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照原著走,祝宝棋现在应该拒绝。可他一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后背太后施加的压力让他如坐针毡,前头宁子蹇目光如炬如狼似虎,他不安的动了动,打算和稀泥:“此事,此事非同小可,容朕和太后商议后再议。众卿若还有事上奏,一律呈折子上来。”
“退朝。”
说完他径自从龙椅上站起,将一众朝臣丢在原地,随便他们怎么吵,他是一刻不想多待。
下朝后祝宝棋去了文昌阁,那是他读书学习的地方。天才刚蒙蒙亮,前世这时候他还没起床,现在却已经忙了很久。随便吃了一碟点心垫吧垫吧肚子,然后他就见到了自己后宫的第三位妃子。
要说原主是个昏君呢,不仅好男风,还喜欢玩强取豪夺,这位乔昭容就是最好的例子。人家好好一个世家小公子,还是去年的新科探花,眼看着有大好前程,可惜还没来得及在朝堂上施展才华就被生生扯断翅膀填进后宫,做了个小小宫妃,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出他有多恨自己。
“爱妃~”祝宝棋面对着他露出一个标准的舔狗笑容,齐刷刷的八颗小白牙:“今日也要辛苦你陪读。”
相比刁蛮任性的应贵妃,以及冷硬霸道的宁皇后,温柔优雅的乔昭容简直就是小天使,他身上自带一股淡淡的檀香,比那两个修罗不知好多少倍,难怪原主最疼爱他。
“陛下。”乔昭容对他微微一笑,把手头书卷一放,走上前来微微俯身替他把腰带上的褶皱抚平,轻声说:“臣……好像许久未见您了。”
祝宝棋笑嘻嘻的握住美人嫩手,宛若原主附体一样猥琐:“怎么会呢?朕前天还去见你了,只是那会儿你正生气,不肯见朕。”
乔双玉身子一僵,眼中也闪过一丝与他性格不符的黯淡,接着又迅速恢复清明,反握住祝宝棋的手,保证道:“那,臣以后都不会再生陛下的气了。”
“从前我太过固执,对陛下多有任性,陛下宽宏,还请原谅一二。”
祝宝棋不着痕迹偷偷观察他,这个反应……和原著对不上啊?
怎么都不像恨他的样子吧?
似乎理解他的困惑,乔双玉转移了话题:“今日就由臣来给陛下讲课吧?张大人身体抱恙,我也能教得很好。”
那敢情好。祝宝棋笑眯眯坐下翻开书本,今天学的是《策论》,他不感兴趣,却也没抱怨。乔双玉好似知晓他的心思,挑着简明易懂的细细讲。
他的声音太温柔,祝宝棋宛如身处春风中,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唔……好吃。”
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祝宝棋边闭着眼睛吧嗒嘴,不留神还流了口水出来,沾湿了垫脸的衣袖。
乔双玉见状顿感好笑,停下手头讲着的课文,拿起帕子替贪睡的小皇帝擦干净嘴角,动作轻软温柔,呵护备至。他单手撑着下巴盯着祝宝棋的睡颜看了许久,不自觉的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抚摸少年软嘟嘟的脸。
可手伸到一半,乔双玉的动作顿住了。
嘴角那一抹浅笑忽然泯灭,他失落的收回手悻悻地在衣摆上擦了擦,生怕自己弄脏了熟睡中少年的脸。
他心中有愧,自觉污秽,因此不敢去碰。
他扭头看向窗外,那株记忆中的石榴花开得正明艳,只是他无心去欣赏。
祝宝棋托腮对着窗子发呆,如果现在有机会许愿,他想马上回家。
一边的乔双玉注意到了他的走神,温声问道:“陛下有心事?那咱们今日就学到这里吧。”
他的体贴让祝宝棋不好意思,挠着脸小声说:“朕贪睡到现在,难为你了。”
乔双玉闻言一笑,并不见一丝不耐,低声道:“陛下每日操劳辛苦,多睡些也是应当的,况且现在也正是您长身体的时候,课业反倒其次。”
身高问题一直是祝宝棋两世的痛点,他摸了摸腰板,不禁羡慕的说:“朕如果要是能有皇后和昭容这样的个头就好了。”
“会长高的。”乔双玉看着祝宝棋湿漉漉的圆眼睛,到底没能忍住,抬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柔声说:“我们陛下龙章凤姿,来日必定能成长为一个伟岸英明的君主。”
没人不爱听好话,祝宝棋也不例外。他嘿嘿一笑,脸上有些羞涩:“ 昭容果真会宽慰人。“
