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宏神情一动:“在何地,还请阿泽你带我一观。”
果然,有需求就有地位,这片刻之间,他语气就温柔起来,怒火也瞬间熄灭了。
萧君泽随意道:“那陛下先说,要怎么处治为臣呢?”
“处置什么!”元宏大手一挥,“你要有一千具精甲,便是大功一件!若有两千棉甲,朕也不追究此事。”
若有一只三千人的精甲大军,在战场上,那简直所向披靡。
萧君泽微笑道:“其实,除开明月他们身上的精甲,多的,我一具也没有!”
元宏脸瞬间黑了下去。
“不过呢,”萧君泽话风一转,“我做了一件锻甲器物,借风水之势,只需一日,便能出精甲二十具。”
元宏眼眸一亮,立刻起身:“在何处,何地?速速摆驾!”
宽阔的道路上铺上了沥青混合的碳渣,平整又坚固。
道路两边用青石板铺上了排水沟,排水沟边还种上了当地最常见的泡筒树,不过因为春天没来,这些树木都有几分凄凉地对着苍天,反而让这新建的街道多了几分古朴的模样。
树木之后,便是一排排民房,许多店铺已经挂上了铺旗,有卖酒的,有卖油的,还有笔墨纸砚、米粮食铺。
“这,为何不设市井?”元宏有些疑惑,问道,“这镇上为何不修筑城墙?”
萧君泽随意道:“这里洛阳不过二十里,真有大军打来,也是去洛阳,这里设不设城墙,有什么必要?”
元宏正色道:“如今盐务、铁务皆在此地,必成重镇,如此紧要之地,岂能不设关卡?等朕回去,便让彦和征发民夫……”
“古语有云,山川在德不在险。”萧君泽打断道。
修个毛线的城墙,这以后都是他的东西,他都不用弄出火炮,把超大配重的投石机弄出来,也能让这些城墙毫无用处,现在在这里修城墙,不是影响他以后圈地皮么?
元宏被噎了一下,瞬间不悦:“此话也就骗骗不知世事的腐儒,以你见识,岂会当真?必是舍不得钱财!”
萧君泽被戳到要害,一时眯起了眼睛,冷漠道:“你还要不要看神器了?”
元宏见自己说对了,不由洋洋得意,对冯诞感慨道:“唉,小孩儿,毕竟年轻,所行所知,少些轻重,唉,朕也是从年轻人过来着,可惜这年纪大了,便没那天下无敌的雄心了,唉,阿诞你平时就要多指点少年人,否则他们不知要吃多少……嘶!”
冯诞默默地收回手,对君泽微笑道:“他心情好时,便要得意一番,你莫与他一般见识。”
萧君泽轻哼道:“放心吧,他必要付出代价。”
元宏摸了摸鼻子,不由感慨这孩子真是小心眼,一点都不经逗。
一行人走过长街,元宏目光偶尔瞥向街道中的小巷,见都是一些草木棚房,有些好奇想去寻访一番,不过今天的重点不是这个,于是便耐下性子,沿着下一个半圆形的街道,进入了工坊之中。
在萧君泽的带领下,元宏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座巨大的水轮。
那水轮高有三丈,在这二月初河水初初解冻的时节,在一条新挖的沟渠里缓缓转动。
水轮连接一根转轴,接通了一座高有两丈的大宅,大宅无门无墙,只有一个滚轮,在转轴的推动下缓缓转动,将一个稍微厚一点的长条钢板,压成平整的不规则钢板。
他仰头看着那巨大的水轮,一时间,心神为之所夺,如此庞然大物,驯服天地伟力,为人所有用……
这是何等智慧,何等地体会天心……
旁边的萧君泽一点也不意外,只是静静地等着,等着元宏回过神来,再带他去看后边的车间。
在北南朝,水利锻打其实并不是什么高科技。
尤其是在淮河以南的地方,水网密布,各门大户都喜欢修堤筑坝,用来做磨坊或者水车。
北朝虽然水网不密,却也一样是在使用的,只是数量少些罢了。
要大规模用铁甲的关键在于,生铁是非常脆的,必须反复锻打去除杂质,加上中原煤矿普遍含有大量的硫,高炉出的铁水质量实在是过不去,这才是铁甲无法大规模装备的原因。
但这种问题,在后世是可以解决的,那就是在炉外修一个热风炉——不让热气直接变成废气逃跑,而是让他回到炉子里,多保存一会,就是将炉温提高个几百度。
而这几百度,就是生铁和熟铁的最大的区别,这才是铁产量的最关键的限制。
