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石机是春秋战国时就已经出现的攻城器械,但效果一般属于威慑大于伤害——受限于材料和结构,这时候投的都是些足球大小的石头,更大的不是抛不起,就是抛不远。
但在后世,投石机被传到回回学者所在的地区后,结合几何学进行了改进,升级成“回回炮”后,又再传回了中国,后世元朝能打下襄阳,这玩意功不可没,在那场大战中,一百多斤的石弹砸入城墙,入墙七尺。
城墙的东角坍塌,南宋将领投降,襄阳城破,至此,南宋苟安的愿望就此梦碎。
而改进它也是超级简单,简单到能让人瞪大双眼,那就是,加配重!在杠杆的一边,加上非常重的巨石,这样,在打开绳扣抛石时,一端巨大的重力就会将更大的石头也远远地抛出。
结构可以说是非常简单了。
但知道和做出来是两回事,萧君泽给他们提供材料,让他们自己试试,多大的配重、多长的杠杆、多粗的材料合适,这些也就够这些学生研究了。
至于说更厉害的火炮等物,萧君泽还没准备拿出来,至少在他没有控制北魏大部分权力时,不能拿出来。
想到这,萧君泽忍不住自向洛阳的方向。
元宏对他很不错,他不会在元宏活着的时候,把他的朝廷弄出大乱——火炮这玩意一出来,做为以鲜卑军队立足的朝廷,怕不是立刻就要完。
汉人这两百多年来,被鲜卑、氐、匈奴、羯、羌这个胡族杀得人头滚滚,他们可不是没有仇恨,只是在积蓄力量,等着卷土重来的那一日。
论开矿铸器、炼铁冶铜,给鲜卑一百个胆子,他们也没有勇气和汉人比拼。
萧君泽也不想用火器去试探元宏能不能看出这玩意的对游牧民族的影响。
所以,先用投石机凑合着吧。
时间缓缓而过,七月时,元宏已经安排好留守洛阳之人,李彪和元勰、任城王元澄三人留在洛阳处理国家大事,而冯诞当中军主帅,主持大军南下。
冯诞是皇帝最信任的人,而且也不是第一次随驾,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萧君泽挂上了一个“游击将军”的名头,这种名头叫作杂号将军,没有品阶,是各军主帅临时用来区分的。
而他手下的三千士卒,都分配在了冯诞的手下——军中诸将都当他们是来玩的、给冯诞义弟刷业绩的,虽然颇有微词,但看在不是自己手下,便都睁一眼闭一只眼,当没有看到了。
不过,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
冯皇后被废后,元宏离京,那后宫还需要一个皇后。
按理,冯家已经废过一个皇后了,加上元恪已经当上太子,高照容是最好的人选,可北魏有子贵母死传统,留着高照容不杀已经是破例了,再让她当皇后,便是元宏自己也心里不安,毕竟出征是的有风险的,元恪又年幼,一个不小心,又是后宫干政,太后垂帘。
于是思前想后,元宏又让冯家那位从尼姑庵里回来的冯家姑娘,当上了皇后,用来表示他对冯家和文明太后的尊重。
萧君泽是入宫找元勰时,知道这消息的,当时元宏正和元勰等人商量,他听完这个决定后,向皇帝的头顶上多看了两眼。
“君泽觉得有不妥当?”元宏疑惑地问。
萧君泽摇头,摸着下巴思考,元宏这一天到晚和冯诞同睡,冷落后宫,冯皇后孤单寂寞,喜欢上漂亮的男孩子,也不算有错吧?有冯诞在,他总不至于再被气死吧?
他如今也不知道冯皇后和高菩萨进行到哪一步了,也不想举报人家后宫——说穿了,这是元宏自己的家务事,自己无凭无据,举报了反而伤害感情。
嗯,先不管吧,反正这事还早。
八月初一,元宏正式宣布即将南伐,朝廷内外戒严。
不过麻烦的是,就在元宏宣布出兵时,南梁州的氏族统领杨灵珍带着整个梁州投降了南齐,为了表示我是来真的,不是诈降,还把自己家的母亲和儿子都送到南朝当人质。
这还不算完,这位叫杨灵珍的刺史还让他弟弟带兵打了隔壁的武兴郡,然后,汉中一带便全归于南齐了。
这背刺可把元宏气得不轻,立刻让河南尹李崇为都督陇右诸军事,领兵数万讨伐之。
但是,元宏是不会这样轻易就投降的,他亲自前去军中讲武,鼓舞士气,然后,便先了一个吉日,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从洛阳出发,向西南方的南阳盆地开拔而去。
八月二十,萧君泽顶着烈日,随着王驾,与崔曜道别。
“我走后,你势单力薄,遇到事尽量退避。”萧君泽吩咐道,“遇到解决不了之事,便去找彭城王元勰,他必会护你。”
“山长放心!”崔曜眸中光芒闪烁,行礼叩别,“阿曜定会守好你打下的积业。”
“尽力便可,”萧君泽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少年的头,“那些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远没有你重要!”
