也得按流程办事。”对方把证件交给旁边的警察,顶着张公事公办的脸看向谢遇知:“你的呢?”
谢遇知抬抬手,还没说话,走廊拐角处的包厢门忽然打开了。
何杰整理下衣服,率先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在看到前边一堆警察后,何杰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
扫黄大队的人怎么来的那么巧?
这谁他妈的在这种时候报警?
何杰下意识就把跟出来的宗忻挡在了身后。
被他刻意挡在身后的宗忻抬头,目光猝然撞上谢遇知投过来的目光,心里一惊,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
明明,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执行任务,却莫名生出种自己背着谢遇知出来偷情被抓包的惊惧感。
谢遇知看到宗忻,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立刻注意到了挡在宗忻前面穿西装戴金丝眼镜的男人。
男人比宗忻稍稍高出半个头,是个浑身上下透着知书达理的心机表,尤其是那副小心翼翼护着宗忻的模样,简直就像……
就像情侣。
酸意莫名其妙填满谢副支队的内心,他打开正拦着自己那名警察的手,提步向宗忻走了过去。
可能扫黄大队从没遇到过谢遇知这种敢直接打开执勤警察的人,呆愣愣地看着谢遇知走到对过两人面前站定,全都忘记了动作。
“过来!”他双手插兜,居高临下看着宗忻,冷冷道,“跟我回去。”
宗忻:……
“他是谁?”何杰转而看向宗忻,温声问道,“你朋友嘛?”
宗忻看看对面,那些警察很明显是下面派出所扫黄大队的,以这次出警警力来看,还是个中型扫黄行动,遇上这种规模的扫黄,只要擦个边都得跟着去扫黄大队走一趟,他可不想半夜三更被拉到派出所,市公安局刑侦支队警察被底下片区派出所扫黄大队给端了,说出去掉李副局的脸,回头还得陈林亲自到派出所扫黄办领人,要是传出去,他跟谢遇知以后出门就得套条黑丝袜把脸盖上。
那场面……
宗忻打个激灵,赶紧摇头否认:“不,不认识,可能认错人了吧。”
何杰听完点点头,对谢遇知温和一笑:“不好意思,麻烦让让。”然后拉着宗忻越过他,径直走到邱诃面前,询问道:“邱总,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派出所扫黄打非,按流程得跟着到派出所走一趟。”邱诃默默看了眼谢遇知,抬手指指宗忻,“都得去,没问题吧?”
表面意思是在问宗忻介不介意被带去派出所,实际上一语双关,怕扫黄扫到他们身上。
何杰、宗忻,包括谢遇知立刻都听明白了邱诃的意思。
宗忻想:肯定有问题,但现在他说有问题,只怕派出所扫黄大队这些人也不会让他走。
“没什么问题。”宗忻无所谓的回了句,顺势倚在旁边包间门框上,不经意敲了两下门板。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
包间里,听到声音的陈林推门露个头出来,看到面前站着一堆警察,陈林默了。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条子?!
操,谁干的好事!
陈林懵了懵,但到底是有准备过来的,他赶紧掏出根烟递给领头的警察,背着人掏出警察证给扫黄大队的同志看了一眼。
扫黄警察看到警察证一眼明了,也没敢接陈林递过来的烟,利落对身后其他人挥挥手,吩咐道:“带走,把这几个人都带走。”
路灯在车窗外飞快倒退,悍马一路疾驰。
陈林边开车边弱弱的问后座两坨冰块:“谢队、小宗,你们是先回局里还是直接回家?”
南极高原冰块谢遇知:“回家!”
北极冰岛冰块宗忻:“回局里。”
陈林:“……”
陈林已经完全感觉到来自南极圈和北极圈的双重冰冷,不知道听谁的了。
一阵沉默过后,车厢里再度响起谢遇知冰冷森寒的声音:“回单位宿舍。”
宗忻抿抿唇,双手平放在大腿上,没有说话。
“哦,好。”陈林打着方向盘,往市公安局方向开去。
陈林忐忐忑忑把两人送到警察花园小区门口,把车钥匙交给谢遇知就直接打车离开了。
他的车还在金城盛世,而且,今天晚上这么凑巧的举报,他得去核查一下到底是谁暗搓搓报的警,破坏了三花和销的接头。
谢遇知把悍马开进地下停车场,下坡的时候车速丝毫不减,简直像在玩儿飙车。
嘎吱——!
