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生存规则是残酷的,而第戎更是信奉强者为尊,耳濡目染长大的阿日斯兰一心只想变强,对弱者不仅没有半分悲悯之心,甚至还会厌恶他们,他打心里认为弱者不配活着。
可是小皇帝不一样。
阿日斯兰目不转睛的盯着祝宝棋一直看,像是怎么都看不完。
真是太奇妙了……
他在心里感慨。
脑中忽然想起那年,他为帮助大哥夺位,亲手杀了卡桑王子——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六哥。他从不离身的弯刀上沾满了血迹,羊毛毡的帐篷里到处喷溅着鲜血,他的脸上身上也不可避免的沾了不少。
‘卡桑,你的脑子被情爱腐蚀了。’
六哥躺在血泊里无法动弹,而罪魁祸首的阿日斯兰蹲下|身优哉游哉的看着他。昔日这位哥哥何等风光不可一世,幼时他带人将自己从崖边推下去害他差点没命,又狠心杀掉他阿姆的时候是何等猖狂。
‘求你,别、别杀她……’
卡桑喘着气艰难的抬起布满鲜血的手,眼中满是哀求。
阿日斯兰却嘲讽的咧嘴一笑,绿眼睛里闪着阴森森的寒光,偏头无辜的说道:
‘真遗憾,卡桑。我已经让她她先一步下去陪你了,开心吗?’
‘你该谢我。’
手起刀落的瞬间,阿日斯兰还在叹息。为了个中原女人,本该顺利继位的卡桑却心甘情愿的被排挤出继承人的范畴。可见,爱情这个东西千万碰不得。
阿日斯兰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么久远的事,如今再看着小皇帝笑颜灿烂的面容,胸腔中那颗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的跳动。
该不会,他真的爱上了中原皇帝?
这怎么可能?
那天之后,阿日斯兰着实老实了几天,闭门不出不知道捣鼓啥。
实在看不下去的阿莱无语的把自己的小辫子拽出来,憋了老半天才说:“你要是想找人家,就去呀!”
前阵子还信誓旦旦说爱上中原皇帝,结果过几天又灰心丧气的回来。
他早就怀疑他家殿下脑子是被秃鹰瞪了!
“你不懂……”
阿日斯兰对着天空长吁短叹,好一派深沉的模样。
下一秒,他起身说:“我心情不好,咱们吃头羊!”
阿莱:“……”
他紧紧捂着自己新搭好的羊圈里最后两头羊警惕的看着他家殿下,痛心疾首:“不能再吃了!我就剩这最后两只了!”
汗王在上,他家殿下满脑子除了吃就是吃,整天换着法子打这些小羊羔的主意,一点正事不干!
这样下去,这下可怜的小羊很快就要吃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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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吃羊,祝宝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伸头又看了看外头的天气。立秋都过去好些天了,原本炎热的天气也有了几分凉意,不知是不是气候的影响,他最近食欲也不好,睡得多吃得少,浑身懒怠没力气,常惹得宁子蹇焦心暴躁,曲问寒来了一趟又一趟,两人隔着帐子在外头也不知嘀咕什么。
今早清晨起身的时候,祝宝棋只觉喉头干甜发痒,趴在床头不小心咳出两口血,当时就把福顺吓得当场腿软,打翻了了端来的水盆,清水撒了满地。
而后尚春更是大惊失色,咋咋呼呼的闹了起来,不一会儿阖宫上下全都知道皇帝吐血的事,早朝怕是没法上了。
尚春在上清宫查了一圈都没有查出下毒的刺客,便将火气撒到了福顺的身上,命人将福顺拖出去杖责了二十,无论祝宝棋如何哀求都不肯松口,差点将福顺打死。
说来说去,这宫里谁都可以骑在他的头上,谁都可以无视他的意见,他连个小福顺都护不住。
祝宝棋躺在被子中紧紧握着拳头,不想让尚春看出他此刻内心的剧烈震动。
“陛下,”尚春发完火,回头看到小皇帝背对着自己卧在床上,小小一只分外可怜无助,心知他是气狠了,眼珠转了转上前讨好似的哄道:“过两日,奴婢再带您出宫玩耍,可好?”