说完,起身策马,随军远去。
崔曜抬起头,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那一瞬间,心跳之声,响彻了他的整个世界。
无论什么事情,一但人多起来,效率便会下降。
二十万大军南下,自然也是如此。
大军被分为数十个军阵,骑兵不多,如同无数蚂蚁一般,沿着官道南前而去。
当然,一部分已经提前出发,皇帝身在中军。
烈日炎炎,土路并不平坦,尘土飞扬,道路两边的灌木也大多被提前砍得很干净——这是为了防止如张良那种人趁着道路掩盖乱丢铁锥。
做为皇帝,元宏的车驾也不只一个,他可以随时在某一个四轮马车上办公,偶尔也会骑马出来透气。
每天晚上,军将会提前选好安营扎寨的地方。
大军则会升起军灶开火做饭,做的饭也包括第二天的饭食,行军之时,是不是会停下做饭的。
而皇帝会进入沿途提前修葺好的行宫,这行宫大多是临时征用富户宅地,当然,也有昨时修的。
不过……
“这是我房车,你能走远些么?”萧君泽问。
“这马车可真不错!”元宏翻看着折叠床、高脚椅、升降桌案,还有水果箱、放冰块的水鉴,懒人躺椅、煤油灯,“你这哪里是出征,分明是出游。”
萧君泽理直气壮:“我长个呢,当然要好好休息。”
“何必如此,”元宏拿起一个柑橘,慢条斯理地剥开橘皮,将白络撕去,分给冯诞一半,“不过是顺路,来问计南征而已,你就算不如诸葛丞相那般,说出个隆中对,也该有些人臣的模样吧?”
萧君泽不以为然道:“那你也没三请三顾啊!”
元宏微微一笑,揶揄道:“真要朕三请三顾,亦非不可。”
萧君泽顿时摇头:“我知道你最近有些空闲,可也不必在我这寻乐子,此次南征,南阳是你志在必得之地,有大军围剿,以势压下,南齐救不得。”
二十万大军,攻打洛阳门口的几个郡县,南阳邓城宛城的几个将领是根本不能抵挡的——魏军只要围而不攻,都能围死他们。
元宏微微一笑:“朕也想出些奇谋,可惜计短,这才不得不以势压人。”
萧君泽随意道:“也只有陛下能以此势压人,若是他人,这二十万大军由谁统领,都是问题呢。”
历史上,这次元宏玩了几次虚的,发现敌人不愿意投降后,果断围攻。
“君泽你素来细致,又是自南朝而来,通晓南人性情,”元宏微笑问,“觉得南齐又会如何发兵应对?”
萧君泽撑着头,回忆着这场南北朝最有名的大战之一,缓缓道:“南齐名将有二,崔慧景,裴叔业,齐帝必派此二人北上抵挡,前者身在荆州,必是抵挡我军的主力,至于裴叔业他远在建业,能做的,也就是围魏救赵,攻打徐州之地。”
元宏忍不住笑道:“那胜败呢?”