原著里乔双玉的人设就是才华横溢优雅矜贵的世家公子,也是祝宝棋欣赏却永远也成不了的那种人。而且心里明明那么恨他,面对他的时候却还能保持这样的温柔态度,用“圣父”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然而乔双玉摇头,凝望着他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不。臣并不是在宽慰陛下,请您相信,假以时日,陛下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十分笃定,仿佛已经亲眼见证了那一天的到来,让人无法辩驳。
祝宝棋嘴巴张了张,想问上一句,却又没有问。
尚春笑眯眯的走进来,躬身道:“陛下该用膳了,太后娘娘在等您。”
原本平静的气氛被打破,祝宝棋顺势放下书本道:“朕知道了。”说着他回头看了看乔双玉,犹豫片刻才又道:“爱妃,你也要多吃些。”
“是。”乔双玉起身相送,“臣一定谨记陛下的吩咐。”
两人踱步走到门边,乔双玉想了想,忽然轻声嘱咐道:“陛下切莫再挑食了,要多食蔬果,这样身体才会强健。”
祝宝棋挑食是打小就养成的习惯,没想到乔双玉才见几面就记住了,看来是真心关心他的。他有些感动,连连摆手道:“朕记住啦,昭容你也回去吧,等朕有空再去看你。”
说着他坐上轿撵,在一大群宫人的护送下离开书房,渐行渐远。乔双玉长身玉立倚在门边,呆呆地看着祝宝棋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他才抬手在自己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疼痛让他再次确信这不是做梦,他是真的回来了。
小陛下依旧和他尘封多年的记忆中一样爱笑,对旁人的丁点善意无所适从,巴不得百倍千倍的偿还,那么容易的就对一个人付出真心。
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乔双玉默默地想。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无人知晓曾经名震京城的探花郎到底在想什么,阳光阴影遮住了他眼底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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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八点的太阳早就升得老高,祝宝棋在轿子上热得满身汗,又要维持皇家威仪坐得笔直不能东倒西歪。古代人的服装还是太保守,就算夏天也要长衣长袖,真是热死了。
好容易到了太后寝宫,他赶紧跳下御撵步入寿光宫,在门口短暂逗留让尚春帮忙把衣角抚平,又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才端着步子进门。太后的寝宫内外都置了大盆大盆的冰,比外头不知凉爽了多少,祝宝棋汗湿的后背一片阴凉,舒服的长长出了口气。
屏风外伫立的小宫女生得可可爱爱,祝宝棋抬首对她露出和善的微笑,小宫女却不敢造次,忙低头微微福身,低声道:“陛下万安。”
“嗯。”祝宝棋把目光移开,绕过屏风继续往里走,一眼就看到桌边已经等候多时的太后。
太后今年刚三十八岁,因保养得当又曾被先帝多年宠爱,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容颜依旧风华不减,据说应贵妃和她年轻时有七分相似,同为明艳妩媚的那一挂的大美人。
“皇儿来了?快坐下。”应太后笑着朝他招手,一边扭头让宫女端来银盆让他洗手。
等一切做完,祝宝棋才顺着太后的手坐下,恭敬的低声说:“母后。”
应太后满脸笑容,对他的态度也十分热络,宛若真的是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只是这份热络外人瞧着总有些别扭,像是为了掩盖什么而刻意为之。
不过毕竟他俩也不是亲生母子,差不多得了。
祝宝棋私心里默默地说着,嘴上还得装得天真乖巧:“近来天气炎热,母后昨夜歇得可好?”
“劳皇儿操心,哀家睡得安稳。”应太后轻笑接过宫女手边的碗,亲自给盛了绿豆汤递过去,又说:“绿豆清凉解暑,皇儿多吃些。”
祝宝棋忙双手接过来,对她甜甜一笑回道:“多谢母后。
一派母慈子孝的场面,见者落泪。
祝宝棋给自己的演技点赞。
母子俩围坐在一桌吃饭,即便是民间也有“食不厌寝不语”的习俗,而皇家用用膳的规矩更多,因此这顿饭吃得非常宁静,只余碗碟发出的轻微声响。
待到一炷香后,太后叫人撤了桌子,宫女奉了茶水上来,两人这才有空闲聊。也是这时,太后才将自己的目的挑明。
“早朝时,关于第戎和亲一事,皇儿到底是如何想的?”