否则,普通的生铁,其实论质量也就和青铜相差无几,只优秀在铁更便宜罢了。
但这些对萧君泽来说都是能解决的问题。
他一开始,就用炼焦炭来去除了煤炭里的硫,用的高炉也是后世反复改过的,虽然达不到转炉炼钢那种直接出钢水的程度,但将生铁和熟铁融合,多加一个步骤出钢,在这个时代,却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而想要做得更好,那就可以增加流水线做业。
他的冷碾机原理很简单,它就是一个实心的大圆筒,其中是铜,外面包着一层铁皮。
凭借着巨大重量,稍微冷却过后的铁板压薄,这种重量人力是很难达到的,所以他专门让人引黄河水入渠,修了一个堤坝,凭借水力推动巨大水轮,再借齿轮推动这个碾钢板。
接下来便是用水捶给甲片打孔,将铁片用锯子锯下,这些甲片就是原材料,再用细铁环一个个固定,就是一件简易的两当甲,也可以把它们缝合在牛皮上,便是一件乌缀甲;把甲片锯大些,打出轮廓,缝在前胸后背,就是一件明光铠。
当然,也可以趁热把铁水拉成铁丝,用铁丝缠绕成弹簧,再把弹簧竖着从中间剪开,变成一个又一个手指粗细的小铁圈,把小铁圈一个个地像钥匙扣那样相互连接起来,就是一件巨贵重、非大富大贵不可得的金丝软甲了。
但这些都是一些编制的活,不需要专业人士,很多女子都能缝上去,当然已经不能成为产量的阻碍了。
其实按萧君泽还悄悄地生产了一些钢管,质量不咋地,又重又粗,得一个壮汉用尽力气才抗得动,他只暂时收藏起来,没有拿出来使用,毕竟还不到时候。
他还借用河阴镇的公共厕所做了硝田,储备了不少高质量的硝石,但这些事情,都不必让元宏知道了。
嗯,以后有机会,说不定可以让元恪知道。
元宏看着这三种铠甲都在其中,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冯诞在他身边扶了他一把,他便顺势倒了过去,虚弱地对少年道:“君泽啊,你有如此大贤大能,朕都有些担忧,是否有一天,你也能凭借这天地之力,颠覆人间……”
萧君泽随意道:“那是必然的,所以陛下怕吗?”
元宏不由大笑出声:“能遇到君泽,得见这古今天下大势滔滔,正当激流勇进,岂有畏惧之理?”
萧君泽点头:“很好,那咱们谈谈价格了。”
元宏听了萧君泽条件,不由得摸了摸下巴。
“你想同去南征,这倒是不是什么难事……”把这小鬼放洛阳他也不放心了,元宏眉头紧皱,“但要申斥李冲等人,却是易引人心动荡,至于你说的兵制……”
他忍不住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让难以生存的流民与军士,前去南阳开拓,赏田免税,但战时,需要让这些人出人丁和甲胄参与战事,这有些类似于战国时魏武卒,但后来因为无田可赏,魏武卒便渐渐退化成了比奴隶还不如的普通士卒。
“你这是,想裂土封王么?”元宏忍不住轻声问道。
“这是在解你难题,”萧君泽不屑道,“裂土封王,我去南朝不能作么,要来你处?六镇迟早成为朝廷大患,修河能解一时之难,却难以长久,这你不会不知吧?”
元宏默然,他当然知道北方六镇将来必然会出乱子,但朝廷如今主要方向,都会是南征,自然只能苦一苦北方将士。
“当然,你也不用急着答应,”萧君泽淡定道,“你不论早晚,你既然知道了,便必会选它,不是么?”
六镇是元宏心里的一块大石——或者说底层鲜卑胡儿的出路,一直是元宏忧虑又无解的所在,在他的计划里,南征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将南方的土地分给北方人。
但他也明白,南征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必然要好些年相互拉扯,反复争夺。
于是元宏更加默然。
过了许久,才低声叹道:“申斥李冲等人,朕不能不顾及他颜面,私下发个书信,你看成么?”
萧君泽微微挑眉:“成!”