“朕不去。”祝宝棋仗着现在身体不好,硬气的拒绝了。
尚春叹气,掀起袍子上前大胆坐上.床榻,又伸出苍老枯瘦的手轻拍被子,好声好气的又说:“奴婢知您心疼福顺。福顺那孩子也是无辜受累,但是陛下,您这样的身份,有些事身不由己。”
他的话有些语重心长,倒真有几分真心:“您在自个儿的宫里中毒,这事若不查出个究竟,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吗?”
“自古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奴婢没将上清宫所有人全砍了已经是仁慈了,福顺虽无错,但他的确有罪,这就是‘伴君如伴虎’。”
祝宝棋沉默了。
“所以,朕不是个好皇帝。”他低声呢喃,“尚春,朕不想当皇帝。”
这些话原本也不该和尚春说,可是祝宝棋不懂还能和谁讲。反正从来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更没有人愿意尊重他,跟谁说都一样。
尚春心思微动,又是深深一叹。
当初扶持小陛下上位,是他和太后共同的谋划。先帝留下的子嗣不多,可是算来算去都轮不着祝宝棋这个九皇子上位,之所以最后落到他手里,无非就是看重他年纪小,心思蠢,易把控罢了。
虽是和太后合谋了那一回,其实两人的心思却又全然不同。
尚春是个阉人,这辈子注定无后,也坐不上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传不了千秋万代。是以,他不过就是求个一生荣华罢了,打心底是不希望小皇帝死的。他只有活着,自己才能平安终老。
而太后截然不同。她与祝宝棋并非亲生母子,让他上位只是权宜之计,好让自己有垂帘的机会。一旦小皇帝成年及冠到了亲政的年纪,太后就不会允许他继续“活着”。届时她可以堂而皇之的独霸皇位,顺便借个肚子,再生个“皇子”。
“罢了。”尚春思来想去,到底不想和祝宝棋撕破脸,态度软了下来:“奴婢已经给福顺请了太医,那小子年轻,区区二十棍死不了,养些日子又能活蹦乱跳。”
祝宝棋耳朵微动,转过头来眼含期许:“真的吗?”
“真的。”尚春笑道,“这下,陛下总能放心了吧?”
祝宝棋应了一声,乖乖起身喝药。
正好这时宁子蹇沉着脸进来,尚春便后退一步出去,一副不想跟大将军说话的样子。
他前脚出门,后脚脸就垮了。就算他没有实际证据,可尚春也不是傻的。放眼望去整个皇宫,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谋害皇帝,也只有太后能做到。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提防太后的心思,却万万没想到还是让她钻到了空子,这毒药到底是怎么下到饭菜里的,尚春查不出源头,却也清楚的知道,御膳房所有人都逃不过一死。
近来朝堂动荡,应家腹背受敌,太后病中心急如焚,实在没有对策之下心生狠计,干脆直接杀掉祝宝棋自己上位,以震慑京城世家。这一步其实是个臭棋,稍有不慎让人抓住把柄,应家从此就万劫不复,可是太后别无他法,她是宁死也不肯落人下风的。
不过,她能在尚春身边安插人手,尚春自然也能对她下手。
没人比尚春更希望小皇帝好好活着。
尚春离开后,祝宝棋就独自面对宁子蹇了。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宁子蹇心疼的抬手摸着祝宝棋苍白的脸,“还有哪里不舒服?”
祝宝棋感受着他的温柔,眼里有些动容,下意识回道:“胸闷。”
于是宁子蹇立刻走去窗边把窗子开得更大些,好让外头的风吹进来。而后他又返回塌边,握着祝宝棋的手轻轻揉捏,轻声道:“曲问寒说解药就快好了,你再忍忍。”
祝宝棋点头。他没有问自己中毒的原因,也不问是谁下的毒,乖巧的像只懵懂听话的小兔子。
宁子蹇眼神微闪,心思一动,忍不住开口问:“你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宁子蹇又顿住了,怎么也无法再说下去。
祝宝棋疑惑看他:“怎么了?”
“……没有。”他落寞的摇头,将所有的疑问都咽了回去。
要怎么说呢?
问他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死过一回才回来的?
