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人想逃去襄阳,我胆小,也不也敢一起去,后来听说那些人虽很多死在路上,但也还是有一半人逃了过去……”
“那些先逃走的,后来又悄悄回来,说动我们这些跟着逃去襄阳,”孔舒惶恐道,“路上,我们混在宛城来的帮工里,去襄阳,可我和他们走散了,又饿得不行,看到贵人喂马的豆饼,就想偷吃一块。”
“刚刚那些路上人,就是帮工?”
“是,是的,”孔舒小声道,“二月不是农忙,也不太冷了,很多乡豪都会带家中壮丁,去襄阳找些活儿,赚些钱财,补贴家用。”
“乡豪们也缺钱?襄阳的工价不高啊,而且再过十来天就是农忙,还得回去,他们走上两百多里,就为了赚那么点钱?”
“这,钱再少,哪能不赚呢?”孔舒真心道,“那几个铜钱,到饥荒之时,换一斗米,也能救一条性命,只要能赚到,便是三百里,也不能放过啊!”
说到这,他眼眸里放着光:“我们只要到了襄阳,到了襄阳,就能活下来了……”
“行吧,你带些吃食,下车去找你的队友们吧。”萧君泽挥手。
他其实可以让这青年搭个顺风车,但看他这模样,怕是到不到襄阳,便要被吓死了,还是算了吧。
襄阳,三月,初春。
水稻的嫩芽在一片小片棚屋里密密麻麻地生长着。
它们被种在一片低矮的花房里,一名年轻人赤脚蹲在棚屋里,为稻田边一棵小小的黄瓜秧苗除草,额头见汗。
光芒透过顶棚的细碎玻璃框透射进来,这片小小的花棚,不到一亩地,却密密麻麻种了十几种植物。
农事官们每人分了一小片地,可以随意在其中研究。
“这育苗之法,真是神技!”贾思勰看着只露出尖尖一角的秧苗,感叹道,“就这短短月余,便能抢出一季粮食,能利民无数矣。”
斛律明月在一边没有听懂,忍不住道:“一块苗而已,同样在地里,哪能多一季粮食?”
崔曜看了斛律明月一眼,用一种带着优越感的语气笑道:“明月你生于草原,自然不知其中道理,冬麦与稻谷,都是以种子播于田中,冬麦九月播,次年四五月收获,稻谷三月播种,九月收获,这两种谷物时间重叠,一块田里,种了麦,便种不了稻。”
“不错,”贾思勰兴奋道,“如今,用育秧之法,将秧苗先在小块苗床中密植,待得麦作收割,再将秧苗移入田中,就能在九月收获,随即抢种小麦,便能于一块田中,收两季粮!且此法不止能用在稻秧之中,其它瓜果菜疏,只要安排得当,皆能省下不少时日,尤其是阴山燕山之地,如能用好,将是万民之幸!”
斛律明月道:“这么多秧苗,一根根插,岂不累死?”
贾思勰认真道:“将军有所不知,农人不怕劳累,只怕青黄不接,无粮可食。”
斛律明月于是闭嘴。
萧君泽沉默了一下,突然小声道:“那个,这稻子,是早稻啊,两个月便能收获,你要是不及时插秧,它们会死的。”
贾思勰大惊:“还有这事?”
萧君泽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是啊,许琛没有给你说过吗?这是占城稻,在交州之南的占城谷地,一年能种三季。”
贾思勰被惊呆了,下一秒,他几乎是跳了起来:“上官啊,此事您怎么不早说?不行,我得快些准备水田,安排插秧!”