答应了萧君泽,元宏又在这巨大的工坊里流连了许久,还想动手亲自去摸一下那巨大滚轮,让萧君泽不悦地把手拍开,怒道:“没看到上边贴的安全生产重于泰山么?这玩意把你手绞进去,可不是没了手就算的,它会把你也卷进去,变得和板子一样平!”
元宏受教,然后又去看那些裁剪铁片的匠人,顺走了一块铁片,在手中反复把玩。
流水线上工人不知道这是皇帝,但又不敢反对,一时间,眼睛里充满了怨念和委屈。
“你做什么,这些玩意是要对账的,少一片他会被扣工时!”萧君泽抢下他手下的铁片,还给人家,“想要铁片,看到那边的边角料了没有?那个才是不要的。”
元宏无奈地摇头,但还是有兴致地去角落里,挑了一块巴掌大小,没有磨平的铁片,决定把它当成宫里的一个摆件,这玩意可比那些镜子玉雕得他心多了。
萧君泽于是又拒绝了元宏在周围转转的意见,让他别给禁卫和草民们添麻烦。
然后便把他们送回洛阳皇宫,中途,元宏随意给李冲写了一封信,意思大概是,朕的左仆射啊,你要求朕惩罚君泽,但是君泽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就别追着找他麻烦了,他生气了,朕也会难受,就这样过去吧,你也别让你手下参他,事情到此为止!
他反复审视了一番,又把信给君泽看:“你看,李冲毕竟于国有功,朕也不好说重话,你也别揪着了,可好?”
萧君泽看完,点头道:“我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就这样给他吧。”
元宏很满意,吹了吹信上的墨迹,让人装入信中,封上火漆,给李冲送去。
萧君泽便和元宏告别,回自己书院去了。
元宏于是便满意了,走到在一边看书的冯诞身边,笑道:“哎,今日居然占了个孩儿的便宜,等君泽及冠,必要给他娶一位公主才是。”
就这么几个条件,就赚到如此利器,他感觉赚到了。
“君泽才未满十三岁,你也太急了些。”冯诞摇头。
“这孩儿,心不在北朝,”元宏叹息道,“虽然做了许多利民之举,但朕看得出来,他生性冷漠戒备,来这两年,也就与你亲近些,并未真将洛阳当作家乡。”
冯诞笑道:“君泽还小,等他大些,身边人都是我朝之人,自然便会视作故土。”
元宏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车马如龙,就在他们的车驾回宫不久,突有禁卫急急传信而来。
他信任倚重的老臣李冲,因为收到那封信,仰天怒啸后,居然晕了过去,被一番急救后,说话便颠三倒四,状若疯癫,怕是不好了!
元宏当时正与冯诞同席进食,闻此言,惊而掉箸。
第83章 指出明路
萧君泽从来就没有打算直接动手杀李冲,这位三朝老臣在朝中树大根深,北朝所有的汉化改革,几乎都出自他一人之手,更是救过皇帝性命的,是一手教出皇帝的老师。
不过,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李冲的弱点,就在于他喜欢事事亲力亲为——孝文帝也有这种习惯,长年累月处理文书,还要监管洛阳的明堂,圆丘、太庙的修筑,这两年来,因为迁都,做为左仆射的他事情更是多到爆,三更睡五更起的事情十分常见。
除了喜欢给家中亲族谋求官位,甚至于痴呆耳聋的亲戚也一样有官做之外,他几乎完全符合所有皇帝的心中贤相的标准。
所以,就算萧君泽用铠甲贿赂皇帝,元宏也舍不得说太重的话,只是随意批评了一下,让他到此为止。
不过,萧君泽底牌就在于,他是知道李冲结局的。
因为这位左仆射死的十分让人诧异,他居然是被气死的,而且死期也就在最近。
历史上,他因为由他举荐的李彪不听他意见,而十分生气,把批评李彪的官司打到孝文帝面前,孝文帝当时正在南征的路上,不想为这些小事费心,于是便各打五十大板,都批评了一下。
已经顺遂了快三十年的李冲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当场就气得神智不清,胡言乱语,十来天不到,就死了。
所以,皇帝这封自以为非常温和的书信,在李冲看来,就是“陛下为了一个卑微的小儿,视他多年教导、朝廷颜面、他的好意于不顾……我对他这样好,他怎么能这样对我!?”的想法。
