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心性坚韧,并不需要什么学术论断来印证或是支撑自己的感情,喜欢就是喜欢,他的感觉自己最清楚。
唯独一点,他想了解这份感情的科学性和普适性,甚至是历史文化价值观,想知道自己这份无法言说的悸动与混沌模糊的爱意,究竟源自何处。
林简面冷心热,在书架上挑选几本书后,去了收银台。
那几本专业书籍放在习题册下面,前面的书被扫码后放在一边,那本《同性恋研究历史、经验与理论》露出封面,收银的工作人员快速瞥了他一眼。
林简面不改色,任他看。
一直以来,林简的学神特质体现在方方面面,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体会过“学海无涯苦做舟”的悲戚与无奈,所谓的知识也好,技能也罢,至于他而言只有想不想学的区别,并没有学得会与学不会之分。
这两天恰好沈恪不在,他有非常充裕的时间将那几本研究类书籍看得七七八八,虽然一目十行,但竟然也从遗传医学、心理学、伦理学等各个方面了解了个大概。
合上最后那本《欧洲同性恋史》的时候,窗外已是斜阳余晖,到了月假结束该返校的时间。
林简深深吐了口气,虽然自认冷静淡然,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样一个庞大的,甚至在外人看来是扭曲畸形的世界完全摊在眼前时,少年依旧难以自持地被震撼。
林简稍稍有些恍惚,认为自己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一下所吸收的内容,他茫然间抻一张纸巾擦干掌心的薄汗,而后走出书房,回自己的房间收拾书包,按时乘公交车返程回学校去上晚自习。
沈恪这天晚上回来得非常早。
司机将他送到院门口,下车后他习惯性地朝别墅落地窗望了一眼,中厅暗着灯,林简还没有从学校回来。
他按指纹进屋,惯例先去洗澡换衣服,舒适的家居服换下剪裁合身的休闲西装,沈恪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本想着去厨房随便弄点东西吃,但某个念头甫一闪过,脚下微顿,随即转向了书房。
难得今天回来得这么早,不如等林简回来一起吃晚餐。
推开书房内间的门,沈恪信步走到长案边,原想看看林简最近又临了什么字帖,眸光垂落之际,却被一旁的几本书吸引。
看清了封面的内容,下一秒,沈恪脸色微变。
他蹙眉将那几本书拿起来,随意翻了翻,确定不存在书皮里塞着别的辅导书这种荒诞的情况存在,手上的书就是原原本本的原厂原封。
想来也是自己糊涂了,就算要欲盖弥彰,也应该是辅导书的封皮裹着这本《他们的世界》来打掩护,哪会有人本末倒置。
一瞬间,沈恪的神情凝重起来。
如果林简看得是任何一个类型的杂书野谈,哪怕是沾了奇.技.淫.巧的带了颜色的禁.书,沈恪都不会这样远愁近虑杞人忧天。
男孩子,青春期,懵懂躁动、热血猎奇的年纪,偶尔出格也很正常。
但偏偏,这几本全是研究同性文化的著作,涉猎范围非常广,若是列成书单,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挑选之后的产物。
所以,林简为什么要专门挑这些书来看?
是单纯的探索解惑,还是受到了其他另类的启发……或者刺激?
