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我不穿了!—— by九州月下
九州月下  发于:2024年0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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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恪整理了一下混乱思绪:“那,计将安出?”
一个时辰后,太子走出冯家宅地,神色有些复杂地回望了一眼。
他既佩服于君泽计划的简单,又欣赏他的果断。
当然,生气还是有些生气的,他居然敢觊觎本太子!
但生气之余,又有些小小的自得,感觉自己除了有明君之相,还能是很有魅力……
十七岁的少年伸手捂住脸,嗯,君泽若是,若是不要那么强势就好了。
他是很愿意和他共度春宵……
但,元恪一时也过不了心里那关,罢了罢了,反正日子还长,先拖着君泽,稍做避让,不要太过亲密,等自己登上皇位,他难道还敢肖想君王不成?
宅院之中,看元恪走了,萧君泽目光幽幽,缓缓坐案前,冷笑一声。
他当然知道元恪对他的心思,在利用完他之前,也不想将两人的关系闹得太僵,所以,他干脆反其道而行之。
真是没有一点难度。
他单手托起头,看着窗外层层乌云。
想要阻止元宏南下,最好办法就是激化宗王和太子的矛盾。
如今朝廷的大权,都依赖着诸姓宗王,他们是元宏改制的最大支持者,手中不但掌握着武力,还掌握着朝堂,甚至元宏先前重病之时,向诸王说过“若我儿不肖,彼可取而代之”。
而未满十八元恪,面对这些又有军权又有威望的长辈,压力是非常大的。
历史上,孝文帝死后,元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诸姓宗王全部杀掉,他们之间的矛盾是天然存在的。
萧君泽觉得,如果孝文帝还想要自己儿子继位,那必然也是要想办法,削弱宗亲势力,至于“彼可取而代之”这些话,听听就好,谁要是当真了,那可就不礼貌了。
元宏的弟弟里,也就元勰是个能干又听话,还忠心的小天使,其它几个,那是一个赛一个废物,只需要元恪稍微表现出敌意,便能刺激出他们的反骨。
尤其是元禧,气量狭小,做事冲动,如今孝文帝暂时疏于政事时,已经开始排挤弟弟元勰,有了独揽大权之意。
孝文帝对亲属太好了,好到让元禧和几个弟弟,已经忘记他们权势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存在。
他拿起笛子,在指尖转了个圈儿,起身,准备去见冯诞。
有些事情必须给冯诞打个招呼,没办法,元宏感情太丰沛了,也不知道一个皇帝,怎么就能对亲戚们感情那么深,稍微有个弟弟不听话,就会破防。
要是把他气得病情加重,元恪上位,到时麻烦的还是自己。
唉,真是好辛苦啊!
萧君泽微笑想着,走出房门,伸展双臂,向后扩了扩胸,露出一排漂亮洁白的牙齿。
“什么,你教元恪去朝上参咸阳王罪证?”元宏听得皱起眉头,在冯诞怀里挣扎着就要起来,“不可,元禧本就因少府一事不喜,若是元恪当众伤他颜面,他必不干休。”
“就是要不干休啊,”萧君泽拈着桌案的上核桃仁,抛进嘴里,“这些日子咸阳王给殿下找了多少麻烦,你还不许殿下略做反击么?”
元宏不悦道:“你这是惟恐天下不乱,元恪应以仁德,弥合关系,诸王都是他的基石,岂可自毁?”
“陛下啊,太子已经长大了,你应该让他放手让他去做,”萧君泽叹息道,“太子没有您的威望,您不是不知道。”
元宏沉默了,他当然也知道此理,但幼年孤苦的他,十分看重亲情,实不愿意看到一家人反目。
“所以,让太子放手去做吧,咸阳王贪婪无度,你骂他几句,他何曾放在心上,”萧君泽低声道,“不如陛下这次,便做壁上观,看看若您不拦着,诸王又会如何对太子殿下。”
元宏叹息道:“你一定要我在死前看这些么?”
萧君泽翻了个白眼:“装什么傻,你儿子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你若看着,他们下场还不会太惨。”
元宏沉默了一瞬:“你是,不想让我南下?”
萧君泽淡定道:“只是最近不合适,我答应你,只要你保重身体。等一年过后,必全力让你南下!”
只不过那时候,他或许要换个身份和他见面了……
元宏展颜:“那便一言为定!”

