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带上了青蚨,毕竟工坊主最喜欢这些力气大、工资低且愿意无偿加班的工人。
这一行很是顺利,几位山蛮首领与雍州刺史的见面亲切而友好,双方都十分克制,几位山蛮蛮王都愿意支持,一位势力范围在陨乡的蛮王表示他那里有铁矿之利,只是以前都是朝廷冶炼,有矿也开不了,如今你在,我们也算能多些收益。
同时,萧君泽也听取了蛮王们朝廷每年索要贡品、竹木太多,他们穷得裤衩子都穿不起了,希望刺史能送他们一些铁锅、布帛,最好还能有几架织机,一些盐,那白色水晶琉璃盏也挺好的……
萧君泽于是和他们谈了矿石换布帛等物的合约,具体的内容,需要他们带着货到襄阳时细谈论,对了,可以租赁江上的船,但抵押物要有,不能直接让你们开走。
抵押物这事把酋长们难到了,他们也穷,但办法总比困难多,他们很快拿出解决方案——把自家儿子抵押给刺史,顺便还能在襄阳城学些东西。
谈论这些事时,萧君泽都戴着竹面具,理由是自己因生病,面貌有损,不好见人。
但因为有南阳郡守做保,没有人去质疑他的身份,倒是雍州刺史大人因病毁容,不敢见人,见戴着面具这事很快传遍雍州,引得无数怀春少女遗憾。
连元宏都从百忙之中抽出空闲,去信询问听说你生病,要不然我把徐伯成派给你瞧瞧?
萧君泽回信,说没有的事,只是想让人忘记我的容颜,更关注我的才华。
元宏对此感觉无语,回信说他都快十六了,居然还这么矫情,对了,你十五了,到了及冠的年纪,要不要回洛阳,朕亲自给你加冠。
萧君泽拿到这封信时,是有点叹息的。
按理,加冠是成年礼,权贵一般世族一般都是二十岁加冠,然后入朝。
而平民大多是十五岁及冠,自己早就破例入朝了,但让一位皇帝主持自己的成年礼,是非常高的信任了,既抬高政治地位,又展示恩宠,对自己在北朝的发展,有巨大助力。
元宏是真把他当自己人看啊。
萧君泽立刻回信,信中说了自己非常感动,然后话峰一转,说自己最近忙,过些时候再说吧。
元宏很生气,向冯诞抱怨这小孩不知好歹,便将此事抛于脑后。
萧君泽又在七月中挨个去了雍州其它五郡,都是要求在免役时克制一些,不要闹出流民,同时诱之以利,说自己准备将雍州好好治理一番,你们只要鼎力相助,出了成绩,必能得陛下另眼相看,何必在意这点小利。
他的提意很敷衍,属于空手套白狼,但这几位郡守都给了面子,表示只要上官您在雍州一天,咱们都会知趣。
到八月底时,萧君泽为期一个月的巡视结束,回到襄阳城。
他才回襄阳,还未坐热,便接到从建康传来的好消息。
“萧坦之死了。”萧君泽看完谢川淼送的信,笑了笑,放在火烛上随意点了,“你说,他们这是何苦来哉。”
萧坦之和萧谌是当初萧鸾成功篡位的关键人物之一,然而,上位不过四年,就被萧宝卷无由诛杀,还是连儿子一起杀掉。至于另外一位萧谌,在萧鸾当上皇帝后,便被杀了。
也就是说,当年灭他们这一脉皇族的元凶,已经一起上路了。
青蚨也有些怅然:“这不都一样么。”
另外一封信,则是先前他俘虏后又放走的崔慧景将军传来,信里说:公子你最近过得好吧,萧宝卷如今在朝上乱杀大臣,南齐上下普遍性发生了恐慌,萧坦之是六贵之一,如果杀他还有点道理,那杀大将军曹虎这样平定叛乱的有功之臣的理由就荒谬的让人难以置信了——居然是贪图曹虎的家产,虽然这老头抠门又有钱,但这理由实在是过了啊过了啊!公子您怎么看这事?
意思很隐晦,崔慧景在试探,想知道萧君泽什么时候回去继位。
萧君泽对此只是微微一笑,回信说一切照旧。意思是觉得不安,可以来我这讨生活。
他当然不会急着回去继位,接下来萧宝卷还要继续开刀,陈显达、裴叔业这些都会榜上有名,要等南朝更混乱一点,他去才有意思,现在过去,又怎么能的看看最精彩的表演?