沈恪察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想,还好——
好在林简并没有遮遮掩掩,这几本书就大大方方地摆在这里,像是少年坦然又直白的态度,就是看看而已。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沈恪俯身将长案上的那几本书归拢起来,准备按照分类放回书架上。
他走到书库最里面的位置上,在最后一排书架前停步。
木质书架上的感应灯适时亮起,沈恪依照书架上的铭牌目录找到第一本对应的位置,而抬眼的瞬间,目光再次僵硬。
那本《欧洲同性恋史》安安静静地被摆在书架上,和他手里的这本连版次都一模一样。
沈恪拿着书的那只手顿住,而后按照目录依次找到另外几本书的摆放位置,无一是同样的结果。
这些并不是他书房里的藏书。
而是林简专门买回来研读的。
整个一个晚自习,许央都感觉林简有些神游天外。按照林神以往的刷题习惯来说,一套试卷从开始到结束根本不会有停顿的空隙,肯定是从头到尾一气呵成,但今天就很反常。
林简在做题的间歇会偶尔停下来,望着笔尖出神,那情形一看就知道不是在思考题目,因为太过于游离,等隔几秒反应过来后,再回神继续。
况且,一节晚自习下来,他起码看了五六次时间,眉宇间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烦乱,似乎……是在焦急地等着放学。
果然,最后一节晚自习的铃声刚一响起,林简便迅速放下笔,桌面上的习题册和笔记本都没有收,一阵风似的刮出了教室。
“我靠……”秦乐看着那个从门口一闪而过的人影,喃喃道,“刚才什么玩意儿飞过去了?”
许央暗自“啧”了一声,贴心为他解惑,“大概是一颗少年春心吧。”
林简是第二节晚自习开始,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失误的。
他竟然把那几本书忘在了沈恪的书房里。
他不敢想象沈恪若是看到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与表情,只能在心底祈祷,但愿沈恪还没有回去,或者干脆今晚公务繁忙,彻夜不归。
但若是事与愿违,他看到了的话……林简不敢再往下想,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疾驰而去。
林简觉的自己的脑子就没这么精彩过,这一路好的坏的可能发生的情形他都猜了个遍,而等到从车上下来,一路飞奔跑到别墅院门口,隔着偌大的院子看见一楼中厅的灯光时,脊背上跑出来的热汗霎时变得冰冷一片。
沈恪在家。
林简站在院门外踌躇片刻,最后还是抬手推开了门。
沈恪两个多月前对他说过,他人经受的,你必经受。
而事已至此,无论接下来进门将要面对什么,惊涛骇浪也好,诘问质疑也罢,他都受着。
有了这样的心理建设,他整个人反而冷静下来。
怕什么呢,他近乎自暴自弃地想,大不了就实话实说,承认自己喜欢同性,又能怎么样?
——反正也没说是谁。
阿Q精神的力量支撑是立竿见影的,林简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开锁进门,而臆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沙发上没有冷脸等待盘问他的人,反而是最不常用的厨房里,亮着一盏明亮的灯。
林简换鞋进屋,走到厨房门口,沈恪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很自然地同他打了个招呼:“回来了,今天这么早?”
当然早,打飞车赶回来的。林简梗了一下,反问道:“你不是更早?”
沈恪人高腿长挡在厨台前,身后的人完全看不到他在摆弄什么,听他这样问,也没回身,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说:“下午参加一个行业协会的座谈会,结束就直接回来了,正好,一起吃个夜宵?”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沈恪一切如常。至此,林简那颗一晚上跳得杂乱无章的心脏终于堪堪归位,他默默呼出一口气,说:“好……对了,你在做什么?”
沈恪一手托着一个碗底转过身,颇为无辜地用事实回答:“还能做什么,晚饭啊。”
林简看清了碗里的食材以及垃圾桶里的送餐盒时,很难不眼前一黑。
好吧,如果把顶级食府送来的外卖倒进家里的碗中,也能勉强算做了一顿“晚饭”的话,那他确实无话可说。
“我去洗个手。”林简说完离开厨房,洗完手后看见沈恪正在将碗碟端到餐厅,犹豫片刻,还是直接奔向二楼。
整个二楼都暗着,林简拍亮一盏壁灯,快步走进书房,看见长案上依旧还在原位的那几本书时,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万幸,看样子沈恪确实还没上来过。
但这样惊心动魄的经历,他再不想还有下一次了。
林简脚步很轻地走过去,将那几本书摞好抱起来,准备带回自己的房间。
蓦地,掌心被硬物硌了一下,视线中出现了蓝色一角,是其中一本书的书签滑落下来。
林简顺手翻开书页,要将书签放好,而下一秒,他原本清淡的眸光倏然冻住。
强大的记忆力体现在了最不该发挥作用的时刻——
这不是这张书签原本夹放的页码。
高二年级的期末考安排在七月中旬。
盛夏时节, 高一的已经步入暑假,高三的毕业生也跨过了高考大关,如困鸟挣脱樊笼一般离开校园, 去放肆享受人生中最恣意的一个夏天,唯有高二的学生, 战战兢兢又小心翼翼地踩在独木桥最窄扁的位置上,身心戒备,严阵以待。
平均每天消耗掉一根中性笔芯, 青春的冲动与对自由的渴望被封印在一张张雪花片似的试卷中, 这注定是最煎熬, 也最难忘的一个夏天。
“林神,林神……林简!”