萧君泽劝服元宏,转头又去告知太子元恪这消息。
元恪本还有些犹豫不决,但在知道父亲已经默许此事后,立刻精神百倍,在朝堂上大肆揭发咸阳王元禧的不法之行。
元禧长这么大,除了皇帝,还从未被人如此指着鼻子大骂,当场也没有客气,揭发了太子元恪放纵男宠弄权,假公济私等等私德问题,把少府的责任推卸到太子身上。
他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揭底揭得干脆又狠毒,一时间,整个洛阳都知道元禧到处挑选美女,强取豪夺,还有私占盐池,将大半的盐税收入府库,还私下里对皇帝多有非议……
同时,大家也知道元恪冷落太子妃,和几个亲随不清不楚,给他们官职和钱财,眼看和南边那个萧宝卷没什么两样!
后边这个攻击直接让元恪破防了,如今北朝都在看南朝的笑话,说他像萧宝卷,这已经不是人身攻击的范畴了,分明是最恶毒的诬蔑与诅咒。
偏偏这个时候,陛下因为旧疾,没有处置,只是让人“严查”。
这下,两边便都开始收集证据,意图拌倒对方,而这场斗争,也在有心人的放纵下,变成了宗王与太子的角力。
元禧年长,与诸王宗亲关系紧密,元恪虽年幼,却有太子大旗,有许多汉族权贵都愿意支持他,削弱打击王室宗族的势力。
但这一切,都和萧君泽没什么关系。
元恪忙得根本没时间来寻他,朝廷其它臣子也被这场大战席卷,分不出太多心思。
萧君泽一边围观,一边看还有哪些麻烦的人物没有入坑。
腊月,萧君泽在洛阳皇宫中陪着冯诞吃羊肉火锅。
煮好的羊肉在雪白肉汤中翻滚,汤里的胡椒是许琛从占城那边带过来的,君泽放得十分豪爽,汤自然也很是好喝。
元宏和冯诞同享受一个铜炉火锅,元宏还抱怨着没有胃口,要冯诞给他挑这挑那,看得萧君泽眉头紧皱,托着头思考自己的存在感真的有那么低么?
元宏喝下一碗汤,略微出了汗,瞥了一眼一脸嫌弃的君泽,不由轻嗤道:“怎么不继续劝了,恪儿可还在指望着你帮他说情呢。”
萧君泽无聊道:“你又不是傻子,朝堂如何,你心中有数,你真是放心那几位兄弟,宫庭禁卫便不会是于烈这个孤臣了。”
元宏叹息道:“君泽啊,你看得如此清楚,真不怕朕忌惮么?”
“你不怕,”萧君泽随意地拨弄着调羹,“我有大志向,在你眼里,北朝才是天命正统,南朝那萧宝卷扶不上墙,我是不会去的,只能支持北朝大业。”
元宏悠悠道:“那你怎知,朕放心将你留给太子?”
萧君泽倒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托着头,目光瞄向了冯诞。
元宏忍不住坐直了身子,与他四目相对,一者感慨,一者自信。
冯诞却是有些困惑,目光在元宏和君泽间来回,皱眉道:“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
萧君泽向元宏挑挑眉,元宏无奈地摇头,抬头对冯诞展颜一笑:“没什么,只是在说朝堂。”
见冯诞还是有些困惑,萧君泽便笑道:“朝廷里有你在,陛下当然是放心让我为太子效力。”
“不错,诸王之中,元勰让朕安心,但元禧……唉,只望他能明白朕的一片苦心,”元宏叹息道,“这几日朝中乱相,朕不是不清楚,但思虑许久,终还是决定,能做便做,不把事情留给元恪。”
冯诞心中沉重,安慰道:“陛下,徐太医已经说了,您的病已经痊愈,只要莫要劳累,便无大碍,莫要思虑太多。”
元宏微笑道:“正是因为如今还好了些,这才要清理朝廷,多做安排,否则,等到哪日大病,怕是来不及。元恪等人在朝廷里的相互攻击,从来都不是要害所在,而在于朕支持谁……”
说到这,他对君泽冷哼一声:“就是因此,小狐狸才过来做陪,否则,他宁愿在家里摆弄吃食,也没兴趣来见你。”
“你们二人亲密无间,我过来,怕是都打扰了陛下雅兴呢,”君泽也在一边点头认同,“话说兄长,你平日那么忙,我不打扰你,不是更好么?”