“皆败。”萧君泽淡定道,“吾军必将大胜。”
元宏抚掌道:“好,便承你吉言了。”
萧君泽挑眉,知道元宏没放在心上。
但是没关系,很快,他就知道,什么叫料事如神了。
大军开拔,十分辛苦。
不过这种苦是苦不到高层的,在队伍里,属于皇帝的车驾就有十数架,有的是四面通风,垂以纱帐的金铬;有的是新修成的四轮大车;有的是半敞篷,可容两人并坐的伞车……
萧君泽的车就默默混在其中,是中间用车向器连接的两节车厢的小车,前车待客,后车休息,看着虽然有些奇怪,却并不惹眼。
萧君泽在后车里放了一些杀伤力惊人的违禁物品,以备不时之需,当然,这些事,就不用告诉元宏了。
斛律明月的部队没有在王驾周围——他们是杂胡军,在军中地位很低,是没有资格靠近皇帝的。
不过,萧君泽给了他们一些任务,让他们绘制经过的山川图形,要标注周围的山峰高度、路程长度——为此,他还专门设计了一个计步的滚轮车,让他们每天扎营后就记录下来。
他也会每天前去检查,指出其中错漏。
同样的日子里,元宏依然展现着自己卷王风范,就算在车上,也手不释卷,看累了便在自己家司徒怀里歇一会儿,等于夜里休息时又挑灯处理军务。
出门不到一月,他便清瘦了许多,加上暑气未消,就时常来君泽这里蹭些凉菜和稀粥。
倒不是君泽这里做得比御厨还好吃,而是每次看到少年不满又不能怎么样的表情,让元宏觉得很下饭。
而且君泽说话好听,比起军中那些奉承话,算是他较少的消遣的时光了。
萧君泽对此很是无奈,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九月中旬,大军到达了南阳盆地一处名为赭阳的城池,而这时,南齐大军早有准备,大将军胡松与襄阳城的太守成公期早早到达了这个南齐最边境的城池,城中守备森严,粮草丰足。
元宏的大军在攻打了几日后,发现这不是短时间能拿下的,于是皇帝果断留下了一部分人马攻打赭阳,然后快速领军绕过这座小城,大军继续南下,准备对后边城池来个出其不意。
于是到九月十九日晚,皇帝到达宛城,并且毫无休息,乘夜强攻,这确实出乎了宛城的守军的预料,一夜之间,外城失守,南齐的宛城守将房伯玉不得不退守内城,顽强抵抗。
然后萧君泽便看到了传说中北魏皇帝最喜欢嘴炮攻势。
元宏让人给对面守将送信,放出豪言,关键词有“我不会像上次那样冬去春来!”“不攻克你,我不会走!”“你是想封侯还是想枭首,自己想清楚!”“我这里数数你有三大罪!”
萧君泽在军帐中围观了这场大戏,不由摇头。
他的爷爷拓拔焘、祖爷爷拓拔珪当年南攻时都搞过这种,但是不得不说,在玩嘴皮子上,南边的人还真不怕北边,拓拔焘甚至还被敌将送来的一坛尿给搞破防了,属于是又菜又爱玩了。
果然,对面的房伯玉很快温和并有理有据地对孝文帝的意见一个个反驳,最后补了一句,大意是你要是在我的立场上想想,就知道这些都是废话。
元宏见来软的不行,眉头紧蹙,便道:“真是硬骨头。”
萧君泽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接下来的事,让萧君泽有些破防了:“你说什么?”
“朕欲亲往外城督战!”元宏重复道。
萧君泽皱起眉,缓缓起身,挡门口,道:“你去就是,大兄不许去!”
冯诞微笑着摸了摸君泽的头:“阿泽安心,外城离内城尚有百丈之遥,弓矢难伤,又有大军护卫,不必担心。”
萧君泽不悦:“反正你别和他一起胡闹。”
冯诞微微摇头,拉起元宏手,微笑道:“君泽安心,不会去太久,顷刻便返。”
皇帝过去,主要是鼓舞士气,本身也不会停留太久——那样会影响将领发挥。
萧君泽长长一叹:“去可以,先让副车过去,以免意外,这总可以吧?”
副车就是皇帝的假车,外形和皇帝的坐驾一模一样,听到这话,冯诞点头,元宏却微微眯起了眼眸,吩咐下去,按君泽说的办。
于是,过了片刻,有军卒慌忙前来通传,说是在东偶的沟桥上,有数名刺客披着虎皮,假装老虎,从桥下突然袭击了副车,当时车马经过,被吓得不轻,副车受损严重,还伤了不少人,好在已经将刺客全数拿下。
一时间,满座皆惊。
元宏看了一眼少年,抱怨道:“要是你阿兄不去,你是否便不开口了?”
君泽理所当然道:“你爱督战之事,南北皆知,房伯玉一心守城,必然设伏击,可你又有原灵度这样的护卫,不会有事。”
元宏轻嗤道:“你就是想看笑话。”
君泽摸摸鼻子,皱眉道:“那你还去督战么?”