不然为什么他对自己中毒的事表现的如此镇定,就好像……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又为什么这一世有那么多的事和前世不同,自己也不再是他最信任依赖的人。
宁子蹇隐约猜得到,却不敢去证实,更不敢问。
问出来的答案无论是与不是,对他来说都无法接受。
“算了,你好好歇着。”宁子蹇握着他的手,在掌心轻轻一吻,诚恳的说:“这次,我一定会护住你的。”
“再信我一次。”
祝宝棋打了个哈欠,身体虚弱不容许他说太多话,嘀咕着咕哝道:“我好困……”
“……睡吧。”宁子蹇回道。
等到祝宝棋沉睡不久,应棠和乔双玉都到了。
三个前世彼此纠缠的冤家如今再次齐聚一堂,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叙旧。他们各自对对方都有深仇大恨,重来一次本该撕个你死我活,可最后却还是坐到了一起,心平气和的宛若前世只是一场噩梦。
“太后逾矩了。”乔双玉淡淡开口说道,“她还是走了这一步。”
应棠抿唇,哑着嗓子说:“我只求,留我爹一命。”
“呵。”宁子蹇冷笑,“你那好姑母都同你说了吧?陛下一死,就让你当皇帝,她可是盼这一天很久了。”
“闭嘴!”应棠凶狠的瞪他:“我从没有想过要当什么狗屁皇帝!两世都没有!”
“我看是你自己想坐那个位子吧?!”
宁子蹇耸肩,满脸无畏:“那又如何?我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好男儿志在四方,那个位子,我为何坐不得?”
“虚伪。”乔双玉难得与应棠站在了一条战线上,他毫不犹豫的讥讽道:“不用拿陛下当借口掩饰你的私心。毕竟——是你亲手赐了鸩酒给他。”
这句话刺激到了宁子蹇,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乔双玉,注意你的言辞!”
“怎么?”应棠不屑轻笑,“敢做不敢认啊?大将军?”
“或者,我该称呼你一声——景帝陛下?”
他们三个人互为三角正襟危坐,外头的宫人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却听不到半句话,以为后妃们在担心陛下的病情,并不知道里面的气氛已经降到冰点,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祝宝棋在睡梦中好似有所感知,不由打了几个喷嚏。
原本还在对峙的三人立刻分了心思,应棠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查看,生怕他醒了。在确认祝宝棋只是说梦话后,这才松了口气。
宁子蹇双手环胸倚在床尾,不再言语。
而乔双玉则捧着杯子对着窗子发呆,不知想什么。
祝宝棋闭着眼睛咂咂嘴,在睡梦中和阿日斯兰坐在炉子边吃烤羊肉,别提多香了。
阿日斯兰这些天都不来看他了,等到他好起来,一定要去延春殿蹭肉吃!
这一场“大病”持续了半个月。
祝宝棋的脸颊迅速凹陷下去,眼窝青黑一圈,连原本温润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了几分,原先合适的龙袍穿在身上忽然松垮不少,腰带都没法系。
应棠提供的解药很有用,再加上曲问寒的改良,只用了半个多月就将他身体里的余毒排出不少,剩下的只要慢慢调理,不会伤及性命。
这些话都是乔双玉同他讲的。
祝宝棋也不傻,出了这种事他也没必要再往太后那里去,本来就稀薄的所谓母子情如今愈发摇摇欲坠。他在上清宫里吃着补品,又听福顺讲起了前朝的八卦。
要说福顺这小子也确实耐打耐摔,前些天无缘无故挨了顿打,听说当时入气比出气多,祝宝棋还担心他会不会死,结果找曲问寒开了方子,在床上躺了五天又能下地走路了,现在活蹦乱跳跟没事人一样。
“张嘴。”祝宝棋端着碗打断他的话。
福顺不明所以,听话的张开嘴,实诚的连扁桃体都能看得见。
祝宝棋朝他嘴里喂了一口燕窝粥,笑眯眯的问:“好喝不?”
“!!!”福顺瞪大眼睛,捂着嘴不知该不该吐出来。
“敢吐饶不了你。”祝宝棋慢条斯理的拿着勺子毫无威慑力的威胁,“这燕窝难吃死了,你帮我吃。”
福顺听了这话哪还敢吐,听话的咽了下去,委委屈屈的又说:“可是这不合规矩,尚公公会打死奴婢的。”
“他又不在。”祝宝棋满不在乎,“现在前头乱着呢,谁还有功夫管咱俩。”
他一句理所应当的“咱俩”让福顺眼里又蓄满泪水,哭哭唧唧的说:“陛下,您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这孩子可能在宫里的确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所以祝宝棋只是稍微亲近了些他就感动的一塌糊涂,甚至连“奴婢”都忘了说。
“……只是粥难吃罢了。”祝宝棋耳根微红,狡辩道:“你哭个什么啊?”
