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我不穿了!—— by九州月下
九州月下  发于:2024年0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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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忙?”萧君泽看着周围那车水马龙、几乎爆满、连床都加不了的医院,目露疑惑。
提起这事儿魏知善就一肚子火,给他解释。
她的医院已经几乎成了妇产医院——没办法,这年头权贵之家需要手术的,也几乎就妇产这一个需要了。
其他的权贵很少受什么断手断腿之类的重伤,至于什么阑尾炎之类需要动大手术的活儿,人家宁愿把中药灌上一百碗,也是不愿意来她这里挨一刀的。
“普通生产咱们都能对付着,稍微有些难度的也用产钳能帮助一下。我前些日子还收了一个天赋异禀的小手大夫。”她叹息道,“至于其他的大出血症状我也没什么法子。”
“总有一些贫寒之人需要求助吧?”萧君泽疑惑地问。
“呵呵,这事儿还有问题落在你身上。”魏知善更加不满,“自从你弄了什么河工瓦房,许多人便是病着爬着也要去你手下讨口饭吃。根本无暇来我这里看病。这年头人命如草芥,最最可恨的是你工坊河工里死掉的那些人,你还送他们一床席子下葬!”
萧君泽震惊:“不至于为了一床席子,他们就……”
“你以为呢?”魏知善翻了个白眼,“没得法子,我还是只能去捞死囚。”
但是她用死囚的速度有点快了,洛阳尹已经好几次暗示她快没有存货了,省着点用。
这让她十分不满意,已经有意向再开一家分院了。
萧君泽本来想多待一会儿,再多了解一些医院的事情,不过斛律明月匆忙的过来告诉他,许多河工今年提前过来了,元勰让他去看看怎么处理,于是便先行离开。
“这还没到二月,他们怎么就过来了?”路上,他不理解的问。
按这个速度算。这些人很可能刚到自己的草原不久,没有待几天,便又匆匆南下,连年都没过完就回来那种。
“这草原部族,本来也没什么过年的习俗。”斛律明月道,“冬天本就粮食短缺。他们早些南下,也可以为族人省些粮食。在这草原上吃的也没有你这里好,自然归心似箭了。”
萧君泽实在没想到回旋镖还能以这种方式打过来,一时不由得大为头痛。
他也明白元勰为什么急着把自己叫过来了,这才二月初,河水还未解冻,土地尚且坚硬,根本达不到开工的条件。
一路策马奔腾,很快他便来到了元勰身边。
“这次过来了多少人?”他也没有寒暄,直接了当的问。
“这一批来的倒不多。只有两千余人。”元勰眉头紧皱,“可我担心的是这只是第一批。听说后边还有大批民夫正在赶来。”
他面露无奈之色。这个时节想开工也不行,工坊一时也没有那么多的岗位。可这些人南下,若不安排,又是一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
“如今库房钱粮倒也够他们食用,只是如此一来,你怕是要亏损甚大呀。”元勰不是很想白养这些人。
萧君泽沉默了一小会,他在思考。
在他眼里,人都是只要能动的,会喘气的,都只是看安排对不对而已,没有负担一说。
随后他想起自己先前布的半成品局,心中一动,这不就来了吗?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袁贺的母亲前去沙门招揽女眷讲经,这个时候大批量女眷的集结,必定会让汉臣之中的阴谋者利用此机会生事。
他便可以见机搞掉一两个汉臣的头头,再借他们的人头,让汉人也能小规模参与到军权之中。
如今突然之间有了这些草原人入洛阳,也算是生了变故,计划也应该改一下。
可以玩儿的更大一点,光是先前那些还不够,这次他的盐坊还没有完全交给皇帝。
用盐务之利,他完全可以把水搅的更混些。
“小儿辈欺我!”豪宅大院之中,左仆射李冲勃然大怒。
皇宫之中没有什么秘密,萧君泽准备将盐务之力上缴朝廷之事。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在这两个月来也差不多都知晓了。
但是知晓是一回事,由谁来掌管又是另外一回事。无论是谁。
都知道一旦重开盐务,这将会是一个权力巨大的职位。
所以,这几个月来,围绕着这件事情,朝廷暗流汹涌,李彪和李冲这个大臣之所以会打出真火,争夺这新的蛋糕,就是其中的原由之一。
谁知道,这落嘴里的肉,还能长出铁板来,让他们无从下口!