萧君泽回到襄阳,最高兴的便是他家的三个少年,崔曜的消息总是最灵通的。
在君泽不在的日子里,他将襄阳的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完全不像一个未及冠的少年——这都得宜于在修筑运河时高强度的磨练,才让他有了足够治理政务的底子。
有他在,萧君泽的工作时间骤减大半,是当之无愧的功臣。
当知道君泽回来后,他惊喜无比,但空手过去,就显示很不自然了,所以……
他左右环视一圈,看到弟弟正拿着一罐羊奶做底、刚刚煮好放凉、从井水里镇好的奶茶,往其中加入切细的甜瓜,还有君泽做出的蔗糖……
于是他果断上前,把弟弟掀开,在弟弟的目瞪口呆中抢走茶罐,又添上几个杯子,封上盖子,拿食盒放好,微笑着走过几个回廊,去到君泽的房间。
“阿泽,这秋暑还重,你一定累了吧,这是新鲜的冰奶茶,”崔曜还带了礼物,他捧着一碗鲜奶,认真道,“我亲自养的小羊,每天梳理毛发,七日一洗浴,挤的羊奶里绝对没有任何掺杂!”
自从他肯上次中了斛律明月的加料奶后,他就再也不相信别人了,自己养的才安全!
萧君泽是真有些渴了,一时间欢喜:“好啊,让我试试阿曜的手艺。”
崔曜立刻跪坐在他面前,为他亲自倒上冷茶:“我加了些鲜果、糖,亲自调制的味道,你尝尝。”
他弟弟调的,也是他的。
萧君泽尝了一口,十分满意:“阿曜手艺不错啊,可以去开铺子了。”
“只要你喜欢,我天天做给你!”崔曜神情欢喜,决定回去把弟弟琢磨的手艺通通掏空。
他还又倒了两杯:“青蚨先生,许护卫,你们也累了吧,一起尝尝。”
两人也有些渴了,接了他的茶。
崔曜面上的微笑越发真诚——人际关系的重要性,斛律明月那傻子永远不会懂!
第119章 我来当星星
清晨,萧君泽拿自制的尺子给自己量了量身高,发现又长了两公分,达到一百七十公分。
在这个男性平均身高一米六的年代,他已经达到标准水平。
但,能长高还是要再努力一点的,所以,萧君泽每天早晚,都雷打不动地要加一杯奶制品。
崔曜知道后,把自家弟弟这些年在去奶腥味的成果全数打劫,细细地分了品类、做法,还每天压榨十岁弟弟,让他天不亮就起来做奶茶,又天不亮地给君泽送过去——当然不是直接送奶茶,而是趁着每天难得的私人时间,和君泽共进早餐,顺便讨论一个将来的局势发展,为以后做准备。
同时,他还要模仿君泽的声音和语气,以便于在君泽出门时,戴着面具帮他做未旷工证明。
是的,从巡视回来后,萧君泽已经开始戴着面具上班了,虽然惹来一番讨论,但君刺史做出的惊人之举太多,相较之下,戴个面具属于个人爱好,至少大家从没发出过会被人听到的意见。
九月初,襄阳城外的鱼梁洲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芦苇被收割,洲上最显眼的建筑,便是一处高有四层的露天船坞,船坞中摆放着龙骨、船板,无数船匠如蚂蚁一般忙碌。
这时,船坞的大门打开,一名浑身散发书卷气的秀美少年,驱赶着马车进入船坞。
顿时,周围的工头们面带欣喜,搓着手,如丧尸一样乌压压地围上来。
池砚舟指挥着自己手下的学生,将马车上的零件搬出来,然后便在工棚里,把各种木台、铁齿轮、圆锯、连结杆,踏板之类的玩意,挨个摆好,拼接成五个木工台。
新的工作台用行星齿轮连接着一个转盘,只要用牛马转动转盘,齿轮和传动链条便会将动力传动到圆锯上,锯木效率大大提高不说,还能及时校准,降低废品率。
只演示一次,在场船匠们便红了眼睛,这种锯木极快、出板平整、浪费极少的神器,真的是他们能使用的么?
锯一片木板,不是应该满头大汗许久,胳膊酸痛,还要多做效正,认真打磨么?
怎么能这么容易,这么快就得到这么漂亮的板子?