她其实早就做好了决定,却还是装模作样的问他,不过都是为了堵人口舌罢了。祝宝棋就知道她在这等着自己,捧着杯子假装苦恼:“太师和皇后说得都有道理,朕也不知该如何决断。”
太后轻哼一声,不悦的态度却不是冲着祝宝棋,她说:“皇后既然已经是皇后,依着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他不该再待在朝堂上!”
这不是打你自己的脸吗?
祝宝棋无声吐槽,论后宫干政,太后才是第一人。
“哀家早看不惯他了!”应太后直白的表露对宁子蹇的厌恶,嫌弃的说:“当初你非要立他为后,若不是你苦苦哀求,哀家绝不会让他踏入后宫一步!”
祝宝棋闭嘴不语,一切都是原主的锅。
应太后讨厌宁子蹇并不是因为私人恩怨,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权力”两个字。
大业朝存续至今也有百来年了,靠祖上出了几位善战的皇帝,疆土边域辽阔,也有过一段辉煌太平的盛世,然而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后辈却未必真的能守好。
原主他那个爹胸无大志资质平庸,不理朝政偏又喜好美色,为了偷懒竟把参政的权力下放到了宦官尚春手中。一个太监竟然堂而皇之的参与国事,甚至代为批阅奏折,这事着实震动了朝野,文臣清流上奏了一批又一批的折子,可惜没能劝动那位脑子进了水的皇帝,从此大业的朝堂开始进入权力争斗的白热化阶段。
眼下朝内实力一分为三。
其一便是被先帝亲自培养出来的,以尚春为首的宦官,挟天子以令诸侯;
其二也是祝宝棋的养母——应太后的娘家为首的外戚势力;
其三就是田氏兄弟为代表的百年士族文官集团,几乎封死了朝内所有文官上升途径。
这三股势力彼此相争,把持着大业全部的政治经济命脉,他们互相报团任用自己的人,彻底堵住了下层百姓上升的通道,这样相安无事维持着表面平衡已有十多年。
但是近来这股平衡却被人为打破了。
在他们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宁子蹇凭着过人的本事在战场拼杀,从底层贫民一路爬到将军的位置,靠着手下数万精兵硬生生撕开了密不透风的上层权力的口子,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新兴力量。
而他上位后干的第一件事就得罪了外戚——他完全不管太后的颜面,当街砍杀了一个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的应家子侄,这事在朝堂激起千层浪。
宦官事不关己,士族心有戚戚,太师暴跳如雷。谁也不知宁子蹇还会干出什么事来,原先微妙的三方权力制衡局面也被彻底打破,太后和宁子蹇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至于真正坐在皇位上的祝宝棋?
他抱着杯子心安理得的轻啜一口,厚着脸皮想,我还是当个好吃懒做的吉祥物得了。你们大人的权力世界太精彩,我这条咸鱼就不去掺和了。等到存够钱他就想办法假死混出宫去浪,谁管你们死活。
“和亲的事,朕也不怎么懂其中的利弊。”他软软的说瞎话,尽心尽力扮演着一个妈宝男:“一切但凭母后做主,儿臣都听母后的。”
应太后要的就是这句话。
见他识时务,太后眉开眼笑,面相又慈祥不少:“还是我儿识大体。”
“你放心。待到质子入宫,哀家想法子从民间多找些美人给你,你想要多少都成!”
和亲不是目的,目的就是给宁子蹇添堵,顺便借机收走他手里的兵权。
太后的算盘打得很响,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对付宁子蹇这个新出头的椽子。
祝宝棋摸摸鼻子,心说不了吧。
宫里皇后和贵妃都要打起来了,再多几个民间美人,他还活不活?
和亲的消息一经传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宁子蹇在自己的重华宫大发雷霆,气得掀翻了桌子,将上面的茶杯花瓶砸了干净,而后尤嫌不够解恨,回身提着佩剑大步出门,宫人们大气不敢出,生怕被波及到,满满当当跪了一地。
走出寝殿大门,宁子蹇恨意难平。他心知这不能怪祝宝棋,上一世的他也曾反抗过,虽然成功了,却彻底得罪太后,差点因此送了命。如今他只恨现在的自己仍然不成气候,否则定要一剑杀了那女人。
他怀着满腔怒火去了军营,反正那帮小子皮肉结实,经打耐摔。
后宫中不高兴的人何止一个皇后。仙华殿内的气氛也很不平,应贵妃满院乱走焦躁烦闷。他不停的复盘,推算,回忆,还是不明白。
上一世明明没有这一出的。
即便那会儿应棠与祝宝棋针锋相对的厉害,可记忆不会骗人。那时祝宝棋当着众臣的面与太后叫板,为了宁子蹇据理力争,他也是亲眼看到的。
为什么这一世祝宝棋妥协了?