这君泽小儿。先是让这些裹着棉袄的“河工”们,先住下来。
随后便说要给他们找些事做。
洛阳城里哪来那么多杂事?李冲当时便不许这些人入城,于是那小儿便将他们全数送去了河阴镇,让他们在盐坊周围暂时驻扎下来。
他这一手瞬间迷惑朝廷里的臣子们。
元勰是最不能理解的,便过去询问。
随后,萧君泽便借着这个位彭城王放出风声,说当初并没有和陛下定下上缴盐务的具体时间,所以,在运河未修筑完成之前,这些盐都应该被用来修河之上。
元勰觉得合理,赞同了这个想法。
但这瞬间引爆了朝廷局势,无论是李冲还是李彪,都十分愤怒,他们已经知道盐钱收入几何,都已经纳入朝廷开支之中,结果你过来说这事要缓缓?
哪有这种道理!其中亏空的钱你来填吗?
“真以为冯家能的护着你了!”李冲愤然,他重重地拍了拍扶手,目光肃然,“既然他那么想用胡儿,便要让他知晓厉害!”
胡儿也不是铁板一块,更不是忠义之人,他们天性喜欢掠劫,只要诱之以利,必然有人能煽动起来。
他不是与元恪十分亲近么?
只要他手中胡儿,掠劫了高照容,无论是成是败,都能牵连到冯家!
到时,便看他如何向那义兄交代!
而同时,中书令李彪也没有闲着,在他的暗示下,一瞬间,攻击萧君泽不愿上交盐务、私敛兵马,准备抗旨不尊的折子,如雪花一般,飞到了正在路上巡游、快要回到洛阳的孝文帝手中。
元宏拿到折子后,瞬间大惊,立刻吩咐左右,让王驾先行,准备加快速度,回到洛阳。
“陛下何必心急,”冯诞劝慰道,“君泽虽有些小脾气,却也并非妄为之人,他不会乱来。”
“朕倒盼着他乱来!”元宏无奈道,“他何时在意过钱财,却以这河工故做聚兵之势,分明是要引人上勾,去给他做筏子,若不快些回去,不知道要被牵连下多少人呢!”
“这,未免说太过了。”冯诞忧愁道,“满朝诸公皆敌,是君泽有危险啊。”
元宏不由摇头:“你太心软了,那小狐狸,从不会轻易把自己置身险境之中,想对付人时,从来都是没轻没重,虽然不知道他哪来的把握……算,咱快回去就是。”

第80章 有趣的事情
李冲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汉人世族领袖,很多事情不需要明说,只需要稍微暗示一下,便会有人给他办的服服帖帖。
所以,煽动胡儿做乱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又怎么能脏了李丞相的手呢?
于是,李冲的门生便将这次南下的部族资料都查得清楚。
让人惊讶的是,这些民夫居然都是从六镇而来。
这于国法不合啊!难道是上天送来的攻击胡儿的理由?
于是他们再一查证,不禁大失所望,这一次皇帝北上平城,顺便也去安抚了边境六镇,原本六镇都是军州,辖区户口除了从军之外,不得行他业,也不得轻易离开六镇。
但是这条法律因为君泽先前的计划被凿开了一条缝隙……那就是允许一部分的草原部族前去中原服役。
皇帝这一次北巡,更让这条缝隙成为一条默许的规则。
所以这一次很多南下的部族,为了获得这些个名额算是牟足了劲,甚至有的部族还贿赂了军主,才被允许离开。
因此,这次过来的都是被筛选过一次的部族,不说十分听话乖巧,也是正经人,且大多有族人带领,不太可能被轻易煽动。
这就很尴尬了,如今朝廷统一北方,打得三面臣服,气势正盛。这些人虽然大多来自草原,有强烈的抢掠天性,但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脑子!