看人走了,萧君泽也带着手下出了那低矮闷热的花房,回到自己的官邸。
这群手下在城外的官道上等着迎接他时,听说他去路边的花房巡视,便都跟了过来。
宅邸中,青蚨递上茶水,崔太守开始汇报这些天的工作。
那片耗资巨大的小棚屋,是萧君泽专门为农事官们在冬天的时间也不要浪费,在去洛阳时吩咐青蚨为他们修筑的。
没想到此屋一出,年轻的贾思勰等人顿时惊为天人,为争夺土地面积上演了一番全武行,听说最后还惊动了魏知善魏大夫,在经过魏大夫的医治后,这些农事官们便和气许多,言谈间最多阴阳怪气、口吐芬芳一番,再没有相互物理攻击的事件发生。
崔曜因此大受启发,于是给襄阳城的典狱提议,将囚犯放到魏大夫那里服役,效果拔群,最近襄阳周围的案件都少了好多。
这半年来,襄阳城的产业工坊产量稳固提升,府库的粮食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许多,在夏粮收获之前,还需要再修筑几个新粮仓。
“阿曜真是干吏!”萧君泽十分满意,夸奖道。
“都是您教的好。”崔曜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最难的事情,都是您解决的,我只是做一些查漏补缺、维持现状的小事,若连这都做不好,也无颜再当这郡守了。”
这不是他自谦,而是治理一地,无非是财与势,襄阳又不缺钱,又不缺人,还有斛律明月这些嫡系掌军之人,这样都治理不好,那他肯定是废物没跑了。
萧君泽勉励了他两句,便又换了斛律明月。
胡人少年兴奋地向阿泽说起了他这些日子在襄阳的剿匪历程:“……阿泽你不知道,好多地方的匪类都是村匪,他们喜欢在官道上挖陷阱,等商队的马车陷进去,就一哄而上,前去哄抢,平时便装成良民。我装成商队引蛇出洞,把好几个村子的首恶诛杀了。如今,连南朝江陵那边的商队都私下给我送钱送粮,希望我把襄阳到江陵一路的匪类也清剿了!”
“不错,”崔曜在一边见缝插针地炫耀道,“我还给沿途乡里下派文书,要他们保护道路,若是官道再有坑损,便要拿此地三长问罪。”
“对,他私人下跟着去暗访,被人打了闷棍,要不是我去的及时,就要被人卖到山里去了。”斛律明月顺手拆台。
谁料崔曜不但不以为耻,还主动上前,给萧君泽看自己手腕上一条已经淡得看不到的鞭痕,一脸后怕:“师父啊~我差点以为看不你了,我当时好怕辜负您的期望,害怕不能回报您的栽培……”
萧君泽当时就心疼了:“啊,这么严重,你太不小心了,让我看看,还有没有其它地方受伤?”
崔曜也不扭捏,立刻就把长袄外袍脱了下来,撩起中衣,要给君泽看背上受的伤。
但下一秒,青蚨已经板着脸把衣服重新披到他肩上,怒道:“胡闹,大庭广众之下,岂可如此无礼。”
斛律明月疑惑:“这里不就咱们四个人吗?而且在屋里啊?”
青蚨气得磨牙,冷漠地看向公子。
萧君泽轻咳一声:“好了好了,我知晓了,这次你们三人都辛苦了,回头我再听你们细讲……”
“对了,听说您这次在洛阳遇刺……”崔曜担心地问,“没事吧?”
“当然没事,”萧君泽微笑道,“连武器都没用呢,他们就倒下了。”
崔曜和斛律明月义愤填膺,叫嚣着绝不与那些幕后黑手他们甘休,只有青蚨一脸冷漠,仿佛在对公子说:看你惹的事情!
萧君泽不由得头痛,唉,青蚨不好骗,胳膊上的伤口还没完全好,回头青蚨见了一定会气疯的。
怕是得哄好久。
把崔曜和明月都送走,萧君泽先是给青蚨看了已经结痂的伤口,然后又花费了些保证安抚青蚨,说最近不会再乱去搞事了,总算把事情揭了过去。
青蚨这才禀告起南朝之事。
南朝这半年,也没有安稳,在萧君泽的运作下,萧宝卷把目标第一个盯上的,是裴叔业,裴将军心理素质不太高,在反叛、北逃、被动等死这几个选择里纠结不定。
又是派儿子去建康观望,又是去萧衍那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对面说没有。
然后又去信北朝,问我向你们投降你们收不收?
北朝收到这种信,非常谨慎,说那你早点投啊,主动来啊——毕竟诈降的亏吃多了,总要长点记心。
他这些事做的都不太秘密,毕竟萧衍、北朝、建康城里,都有萧君泽的人,当然,这些消息自然也到了萧宝卷手里。
于是,原本准备点选陈显达将军的南朝皇帝,改变目标,开始针对裴叔业一派。
萧君泽去南朝继位的计划,就看裴叔业多久反叛,以及,反叛后能撑多久了。
毕竟,这是最后一支还可能忠于南朝的大军。
“等着忠臣反叛,”萧君泽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这算是忠臣里最忠的……”
真是太好玩了。
第127章 快到收获季节了
四月初,一名黑瘦的青年走上樊城的浮桥,扶着身后的数十名老幼,看着对岸襄阳城那高大的城墙,眼中隐隐有泪光浮现。
“这,这就是襄阳城么?”旁边,一名十来岁的少年期盼地看着远方。
“是啊,终于到襄阳了!”青年回望着身后那迢迢长路,“咱们终于走过来了。”
一时间,他们忍不住抱头痛哭。
凭借着心中的一股气,他们在饥饿中走到了对岸,打听着“卫氏力役”的铺子,兜兜转转,在城外的鱼梁州的一处小铺里找到了接头人:“主上!”