“去!”元宏轻笑道,“不去,旁人还以为朕被吓到了。”
萧君泽懒得再理会他。
可惜虽然有元宏督战,宛城还是守得十分严密,每天百十个人头送过去,不动如山。
这一打,就两三天,见一时半会攻不下来,元宏留下弟弟元禧等人继续攻打宛城,然后又带着大军绕过宛城,去了百里外新野城。
虽然早就知道元宏就是大力飞砖把这北方五郡硬啃下来的,萧君泽还是不得不为这位皇帝的主动性感到惊叹。
只花了两天,元宏就跑到了新野,新野这回知道消息,早就做好准备,严阵以待。
元宏于是又派军攻打,但还是久攻不下,于是又派人去哄骗:“房伯玉已降,你不降会粉身碎骨!”
新野太守刘思忌不上这当,回信说“城中兵食犹多,没空和你这小虏说话。”
元宏讨了个没趣,不过一时兵力不太够,也没办法再绕过去,只能在新野这里死磕,这一磕就磕到了十月,不过这时,终于传来好消息,元宏先前留守在赭阳韩显宗因为敌人主动出城送人头,杀敌过万,拿下了赭阳城,于是过来和皇帝汇合。
元宏出兵两个多月没有业绩,此刻终于收到第一笔大单,一时兴奋难言,便假意生气,说你应该把捷报写在布帛上,以高竿树之,既可以加我军斗志,又可以动摇对面军心。
这时候,韩显宗的回答就是特别懂事,提起当初陛下器重的王肃才俘获敌贼二三人、驴马几匹,就书帛高挂,怕人不知,唉,我在陛下英明领导下,好不容易获得了这点业绩,实在不好意思像他这样招摇。
皇帝于是心满意足,让他快点把帛书挂出去。
萧君泽全程围观,只可惜居然没有一牙西瓜在手,回去就吩咐青蚨问问周围洛阳的胡商有没有西瓜种子。
挂出去的帛书并没有动摇新野城中的抵抗意志,但元宏也十分坚定,大军围攻日夜不息,萧君泽在一边围观,并没有出手帮助的意思。
斛律明月等人倒是跃跃欲试,每天在他面前晃悠,希望能一战成名。
萧君泽让他们先等等,不要着急。
包围新野后,大军上下便开始拼吃饭,只是天气渐渐凉了,元宏身上的压力便越来越大。
到十一月时,新野上下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度,好在这两年北魏的羊毛纺织业十分发达,这次南征,不少士卒家中都已经备上了皮袄和毛衣,加上有石碳从洛阳源源不断运来,问题倒也不大。
而南齐则用围魏救赵的办法,派三路大军攻打北魏东边的领土,但北魏也已经早早做好准备,三路大军都被打得全军覆没。
更好笑的是,南齐雍州刺史曹虎因为与房伯玉不合,所以坐视宛城被围,迟迟不去支援,而是大军驻扎在襄阳按兵不动。
而元宏十分生气,他不想攻城,想和曹虎的大军大战一场,于是便派人写了一篇长赋来,各种讽刺曹虎的公报私仇。
但曹虎不为所动,依然像个乌龟一样,缩在城中不出,让元宏十分不悦。
魏知善和她的弟子们这些日子倒是十分忙碌,每日的材料多到用不完,还在军中招了一手脚伶俐的小兵来打下手,只是她携带的昂贵麻药很快便用完了,于是手术多是直接把人物理打晕后,捆在床上手术,多有士卒被痛醒,因为惨叫声太过凄厉,于是军卒对于进入伤兵营这事普遍产生了恐惧。
而在十一月底,一位离家很久的士卒策马来到营外,通报之后,很快便见到了青蚨。
青蚨将他引入萧君泽面前。
“许琛,好久不见了。”萧君泽微微一笑。
满脸风尘的许琛恭敬点头,拿出一卷帛书:“公子请看,这便是属下这一年来,在雍州所得所见。”
萧君泽翻开帛书,书上仔细记录着雍州的水文地理,还有这些日子,许琛让人种的茶园分布在何处。
这也是他专程来此的原因。
做为一个茶叶爱好者,南阳这里,有金骏眉、桐柏红、正山小种等等名茶,也关系到他用茶叶联结草原,同时拉拢南朝世族的计划。
南朝的皇帝萧鸾已经准备再开杀戮,把开国皇帝萧道成一脉杀干净,但他行为,其实并不能压制南朝人心。
朝廷之中,还有不少萧道成一脉的臣子——倒也不是真有多爱先帝,而是在萧鸾继位后,他们都被边缘化了。
如果萧君泽能拉拢到他们,以他的真实身份,继承大位并不困难,尤其是萧鸾死后继位的萧宝卷,那真是渣渣一样的废物。
“阿琛,”萧君泽合上帛书,盯着他,“还有吗?”