一瞬间,这五个桌台便成为了船匠们的心头宝,为了争夺这个五个台宝贝,他们大打出手,上演了全武行,最后约定按月轮换。
池砚舟看事情差不多结束,便婉拒了船坞主官热情地留饭请求,淡定离开。
他带着手下的学生们回到了学校,奖励了他们一下午的休息时间。
但他却没有出门,而是坐在桌上,翻看着另外几张图纸。
木材加工中心的圆锯桌台是师父出的图纸,是师父给他的图纸时,最简单的一张,就算这样,他带手下出实物的攻坚了大半年,才弄出这一点成果。
但他手上这几张,就不一样了。
图纸是非常细致的,每一份图纸上,要求是把一根长铁片,烧红后,放在长长的凹形槽里,用圆锤捶打弯曲,然后用它包裹着一根圆形钢铁,使其接口处闭合,然后外边还要再包一块厚铁片,再敲打一番。
最后将铁棍取出,用精钢钻将内孔转平整,再用卡尺,将外框修整齐。
这铁管难度极大,他们花了一年时间,还没有做出一根合格品,这让他们很受打击。
第二张图纸,就更难了,池砚舟甚至看不懂这机器是怎么工作的,更不要提把他做出来了,师父说,这东西一但做出来,就能改变这个世道,但也表示,做不出来也不必心急,反正急也做不出来。
所以,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张图上。
这是剩下最简单的一份图纸,要求是想办法在铁棍上,加工出整齐均匀的螺纹。
加工螺纹不难,一个普通的铁匠师傅便能做到,但要做出深浅均匀、刻度一致的螺纹,却已经把他们难住好久好久了。
老师也希望他能早点把螺纹做好,一但做好,以后的器械维修,无论是织机还是木工台,还有各种水行器,维修制作起来都会变得十分容易,而且价格也会低廉很多,让许多人都用得上。
但想要达成这种效果却十分不易,池砚舟决定回头再找书院的夫子们加几个班,天天研究数术、观看星辰有什么用!不如早点帮他完成任务,利国利民!
襄阳城中,萧君泽坐在桌前,拿着炭笔,在书桌上写了几句,又写了几句,然后又撕了退回去,重新开始写。
青蚨在一边将轻笑着端来一碗茶水:“公子,以前你写书,都是信手拈来,怎么最近写这书,却是改了又写,写了又改呢?”
萧君泽叹息一声:“以前的书都是数学基础,按着由易到难的顺序写就是,如今这本却是不同,我卡文卡得厉害。”
青蚨不能理解。
萧君泽思考数息,解释道:“这是指点人行为的书,我想用他取代儒家,便要费更多心思。”
青蚨一时失语。
儒家之学,虽然自魏晋始,已经沦落多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如今的世大家族都崇佛信道,但在许多人眼里,论治国齐家,还要看儒学,凡识字者,也都是以诗书为启蒙,背论语,学孟子,论忠孝。
所以,听着公子这话,青蚨小心道:“这目标,似乎太高远了些……”
萧君泽微笑道:“不高远啊,这时机,反而是最好。”
当年司马家篡位,就把忠和义这两个意识主流砍断了——一群不忠不义不仁不信的东西都当了皇帝,还当了一百多年,那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信忠孝仁义呢?
加上这两百多年来,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九品中正制依靠血缘门第传承官职,儒家也变得不再被门阀世族需要,朝廷原本是用道教来弥合整个社会,但五斗米教经过黄巾、孙、卢的两次大规模叛乱后,立刻被统治者无情地打压,接下来的这个世道,高层和底层,都在指望得外来的佛教,能教人向善,安定人心。
不过,如今南北朝都已经发现了,佛教这玩意虽然有效,能导人向善,但是有个最大的缺陷,它烧钱啊!
南朝是道教大本营,还能和佛教争一下,北朝那简直了,权贵和底层都争相供奉,修了云岗石窟不够,又开始修洛阳石窟,同时北边还有个一直在修的敦煌石窟,三大石窟就是财富抽水机,另外还有希玄寺、大宁寺这些规模小一点的石窟,至于铜像,那就更数不胜数了——先前元宏费了许多心思,铸造的太和五铢钱,有极大一部分,都被送去融成了佛像,以至于在市面上流通的非常少,大家还是习惯用布帛做的钱。
“……所以,我想抓住这点时间,写一本能指引百姓前路的书,”把烦恼向青蚨倾述了一番,萧君泽叹息道,“但一时不知从何入手。”
青蚨被这样庞大而壮丽的愿想镇住了,一时间,他只觉得有些难以呼吸,整个人陷入沉默。
就在萧君泽烦恼之时,青蚨突然间像是回过神来,小声问道:“可是,公子,为什么要指引前路呢?人不都是应该,就那样活么?”