敢在洛阳生事,那是在打朝廷的脸面!不需要朝廷派出大军,只需要周围的部族知道,就会激动的嗷嗷大叫,争抢着把他们的族人砍下头颅,作为晋身之阶,再把生事者的草场也一并分了。
所以李冲手下的人虽然多方暗示,但河阴镇的部族们全都一脸憨厚无辜,表示他们都是老实人,下经良民,什么抢呀,打呀,烧呀之类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做的。
这就比较麻烦了,李冲也没想到萧君泽居然在部族心中如此有名望。
“这小儿辈,倒也不能轻视。”他如此对左右言之。
然后便准备用其它的办法,比如煽动一下洛阳城中那些鲜卑的中下层权贵们——
狭小的房间里,来自草原的汉子们正好奇的打量着这砖瓦砌出的房间。
“遮风又挡雨。”有人摸着墙壁上坚硬的砖瓦,露出浓浓的羡慕之色。
草原上的帐篷虽然厚实,但到了冬季的风雪之夜,也能冷到人的骨头里,尤其是雪大之时,还要担心帐篷倒塌,担心牛羊被淹没在雪中。
这里却有暖和的火炕能承受大雪的梁柱,要知道就算在他们武川镇,也只有镇将才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呵,还是木头的,没这房子好!
“快开饭了,今天还是吃面饼和豆腐吗?”一位精壮汉子,有些不安的问。
“不然呢?”有人反问,“你还想吃肉不成?”
“这每天在这里有吃有喝,住得还暖和,实在让人不安。我觉得还是早点去挖河吧。”有人踌躇道。
“这天还冷,地还冻着,铁锹挖下去跟石头一样硬,哪能去挖河?”
“那也不能就这样,每天又是面饼又是豆腐的……唉,武川要是有这样的军主镇将,日子可就美了。”
“白日做梦,听说明日那位贵人会到河阴来给咱宣讲。到时可得认真听听他要讲什么。”
“还能讲什么?无非是忠君报国,但是他给咱吃了这几天好的,不管他讲什么。我都会认真听的。”
“一样!”
次日,萧君泽来到河阴镇,他一身素服,立于高台之上,面色沉稳冷凝。
斛律明月负责帮他宣读自己的命令……不是他不想自己来讲,实在是如今的他还没有到变声期,声音悠扬悦耳,而且太大声就劈嗓子,那沙哑之音让他自己都听得满头青筋,实在没办法高声宣讲。
青蚨就因为听那声音时瞪大了眼睛,做了个想笑的表情,就被恼羞成怒的他扣了半年工资。
他心中叹息,可惜扩音器这个东西简单归简单,需要的前置科技实在太多了,要不然可真是战场利器。
斛律明月就没有这个困扰,他是学校里有名的高音,嗓门洪亮,唱起草原民歌时,整个学校都能被他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洗脑。
“草原兄弟们,”给这些人宣讲当然不能是骈文,斛律明月高声用鲜卑语道,“这些年,草原的日子不好过,我都知道,镇上的资粮少了,妻儿吃的少了,柴禾也不够,大家都过得很不容易!”
“所以,朝廷让你们南下,也是让你们能有吃有喝,过上好日子!”
“你们赶上好时候了!今年,我家山长要成立商队,你们只要愿意加入护送,不但可以,衣食不愁,还可以每年都有十斤盐做薪资!你们,可愿?”
对面是排山倒海的“愿!愿!愿!”
“这次的机会极是不易,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斛律明月大声道,“都要凭本事来挣。你们里面骑射好、身子壮的都可报名。”
然后他洋洋洒洒的说了很多,中心意思就是这一个机会很难得,择优录取,没有选上的就只能当河工了。
至于谁在里面当头头。那就得比赛来定。我们决定举行一场大赛,搏得头筹者可被我们举荐入朝。
一时间,台下人声鼎沸,每人都激动起来。
挖土他们不擅长,但打架这事嘛,呵呵呵呵!
于是河阴镇上便多出了一个擂台赛,每日都有来自草原的儿郎上去相互挑战。
这事儿惊动了洛阳城许多权贵。
刚刚出宫修行的高照容也被说动,时常带着礼佛的女眷去观看比赛,这场大赛的复试放在了洛阳城外的马球场中。
正好才迁都不过一年,洛阳城中许多鲜卑权贵也时常一起前来观看。
一时间洛阳城都在讨论此事。气氛宛如过年,甚至到了后来已经不是河阴镇这些民夫可以参与的了,许多禁军虎贲中的健儿也一起下场。
这一刻,鲜卑权贵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对呀,他们是以武立国的栋梁,怎么能被汉儿压在头顶?