林简被骤然拔高的音量拉回现实, 握着笔的手指微蜷了一下:“怎么了?”
“呃……想问你道题……”周岩打量着林简的神色, 总感觉他情绪欠佳, “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林简将周岩的卷子拉过来, 根据解题思路重新套用公式,将最后那道变形大题完整地讲了一遍, 最后问他, “我说清楚了么?”
周岩醍醐灌顶,双手合十以示谢意:“我靠, 不能再清楚一点儿了!林神在前, 请受——”
“打住。”林简用笔尖敲了敲桌子, 皱眉道, “怪不吉利的。”
周围蹭解题方法听的同学们俱都愣了一下,而后哄然笑开。
人群散了之后就清净不少, 一直坐在旁边的许央此时偏头过来,低声说:“我林情商就是高哈?”
林简垂眸看他一眼, 没说话。
许央:“低情商讲题——你听明白了吗?情商高如林神——我说清楚了吗?啧啧,高低立判啊同桌。”
林简嘴角不太明显地弯了一下,淡声道:“共情能力这么强,作文怎么还考不到30分呢?”
“谢邀,不算很强,一般而已——”许央压低了一点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要不然我怎么就看不出来你最近到底在烦个啥呢?”
中性笔在林简瘦白的指间转了一圈,而后“啪”的一声倏然停下,林简静了片刻,垂下眸光,说:“没有,没烦什么。”
“啧啧啧……”许央拉着调子坐直了身体,很难不感慨,“算了,就知道你不会说,不过心里总藏着这么多事,不嫌堵得慌么,当心物极必反啊我林。”
林简没来由地蹙了下眉。
许央是何其通透的人,所以他能看出自己这段时间的心烦意乱,林简毫不意外。
但是,沈恪呢?
距离那日的“忘书”事件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林简非常肯定沈恪当晚发现了什么,但是不管是彼时,还是这段日子不经意的相处交集,沈恪没有表现出半分异样。
正常自然的,几乎让林简怀疑他是不是装出来的样子。
而沈恪不是那样的人。
他从来随性恣意,温沉从容,无论面对多么棘手的风浪,始终是那副云淡风轻游刃有余的调调,这样内敛又强大的人,是不屑也不需要去伪装什么的。
可能是太在意,所以才会失了分寸吧——沈恪越是这样波澜不惊,林简心中才愈发狐疑不安。
或者,也可能是沈恪根本不在乎。
那样洒脱淡然的人,即便知道了自己不同寻常的性向又怎么样?可能在他看来,这无非是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所必经的混沌而朦胧的青春期,所以顺其自然,不苛责亦不诘问。
林简烦闷地抓了一把头发,心想,随便怎么样吧,他不问我不说,大家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耗下去才好。
期末考结束那天骄阳高照,林简从考场回到自己班级时,发现教室已经空了一大半。
和他先后脚进门的秦乐诧异万分,站在黑板前问张欢:“班长,咱班的兄弟姐妹们呢?怎么属露珠的嘛,考完蒸发一半啊?”
“回家了呀。”张欢说边收拾自己的书包,将发下来的作业卷一股脑塞进去,“八月初就要回来补课,暑假一共就十几天,都归心似箭的,早跑了。”
秦乐“哦”了一声,走回座位上隔空冲林简喊话,“林神,这短暂又珍贵的假期里有什么安排嘛?”