卫瑰正坐在铺里盘账,听到这声音抬起头来,顿时大喜:“孔兄,你终于来了,白兄弟他们已经到了十来日,我还以为你们过不来了。”
孔舒与走过来的少年相拥,大笑道:“为了活命,自当尽力,这次,白兄弟他们到了就好,当时追兵来得急,可惜我带着引开追兵的几个兄弟,都没能逃开!”
卫瑰和他们,都是天光会的成员,做的事情,就是在帮着在河阴、洛阳被强迫为奴籍的工友们逃脱苦海,还有给襄阳城中匠人们提供帮助。
如今,他们已经在襄阳城中建立了一个帮派,会时常帮助那些困难的工人们,也会帮着讨要薪酬,在整个襄阳城里,非常有口碑。
当然,他们能存在的最大的理由,就是郡守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行为处罚他们。
而他们也可以凭借庞大的人脉,在开垦土地、搬运粮食、租赁铺面里赚到些钱,这些钱大多也被他们用来帮助洛阳城里的奴工出逃了。
“对了,这次我能活着过来,还是因为遇到了一位贵人,”孔舒大灌了一口茶水,这才缓缓道,“当时我甩掉追兵时,已经精疲力竭,只能冒险去驿站的马槽里偷了两块豆饼,结果被抓住了,本以为就此身死,没成想,那位贵人是个好人,给了我路引了吃食,我这能活着过来,全靠这路引,还在路上找回了一些失散的同伴……”
“哦,是哪位贵人?”卫瑰低声问。
“我哪敢问他姓名啊,只是看了一眼,他十五六岁的模样,满身都是通透的贵气,明明坐在车里,却像是坐在月宫里一般……我未见过神仙,但也觉着,这世上若有神仙,当也是他那般模样了。”说到后边,孔舒捧起大脸,神情带上几缕恍惚。
卫瑰几乎瞬间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他长叹了一声,也想起那一晚。
他便是身处险境,也全然毫无一丝慌乱,平静从容,看他们的眼神,仿佛俯视人间的神灵,一言一语,都扎在他心上。
那时,他才明白,人唯有自救,方才有救。
“对了,主上,”孔舒终于回过神来,“路上,我听说咱们遇到了对手,是真的么?”
“是啊!”提起这事,卫瑰也是一肚子火,“那山中蛮人,居然……”
他感觉自己头上的血管都出来了:“我们与他们,迟早会有一战!”
孔舒不理解。
卫瑰于是给他细细解释……
襄阳城外,桓轩也在一处棚子里打算盘,眉目间都是得色:“阿菟,确定了吗,这个标咱们中了?”
面前的蛮人少年赤着上身,一脸得意:“当然,咱们的工价比天光帮那些人便宜半成呢!他们凭什么和咱们抢。”
桓轩微笑点头,又转头看向别外一个人:“你那边呢,和巴山那边说得怎么样了?”
“巴山蛮的蛮王已经同意与咱们一起出兵了,”旁边一名青年汇报道,“但是他要求出兵后,把货准备好,才会和咱们的一起去出兵大阳蛮。”
“蛮奴那边呢?”
“山里巨木虽多,但临河的大多已经被采伐光了,需要从深山里拖入河谷,更费人力,白蛮王要咱们再加一层价。”
“给他,这些巨木是咱们目前最大的收入,等我打败叔父,再说钱财的事情。”
“主上,天光帮的卫瑰警告你,说你的行为是在害人,要求您别把工价拖那么低……”叫白菟的少年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我这也是没办法,”桓轩不屑道,“咱们山蛮力小瘦弱,比不得这山下人饭足有劲,工价不廉些,怎么和他们天光帮争,再说了,他们当初不也是用这办法去占土地乡豪的工价么?他初一做得,我便做不得?哪有这道理。”
他也不怕,大不了两边打一架,卫瑰的人手还少,只是优在他手下的工匠都十分地好用,做活又快又好。自己能做的,就是量大从优。
“那,咱们还要继续抢城里标么?”白菟问。
“抢,最好让他们在襄阳城混不下去!”桓轩挑眉一笑,“这襄阳城,容不下两股势力。”
“对了,”白菟又提起另外一个问题,“您不是想建铁坊么,我听说卫瑰有下有许多铁坊工匠,都是从河阴镇过来的,要不要杀过去,把那些匠人抢来?”