哪怕他们都被定下了当官的门第,可只要能有机会在陛下眼前露脸,那也不是没有出头之日。
于是这场大会仿佛就成了鲜卑贵族们的联谊会,他们每日盘踞在马球场外交杯换盏回想当年。他们原本因为平城之乱,有些裂痕,在朝廷里不敢抬头,如今这些的鲜卑权贵们又缓缓有了形成主心骨的趋势。只是这主心骨,还没有找到一个应对之人。
这样的局势是李聪和李彪都不曾设想的。
他们好不容易各种计划,才终于在这场汉化之役里站得头筹,岂容他们再卷土重来?
这一次他们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搅动局势的萧君泽身上。
他们担心的是这意思,是萧君泽的意思,还是冯诞的意思?
冯诞已位至司徒,若是在加持了鲜卑权贵之势——怕是,会再来一次国史之难。
他们从不敢轻视鲜卑权贵的反扑。
什么功劳家世,在这些胡人皇帝面前,都是假的,当年崔浩何等门第功劳,不一样被太武帝轻易诛杀,诛杀之后,才轻飘飘的说了后悔么?
就算冯诞不是那样的人,但朝廷局面瞬息万变,本朝的皇帝都不长命,哪怕只可能,也不能让这种事情有发生的机会。
所以必须做下计划了!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被更改,不是需要煽动什么动乱。
而是,必须扼杀这种趋势,尤其是那个搞出这一切的君泽少卿,必须死!
不过,这样的事情,不能以叛乱和行刺来做!
李冲等人合计一番后,决定用“胡汉”冲突这个由头来做事情,如此,便是出了什么问题,陛下也不能追究到底。
那马球场上,也当有汉人健儿!
他们汉人盘踞北方,也有多有豪强之辈,各族中部曲乡勇从未少过,只是不能从军罢了。
如今既然有这机会,自然也要参加。
到时因为胡儿不懂礼数,汉儿一怒杀人,其间误伤到一个小儿,也是十分合理。
为了取信于人,还可无论胡汉,多杀伤些人。
只是找哪些豪侠,还得多斟酌一番。
萧君泽在做完这些准备后,也有所察觉……察觉自己计划变动得太快,可能对面的对手们跟不上来。
但是,没有关系。
他翻看着冯诞让人用快马送来的书信,书信上说,天气好的话,最多八日,他们便能回到洛阳。
嗯……北方春季少雨,应该没什么意外。
所以,还有八天么?
萧君泽深吸了一口气,精致清纯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对,就是这种感觉,这种在危险里游荡,触摸着敌人要害,像森林中猎人,悄悄举枪的感觉。
让他无聊又空虚的日子,变得有趣起来。
汉臣这次肯定要再打压鲜卑权贵们的气焰,至少,不能让皇帝看到这种演武之风——否则,这若成了惯例,每年来上一场,便成了武人的晋升之阶,严重影响他们门阀世族的地位。
这种事情他们不会允许,也不能发生。
所以,如果这次比武出现了大乱子,他们便会有足够的理由,打压禁止。
“总决赛的准备时间,就放在第八天之后吧,”萧君泽扳着手指算了算,“到时,让大兄和皇帝,都看一场盛大的表演。”
到时,皇帝刚刚归来,随行大军还未做好准备,出了什么乱子,正好可以闹到皇帝面前。
他会亲自去赛场观看,等着对面出招。
这种事情,多好玩啊。

如萧君泽所料,这场擂台赛,很快就席卷了洛阳城中的汉儿们。
哪家汉人里没有几个强壮的部曲,又有哪个不想抓住个机会,出人头地?
在这个世道里,出生卑贱的年轻人,是何等需要这样的机会。
很多平民也去围观——如今不到农时,平民们都有大把时间,在一句童谣可以轻易传遍大街小巷的时代,这样的一场盛会,又靠着年节,真的太罕见了,见着一回,能同别人吹嘘好久。
甚至于很多军头也没忍耐住,亲自下场了,其中最有名的一位,便是播州的将领杨大眼,其人勇猛无比,跑起来时那头上鞭发都能被拖直了。
一些赛上的骁勇之辈,已经有很多大族在私下接触,就想试试,能不能收入麾下。
而随着皇帝御驾的接近,整个洛阳城的气氛,便渐渐地暗流汹涌起来。
先是来了许多“乡勇”,这些乡中强人大多都有户籍,想前来求个出身,看能不能让贵人看重,加之都在洛阳城外,朝廷便也没有多加筛选——说一千道一万,这也不过是冯家那位义弟随意凑出的一个局,正好赶上二皇子母亲讲经的盛会,让这个盛会引起了关注,又不是什么朝廷大事。
让萧君泽意外的是,元勰看着温柔儒雅,对这比赛却是十分入迷,每天拿出了挑灯夜战的精力,提前把要做的事情做完,剩下的时间,便几乎全泡在了赛场里。这让他的属下的武官们十分不悦。
时间缓缓而过,很快,便到了决赛的日子。
这一天,赛场外几乎人满为患,好在马场早就被划分出各家权贵势力,各家都有部曲护卫,高昭容这边更是有禁卫据守。
而就在决赛开始时,容易间,拥挤人群中突然有好些人大吼道:“有刺客!”