萧君泽其实早就看出来了,李冲在迁都洛阳后,已经飘了。
他觉得大势已成,北魏已经成为一个有着胡人血脉的汉人王朝,他们可以如南朝那样,以门阀把持王朝政令,甚至达到“王与马共天下”的高度。
但元宏连这点小事也不站在他这边,于他来说,这何止是一种背叛,简直就是一种背叛。
不过,最大的问题,还是……
“左仆射这些日子殚精竭虑,日夜操劳,加之思虑过度,伤了心神,”御医徐伯成亲自前去为李丞相检查,回来后,向皇帝禀告,“他年纪不小,又受此神伤,身子怕是很难大好了。”
元宏顿时极度扼腕,大声哀叹,心痛自己失去如此肱骨。
“看吧,我说这事与我无关,”萧发君泽在一边凉凉道,“说一千道一万,是他自个身子骨不行了,便是没有我这引子,肯定还有其它事,会引他这病出来。”
元宏继续扼腕,他如今正深深沉浸在李冲与他这三十年来的种种回忆里,忍住抱住冯诞,哭得不能自己。
萧君泽翻了个白眼,冷漠地起身,离开皇宫。
正好遇到元勰过来,两人相互打了个招呼。
元勰说起河工已经准备好,他这次过来,是要和陛下商议,李冲出事后,留下的权位该由谁顶替。
汉臣之中,暂时还没有谁有李冲的威望,元勰说起这些事,也面带忧虑。
萧君泽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告辞离开。
三月初,李冲在发病后,没能熬过多久,十来天后,便驾鹤西去,皇帝紧急调整了人事任命,朝廷为此动荡了好些时日。
虽然这次李冲的死,追根溯源能落到萧君泽这里,但除了李家,在朝廷里,无论是汉臣抑或胡人,都没有一个人因此敌视萧君泽的——李冲离开了自己的位置,那他留下的权利空洞,不知能吃饱多少家族。
尤其是在孝文帝的操纵下,汉臣也分为寒门与高门,如李彪、宋弁这些大臣,都是从微末起势,与李冲不和很久了。
当然,这些事情都没影响到萧君泽。
三月时,那些北上的河工们,已经纷纷南下,在馆陶镇附近聚集,准备开展二期工程了。
不过,因为李冲的事,元勰被皇帝拉去,暂时顶替李冲。
而河之事,则被甩给了萧君泽。
元宏对此振振有词:“君泽你让朕痛失了一位贤相,难道不应赔朕一个贤相么?”
萧君泽一时被这个理由绕住了,不由惊道:“陛下说这话,不怕李仆射从棺材里爬出来给你死谏么?”
元宏一提起这事,神情便又哀伤无比:“若他真能复生,朕自然再让他当左仆射。”
他本来计划过几个月,等六月农闲时南下,如今痛失左相,如果不及时补救,便要耽误他的大计了。
萧君泽无语,只能同意。
但是让他去坐班工作、去河滩上跑上跑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时候,他手下的学生们便派上了用场,当崔曜翻看着萧君泽递过来的文书时,手都是抖的。
“山长啊!”崔曜忍不住反对道,“学生年仅十二,这样关系万人的粮草调度,实在是责任重大,不敢领受。”
“我不也就比你大那么几个月么。”萧君泽淡定道,“没什么不能领受的,有不处理不了的来问我,我再去找彦和便是,有我撑着,责任落不到你头上。”
河工一道,最重要的就是处理河工之间冲突,还有调动粮草、船只,前者需要武力,后者需要数学,崔曜数学在萧君泽看来,比掌管全国钱粮的李彪也不差了。
只是缺少一点经验而已,能用!
崔曜看着君泽,对方也回望着他,数息之后,崔曜咬咬牙:“那,那学生便先试试!”
于是,崔曜就这样顶着稚嫩的脸,每日奔波在这运河上下。
斛律明月则有了一只“治安队”,每天披甲策马,游荡在大大小小的河滩工地,偶尔会遇到有河工拦马大诉被欺负、克扣粮食等事,便一起带走,全送给崔曜添麻烦。
崔曜年纪小,但自小便撑起一个家,思维敏捷,虽然河边许多郡守、县令都对他十分轻视,但毕竟有朝廷做后盾,虽然磕磕绊绊,却也把事情渐渐理顺,让原本有些停滞的修河,追赶起去年速度。
但超过是不可能的,他没有元勰的身份地位,很难做到通力合作,甚至度支尚书李彪在拔粮时,也时常克扣,让崔曜时常委屈焦虑。
不过萧君泽还是给他指出了办法,既然朝廷可以设粮仓,河工为何不可以设一个粮仓,工坊里那么多的盐货、铁器、玻璃、灯油,完全可以绕过朝廷,不让中间商赚差价,直接从世家大族手中收购粮食。
崔曜惊住了:“可是山长,你刚刚气死了李冲,他们会卖给你吗?”