应棠想不明白,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
难道,祝宝棋也是重生回来的?
可是看着又不像。
应贵妃很快推翻了这个结论。毕竟,祝宝棋上一世是怎么死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假如祝他真的有上一世的记忆,不可能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平和。
而且他那么笨,演技又那么拙劣,不会隐藏的那么好。
应棠安慰着自己,可是心头的不安却逐渐扩大。大抵人都会对未知的东西感到恐惧,他隐隐有种错觉,从和亲这个节点起,有什么东西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了。
这究竟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无论如何,这一次他一定会做那个能保护祝宝棋的人。
后宫各人心思不一,但对远在塞外的第戎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他们内部才刚刚结束底下部落七王叛乱,年前又被宁子蹇带人狠揍一顿,眼下出气比入气多,如果大业真要赶尽杀绝,那他们也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大业朝的皇帝不知脑子是不是被驴踢,竟然放过了这么好的剿灭机会。和亲若是成功,等于给了他们一次生还的可能,于是为表决心,新上任的汗王把自己最信任的弟弟叫去,两人在账内不知密谋到深夜。
然而第二天,第戎上供的美人就上路了。
彼时祝宝棋正趴在塌上浅眠,外头蝉鸣一声高过一声,院子里的杏树茂密的枝叶纹丝不动,廊下的鸟雀都热得打不起精神来。
尚春轻手轻脚走到塌前,低声道:“陛下,人带来了。”
“嗯?”祝宝棋迷迷糊糊睁眼,打着哈欠爬起坐好,嘟囔道:“朕起床了。”
古代皇宫午后时光悠长无趣,祝宝棋只能靠睡觉打发时间,发觉身边没有玩伴,于是让尚春去找人陪他。尚春从不会让他失望,隔天就领了个小太监来。
祝宝棋定睛一看,这不是那天救下来的小孩?
他说:“抬头,给朕瞧瞧。”
小太监不敢违抗命令,战战兢兢听话抬头,将那张尚且稚气的小脸露出来。他瘦得可怜,眼睛却出奇的大,长得也不算丑,很有记忆点。
“你多大了?”祝宝棋琢磨着问道。
小太监小心回道:“回陛下,奴婢今年十六岁。”
“……十六!?”祝宝棋惊讶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居然有那么大?”
小太监连忙磕头:“奴婢不敢撒谎!”
祝宝棋无奈摆手:“你起来吧,朕又没说你撒谎,朕还以为你最多十二。”
“奴婢家里人多。”小太监小声回答。
祝宝棋了然。
也对。如果是富裕人家,谁舍得送孩子进宫当太监,又苦又累还可能丢命,说不定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他看着小太监小小的身板,心生同情,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记着刚才师父百般叮嘱交代要讨好陛下的话,连忙答道:“陛下,奴婢叫福顺。”
“福顺……”
祝宝棋喃喃的念叨着这两个字,感慨的说:“好名字。你家里人一定很疼你。”
说完他对尚春点头道:“就他了,以后福顺就贴身跟着朕伺候。”
尚春哪有不同意的,垂手笑道:“是。”
然后他又对福顺正色道:“你家祖坟冒青烟,才叫你得了陛下赏识。从此要时刻记得自个儿的使命,务必伺候好陛下。敢叫陛下不快,小心你的脑袋!”
福顺大喜,急忙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跟着掌事姑姑出去,想着从今往后他就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太监,再不用吃别的苦了,心里别提多高兴。
等人走后,尚春看着又嫌无聊趴回去的小皇帝,眼珠一转凑上前神神秘秘的说:“陛下若觉得无聊,奴婢有些解闷的好去处。”
听了他的话,祝宝棋抬头,兴致盎然:“是什么?”