人都是盲从的,这一声大喊,立刻便引起了骚动,许多不明真相的人开始挤着逃跑,有更多人逃跑时,也跟着高喊尖叫,说有刺客。
一时间,人心惶恐,禁军急忙护卫着皇家主位上的贵人们,而各家部曲,则飞快摆出了护卫的姿态。
许多惶恐的小世族,已经带人混迹在人群中,悄悄离开。
场面一时大乱。
而在这大乱之中,有一群人做普通群众打扮,居然拿出了油布,将其包在石头上,在很短时间里点燃火把,对着周围高台投掷。
一时间,惊呼四起,原本还在高台上的权贵们纷纷躲避,有些惊恐的,已经匆忙下台逃亡了。
萧君泽坐在高台之上,周围是用轻纱遮光凉亭,而台下,已经靠近了不少陌生面孔,并没有在青蚨担忧的话语中,与他下去。
他只是微笑着,拿出长笛,放在唇边,轻轻吹响。
悠扬中带着一丝忧伤的曲调传得很远,比人类的声音,更有辨识度——在这一点上,管乐天然大于弦乐,钟鼓又大于管乐。
几乎是瞬间,在周围竖起耳朵许久的斛律明月精神大振,长喝一声,便带着自家没有回草原的河工们,把怀里的尖刀卡在棒上,便瞬间成为了威力不凡的长矛,对着冲过来的贼匪便是一番砍杀。
周围过来的乱军似乎多了起来,他们面目狰狞,拿起不知哪里来的武器,便与斛律明月的手下短兵相接。
然后,那武器敲在对手身上,响起了尖锐的金铁交鸣之声。
对面的战士们已经大笑着解下了身上的斗篷,露出其下铁甲,在对方惊恐的目光里,将其扎了个透心凉。
敌人死不瞑目,他们实在是想不通,这样的铁甲,为什么会穿在普通士卒身上?
这不应该是武将世家的传家之宝么?怎么也要一位军主或着是偏将才穿得吧?
李冲在另外一座高台上,远远看着那冯家的高台附近,突然冒出一只不过数十人的劲卒,如砍瓜切菜一般,将他手下引来的死士与山匪杀得所剩下无几,剩下的人也惶恐后退,在求生本能下,落荒而逃。
“这是铁甲!”李冲并不生气,反而露出惊喜的笑意,“私藏兵甲,乃是大罪,只等回头,陛下追究下来,便是冯司徒,也护不住他!”
刀枪这种东西,朝廷并不禁止,但铠甲是军中之宝,每一具皆有数可查,绝对不允许私藏,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汉时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何等大功,最后也是被以私藏铠甲之名逼杀。
这样把柄,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来,谁也没法给他辩解。
而那些匪徒,他们都已经做好准备,绝不可能查到他们这些高门世族身上。
一时间,李冲这几天的郁闷一扫而空。
不过,还得吩咐治下,好好收拾万万不能把火烧到冯司徒身上,否则陛下怕不是要死保他。
但就在这时,居然有人看错方向,向他这边投掷了酒坛。
一时间,火焰四起。
萧君泽吹了一首曲子时,斛律明月已经带着微笑,提着几个头颅,缓缓走到他面前。
“阿泽,这是我杀的!”这位少年面上还溅着几滴血液,微笑得清纯又真诚,“一个都没有少!”
“做得不错,”萧君泽没有去接,只是无奈道,“别把地弄脏了。”
斛律明月连忙将几个首级从高台上抛下去,然后摸了摸身上铠甲:“君泽,这些,真的都送我了吗?”