许琛低头恭敬道:“萧衍那,按您吩咐,属下并未多说,宁朔将军王元迁知道您的消息后,已经传其父知晓,还有您的母族谢氏,还是想亲自见您一面。”
萧君泽点头道:“先不急,他们如今定然不敢轻信,慢慢来便好。”
行,要素齐全。
他站起身。
如此,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你说,有办法立克宛城?”元宏大喜,又重问了一次。
“正是,”萧君泽叹息道,“吾最近见城外投石机力轻劲弱,便思考着能如何改进,最近有些许所得,或许能有些用处。”
“好,那便明日便由你旗下军主先攻,可愿?”元宏高兴地站起来,问。
让萧君泽那些部下先攻,意味着如果能破城,就是首功,也是一种信任。
元宏最近压力很大了,如今南阳郡、汉中、淮河、徐州之地,都战成一团,兵力已经开始不足,加上入冬之后,粮草耗费日多,他已经消减了后宫宗室们一半的俸禄,用来供以军需。
但这还不够,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再征二十万大军,继续打下去。
可是这样的一来,必然会影响到春耕,到时,说不得朝廷里会有更多的麻烦。
萧君泽当然没有意见。
于是,他领着皇帝,来到了自家学生的营地。
而这时,学生们已经十分激动地拿起了先前带上滑轮轴承等物,拼装出了十余台改进过后的投石机。
这投石机的杠杆长有两丈,长的一边倒在地上,用粗大的绳扣紧紧扣住,而另外一边,则挂着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巨大石块,在一另外一侧高高翘起。
“这是配重。”萧君泽解释道,“这个跷跷板一边重一边轻,只要将绳解开,重的一边就会落下,将另外一侧的石头抛出。”
元宏十分喜欢这架投石机,热情道:“君泽,那明日首发,这绳扣由我来砍开,你看如何?”
“不可!”萧君泽果断拒绝。
“为何?”元宏不悦道,“有朕亲启,气运必胜,到时这乱石便会落得更准……”
“你的运气?”萧君泽冷笑一声,元宏这个皇帝的运气,不说历史上最差,那在皇帝里,也是能排前坐十望五的——叛乱、猪队友、疾病、外患这些麻烦就从没有离开过他,这种大黑手来碰自己的武器,这岂不是让机魂不悦?
于是萧君泽果断拍开元宏手,冷冷道:“你知道重力加速度么?你知道抛物线吗?你知道万有引力么?你知道怎么套用工式么?知道多重的石头加多少的配重才能准确命中吗?知道阻力风速对运动的影响吗……”
元宏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不由退了一步:“你那些学生,便清楚么?”
萧君泽哼了一声,冷冷道:“明月!”
“末将在!”斛律明月立刻出列。
“用新机打到六点钟方向,那处两层的市楼,能做到么?”萧君泽问。
“末将尊命!”斛律明月大声应道,然后一抬手,“一队出列!”
于是立刻有一群小学生跑出来,有的拿出精密三角架测量距离,有的挑选石头,有的校正方向,有的计处配重。
这实在是太简单了,市楼就是一个城市的商贸市场里修的高台,平时有市吏在其上安坐,用来监视来往商人,所以特别高,特别显眼,还挂了个表示商场的旗帜。
甚至不用计算,以他们先前训练,那么大的目标,估摸着也能砸中。
于是片刻之后,十架投石机全数对准了那处高台,随着斛律明月一声令下,十个足有半人高的巨大圆石被狠狠抛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后,准确地落在高台的腰、顶、侧、旗之上,随着轰隆巨响,那坐高台的上部被巨石深深嵌入,摇晃数息后,上半部份轰然倒塌。
“奇物!神物!”元宏看着热血沸腾,男人很少能抗拒这样强力又凶悍的武器,就更想亲自试试了,“有此神器,何城不能拿下!”
萧君泽挡在他面前,目光冷漠。
元宏难得地气势弱了些:“连摸一摸都不可么?”