“怎么会不卖?”萧君泽不由笑道,“你不会以为,这些门阀世族,都是铁板一块吧?”
崔曜恍然大悟,十分佩服,整个人精神都振奋起来,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就是拉拢和打压,陷害和救助么,这事,他熟!
崔曜于是带着许多钱财,挨个拜访了周围的乡豪们,但让他惊讶的是,乡豪们拒绝了他出钱购粮的想法,他们有些人希望能得到梳洗羊毛的办法,有些的人想购买织机,有些人则想得到印刷的油……
崔曜在这些事上没法做主,于是回去询问了萧君泽。
“可以啊,”萧君泽微微一笑,“来,阿曜,我给你讲一个,代理商人的制度!”
崔曜眼睛一亮,立刻坐得十分端正,目光炯然地看着君泽。
萧君泽便道:“每一个郡,都设一个代理商人,咱们的货物,都直接发给代理商们,他负责以粮草来换,各郡的货物,相互都不侵扰。你觉得,他们,会愿意吗?”
崔曜倒吸了一口冷气:“山长,您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么?”
“这怎么叫一网打尽呢?”萧君泽微笑道,“这叫‘双赢’,咱们的货物,每次送到乡里,都十分麻烦,许多世族还在私下抢掠,有的会禁乡人购买,但若是愿意合作,那么,各地乡豪会如何选?”
崔曜心中泛起一股火热,朗声道:“他们会主动售卖,从中获利,并且与我等合作,等他们尝到甜头,到时,咱们修河沿路,也能得到他们鼎力支持!甚至于,一些不重要的支河灌渠,也能让他们修筑!”
萧君泽点点头,露出满意之色:“正是如此,还有,如纺线织布之事,咱们工坊的工人本就不足,完全可以卖给他们织机,让他们自己纺织。阿曜,这世间之财,需得流动,才能利天下,我等所赚之财,能得广厦万千,绫罗、粮食无数,可身而为人,每夜能睡不过一床,一日能穿不过一衣,只有让天下人都能日睡一床,日穿一衣,日食三餐,方得人间之趣?”
崔曜心悦臣服,虔诚叩拜:“徒儿受教!”
萧君泽期盼地看着他:“那便去速速去做!”
“是!”崔曜高声应道,然后起身,推开房门。
门外,白云如海,飞鸟入林,世浪翻腾,少年迎着阳光,大步奔向自己的人生长路……
门内,萧君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伸了个懒腰,拿起笛子,准备去院子里练习肺活量。
多么好的孩子啊!
他感慨道着,让需要的人做需要的事情,不但不会引来反感,还可以不发加班工资,也就小孩子那么好骗了。
这话要说给元宏,他怕是立刻要被九九六,又哪来的时间锻炼身体,安排未来,教育小弟呢?