“我说过了,要是收下这些,你就是我的部曲了,”萧君泽认真道,“你想好了吗?如果不收,你还是斛律大那瑰的儿子,可以继承斛律氏的族长之位,也能位至刺史。”
北魏的边州,一般都是给这些部族酋长们来管理的。
“当然!”斛律明月笑道,“跟着你,这世道可太精彩了,若回去,不过是牧马放羊,浪费光阴罢了。”
至于接任族长,他还有兄长在呢,斛律平的性子十分谨慎,他在他手下,肯定过不爽利。
萧君泽微笑道:“好,那就送你了。”
斛律明月十分高兴,冲上去就是一个拥抱,他本想抱着君泽转两圈,但下一秒,便怀中一空,被人甩到地上,一只修长的手指点在他额头上。
“这次算了,下次,不能这么没规矩!”萧君泽一膝跪在他胸口,戳了戳他的额头,“听到没有?”
斛律明月心都快跳出来了,脸红到脖子:“好,听、听到了!”
萧君泽起身,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傻狗,知不知道他刚刚差点开枪了?
斛律明月也羞答答地起身:“那,君泽,就这样吗?”
就这样算了么?
萧君泽站在高台之上,看着远方高台上,与他对视的李冲,露出一丝微笑:“怎会,这出戏,才刚刚开始。”
这些都是由头,他的目标,还离得远呢。
这场骚乱造成的伤害不大,但却有许多人在逃跑途中颜面受损。
而皇帝的御驾,也在此时到达了洛阳城外。
一时间,各种要求彻查的奏疏铺天盖地,同时,太常少卿私藏铁甲的消息也尽让人知,朝廷里要求严惩的消息不绝于耳。
李冲亲自上书,要求严办……这场动乱中,他险些被烧死在高台上,最后一家人不得不被逼着从高台跳下,他的长子伤了头,到如今也未醒来。
其它诸家,也在慌乱之中受伤不轻。
他们觉得这事肯定是鲜卑勋贵们干的,他们先前在平城作乱,失败后,又在洛阳动手——他们已经查出来了,这次做乱的人里,许多都来自平城!
鲜卑勋贵们也不是好惹的,一些人无师自通一哭二闹三上吊,在皇帝面前大喊要撞柱明志,说已经被汉人欺负抬不起头,无颜活着。
于是朝廷上,就这样吵成一团,几乎要大打出手。
当然,君泽私藏铠甲的罪名也没被遗忘,许多臣子要求严惩以正国法。
“看看你惹出的事情!”洛阳皇宫里,元宏怒气冲天,将一大把奏书摔在萧君泽面前。
萧君泽懒得理他,只是在一边对冯诞道:“阿兄瘦了,要我说,平时就别跟着陛下四处奔波,都三十的人了,该养生了,平时多喝些枸杞泡水……”
元宏听得头痛,对冯诞道:“你管管他!”
冯诞无奈道:“阿泽,别耍小脾气,这次你那铠甲之事,实在让陛下有些为难。”
“他为什么难?”萧君泽随意道,“各家大族哪家没有几十具铠甲,再说了,我也给你们看了,那不是铁甲,是纸甲,怎么着,魏律里有说不能用纸甲棉甲的么?”
纸甲棉甲在后世十分常见,防御力比铁甲都不差的,还保温,就是耐久性不怎么样,属于一次性用品,没什么维护的必要,不过后世打仗可没南北朝这样年年都有的,很多士卒,一辈子也用不上这些铠甲。
元宏磨牙道:“狡辩,那其中分明也有铁甲……”
“我这不是给陛下寻些理由么?”萧君泽微笑道,“怎么,这个理由还不够么?”
元宏更怒,对冯诞道:“你看看,都是被你护着起了小性子,你看他这是什么态度!”
冯诞正要开口,萧君泽便冷漠地抬眸看他:“铁甲你不想要?”
元宏一滞,轻咳了几声,悄悄靠近了些:“你老实说,存了多少具,存得多,朕便不治你罪。”
铁甲极为耗时费力,哪怕是只护胸背的两当铠甲,朝廷里都是校尉之上才能佩甲,战场之上,普通士卒能杀一甲士,便是能提拔一阶的大功。
至于更高级的乌鎚甲、锁子甲、细鳞甲,更是要耗费一位上等工匠八九个月的时间才能造出一件,都是普通人的传家之宝。
萧君泽微笑道:“我存了多少,陛下你可以自己去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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