“啪!”桓轩脸色一冷,伸手就在少年头上重重拍了一下。
“哎痛,哥你干啥打我!”少年一脸委屈。
“我警告你,在襄阳城里绝对不能打个主意!”桓轩脸色青白,“崔郡守可不一位心善的菩萨,你想去魏阎王那里走一遭么?”
白菟顿时抽了一口冷气,连连点头:“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还好您记得!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桓轩这才点头。
“那铁匠的事情……”
桓轩托起头:“看来,需要找这位,天光帮的帮主,合作一番了。”
他需要大量铁器铁甲,才能一统山蛮,拥有自己的势力,而那卫瑰,听说也想要扩大他的势力,把他的帮会,发展到整个北方。
哼,是想行当年的李家道旧事么?
不知死活。
萧君泽正在啃黄瓜。
他的玻璃房本来是育种的,但没想到居然能顺便蹭一些反季节蔬菜,算是意外之喜了。
为此,他还让人快马送了十来斤瓜果给冯诞。
结果是冯诞回信说别这样劳民伤财,而元宏则在信里说再送来两筐,阿诞喜欢吃。
萧君泽心说你们两个都是不会统一意见的么?
然后回信这一季的没有了,反正到夏天了,不怕没的吃。
青蚨站在一边,撩起君泽的袖子,看他光滑白皙的手臂,目光带着困惑。
“别看了,这身子不会留下疤的。”萧君泽把黄瓜啃完,在一边的水盆里洗了手,又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再看青蚨一脸老母亲的忧愁模样,忍不住调侃道,“怎么着,你是不是担心我乱来,又找不到证据?”
“胡说,我在想不能让魏知善发现这事!”青蚨恼道,“另外,你还知道自己在乱来么?本来你就异于常人,若让人发现了,说不得便被收入后宫……”
“看你说的,我入谁后宫,谁当晚就得守寡,”萧君泽说到这,看青蚨似乎无法反驳的模样,笑出声来,“你居然还在看,你是不是还想在胳膊上点颗守宫砂啊?”
“一派胡言!”青蚨大怒,“你、你就要回南朝登基了,到时三宫六院,你要怎么瞒?”
萧君泽看青蚨真生气了,轻咳一声:“好了好了,戏言而已,你怎么比我还当真呢,说说南朝如今怎样了?”
青蚨这才作罢,说起了南朝之事。
萧宝卷发挥得十分平稳,在知道裴叔业有反意后,立刻下诏讨伐裴叔业,让崔惠景出兵攻打寿阳,骠骑司马陈伯之统率水军溯淮河而上,豫州刺史萧懿统领步兵三万人也去围攻。
裴叔业慌忙向北朝递了投降书,但那时萧君泽把洛阳弄得天翻地覆,咸阳王、王肃、元恪一番争斗,等元宏理清朝局后,都已经是三月了。
元宏接到裴叔业的投降书后,大喜,因着淮河的大将主将王肃刚刚被问罪,就准备亲自出征,带十万大军去接收寿阳。
“这个元宏,我都把国库的粮草一半都划拉到襄阳了,他居然还有粮草南征!”萧君泽思考着自己还是太善良了。
“可是他出来太晚了,”青蚨忍不住笑道,“当时,裴叔业想投降北朝,寿阳世家皆不愿意,与朝廷里应外合,加上裴叔业当时又气又急,直接病死,崔慧景将军只花费了半月时间,就已经攻破了寿阳。”
寿阳城破之后,崔慧景拿了裴叔业的人头回建康城,诸军皆有封赏。
而元宏没能吃上这口肥肉,生了好久的气。
“如今,南朝的局面,表面平静,内里却波涛汹涌,”青蚨感叹道,“他一月之中,要出宫二十多次,喜欢出门,却又不喜欢人多,每到一地,拆屋驱民,百姓不堪其扰。正月初一,天寒地冻,群臣在殿外等了一整日,许多老臣都倒在地上,他才吃过午饭后草草见了群臣一面。前些日子,皇宫失火被焚,他就新造仙华、神仙、玉寿三座宫殿,大刮江南……”
南朝群臣反而因此松了一口气,因为萧宝卷修宫殿时,便基本没怎么折腾朝臣了。
可是阴云依然在头上,大家都明白这是一时苟安,惶惶不可终日。
“崔慧景、王敬则、还有萧衍三位大将军,都希望拥你继位,”青蚨低声道,“只要你点头,他们就会起兵拥立你为皇帝,攻入建康城,杀了那伪帝。”
萧君泽笑了笑,微微摇头:“还,还不是时候。”
青蚨困惑道:“还要等什么时候,裴叔业不是已经死了么?”