嗯,如今崔曜、明月,都有重任在身,是时候再从学校里挑一些新人,安排在身边,再培养一些人才了。
这个世界,终于有点趣味了。
第84章 做好准备
阳春三月,回到洛阳的皇帝一头扎进了朝廷政务,没有再去巡游,李冲的骤然离世,打断他的许多谋划,他全身心扑在其中。
萧君泽则继续在学堂、工坊里来来回回,偶尔处理崔曜送过来的书信。
崔曜这些日子忙得回家的时间都没有,一开始时,各地乡豪对崔曜那“代理一地之商”的提议,十分谨慎,但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好处。
尤其是一牛可拉的铁犁,那真的是谁用谁知道,无论是开荒抑或是耕田,都是大大的利器。
而让萧君泽惊讶的是,卖得最好,争抢最激烈的东西,既不是轴承,也不是铁犁,而是那长长的,坚固的铁制车轴。
如今是马车还是板车,车轴都是一根长长的木头,能装载的东西有限,且容易损坏,十分麻烦,而且车轮易换,车轴换了,基本上整个马车都报废了。
铁轴不一样,更坚固且沉稳,不但可拉更多货物——还能将车包上铁皮,加强安全防护,后者才是最受欢迎的原因所在。
不止如此,萧君泽还发现,在他将盐务上缴后,洛阳城的盐币便少见了许多,但又有一种新的“铁钱”出现。
这铁钱就是一个个不规则铁料,可以按重量来换粮换帛,普通农人会把这些铁料敲打磨制一番,做成小刀、勾镰等物,也可以多积攒一些,去铁匠铺子里换一个厚实的柴刀、钉耙。
甚至还有稍微富裕一些的,多存些铁料,换成一口大锅。
他们用自己的一点小心机,小心翼翼地活着。
清河郡,位于黄河以北,渤海以南,是大世族崔家的祖地。
崔曜一身常服,眉目灵秀,正坐在崔家之中,神情有些怅然。
他的面前正是崔家家主崔蔚,对方年近八十,面容和善,和他商议的,正是他父亲这一支应该认在崔家哪一房支脉。
崔曜轻声道:“多谢族长,只是,曜此次前来,是为了修河之事……”
“你父一世流离,心心念念的,不就是认祖归宗么?”崔蔚微微一笑,“不妨回家问询父母,再做决定。”
崔曜倒底年纪还小,不由立刻头痛起来,他轻吐了一口气:“家族是家族,小子如今是是奉君少卿之命前来,还请先商谈钱粮之事……”
崔蔚看着这小小年纪,便气度非凡的少年,不由微微一笑。
他爹当年想要认亲,可文采、气度无一可取之处,让他轰了出去,可如今见这少年,机敏聪慧,进退有度,不以小利而折腰,倒真是有他们清河崔家风采。
若能认回来,必定能助他们崔家未来在朝中站得更稳。
想到这,崔蔚的微笑不由得更温和了,相比收获一个崔曜,那一点钱粮对于清河崔氏来说,不值一提。
三月,河水解冻。
从北方来的河工一一归位,他们带着简陋的包袱,神情已经全然没有了去岁时的惶恐,拿起铁锹时,仿佛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去年清淤扩道完成的白沟,已经在这季节引水入渠,滚滚河水顺着堤坝涌入,几乎是立刻便带火了沿岸数百里的经济。
且不提周围引水灌溉的农人有多少收获,便是来来往往的船只,也能提供大量的商品。
大量的铁器开始像潮水一样,涌入河北大地。
池砚舟在河阴,帮着青蚨大人看顾工坊,如今要修河,工坊这边许多钱粮度支,青蚨一人顾不过来,他这个小孩便被拉来当了壮丁。
池砚舟对此很惶恐——他其实更想和那些师长一起,学习更深奥的数术,但是没办法,师父说了,他如今的数学知识已经够用了,更高的知识,需要他们的环境安稳时才用得上。
池砚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环境安稳,但师父都这么说了,他便会认真把事情做好。
他最近还认识了一个叫阿瑰的少年,对方年纪和他差不多,却学习得非常认真,经常与他一起讨论数术,请教机器的知识。
算是他在河阴镇的第一个朋友了……
时间缓缓而过,朝廷里又发生了一些大事。
第一件事,便是元宏的二儿子元恪,被正式立为太子。
而这时,已经升官为御史中尉的李彪秘密上表皇帝,告发元恂又与手下的人谋划叛逆。
元宏收到上表后,沉寂了几日,便派遣中书侍郎邢峦和咸阳王元禧拿着自己书写圣旨,带着用毒酒去河阳,赐元恂死。
随后,皇帝用粗劣的棺材和平常衣服装敛了他,埋葬在河阳。
冯诞告诉君泽,说那一晚,陛下一个人在殿中坐了一宿,所以最近精神不振。
“你没有劝他别杀元恂么?”萧君泽问他。
冯诞叹息道:“如何劝?元恂活着,便是鲜卑旧贵们起事之因由,元恂一但落到他们手中,便又是家国不宁,再者,元恪那性子,继位后难道还能让兄长活着?陛下,他也不想如此。”
萧君泽挑眉:“他就觉得自己能,想把所有事情都做了,不把问题留给子孙,这便是太瞧得起自己了,这些事,做不完的。”
冯诞越发叹息道:“你小声些,陛下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