萧君泽一愣:“哪样活?”
青蚨神情里带着迷茫:“就……农人之子种田,匠人之子为匠,传书之家为官,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就是最好的时候了……还,还要怎么指引呢?”
萧君泽沉默许久,突然笑了起来。
他生得极美,平时笑时,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戏谑、又或者是冷漠,像个游戏人间的神佛,高高在上,但这一次,青蚨却骤然觉得,公子笑得很温暖,通透又温柔,让他都有些恍惚,像是被泡在了暖汤里。
“青蚨,谢谢你,”萧君泽伸手,高高举起了笔,“我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写了!”
那一瞬间,他似乎燃起了熊熊火焰,开始写下大纲。
首先,要让人知道,为什么要改变,改变有什么好处。
人生于世,最重要的,便是要生存,普通人的追求,无过于吃饱穿暖。
而因为这个世道极其混乱、难以生存,让人连最根本的需要,都很难达成——这里应该列举五胡十六国南朝权利更迭带来多少血腥屠杀。
然后,便是分析原因,原因是天灾让生产力下降,生产力下降,人们就不得不开始争夺有限的资源,从而让天下难以安定。
然后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人之所以要改变,是为了生活得更好。
领导万民者,应该把让人生活得更好,做为执政的第一目的,无论是用什么办法。
如何让黎民过得更好,应该从两个方向入手,一是发展,发展的用处在哪里……二是管理,给予黎民足够的剩余,有剩余,才会有更多生产,而不是极尽剥夺……
他埋头闷写,他知道,自己的毕竟不是专业的,认知肯定很浅薄,且漏洞繁多,但没有关系,哪怕是后世写出资本论的马先生,那也是集众家之所长,理论是不能一蹴而就的,需要结合实际,由无数人一点点去完善,去孕育,等新的阶级孕育出来,指导理论才会被接受,否则,那就是空中楼阁,只会被束之高阁。
萧君泽在确定方向后,一时间,文思如泉涌,只花了三个时辰,就写了近五千字的大纲。
剩下的事情,就是填充内容与修改了。
晚上,萧君泽在阁楼上点起灯盏,决定先拿桓轩试试手,沟通一下普通人想法,嗯,还可以和他约定个白天,出去走走,下乡看看体会一下农人的生活,看看他们的想法……
襄阳,九月。
萧君泽没有和桓轩拐弯抹角,就直接了当地说,他在这院里待久了无聊,准备悄悄出去玩几日,问桓轩愿不愿意随他一起。
桓轩没想到天上还会掉下这种馅饼,当下点头如捣蒜,连称好呀。
但答应之后,他又迟疑了一下,看君泽没一点忧愁哀伤的模样,不由小声试探道:“那,你还回来么?”
“当然要回来,”阿萧微笑着答他,“刺史大人只是出门几日,我也便趁机出去游玩几日,岂有不归之理?”
桓轩心中莫名有些酸涩,轻轻应了一声,抬起头,轻声道:“那,你想去什么地方,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阿萧随意道:“找个会种麦的村子,我想看看乡民的男耕女织是什么样子,最好不要离襄阳太远,方便我回来。”
桓轩答应了,又问道:“阿萧,你没种过地,是士族么?”
“是啊,”阿萧惆怅道,“我以前家中也算是南国有数的豪强,只可惜家中争斗,父兄叔父皆尽被杀,就我一人逃到北国,勉强保下性命。”
桓轩顿时怜心大起,心想难怪以阿萧的学识气度,会沦落到至此,小心问道:“那阿萧,你,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在这乱世能护住性命,已是不易了,”阿萧叹息一声,“只求有一日,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方才能免了这随波逐流之命。”
桓轩沉默了一会,他本想说我来保护你,但又想到自己人微言轻,根本没资格说这话,更何况阿萧跟随的,可是刺史大人,现在的他,太弱小了。
但是,他不会一直这样的!