“你连安全规则都不知道,就别添乱了,看我表演就是!”萧君泽一锤定音,对冯诞道,“把他带走,别在这沾他的运气!他运气好不好,你不清楚么?”
冯诞也压力巨大,看着有些不服的元宏,果断把自家陛下拉走:“陛下,阿泽懂的东西,必有他的道理,你我要理解,还得需要些时候,莫要心急……等阿泽走了,咱们再来就是……”
萧君泽听得不悦,冷哼一声,这才转头,对明月和颜悦色道:“做得不错。”
斛律明月激动地脸都红了:“都是阿泽你教的好。”
萧君泽本以为有一天准备时间,但没想到元宏却大手一挥,让他趁夜攻城,免得再出什么意外。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夜里也行,于是便让人将投石车搬到前锋营,在校正之后,以巨石对准宛城东门。
魏晋时代的城门,哪里见识过一千年后的回回炮,几乎不到半个时辰,那城门便轰然破碎,其速度之快,让魏军甚至都有些恍惚之感。
但恍惚归恍惚,攻城的魏军却没有一个带迟疑的,纷纷一声怒喝,便冲了城门之中,连一边准备好的斛律明月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门已经被友军攻破了。
“君泽……”斛律明月一时间都急得要哭了,他做梦都没想到,君泽给他送到嘴边的功劳,就因为他的一时恍惚,居然被别人给夺走了。
“没事,”萧君泽毫不在意,“日子还长!”
那一夜,兵马之声,彻夜不息,城中的郡守房伯玉更是不知发生何事,在睡梦中被亲兵唤起,便被团团围住。
大军攻打了近两月的宛城,就此陷落。
按照历史,它应该在春节后,没有援兵和粮草,才陷落。
元宏严令手下不得屠城,然后宴请各军,同时,君泽和他的投石机,也瞬间成为中心人物。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陛下那么信任这小小少年,在战场上,什么都是世族名声都是虚的,能攻城破敌,就是最大的实力。
而原本能萧君泽这些杂胡十分嫌弃的将军们,纷纷笑脸眼迎,希望这只工兵队伍能入自己麾下。
在这场庆功宴上,还有一个这场热闹格格不入之人——俘虏房伯玉,也被拉来提高众人成就感。
不过,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那个传说中弄出奇物,攻破城门的少年身上,目光之中,隐隐有惑然。
好在元宏知道他不喜欢这些,将这些人全数挡开了。
而更让元宏惊喜的事情来了,南齐让萧衍、张稷二将前来救援雍州,前锋已经到达沔水之南,离他们不过百里。
萧君泽回到营地,便见许琛前来通报,说有谢家想见他的人,已经到了襄阳。
“我还没允许,他怎么就来了?”萧君泽问道。
“那人是夫人的幼弟,听闻你还在世,便立刻动身,”许琛低声道,“我只让他愿意,便在襄阳等待召见,不曾想他立刻便来了。”
说完,便说起他去南朝的事情,那位公子身体柔弱,听说消息后,不论如何都要求一起去见见。
许琛当然不允许,但对方十分坚持,一路打听了他的消息,生生追了上来,许琛本想要杀了他,但他毕竟是公子的亲族,只能让他留在襄阳,等公子允许再去招见。
对方也退了一步,在襄阳之北的樊城等候。
萧君泽不由得皱眉。
要见谢氏的人么?
他有些拿捏不定。
他对母族没什么感觉,但原主却是十分仰慕的,而且母亲还为他殚精竭虑,留下青蚨来护住他的秘密。
在残留不多的原主记忆里,最多的就是母亲讲述族祖的故事,也有嘱托以后有机会的话,帮谢家一把。
萧君泽的母亲谢宫人,父亲去得早,家中幼弟未成年,有着花容月貌,知书打理,被谢家选中,送入宫中,她因为容貌颇为受宠,但生出他来后,因着他身体有异,太子知晓后,便十分不喜,隐瞒秘密后,有意让他夭折,她却舍不得让孩子,苦求维护,反而因此被太子冷落。
这样的母亲,是原主记忆里生存时最大的依仗,所以在母亲死后,原主的求生欲可以说是极低,他如今活着,自然也要承她的恩泽。
他仔细回想着记忆的信息。
谢宫人出自陈郡谢氏,也算得上南朝名门,东晋时更是朝廷当轴,谢安谢玄这两人在淝水之战留名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