“裴叔业毕竟是真有反心,萧宝卷杀他,名正言顺,反而提升了威望,”萧君泽淡定道,“只有他开始杀平叛功臣时,才是朝臣真正对他失望的时候,放心,不会太久了。”
他估摸着,也就是过两个月的事情了。
正是丰收的时节呢。
第128章 一件好玩的事
五月,襄阳城外的十几亩稻田已经挂上了漂亮的稻穗,数十名的军士昼夜巡逻,把每天都过来看稀奇的百姓们吆走。
“滚开!再让我看到你,别怪我手动!”一名士卒提着鞭子,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过来,大声怒斥责道。
几名矮小的黑瘦的汉子的露出讨好的笑,忙不迭地点头,纷纷从田边退走。
走了一段距离后,他们甚至狂奔起来。
过了一会,一名黑瘦汉子坐在树下,摊开手掌,露出的正是一把刚刚捊下来的饱满谷粒。
“老四厉害啊!”其它汉子纷纷夸赞。
“来,把稻子分了,这种子可要收好了,万万不能让人知晓,明年种出的种子,这种上两年,咱们便能有这吉稻了!”
“那是自然,两个月就能收的稻子,简直是神了!咱们回去可都别吱声。”
于是众人每人分了三五粒稻谷,拿布帛包了,悄悄回家,准备晒干后,放到隐蔽的地方。
同一时间,贾思勰看着稻田边已经被撸了差不多半亩地的稻子,气得直跺脚:“这些恶人,跟本不知怎么种这早稻,就这么捊了去,简直是糟蹋种子。”
“何必心急,你将种这早稻的心得写一篇笔记,”旁边的萧君泽微笑道,“到时,我用油印发到雍州各地三长手中,也将种子分上一分,推广开去。”
“这……”年轻的贾思勰有些忐忑,“万一有所错漏,岂不是误了农时?”
萧君泽随意道:“这一千多石的种子,能误多少田?我准备在襄阳发一份邸报,每月一次,将雍州大小诸事发于三长之手,我给你留下一块地方,你每月可以提前撰出下月农时宜种何物。”
贾思勰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听邸报上记的东西很多,便感激地答应了。
萧君泽点头,看贾思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不由笑道:“想说什么,直说便可。”
贾思勰小声道:“那花房,实在是拥挤了些,如今其中瓜果过于拥挤,有些受不住了,下官觉着,或许可以,再扩大几分……”
萧君泽有些头痛:“我倒是想,但一时半会,还真不行,你得排队到两个月后了。”
前几个月,他送了一些反季节瓜果给冯诞,结果震惊了整个洛阳。
一时间,到襄阳取经的权贵络绎不绝,对这里的玻璃花房惊为天人。
震惊之余,许多宗王世家都开始私下建自己的玻璃房,这也算是开发了玻璃的另外一种用法,如今,这法子已经向南朝江陵甚至建康城蔓延——成为各大世家们争奇斗富的途径。
玻璃坊的产量却受了碱的限制,产量上不去,很多世家都已经排队到一年后了,要给贾思勰挤出来,还真不容易。
贾思勰却已经很满意了:“夏季正是万物繁茂之时,只要能在深秋前筑成,便足矣。”
萧君泽也很满意,贾思勰在农事上真是一把好手,还十分善于总结成书,遇到就是大赚。
就在他想着用那少少的农业知识再指点一下时,一名亲随悄悄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两句,他微微挑眉,便和贾思勰分别了。
襄阳城府邸之中,一名挺拔儒雅的中年文士正静静站在客房之中,凝视着墙上的挂画。
那是一张襄阳城的规划图,鱼梁州的工业区、周围的宅地、建设中的街道、道路、渡口、农田在其上一眼俱全,已经筑好的地方,便用淡淡的绿色颜料晕染开,正在建设中的,便是红色。
与上次离开时相比,整个襄阳城,甚至已经有了几分追赶建康城的气势。
“这要如何比,”文士叹息,“这治世之能,怕是千古难见啊。”
“你来这,不只是夸奖吧?”萧君泽跨过门槛,笑道,“你不必亲自来的。”
“我若不亲自来,”萧衍转头,神色复杂道,“又如何能让殿下知晓我等诚意呢?”