林简音量不高:“没有。”
秦乐嘿嘿一笑,鸡贼道:“那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替您老分忧,简单安排一下你嘛?”
林简弯了下嘴角:“是安排我,还是安排我的卷子?”
秦乐连忙微笑表示,在吾辈心中您就是知识的化身,所以都一样哒!
两天后还要回校领成绩单,林简想了想说:“利用这两天时间,你把觉得有难度的题目总结起来,回校到时候一起问吧。”
秦乐感动得差点给他磕一个。
不用上晚自习,林简在七点前回到家里。
骄阳热风中滚过一遭,他惯例先去冲澡换衣服,等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放在桌边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沈恪很少会在这个时间点上联系他,林简略感意外地接听,电话里沈恪问:“到家了?”
“嗯。”林简说,“有事?”
“没有。”沈恪似乎是笑了一声,“现在有空吗?”
“有,怎么了?”
“来山上,烤肉吃。”
林简:“……”
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山上,顾名思义特指沈恪的“落趣园”,算起来林简确实好久没上去过了,别说是他,就算是始终对草木绿植念念不忘的沈恪,由于诸事繁忙分身乏术,也很久没去过园子了。
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搞什么名堂。
林简挂断电话,从衣柜中摘下一顶鸭舌帽遮阳,而后还是顶着大太阳出了门。
半个多小时过去,林简走到山脚下,拽着T恤领口扇了扇风,目光扫过旁边空场上依次停放的几辆越野车,想来此时“落趣园”中不止沈恪一人。
他上山进园,经过那两个个巨大的阳光花房时,还进去看了看,本以为必然会是一副草木凋比的苦相,没想到入眼竟是一簇簇缤纷繁盛的胭脂花红。
站在大片的宠柳娇花中,林简忽然间意识到,可能好久没有来过这园中的,其实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出了阳光花房,林简一路分花拂柳,转过一方四角天井,便听见不远处边楼前的空场传来的交谈声。
而他向前迈了两步,旁边的草丛中忽然传来沙沙的异响,林简下意识偏头去看,只感到脚边一阵疾风掠过,随后眼前就多了一只……狗?
一只品相很好的阿拉斯加灰桃,看大小不过三个月左右,正蹲坐在林简面前两步远的位置上,懵逼又戒备地盯着他。
也不知道狗主人是怎么喂的,小灰桃皮毛水滑,整个身子几乎胖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球,和大脑袋无缝粘连,俗称……胖得没有脖子。
林简和它一人一狗对视半晌,敌不动我不动,片刻后,林简微微抬脚,向前迈了一小步。
灰桃立刻警觉地开始“汪汪汪”,与此同时,一边汪一边摇着尾巴……小幅度后退。
林简看得好笑,心说这跋扈且怂的德性也不知道是谁养出来。
这边的动静不小,不消片刻,程佑钧从边楼跑过来,还没到身前,先隔空吼了一声:“胖砸,别叫了!”
林简抬眼瞥他一眼,心说这取名风格确实符合主人特性。
程佑钧快步走过来,身后跟着之前林简在马场见过一次的女朋友,看见林简两人皆是一愣,程总忍不住打量着林简连连感慨:“我的天……这才多久没见啊,我大侄子怎么长这么高了?”
“快两年了。”林简先回答,又问好,“程总。”
“嘶……”程佑钧牙酸似的,“怎么的,我这辈子听你喊声叔是没戏了呗?”
林简弯了下嘴角,程佑钧的女朋友抱着灰桃,笑着问:“还记得我嘛?”
“嗯。”林简点头,“记得的,要叫姐姐。”
初次见面时这位御姐美女说过,咱们各论各的辈分,并且明确表示并不想成为清隽少年口中的阿姨或者婶婶。
“……”莫名其妙又跟着降了一辈的程总说,“快归队吧,就等你了。”
边楼的空地旁已经置好了烤架,沈恪坐在桌边,手里正拿着一根剥好了的玉米,看见林简跟在两人身后过来,微微偏了下头,问:“怎么,吓着了?”