尚春挥退左右,往前一步压低声音说:“这次第戎和亲送来的是草原上一等一的美人。只是您也知道,再美也到底是个塞外夷人,吃着牛羊长大,又没读过书,性子野得很,恐怕不如咱们江南美人知情识趣。”
“陛下若是想尝鲜,奴婢听闻京中新开了家南风馆,都是些寻常少见的异域货色,陛下要不要去见识见识?”
后宫那几个够让他头疼了,谁要出宫专门去泡男人啊???
祝宝棋看尚春一脸不怀好意的笑,虽然确实对什么南风馆没兴趣,但他确实很想出宫,有些为难的说:“可是朕不能随意离开,母后那边……”
“陛下放心。”尚春信心满满,“奴婢都安排好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祝宝棋也没压力了。他换上尚春准备好的太监服假装他的亲近随从,轻松拿到了出宫的腰牌。守门的几个侍卫根本就没有怀疑,都在忙着讨好尚春,没想到他们的小皇帝已然偷偷从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坐上马车,祝宝棋暗暗记住路线,想着回去要在小本本上记下,这样以后逃跑的胜算更大。
顺利出宫后他脱下太监服,换上常人的衣服假扮有钱人家的公子,大摇大摆的跟在尚春身边,往闹市的方向走。
尚春胆大包天拐带皇帝出宫,却也并非全无打算,他暗地里叫了不少自己养的暗卫跟踪保护。与想独占权势的太后不同,他自然希望祝宝棋长命百岁,这样才好挟持帝王保住荣华富贵。
按照原先计划好的,他带小皇帝去那家南风馆见见世面,自然是想他沉溺此道,最好永远对女子不感兴趣,玩物丧志。
两人才一踏入花街,迎面扑来一阵浓郁的脂粉香味,祝宝棋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天还没完全黑,不到花街真正开门的时间,姑娘们早就梳洗打扮完毕,倚在楼上栏杆闲聊,见有客人出现,连忙挥舞帕子招揽生意,老鸨们更是热情洋溢的往里拉人,只要是两条腿的男人都不放过。
祝宝棋长得好看,穿着打扮又人模狗样,满脸写着‘人傻钱多’自然成了香饽饽,两三个老鸨争着拽他的衣袖往自家带,推搡之下便开始骂架,言辞激烈问候对方十八辈祖宗。
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女人挤出去的尚春在一边跳脚,尖着嗓子骂人,“放肆!放肆!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给我放开陛……我家少爷!”
那些老鸨宛若疯狂抢食的母狮压根听不见他说什么,争抢中有个头戴大红花的胖女人嫌他碍眼一脚踹过去,将尚春踢得打了几个滚,骂道:“娘娘腔,少在这妨碍老娘做生意!”
祝宝棋被一堆女人围在中间差点窒息,推又推不动,无比后悔答应尚春出的馊主意,好在有人及时赶到解救了他。
被一双纤细的手从人群中拎出来,祝宝棋扶着墙大喘气。尚春在旁边不住给他拍背,恶狠狠的骂骂咧咧:“等咱们回去,定要叫人把这几家全部查抄了!”
祝宝棋喘了一会儿转身靠着墙心有余悸。京城奢靡成风,达官贵人们闲得没事晚上就来花街过夜生活,甚至应太师这把年纪都会时不时来光顾,导致花街店铺越来越多,生意竞争也随之增大,花楼间争抢客户成了她们的生存手段,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优质羔羊。
这也隐隐透出一个信号,大业朝的内部体系早已腐败不堪。
待到气息平静,祝宝棋才发现救了他的人是个少女。紫衣少女面无表情伫立在旁一副生人勿进的冷漠态度,看不出身手好到能从几个胖女人手里来去自如。
“多些姑娘救命之恩。”祝宝棋站直身体,双手作揖微微屈身,真诚的表达感谢。
紫衣少女没看他一眼,暗暗侧目看向尚春,好像在等他发话。
尚春对她使了个眼色,紫衣少女才开口回道:“不必。”
说完她纵身一跃,从巷子墙头翻了上去,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哇!”祝宝棋惊叹,仰着脖子努力张望,好奇她这么好的轻功是怎么学的。
尚春替他整理好衣襟,小心地问:“陛下没伤着吧?”