三日后,襄阳城外的岘山,一座叫虎山的山头下,有一处小小村落。
村落地势较高,村中土地也大多是没有水渠的望天田,所以多种粟米,只是如今因着襄阳城中麦价也不低,所以今岁,有许多村人准备改种冬麦。
不过,最近,有两兄弟搬到他们村里,租种了一块地,说是要在此定居。
村人多有排外,其实不怎么高兴别人前来租种田地,但那姓桓的少年曾经帮着村人去考试实习,这是必然要给点面子的,再说他们租种的地也不大。
只是,村人觉得,这两兄弟,怎么都不像是来种田的。
那桓小子便不说了,一看就是山民出身,没怎么种过地,至于他那兄弟——美得像仙女似的,许多村人看了,都会定住,眼睛随着那桓萧的身影转。
第二日,那少年和兄长一起下地播种,那兄长锄地,他在一边洒种,盖上薄土后,提着水桶,用水瓢挨个浇水。
桓轩本以为阿萧娇生惯养,必然会累着,没想到忙活了一个早上,阿萧头上虽有些薄汗,却是脸不红气不喘,连在衣服上擦手的样子都别样地好看。
“真的这么好看?”阿萧抬头笑他。
桓轩整个脸顿时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挖个坑把自己埋下去,立刻回头,锄头抡得和小马达似得,飞快地挖远了。
阿萧笑出声来,这小孩子真是不经逗。
而在不远处的桑树下,几个村里的汉子正正大光明地看着他,说话的声音也不避讳,甚至还有意让人听见。
“那小儿,生得可真美,娶来做婆姨,便是不能孩子,那也不亏。”有汉子笑着说。
“要我说,那个矮的,肯定是女扮男装!”有人也笑道,“你看,我一说,他就停手了,肯定是店铺说准了。”
“也不矮啊,他都和你一样高。”有人质疑。
“不信,那你去问问?”
“我不去,你敢去么?”
“去就去!”
于是,一个三十多岁汉子,笑着走过去,咧出一口烂黄牙:“小娘儿,累着了吧,来,哥哥帮你浇水……”
不远处的桓轩悄悄回头,看到这一幕,顿时大怒,拿着锄头就挡在阿萧面前:“滚!”
“你个山蛮贱民,充什么威风?”他看桓轩身材高大,模样英武,哼了一声,却没有硬敌,而是嘴硬了两句,便又回到了桑树下。
桓轩转头安慰阿萧:“吓到你了吧,别怕,有我在……”
阿萧微笑道:“没吓到,还有,他们又过来了。”
桓轩顿时转头,看到三个汉子正拿着棍子过来,眉头一皱,“阿萧你先回去,把门栓好,我等会就回来。”
他神色凝重,有些懊悔为了可以陪阿萧,他没带自己一干小弟过来,人毕竟还是太少。
“怕是不行啊。”阿萧拿着瓢站起身,指着指旁边,刚刚走掉的那个汉子居然又带了七八个汉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他们身上带着泥泞,想是刚从附近地田地边过来。
“你躲到我身后……”
桓轩话没说完,便见阿萧笑着迎了上去,他还没来得及阻止,阿萧手上的半个葫芦已经重重地敲在一人右额处,当场把那人敲得倒地不起。
对面顿时大哗,立刻全数冲了过来,桓轩来不及斥责,立刻冲过去,和几人扭打在了一起,一边大喊阿萧快跑。
但阿萧却在他焦虑的目光中,先是矮身躲过一人的胳膊,一瓢打在对方小腿胫骨上,一人抱腿翻滚,露出空隙。
阿萧顺手接过他手上的木棍,向后一捅,刺在后边一人的胸口,于是一声惨叫和骨折声同时响起。
下一瞬间,木棍一甩,格住后方攻来的锄头,他从腰间扯出一个小口袋,向空中一丢,抽出棍子,侧身躲过随势袭来的锄头,一棍把那口袋敲散,并瞬间后退。
白色粉末在空中散开,又是一片惨叫声,捂着眼睛乱挥棍棒,但这次,中枪的却是自己人。
阿萧又上前,没动要害,都对着脚趾,一人一棍,惨叫四起。
顿时,连一边的桓轩都激灵了一下,仿佛自己脚趾也踢到了桌脚。
说时迟,但这一套下来,整个时间不过两三个呼吸,正在和桓轩缠斗三人看到阿萧已经提着棍子走过来,顿时大喊一声你别过来,然后丢下桓轩,飞一样地跑了。
阿萧甩了个棍花,对着地上哀嚎求饶的一众闲汉淡定道:“刚刚是谁说我矮,自己认错,我便饶了其它人。”
这话起效极快,他们几乎是立刻指认了凶手。
那黄牙汉子顿时脸色惨白,大喊爷爷饶命。
“呵呵!”阿萧冷笑一声,“阿轩。”
“在!”