悍马在猛烈地脚刹后,车轮发出巨大摩擦声稳稳停在了车位上。
“下车!”谢遇知拉开车门,把宗忻从车里拖拽出来狠狠压在车门上,攥起他的手,脸色很不好看,“审赵洋?你是怎么审赵洋审到风月场去的?”
“没有,我……”宗忻舔舔嘴唇,小声道:“谢队,你太用力了,抓疼了。”
“疼?”谢遇知声调严厉起来:“你知道疼?盛副支队,你能体会到你在那个男人面前不承认认识我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疼吗?”
他虽然很生气,气的恨不能把眼前看着柔弱不堪的宗忻揉碎,但还是心疼地松了送攥着宗忻手腕的力道。
车库里一片安静,只有车灯打在远处,显得周围无比旷凉。
宗忻被迫注视着谢遇知,神|情|欲|言又止。
“……谢遇知,”很久后,宗忻才轻轻地开口,“你不信任我吧?”
谢遇知瞳孔一缩, 脱口而出:“什么?!”
“你根本就不信任我!”宗忻毫不示弱回视着他,语气出奇的平静:“三更半夜尾随我去那种地方,你怀疑我什么呢?觉得我水性杨花, 除了你还有别的男人?”
谢遇知从没这样想过。
他们早就坦诚相见,彼此交心骨肉相融,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隔阂,却不知道原来宗忻一直是这样想他的。
“我知道你没有,我当然相信你。我也不是……”
“谢副支队,我觉得,你应该重新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宗忻垂目, 不再去看他的眼睛,语气凉的就像个陌生人,“我们之间本来就不应该发生什么, 太荒唐了, 走到这一步。”他扯出个苍凉的笑, “就到这里吧, 该结束了。”
谢遇知后面的话就这么被宗忻堵回去, 他看着昏暗光线中宗忻那张辨不清情绪的脸, 心脏如同被铅球击中,大脑完全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半晌, 他才终于找回一些知觉。
“为什么?”他不甘心地问他, “因为那个眼镜男?”
“不是。”宗忻打开谢遇知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声音清晰而又残忍,“我只是觉得, 我们不合适。”
省厅在调查方尖,侦查人员是当事人近亲属的, 依法应当回避,不能参与该案件调查。在他和谢遇知关系公之于众之前,他仍然是市公安局刑警、暗网特别调查组卧底,代号三花。
将来有一天破案,查获潜伏背后的整个深网违法交易链,十多年前殉职的那些缉毒英雄真正死因浮出水面,到时候省厅的人秋后算账真要把方尖关起来审判,那他就将是唯一可以替方尖说话的人。
这段恋爱关系,必须就在今天,此时此刻,由他自己亲手来掐断。
谢遇知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宗忻,“你说什么?你凭什么单方面结束关系?我不同意!”他忽然一把捏住宗忻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那个男人是谁?盛阳!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喝酒了?醉了?还是那个四眼男给你注射了什么违禁药品?啊?”
“谢遇知,我和那个人真的没关系,什么事都没有,你别这样——”
“那你就是喝醉了。”谢遇知打断他,强行把他按在自己怀里,“醉了就休息,我们先回家,睡一觉冷静一下,等明天醒了酒就好了。”
他拖着宗忻往电梯走,生怕宗忻再说出什么打击到他的话,步子迈的很大,走的很快。
“我没喝醉,我说的都是…”
“你别说话!”谢遇知抬手在楼层按钮上连按了好几下,竭力压住手上不受控制的颤抖,“一会先洗个热水澡放松放松,我……你……我叫陈林来守着你,我晚上回局里凑合一晚,大黄说黎凃招供了些很有用的线索,你冷静冷静,我过几天处理完手里的事情再回家看你,如果不舒服要吃药。还有,想吃好吃的就打电话给宋姨,让她给你做好送过来,还有……”
直到电梯在楼层停靠,谢遇知才终于松了口气,掏出钥匙打开入户门,把宗忻拽进屋。
他没有换鞋,随手打开客厅吊灯开关,自顾自走进浴室把热水调好,出来推着宗忻进去,嘱咐道:“肥皂换了木瓜的,味道比较清爽,我觉得你会喜欢,浴巾已经阳光杀菌过了,有淡淡的茉莉香,浴盐是红石榴火山泥的…”
宗忻看着谢遇知把东西一件一件拾过来,心里莫名一酸。
“……谢遇知……”他声音很小,微弱的只有自己能听得到。
“我出去了。”