祝宝棋摇头,“咱们还是别去花街了。”
这么一闹,尚春也歇了带小皇帝开荤的心思,叹气道:“是奴婢的错,咱们不去了。”
正说着祝宝棋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响,他拉着尚春的衣袖撒娇:“尚春,朕肚子饿了,我们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尚春略有犹豫,他第一次拐带小皇帝出宫,没想到因为准备不足险些出事,眼下该打道回府,可看小皇帝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又有些为难。
最终他还是没能招架得住小皇帝的恳求,被哄得晕头转向,答应带他去吃饭。两人转道换了条街往西市走,那里的夜市很有名。
等到月上枝头,宁子蹇从兵营回来到上清宫,发现祝宝棋不在宫里,怒了。
他迟早要砍了尚春那老贼!
外面的世界多姿多彩,祝宝棋看花了眼,东跑跑西看看,眼看宵禁时间都快到了还舍不得走,要不是尚春在旁边着急催促,他甚至还想留在外面过夜。
“哎哟我的小祖宗!”
尚春可算明白什么叫自讨苦吃,原本想借着出宫的机会弄几个美人到小皇帝身边做自己的眼线,万万没想到最后坑了自己。
出了一趟宫的小皇帝简直放飞自我,像个顽童般看什么都想要。包括且不限于:路边的糖人,小摊上的泥娃,铺子里的糖果糕点,金铺里的各种黄金首饰……要不是他拦着,小皇帝甚至还想把人家店里那株巨大珊瑚搬回宫。
当然,这些东西花的都是他的私房钱,因为小皇帝很穷,所有东西都被太后管控,压根逃不出钱付账。
想到这里尚春几乎要哭出来。他这人平时没什么爱好,最大的乐趣无非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自己房里瞧瞧盘点这些年搜刮来的珍宝,享受一把金玉作伴的奢靡。
作为一个大宦官,他既不能有子嗣也不能找老婆,唯有金钱是他的命根,每天恨不得抱着百宝箱入睡,抠门到了吝啬的地步。
“尚春你看!”祝宝棋献宝似的忙不迭夸耀自己眼光,惊奇地说:“这只皮影娃娃的关节会动哎!”
尚春扎扎实实的体验了一把带娃上街的感受,一边肉疼自己的钱,一边又被小皇帝开心的笑颜治愈,只得憋着眼泪往心里流,安慰自己至少小皇帝是信任他的。再说让他玩物丧志也是他的心愿,虽然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也算异曲同工。
“尚春,你真好!”祝宝棋眉开眼笑,一路走一路摆弄着皮影娃娃,兴奋地像个孩子。
他喜欢皮影娃娃是真,更多是因为花的不是自己钱,
被小皇帝一顿发好人卡,怀中抱着一大摞各处淘来的战利品的尚春忽然觉得没那么肉疼了。
仔细想想,陛下打小没出过宫,往日又待他不薄,初次出宫自然见什么都稀奇,有些花销也正常。至于花出去的钱仔细算算也没有很多,大不了从旁人身上坑回来就是了。
两人边走边说笑,结果半道就被人堵住了。
见到来人,祝宝棋笑不出来了:“皇、皇后。”
宁子蹇冷着脸一言不发拉过祝宝棋,将他浑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忍了又忍,还是没舍得对他说重话,一肚子气朝着尚春撒过去了。
“尚春,你好大的胆子!拐带陛下私自出宫,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他来势汹汹眼中冒火,如果是寻常人早就吓破了胆,可惜尚春这些年不是白活的,身为权倾一方的大宦官自然不怕他。
“我做什么了?”他冷声一笑,优哉游哉的说:“皇后娘娘不在宫中安寝,倒跑这来兴师问罪。陛下在宫中烦闷,我带他出来散散心,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宁子蹇咬牙切齿,怒道:“如果他的身份被人发现,凭你能护住他吗?!”
尚春翻了个白眼:“大将军以为我就是个傻子?若不是安排妥当,杂家敢带着陛下出来?你们这些武人,脑子是不是都当摆设?”
“你!”宁子蹇不禁握住腰间的刀柄,像是要当街杀人。
尚春见状,冷声道:“大将军莫非想杀我?”
宁子蹇是很想杀他,可理智到底占了上风,他没忘记现如今自己的处境。这不是十年后,而他也还没权倾天下,现在的他还很弱小,处处受制于人,遇事不能轻易冲动。
杀一个尚春简单。但尚春能在朝中跟太后周旋这么多年,靠的也不只是一张嘴,他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就好比现在,他才刚有动作,空气中立刻传来阵阵森冷杀意,躲在暗处的影卫们伺机而动,绝不会给他机会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