“那不同,”元宏悠然道,“平日操劳,偶尔有你相陪,倒也解乏。”
冯诞给他递了碗汤:“你们分明彼此关心,却总是喜欢斗嘴,让人看得心烦。”
萧君泽和元宏同时莞尔,对视一眼后,对彼此的默契都颇为满意,各吃各的了。
他们都明白,元宏相信萧君泽,是因为有冯诞在,于皇帝而言,有冯诞在,君泽怎么都会选择北朝,而有君泽在,万一皇帝身体不行,有君泽在朝廷上,也能护住冯诞将来平安。
但这些话,就不用对善良温柔不喜欢把人往坏处想的冯诞说清楚了。
这属于是同类之间的“懂的都懂。”
就在萧君泽直接走皇帝路线,让元宏下定决定敲打宗室诸王时,朝中诸王争斗,也进入了白热化。
腊月除夕的前一日,元禧甚至等不及到初一的大朝会,便亲自前去皇宫,带着几个弟弟向元宏哭诉,说自己被侄儿欺负得要没法过了,要求元宏管管太子,给他们一个公道。
而元恪也在现场,眼看两人又要相互揭短,元宏无奈地阻止了他们,然后表面上各打了三十大板,罚俸闭门各三个月,每人领了一顿骂,元恪失了少府的职位,而元禧则从尚书令这一职位,提拔为太保,兼领司州牧。
按理,这似乎是惩罚了太子,给元禧补偿——毕竟太保可是和太尉、太傅同阶的三公一职,再显赫不过了。
但结果,元恪回宫后便庆祝了一夜,让宫中尽情歌舞,通宵达旦。
元禧则气得正月初一的朝会都称病不来了。
原因是尚书令是实打实的权臣之职,堪称宰执,而太保只是一个虚阶,早就没有实权了,虽然还有司州牧(首都市市长)这一实职,但却差尚书令太多太多。
这个处罚,太子一方,可说是大获全胜,这年自然过得快乐无比。
正月,洛阳大雪,黄河冰封,原本热闹的河阴镇上,却比两年前,多了许多荒凉。
镇上商铺早已经没有最初的简约,大多重建得十分繁华,雕梁画栋,厚重牌匾,再不是先前的简陋招旗。
街边的小摊小贩全然没有了踪迹,街上的行人衣衫破旧,面色愁苦,街边的乞丐随处可见,还有些已经被冻得没有气息的尸体。
彭城王元勰坐在酒楼上,对君泽轻叹道:“咸阳王执掌少府后,对镇上育幼院、食堂事务等多有裁撤,又将许多匠人录入匠籍,引得逃奴四起,这镇上商铺,也多被世家得去,匠人成为官籍后,所得微寒,无力购买杂物,如此,街上的小贩,自然也就没有踪影……”
他回想起当时君泽经营这里工坊时,繁华不输洛阳,街上甚至见不到一个乞丐,所得收入之富,甚至能疏浚北方运河。
运河一成,朝廷的粮草、草原牛马,都能互通有无,已经成为如今国库一大收入来源,简直是利在千秋。
但君泽才走不过一年多的功夫,这个繁华的城镇,便已经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下来,实在让元勰和元宏这些做正事的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那又如何呢?”萧君泽漫不经心地捏起茶碗,“总不能让我去当这少府令吧?”
说是约他出门赏雪,啧……
他微笑道:“彦和啊,这雪可不兴赏啊。”
元勰笑了笑,坐到君泽身边,指着窗外道:“君泽你素有大志,陛下看重于你,又何必在雍州浪费年华,只要你点头,中枢之职,可任你挑选。”
君泽最强大的能力,就是真的能给朝廷带来财富,元勰跟在君泽身边过了两年有钱的日子,这又回到从前,倒也不是不能过,但总是怀念啊!
那种肆意花钱,不够就可以尽管要的日子,被陛下无情地打断了,元勰这些日子过得超级不顺心,尤其是陛下为了南下,把国库的钱抠了又抠,要不是国库里实在没了油水,元禧也不至于直接把河阴镇的工坊吸干了。
君泽当然拒绝:“我便是觉得洛阳不好施展,这才去了襄阳,怎会又自投罗网。”
元勰还想再劝,却被君泽转移了话题,说到茶道上。
茶叶的喝法算出口转内销,如今在洛阳也十分流行,几乎家家都备上了茶筅,元宏还打着汉化的名义,常常让大臣品茶,算是茶叶在北朝推广的最大功臣。
元勰也没强求,和他一起以茶叶联系人心感悟,求得佛家的寂静欢喜之意。
萧君泽默默看了一个远方冒烟的巨大烟囱——以前的新年,除了铁坊,其它的工坊,都会放假,过一个丰足的新年。
他垂下眼帘,漠然将茶碗端到嘴边,轻抿着那淡淡的苦涩味道。
没什么好遗憾的,在放弃河阴镇时,他就已经知道结局。
知道会有无数人因为他的选择而痛苦流血。
但世道就是这样,只会更坏,不会更好。
我在等你们反抗,只要你们燃起一点星火,我都会护住,直到燎原之日。
到那一日,便能终结这乱世……
“君泽?”元勰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萧君泽转过头,微笑道:“我在想元禧会如何报复这一局。”
元勰皱眉,他生性纯良,对这些事还真想不出来,于是请教:“你认为呢?”