福顺擦了擦眼泪,稚气未脱的小脸上还是很容易看出心思:“陛下自己都瘦成什么样了,奴婢不吃。”
“你这家伙,脑筋怎么这么轴。”祝宝棋抬手在他脑门上轻扣一下,“生病的人光吃粥能补个什么营养,朕想吃肉啊!”
宁子蹇和尚春俩人也不知脑子怎么想的,忽然就达成了什么协议似的,齐齐联手把他困在上清宫这点地方,不让出门也不许下榻,还非逼着他吃各种汤汤水水的药,一天三顿的各种名贵补品不要钱的往他手里塞,还要叫福顺看着他吃完。
那些汤药苦得惨绝人寰,好容易以为吃些饭能调剂一下口味,结果御膳房那边得了令,送来的不是粥就是软面条,寡淡如水尝不出味道,这让喜好重口的祝宝棋馋得嘴里凭空能飞出去个鸟。
Hela“不管了。”祝宝棋把碗一扔,拉着福顺说:“咱们越狱!”
福顺来不及反应“越狱”是个什么意思,就被拉着跑到内殿寝室里,他一头雾水小心问:“陛下,您要作什么?”
“嘘——!”祝宝棋示意他不要说话,“跟朕走。”
说着他在墙上摸摸扣扣,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轻轻敲了几下,又换了个方向继续有规律的敲击,如此反复三次。原本平坦的墙面忽然塌陷出一个方块空格出来,在福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祝宝棋不慌不忙的伸进去一只手拉动里面的某个机关。
紧接着另一扇墙并肩排列的置物架向两旁移动,空出一扇门出来。
“走。”祝宝棋高兴了,拉着福顺跑过去推开门。
“这……这……”福顺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
祝宝棋拉着他往密室里走,头也不回解释着说:“密道嘛!这你都没见过?”
“没有。”福顺老实的回答。
“有钱人家都会给自己留条逃命的后路,朕身为皇帝,‘后路’自然更多啦。”他满不在乎的解释。
那扇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置物架也移回原本的位置,就算有人进来也不会明白好好地两个人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密道里一片通明,楼梯两边的墙壁上镶嵌着价值连城的永夜明珠,听说是□□皇帝从东海重金淘来的,一颗就价值连城,在黑暗中能永远发光,十分神奇。
祝宝棋原先也想偷偷抠一颗出来,好留着以后出宫拿去换钱。可惜那些夜明珠镶嵌的太牢固,也许是用机关固定了,他无奈只得放弃。
顺着那条暗道一直走,拐了几个弯后,两个人弓着身从狗洞里钻出来。
“陛下!”福顺先出来,回头赶紧把祝宝棋从狗洞里拉出来,又替他将衣服上的泥土枯草拂去,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真的出来了!”
祝宝棋得意的说:“那是自然!”
说完,他又叮嘱道:“这事不许同旁人讲,明白不?”
“嗯嗯嗯!”福顺忙不迭点头,“奴婢知听陛下的话,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祝宝棋相信他,看了看周围盘算着自己的方位。密道其实不止一条路,如果不是他带着,任何人在里面都有可能会迷路,一共有三十四个出口,走错了一个都可能回不来。
这是他自己发现的,准备留着以后逃出生天用。不过很可惜的是,很多通道因为年久失修无人保养已经塌陷了,祝宝棋暂时还没找到一条通往皇宫外面的路,不然早跑了。
这地方离兰美人的延春殿不算远,两人鬼鬼祟祟一路躲藏避开那些路过的太监宫女,趁人不备打算翻墙入内。
此时,阿日斯兰正架着炉子准备生火。阿莱到底没能护住自己的小羊羔,满脸怨气的在旁边加柴火,一边嘀咕。
“中原皇帝病了,你也不去打探些情报,就在这天天吃……”
“我去也探不到什么。”阿日斯兰淡定回道,“皇宫势力复杂,这时候去探病,不是平白暴露自己?”
“我看你也没多喜欢他……”阿莱翻白眼。
阿日斯兰生火的动作顿了顿,“小孩子懂什么?”