“揍他!”
活动了一下筋骨,萧君泽心情很爽,其实他也挨一下,不过还好,原来许琛和他对练时,真没怎么留手。
他和斛律明月平日切磋有来有回,看来明月也没有刻意让着我,很好。
萧君泽对此很满意,这也算是和基层打成一片了吧?
唯一可惜的就是只不过是略施武力,整个村子里人就开始躲着他走,稍微挡住想搭两句话,就让人怕得跪地求饶,让他的基层调研中道崩阻。
萧君泽知道,这两三天,怕是不能调研到什么想法了。
桓轩倒是有些扭捏,红着脸向阿萧道歉,说没有照顾好他……
“这怎么能怪你呢,本来就是我给你添麻烦啊。”萧君泽笑了笑,“我看你也会些章法,只是不太精通,不如我教你几招吧。”
许琛当年是南朝禁军的内卫统领,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皇室亲军,所学自然不差,他教几招,打不会武艺的普通人,也基本够用了。
他拿起一根棍子,对着桓轩微笑。
刚刚的运动量太小了,他想再动动。
第二天,青蚨让人传信过来,说有要事,君泽于是把地里种子播好,桓轩便先送他回城,暂时离开了这一亩麦田,准备明天再过来。
脸上带伤的桓轩等在院外,君泽刚刚进去,青蚨接来热帕擦脸,冷淡道:“公子玩的可还开心?”
“尚可,”萧君泽笑道,“算是散心了。”
青蚨冷哼一声:“元勰给你找农政之才,已经到了,等你两日了。”
“这么快?”萧君泽大喜,随手接过青蚨接来名单,看了一眼,整个人便立刻站了起来,大声道,“我要见他们!”
其它的他不认识,但这其中那个叫“贾思勰”名字,他和齐民要术可是期末历史的必背的重点啊!
确定这一点后,萧君泽立刻招来了才回襄阳不久许琛。
“你速速把种子拿出来,”萧君泽兴奋地搓着手,“先前稻子种子。”
他当时看了许琛带回来的稻种,可惜让他分辨稻种的不同实在是为难他了,所以在看了一眼之后,便大加赞赏了许琛,其它的,便也提供不了更多帮助了,而且这个天气,也过了种稻子的季节。
除了稻米种子,许琛还带回了一些占城一带的作物种子,按他的说法,他当时在占城,用手上药物换好种子,立刻收到了数十种不同的种子,听说有些种子还是从天竺那边带过来的,但怎么种、这些作物又叫什么,他是全然不知的。
或者说,这些作物在中原,还没有相应的名字。
萧君泽见过这些种子,但很遗憾,他唯一认出的种子就是扁豆,其它的,就无能为力了。
但现在,有贾思勰这样的农政大佬过来了!这种专业人才,当然要物尽其用!
萧君泽甚至在等人过来的路上,就已经拿出纸笔,写信给孝文帝,信中洋洋洒洒一长串,意思是若是我明年能提高稻田产量,你得给我手下一个太仓尚书的司农官职,弄不下来,再给个郡守也行。
嗯,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算了,不重要。
贾思勰进来见萧君泽时,后者一时间还真没把他与周围的农事官们区分出来。
没办法,他们皮肤黝黑,手骨粗大,虽然穿着文士服,却依然有着一种健康张扬的体态,仿佛刚刚从地里出来。
萧君泽不好厚此薄彼,一一询问了他们的姓名,这才确定里边那个二十出头、笑起来阳光开朗中带着几分矜持的青年,就是他想找的贾思勰。
很好,萧君泽立刻给他们划出十顷的庄园,旱地坡地水田皆有。
同时,还向他们传授了记录阳光、温度、风向、雨水种子生长情况的实验需求。
“若是人手不够,我自会给你们调派,”萧君泽晃了晃手上奏书,“只要做得好,回头我必向陛下请功,到时不一定能当太仓尚书,但一个郡守之职,还是举手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