“我觉得,他会对付王肃这些被陛下重用的南朝降臣,”萧君泽轻笑道,“说他们有逃回南朝之意,必然有效。”
至于勾结南朝的证据,以自己在南朝如今的势力,还是很容易创造的。
到时,萧宝卷和北魏一南一北,各来一场大案,足够让这新年热闹起来……

南北朝时,两国官吏都有南逃和北逃的惯例。
北魏的重臣王肃就是五年前从南朝过来,被孝文帝赏识,如今已经是一方重臣,不但是豫州刺史、扬州大中正,还都督着淮南诸路军事,官职在萧君泽之上。
但他最近的情况有些不太好,因为他的官位太高,早就引起宗室诸王的嫉妒,言语中伤从未少过,他在北朝毫无根基,只是凭借着元宏的信任,身居高位,是再好不过的靶子。
元勰明白这一点,不由得多瞥了君泽几眼,目光里带着感慨和钦佩。
君泽冷漠回视:“不要以为你在心里骂我我就听不见。”
元勰忍不住笑道:“哪里有骂,只是感慨君泽你多智如妖,找的靠山,寻的靠山,真是靠谱不过了。”
君泽太厉害了,直接搞定了冯诞,连带着都可以不给陛下好脸色,更是他元勰的朋友,又得了太子元恪看重,加上陛下有心将女儿许配给他,还有在工坊上的敛财之能,在宗室眼中,已经是妥妥的自己人了。
连元英这些偏远些的宗王,在襄阳与君泽共事的一年多里,也已对他钦佩无比,哪像王肃,人憎狗嫌的,大家都不喜欢他。
君泽轻哼一声:“有时事情太简单,也挺无聊的。”
元勰笑而不语。
王肃果然被盯上了,随后的日子里,北魏的南徐州刺史沈陵又投降了南齐,为什么说又呢?
因为这位北魏南徐州刺史沈陵,本来就是五年前,和王肃前后脚从南齐逃到北魏的,这一年时,他们居然又逃回去了。
萧宝卷拿这位沈陵当标杆,无缝衔接地让他当了南边的徐州刺史。
这事一出,和他关系十分要好的王肃就成了众矢之的,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王肃肯定知道这事,必然是给沈林打掩护了。
而这时,南朝也逃过来一位将领,他告密说王肃计划南逃,说得活灵活现,有鼻有眼。
元宏当然不以为意,他认为王肃和南朝有杀父之仇,不可能回去。
但朝臣都劝他,说和王肃和杀父之仇的是萧颐,如今他死了,南朝也早就被篡位,萧颐的儿子兄弟都被杀光了,王肃回去合情合理——他在南朝的老婆谢氏女前些日子还找过来,和他后来娶的公主来对峙呢。
不止如此,整个朝廷对南朝的降将都充满了敌意,似乎就担心他随时会回去。
没奈何,为了消除这种草木皆兵的气氛,元宏只能下令严查,准备还王肃一个清白。
萧君泽将一把小米丢给笼子里的咕咕,灰色的咕咕埋头大吃,任主人用纤细的手指抚摸他的羽毛。
鸽子做通讯,效果其实不太好,它只能飞回家,属于是单程车票,需要有人把它带去目标地方,再放回去。
不过好在,如今他需要通讯的地方,也就洛阳、襄阳、建康这三座大城,多养几只鸽子就好,问题不大。
至于全国性的信鸽网络,那耗费太大不说,还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他指望这个,还不如指望搓出电报机呢。
看咕咕吃完了,又用红眼睛歪着头看他,萧君泽摇头:“不能吃太饱,吃太饱你飞得慢了,被隼吃掉多惨啊。”
鸽子咕咕了两声,飞走了。
萧君泽看着信,露出微笑。
信里没什么重要的内容,只是让人向萧宝卷揭发大将军裴叔业的背叛之心——裴叔业已经去信北魏,问可不可以投奔北朝。
同时,让人用萧宝卷的诏书,送给正在淮河驻守的北魏刺史王肃。
萧宝卷根本不耐烦管理政务,印信平时都是茹法珍这些亲近宠臣在掌管,只要给钱,出些乱来的诏书都没问题,更不必说这种对朝廷有利的正事诏书了。
那盖的印,可是传国玉玺,王肃收到都是赚了。
没过一月,整个北魏的朝堂上便已经剑拔弩张。
一切的一切起源,只因为朝廷找到了王肃通敌的证据。
不只是王肃和南朝萧宝卷互通消息,信中,萧宝卷愿意让他回去,并且愿意将当年平定他父亲叛乱将领黄瑶起交给他。
而代价,代价是让准备投降北朝的大将裴叔业不能按期投奔北朝,用裴叔业的人头,换回王肃在南朝的富贵。
毕竟裴叔业当年也是宁蛮长史,和黄瑶起一起杀你父兄,你不想报仇吗?