萧君泽有些惊讶:“这么快的么?”
萧衍点头:“是啊,那伪王倒施逆行,远胜纣王,若不除之,便轮到我了。”
萧君泽邀请他坐下,让人送来了茶水。
萧衍也不客气,将朝廷这些日子的事情纷纷讲出来……
两个月前,平定裴叔业后,朝廷收集了他同党和曾受他恩惠的人名,列为名册,准备追究。然而,萧宝卷身边的宠臣们把这场追究同党行动,变成了他们收敛钱财的大好机会。
许多无罪之人,因为家中财富,全被诬陷为裴叔业的同党而杀死,没收其财,而那些真正的裴叔业同党,只要家中贫穷,却都无人理会。
萧衍的兄长萧懿在平定裴叔业之时,位居首功,成为朝廷尚书令。
结果没有过几日,宠臣茹法珍、王咺之就在皇帝耳边进谗言,说:“萧懿肯定会像你老爹那样把你也废掉,你很危险啊!”
于是萧宝卷的“做事不可在人后”机制瞬间被触发,开始收拾萧懿。
这事很快有人告知萧懿,萧懿却是个忠心的,说着人生自古谁无死,便接下了朝廷送来的毒酒,死前还对送酒的使者说:“吾弟萧衍在荆州,和北朝有勾结,是朝廷的一大隐患啊!”
萧宝卷深以为然,派人前来行刺萧衍,只是被萧衍提前发现,有了防备,才躲过一劫。
萧衍知道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于是便轻装简行,一路来请临海王……
“这,将军兄长难道与你有仇?”听萧衍完朝廷里的消息,萧君泽轻笑出声。
“唉,兄长……”萧衍无奈道,“他有为家为国之心,我虽多有劝诫,他却一意孤行,为之奈何?”
萧君泽凝视着萧衍,缓缓道:“将军,如今局势,难道你就真没有一争之心么?”
“若说丝毫没有,那必是骗你,”萧衍凝视着临海王那完美的面容,认真道,“但如今朝中还有崔慧景、王敬则等大将,若我妄然起事,说不得,便是下一个裴叔业。”
他哥被萧宝卷赐死,噩耗传到荆州后,他连夜召集心腹张弘策、吕僧珍、王茂、柳庆远、吉士瞻等人到府邸研究对策。
几人都认为,如果此时起兵,必然会被郢州的崔慧景、石头城的左兴盛、还有王敬则等大军围攻,徒然被他人坐收了渔利,所以,他们的想法,更多是北上襄阳,投奔北朝,更为安稳。
所以,萧衍连夜北上,想萧君泽举兵称帝。
如此,有崔慧景和王敬则支持,从东西两面攻打建康,加上临海王的血统大义,成功的可能,怎么也有七八成,足够了。
萧君泽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思索数息:“如此,那我便随将军南下。”
萧衍大喜,拜道:“为臣愿追随陛下左右!”
萧君泽挑眉:“事不宜迟,那咱们明天就走吧。”
萧衍起身,问道:“那大军何时动身?”
萧君泽微笑道:“没有大军,你拥立的人是临海王萧昭泽,不是北朝雍州刺史君泽,明白么?”
萧衍不是很懂:“可是陛下,您一但称帝,必然入主建康城,又何必……”
他其实很眼馋襄阳的水军和那只铁骑,有那水师,怕不是能直取建康城。
“时机未至。”萧君泽抬头看着墙上的市政规划图,“这里,我暂时还不能放手,你可在城中游玩一日,我去向属下交代一番。”
萧衍神色凝重,点头目送着临海王离去。
他心中莫名多了一丝忧虑,为何,他觉得,临海王对南朝大位,似乎,并没有多在乎?
“什么,你要离开两个月?”崔曜眉头紧皱,小声道,“我能一起去吗?”
斛律明月眉头一抬,眉开眼笑道:“你怎么可能同去,襄阳城诸事繁多,阿泽让你来,不就是这时派上用场的么?应该我同他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