延春殿地处偏远,消息传得相对慢一些,阿日斯兰第二天才知道小皇帝中毒的事。为了确认真假,其实当晚他就夜探了一次上清宫。
皇宫戒备森严,尤其夜间巡逻的侍卫比白天更严谨,要想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实在不容易。不过他们早在皇宫侍卫队里安插了几个自己的人手,拿到巡回线路图并不难。他只要在合适的时机绕过那些人,凭借着高超的轻功还是不易被发现的。
他趴在琉璃瓦上偷偷看过,小皇帝病歪歪的躺在床边喝药,朦胧的烛火映出他毫无血色的脸以及发紫的嘴唇,明显就是中毒的征兆。
在他身边服侍的男子清俊柔和,阿日斯兰纵然没见过几次,凭着极强的记忆里,还是想起这位乔昭容,也是京中势力一方的人物。
这么看来,小皇帝中毒的消息属实。
阿日斯兰从狭小的缝隙中看着祝宝棋虚弱的模样,心中确确实实有一丝担忧。
平心而论,他真的很喜欢小皇帝,就算是愚蠢的“一见钟情”也好。
只是他现在的身份不便掺和皇宫的争斗,但每晚无人的时候,他就会偷偷出去看看小皇帝,这事连阿莱都不知道。
这些天看着小皇帝气色好了不少,阿日斯兰便没再日日都去,也有心吃些好的。
就在他拎起一只羊腿准备刷油上架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得亏他多年练就的机警,一个纵越飞身接住那小小的身影,不然祝宝棋一准会栽进火堆里。
“兰美人~”祝宝棋惊魂未定,在阿日斯兰怀里抬头,哂笑道:“好巧。”
阿日斯兰前一秒还在想他,下一刻这人就出现在自己怀中,这必定是女神给他安排的缘分!
“中中中中原皇帝!?”阿莱惊呆了,手头的柴火丢了一地,“天上掉下来的???”
阿日斯兰把人轻轻放下,感受到怀里的少年轻盈的不像话,比之前的手感瘦了不少,就剩了点骨头,怕是都没有他的小羊羔重。
“吃着呢?”祝宝棋眼睛一亮,看到小羊腿口水都快下来了。
素了这么多天,他现在真的能生吃羊肉!
阿日斯兰回神,也不去问他怎么翻墙进来,热情的拉着祝宝棋的手坐下,绿眼睛温柔的看着他:“吃吗?”
“吃吃吃!”祝宝棋刚要坐下,忽然想起什么,指了指墙头,尴尬地说:“能不能帮忙,把上面的小朋友也带下来?”
阿莱回头,正好跟墙头上瑟瑟发抖的福顺对上目光。
“救命!”福顺泪眼汪汪。
“麻烦。”阿莱嘴上念叨,脚尖一点飞身上墙,单手拎着福顺下来,满头小辫子精神奕奕。
再坐回烤架前已经是四个人了。福顺本想站着伺候,却被祝宝棋生拉硬拽着坐下,“大家一起吃才有意思嘛,你站着干嘛?”
“嗯。”阿日斯兰笑眯眯的,拿了把小刀递给祝宝棋:“多吃。”
祝宝棋拿着小刀目光灼灼盯着羊腿,磨刀霍霍肚子咕咕叫。
阿莱默默数了数羊圈里剩的几头羊,危机感大升。
不妙,他家殿下本来就是个能吃的,再加上小皇帝……
怕是他的羊就快没了!
等到上清宫的其他宫人发现陛下不见了,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不管外头如何找得人仰马翻,延春殿内一派热闹。
“我还要喝。”福顺喝了点阿莱给的马奶酒上头了,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拿着酒杯不依不饶的扯着他的小辫子要酒。
“轻点轻点!”阿莱把自己的头发拽回来,看了一眼脸上陀红的福顺,估摸着这小子肯定是醉了。
祝宝棋在旁噗嗤一笑。各人口味不同,阿日斯兰之前也总盛情邀请他品尝他们那里的马奶酒,说是如何如何好,吹得仿佛人间第一美味,可惜祝宝棋尝了一口后差点原地去世,只能说各花入各眼吧。
没想到福顺居然还挺喜欢,令人意外。
“吃。”
阿日斯兰戳了戳他凹下去的脸颊,提醒他赶紧把盘子里的吃完,又补充道:“太瘦了。”
“瘦点好。”祝宝棋咬着腿肉含糊不清的回他,“健康。”
阿日斯兰沉默的凝望着他吃东西的侧脸,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那地方原本肉嘟嘟的脸颊肉都没了,这样捏着就剩一层皮,看着令人心惊。
那一瞬间,阿日斯兰心底涌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想保护小小的中原皇帝。
大约是自小被阿姆教导的缘故,阿日斯兰心底深处有着某种执念,在看到小皇帝坐在自己身边安静吃东西的时候,这种执念被激发了出来。
同样是自幼失去母亲的关爱,阿日斯兰非常明白一个幼童无人庇护的痛处。草原上的人不像中原人爱勾心斗角,生存法则却更为残酷,如果不是有兄长的爱护,他或许不能平安长大,甚至成为草原第一的勇士。
小皇帝也是一个人,但他面对的环境比草原更为凶险。应太后,尚春,世家,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那么弱小,要如何在那些吃人的豺狼中活下去?