而更稳固的证据,是南朝大将军裴叔业,是真的去信给了北魏豫州刺史薛真度,询问他可否投奔北魏之事——当然,不止是投奔,因为萧宝卷怀疑他有二心,所以,他决定把镇守的淮南重镇寿阳一起送给北朝。
而这信让王肃扣压下来了,他解释说是自己只是没有及时交给朝廷。
这下,纵然元宏相信王肃,在这样重量级的证据面前,也没法再绝对相信他了。
毕竟,朝廷并不是他的一言堂。
王肃亲自回到洛阳,向皇帝解释,他虽然收到南朝招揽,但却并未回复,陛下以国士待他,他当然也以国士报之,怎么会相信萧宝卷那反复无常的小人。
元宏依然相信他,但却还是解了他的职——他需要向朝臣做个姿态。
但他依然保证,等回头就找个由头大赦天下,到时很快,就会重新启用王肃。
这两位感情丰沛的君臣还抱头痛哭。
哭完,元宏还顺便把王肃多年经营的大军与诸将,打散到诸军之中,免得多生事端。
正月过后,萧君泽准备回到襄阳,因为这里即将成为是非之地。
但走之前,需要和元勰、冯诞这些个朋友道别。
二月中旬,洛阳郊外已经有了一丝春意,马场在寒冬过后,重新开业,附近也早就是权贵们郊游踏青的胜地。
萧君泽坐着马车,打着哈欠——昨天和元宏道别,那家伙硬是顶着病体,和他聊到深夜,要不是冯诞阻止,他能熬个通宵。
不然,他就骑马过去了,但为了不疲劳驾驶,他便用了冯府的马车。
顺便补一会觉。
然而,就在他闭目养神,准备去马场准备和元勰聚会时,突然间,马车车壁上传来成串,重重的“哚哚”声。
“有刺客!”周围的侍卫大哗。
“公子小心,有弓弩手悄悄埋伏在街道的屋顶!”车外马夫和护卫都是冯府的亲卫,街上人声大哗。
就在此时,突闻马匹一声痛呼,人立而起,带着萧君泽的马车,在街道前横冲直撞。
萧君泽微微皱眉,在摇晃的马车里思考了一下,放弃了马车上的安全带,而是拿出小刀,一个旋身,扒住车门,纵身而出挂在横轴上,一刀割断了挽绳。
四轮马车的优势瞬间体现出来,虽然靠着惯性前行了一段,却没有倾倒,萧君泽翻身下车,回视着周围袭击来的刀手们,露出一点微笑。
终于,有点刺激的东西了。
他挽起袖子,对着已经靠近他的刀手,从马车上抽出一根长有一米的三棱铁刺,嗯,在这里,这东西叫“锏”,对于近战来说,它可是比刀更好用存在。
尤其是对如今锻造工艺不过关,大多是生铁铸成的长刀,那是一锏断一个。
他不需要支持多久,这里是权贵游玩地,过不了片刻,就会有人拔刀相助。
接下来的陌生刀手们一番砍杀,伤了不少人,萧君泽亲自捉刀,和这些刀手人拼杀了一番,受了一点小伤——右上臂被划了一个两寸长的伤口,不深,但流了不少血。
而刺客们则被捉了几个活口。
朝廷命官在洛阳城外被埋伏,这事瞬间震惊洛阳。
元宏大怒,要求彻查到底,这些死士,原本被养在山里,也不知道自家主人是谁,问起来,就是城中宗室,但查来查去,却查到元禧头上,虽然后者矢口否认,但元宏依然大怒,认为是元禧觉得君泽给元恪出的主意,所以报复——是的,元恪最近特别喜欢说君泽帮他向皇帝说情这事。
于是剥夺了元禧爵位,将他圈禁在华林都亭,此事震惊朝野。
不过,元宏却私下对萧君泽解释:“这事多有嫁祸之相,但,朕私下查之,却见元禧居然……多有逆反之举,却是不得不借此,将他圈禁。”
冯诞私下告诉许君泽,元禧居然在私下里,悄悄诅咒陛下病故,让他摄政,不仅如此,还私藏了不少兵刃,私下里还有对亲信多有欲杀太子之意。
萧君泽倒是不介意:“那真正动手的,是谁呢?”