看着谢遇知转身出去,背影无比落寞,宗忻觉得他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那样一个天之骄子,上学的时候是学校公认的校草,工作后是公安局五好青年,一等功个人,多少女警小迷妹一样的暗送秋波,甚至偷偷搜集他个人信息、兴趣爱好,还做了钻石谢老五攻略指南。
谢遇知应该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
明明表面上那么强硬的一个人,在床上占尽了主导地位,却在被分手的时候,像个情窦初开患得患失的青涩高中生一样手足无措。
宗忻差一点就要克制不住,从后面抱住谢遇知了,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摇。
何杰说的没错,干卧底的根本就做不到完全伟光正,当年死了那么多缉毒警,如果不是方尖有过往那些拿命换回来的荣誉勋章傍身,再加上省厅里有人竭力保全,随便一个造谣他枪杀自己人的大帽子扣下来,方尖都可能功不抵过,到时候被牺牲也不过上面一句话的事。
浴室热气氤氲,哗哗的水流声打断了宗忻的思绪,他听见厨房发出锅铲落地的声音,很快又就响起高压锅噗嗤噗嗤的出气声。
谢遇知捡起锅铲,拧开水龙头冲了冲被热气喷到的手背,平静地掏出手机打给陈林,就好像刚才被烫伤的水泡一点都不疼。
他把煲好的菌菇鸡汤倒进保温桶,清洗完锅具走出厨房,摸起搭在衣架上的外套走到浴室门口,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小花,一会儿陈林就过来了,鸡汤我放在厨房保温桶里,你吃完再睡。”
浴室里,宗忻没有回答。
谢遇知垂目,等了片刻后,再度抬手在毛玻璃浴室门上敲两下:“那我走了。”
轻微关门声过后,宗忻心里蓦地空起来,他停掉淋浴,衣衫整齐的走出浴室。
谢遇知已经离开了,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显得异常安静。
宗忻根本没有洗澡,他身上的衣服一个纽扣都没动过。
“谢队。”
“谢副。”
谢遇知脚步未停,没有和任何人搭话,径直走向审讯室。
黄子扬翻看着笔录,听到开门的动静抬头看过去,出乎意料道:“老大?!你回来了?”
“嗯。”谢遇知冷着脸走过去。
宋经眼疾手快赶紧起身把位置让出来,“谢队,你坐,我去给你倒茶。”
谢遇知点点头,接过黄子扬手里的笔录看两眼,抬头看向黎凃:“交代的还挺多。”
黎凃哂然一笑:“我是生意人,内地法律多少知道一些,犯罪的又不是我,我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嘛。深网庄家周宴琛就是岩阿温,他创办深网,为走私军|火|、毒品、人体器官等等违法行为提供销售渠道,我可以指认。不过,这些我可都是听来的,不知道能不能做为你们立法的依据。你看看,我还供述了其他的,不止这些。就是呢,这位支队长,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在黑三角,没有任何法律法规明文规定这些行为违法,你们没有任何理由抓捕周宴琛。”
“携带管制手|雷|袭警,引发爆炸制造恐慌,虽无人伤亡,但已经违法了!”黄子扬一拍桌子,指着黎凃喝道,“再者,你们涉嫌蜂后案绑架勒索挟制人质三十余名,已经构成故意伤害罪、故意杀人罪,证据确凿你抵赖就行了?”
“警官,你想清楚再说话。”黎凃平静地笑起来,“什么手|雷,那就只是两个声音响了点儿的鞭炮,不信你让你们技术侦查把爆破碎片取回来看看就知道了。至于那个什么蜂后,我还真是不知道,哎,什么蜂后案啊?”
他表现出极感兴趣的八卦模样,换个姿势,下一秒好像就能拾起瓜子翘起二郎腿了。
黄子扬抬手一点:“几年前,你们在暗网以赤血圣灵邪|教的歪理邪说,漫天撒小广告似的在网络上无孔不入植入给人洗脑,线下施行拉人头传|销|模式坑人入教,借机敛财,吃到甜头后,丧心病狂开始对被你们洗脑成功的妇女进行囚|禁、强|奸、强迫她们生下婴儿,再以婴儿身体器官进行各种非法牟利,人证物证都有!”
“哎呀——警官,这我可真不知道,什么人啊,怎么能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缺德事儿呢?”黎凃摇摇头,看上去就跟真的特别同情受害者似的,“这种人你们抓到了可一定要严惩,最好判个死刑什么的,千万不能留情,判少了刑期一满,那还不出了监狱到外面可劲儿霍霍人啊?”