就好比这次中毒,看似是解了,谁又能保证他下一次仍旧能逃脱?
察觉到阿日斯兰的目光长久落在身上,祝宝棋扭头满脸不解:“怎么了?”
“……你,怕吗?”阿日斯兰不加掩饰的问出了心中所想,也不管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尽管他并没有指名是什么,祝宝棋神奇的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眨了眨眼睛笑道:“不怕。”
他脸上的笑容毫无破绽,完美到有些虚假,阿日斯兰直勾勾的盯着瞧,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真假。可惜,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朕真的不怕。”
像是知道他的困惑,祝宝棋维持着脸上的微笑,语气轻快的说:“别忘了,我也是个大人。”
阿日斯兰隐约觉得他的表情哪里不对,可又实在说不出。他不像兄长那样善于洞察人心,只能靠着野兽般的直觉行事。
小皇帝明明看上去很真诚,可他还是能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防备。
嘴里的肉忽然不香了。
阿莱无声翻白眼。
看他家殿下那眼巴巴盯着人看的不值钱的德性!要是让汗王知道了,非得气得当场去见萨利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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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宁子蹇终于排查到延春殿的时候,祝宝棋正跟阿日斯兰分享最后一块羊心肉,小脸上是被火烤出来的红晕,身上也暖洋洋的。
“祝宝棋——!”
宁子蹇气得咬紧牙关,眼睛都瞪红了,像是马上要吃人:“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把皇宫都掀翻了?”
“皇后?”祝宝棋看清来人,忙讨好的露出笑容,把最后一口肉吃进肚子里,解释道:“朕只是来看看兰美人。”
“闭嘴!”
宁子蹇看来是气疯了。无人能理解他在听宫人汇报说陛下不见了的时候那种恐慌,以为太后神通京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绑走,一想起那种可能他就浑身冷汗,当时就从军营里掉了几队精兵找人,还将太厚的寿光殿也围住了。
在宫里擅自带兵有违宫规,那些文臣肯定又要借机大肆做文章,宁子蹇仍旧一意孤行。在他看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找不到祝宝棋,他今天就要血洗寿光殿。
他两步上前一把攥住祝宝棋的手腕将他生硬提起来,冷着连说:“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福顺吓哭了。
阿日斯兰皱眉起身,劈手夺过祝宝棋的手将他护在后头,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微微俯视着宁子蹇,沉声道:“放肆。”
他的官话在这一刻似乎流利了不少,“他是帝王,你,是臣子。”
“那又如何?”宁子蹇轻蔑的回望这个异域青年,“我们的事还轮不到你这蛮子多管!”
阿日斯兰听得懂“蛮子”的意思。
阿莱脸色一变,握紧腰间的弯刀就要冲上来打架,被阿日斯兰抬手拦住了。
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宁子蹇,并没有被他口中的蔑称激怒,一字一句道:“他,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你,管不着。”
宁子蹇的眼神暗下来,盯着阿日斯兰的脸不放,右手同样蠢蠢欲动放在佩剑上,看来是要动手。
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祝宝棋站了出来。
“朕就只是惦记美人这儿的羊肉罢了,皇后你别生气。”他软软的握住宁子蹇的胳膊,将他的手臂往下压一压,撒娇似的又说:“屋子太闷,粥太难吃,朕只是想透气。”
他的示好是有用的。宁子蹇很受用他的撒娇,脸上的神情缓和不少,也不见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样子,只是语气仍有责备:“我是为你好。”
“你若是想尝些新鲜的大可以同我说,跟这蛮子有什么可聊的?”
说着他将佩剑放了回去,揽着祝宝棋的腰身就往外带,身后跟着的几十个戴甲精锐也跟着撤出延春殿,福顺见状连忙小跑着跟上。
“对了。”
走到门口,宁子蹇想起了什么,又回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阿日斯兰,冷漠的说:“传本宫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