冯诞的叹息更重了:“是,王肃。”
萧君泽笑了起来,还颇有些自得:“果然是他。”
冯诞无奈地摇头:“你真不怕死!”
“王肃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萧君泽微微一笑,“我和元禧斗这一场,把他殃及池鱼,加上我又与诸王交好,他不嫉妒才怪了。”
同样的南国之人,王肃处处被排挤,好不容易登上高位,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政斗牵连,而这事,还是因为君泽而起。
那么,他借着刀,杀君泽,再把元禧拖下水,也算是个挺完美的计划。
“对了,陛下那边的怎么样?”萧君泽又问。
冯诞笑了笑:“放心吧,陛下不是伤怀之人,知道王肃是气急,只是打算不再重用他,觉得自己没能护住王肃,让他冲动行此错事,有些愧疚罢了。”
“那便好。”萧君泽点头,“既如此,我便要回襄阳了。”
冯诞叹息道:“快些回去吧,我算看出来了,你在洛阳,总有事端。”
“哪有,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萧君泽抱怨。
冯诞送他到洛阳的石窟寺外,微笑着说准备给君泽也建一窟,写上他的名字做供养人。
萧君泽看兄长一片好意,便没拒绝。
他的这场大戏,还算是过瘾。

从洛阳到襄阳的路程,半是群山,半是平原。
车队行到宛城,便进入了南阳盆地,这里道路平坦,物产丰饶。
宽敞的土路上,十来个汉子穿着塞了稻草保暖的袄儿,拿着一人高的朴棍,走在宛城外的官道上。
一支三十余骑士簇拥的车队从他们身边经过,这些汉子面带恐惧和敬畏,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只因车队的骑士们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皮甲,面目冷峻,一看便是百战之师,万万不能招惹。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名二十来岁、打扮和刚刚的汉子们没什么区别的黑瘦青年,正在那马车之中,伏跪在地,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一眼。
“你说,你叫孔舒,也是从南边来北朝的?”一个悦耳好听,带着丝丝尾音的声音从青年头顶传来。
“是,是的,”青年颤抖道,“草民孔舒,太和十八年,和沈大人一起北逃,归入沈刺史家的奴籍。”
“那你怎么会在宛城路上,还想偷马儿豆饼?”那声音带着笑意问。
“回、回贵人的话,”青年惶恐道,“前些年,沈家主被朝廷排挤,养不了几千部曲,便将我等贩卖给了李家,李家又把我们卖给了洛阳的宗王家中……”
他也十分无奈,十五岁那年,家中需要丁役戌边,他是家里最后个男丁,谁知入了军中,便被裹胁着逃到北朝,又被卖到了洛阳。
后来,彭城王将他和一些丁役送入马场,接着又因为河阴镇的工坊人手不够,调他入了工坊。
“……工坊的坊主冯家公子真是一位大善人,”孔舒眼睛里带着向往和期盼,“那里能吃得饱,虽然累些,也能有工钱,那位坊主还放了我们的奴籍,让我们成了良民,只要再多些日子,我就能存些钱财,买上一块地,安稳下来……”
“可是后来,后来那位公子去了襄阳,咱们的天,一下就塌了,”孔舒眼睛里满是泪水,“我当时想和公子一起去襄阳,可又怕啊,怕又过那种无家可归的日子,就留在了河阴镇上……”
接下来的日子,他甚至不敢过多地回忆:“工坊并入少府后,吃食不到从前一半,做得不够,每天都要吃鞭子,好多人受不住,被活活打死,大家都不知道能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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