黄子扬给他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放心,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些人一定会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谢遇知把笔录本随手放在一边,直视着黎凃,“我们来说说你吧,黎凃。”
“咳咳。”黎凃轻咳两声,挺起腰来,“非要说我的话嘛……”他抬手指向谢遇知,嘴角弧度慢慢拉大,手势一转落在黄子扬身上,“这位警官就不适合继续留下来了。”
黄子扬还是第一次碰到敢在审讯室里撵审问警察的犯罪嫌疑人,压在胸口的火苗蹭地窜了上来:“你当这里是你家是吧?”
“你出去。”
“什……什么?”黄子扬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能置信地看向谢遇知,“老大,你让我……出……出去?”
“死刑犯都有人权,他有要求讯问人员回避的权利。”谢遇知看着黎凃,一字一顿道。
黄子扬舔舔嘴唇,“啧,那我们也有规定,讯问必须在两名警察同时在场的情况下进行。”
“换我来吧。”
黄子扬话音刚落,门口就想起清冷的声音,几个人同时看过去。
黄子扬看到来人, 愣了愣。
对方约摸和谢遇知差不多一般高,浑身透着股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清冷、锋利, 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亮如寒星,睿智沉稳让人望尘莫及。
这是谁?
黄子扬心里浮现出疑问。
市局没有这号人,难道是上面调下来的重案组成员?
“同……”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谢遇知起身,冲黄子扬挥挥手,示意他先出去,对着来人又补充了句:“秦教。”
秦教……
听到这俩字, 黄子扬刚走出讯问室门槛的脚咕咚崴了下。
他以为对方是上面调下来的重案组成员,结果对方是上面本上,还是副厅级实权派领导……
这么大的领导啊, 就低调奢华什么通知都没下的跑过来了?
放平时高低不得狠抓纪律狠抓KPI, 把他们每个部门折腾掉层皮, 然后才在整个公安局列队迎接的规格下徐徐出现?
一个港圈涉|黑|的黎凃, 居然惊动了厅级!
黄子扬揉揉崴伤的脚踝, 轻轻带上门, 他想走,但又特别好奇讯问室里在审什么,偏偏纪律问题又不能偷听, 急地抓耳挠腮在门口来来回回踱步。
宋经倒茶回来, 看见黄子扬背着手跟猴儿似的在走廊里晃荡,提步走上去拍了下黄子扬后背,问道:“你干嘛呢?”
黄子扬蓦地被人从背后一拍, 登时打个激灵,猛地回头, 见是宋经,赶紧拍拍心口,幽怨道:“操,吓老子一跳,你干嘛?别闹。”
宋经看看他,又看看审讯室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纳闷:“你杵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也被撵出来了?”
“嗯。来了个大领导,正和谢队在里面审着呢。”他抱臂,倚着走廊栏杆寻思着:“哎,经啊。”
“嗯?”宋经捧着茶杯趴在栏杆上看着天上的星星,随口答应道。
黄子扬摸摸下巴:“你说,得什么样的案子才能惊动到省公安厅厅长这个级别的领导啊?”
“厅长来啦?”
宋经给黄子扬吓一大跳。
黄子扬侧头看他,“没有。不过也差不多吧。”
宋经:“……”
“不知道。”
审讯室里的空气,在黄子扬关门的一瞬间,充满了威压感。
“黎凃,就你被抓捕一事,省厅第一时间就和港警务处进行了沟通,基于你所涉案件的特殊性、地域性,将驳回你提出的所有返港调查申请,港警务处对此毫无异议。”
毫无所惧的黎凃脸色唰的一下,全变了。
这人是谁?给人的感觉和所有警察都不一样,而且一上来就快狠稳准的切断了他事先谋定好的退路,掐住命门。
他目光游走片刻,最终落在谢遇知身上。
“你们打算做什么?”
“看不出来?”谢遇知回视着他,平淡道,“警察、犯罪嫌疑人、审讯室。”他叩叩笔录,“真相。”
“什么真相?我知道的都说完了!”
“这是港方配合调查,向我们提供的你个人信息。”秦展把两份资料平整放在桌子上摊开,声音低沉,带着不经意察觉的冰冷:“法定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刑法追溯时效二十年。其实,你在港所犯罪行最高不过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如果当时收手,不掺和暗网,再过两年过了追溯时效期限,就可以回港过正常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