林简在他身边坐下,淡声回答说:“你是问我还是问那小东西啊?”
沈恪笑了一下:“听这语气,那还是问它吧。”
今天上山来的除了程佑钧和他女朋友,还有另外几个沈恪私交往来的朋友,这些人林简之前也曾见过一二。人前俱端着四平八稳的作派,统一被称为这个总那个总,实际私下朋友圈中和沈恪一样,都是一群钟鸣鼎食之家的懒散公子哥。
山上的气温要比下面凉快不少,尤其夕阳西沉,晚霞渐渐漫上天际之时,极目远眺俱是一片暖色橙红,微风吹过,霞云飘渺,最抚人心。
一群年轻人围着两个烤架忙活,而林简顺理成章的成为被特殊照顾的那个,根本不用他动手,只需要坐在桌边,一边逗狗一边等吃就行。
那只灰桃可能真的是随主了,典型的又菜又爱玩,肉乎乎的一团时不时地往林简脚边蹭,等林简准备伸手搭理它一下时,又立刻扭着圆嘟嘟的屁股一溜跑开,蹲在几步远的位置上,一脸“你不要过来呀”的蠢萌相。
如此反复几次,林简觉得这个小东西有点意思。
他撕下一小块烤好的羊排肉,凌空抖了几下,确定温度合适后,垂下指尖,刚想逗小胖狗,又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正站在烤架旁和女朋友打情骂俏的人:“程总,这个它能吃吗?”
“多新鲜啊,空运过来的苏尼特小羔羊诶,它一顿吃得比我都多!”程佑钧说,“放心喂,撑不着它,饭量大着呢。”
林简目光在灰桃圆滚滚的身躯上逡巡一周,叹了口气,低声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可算知道你是怎么长成这样的了。”
小羊排肉气息鲜美,显然是灰桃无法拒绝的,它只犹豫了几秒钟不到,就迈着四条小短腿骨碌到林简脚边,“嗷呜”一声从他指尖把肉块叼走了。
林简指尖一空,只见小胖狗囫囵吞枣似的把肉块咽下去,而后竟然身子一滚,直接躺在了他脚边,冲他露出了温热柔软的肚皮。
“……”林简微微睁大眼睛,诧异道:“不是……真的一点节操都不要吗?”
灰桃饱满圆润的肚皮小幅度地上下起伏着,仰着头冲他“斯哈斯哈”,满脸都写着——诺,肚肚给你摸,快点继续投喂我。
林简踟躇片刻,试探性地伸出手去,微凉瘦白的指尖触到小狗肚皮后,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后用掌心轻轻揉了揉。
下一秒,灰桃立刻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旋即翻了个身,往林简裤腿上一扒,眼巴巴地等着下一块肉肉。
林简很轻地挑了下眉,又喂了它一块。
美食下肚,胖墩墩马上又乖巧躺平,冲他露出柔软的肚皮来。
“你这是……”林简愣了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喂一口给揉一下?”
余下的时间里,一人一狗边吃边玩,迅速建立了革命友谊,等小灰桃最后一次打滚卖萌求肉肉的时候,林简哭笑不得地伸手搔了搔它脖子上的软肉,通知说:“到此为止,不能再吃了,你刚多大啊,真撑到要进医院的。”
灰桃不管那套,继续用额头不依不饶地蹭他的小腿,林简隔着牛仔裤都觉得痒,忍着笑弯腰扒拉着逗它:“别闹,有点出息行不行?走,带你跑两圈消消食。”
胖墩墩见林简铁石心肠,哀嚎一声,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甩着小短腿跟上。
沈恪站在不远处,看着少年带着小狗满园撒欢,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
晚上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多了。
衣服上沾了烤肉的烟熏味道,一进门,林简和沈恪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地扎进浴室洗漱冲澡,等林简换上居家长裤和新的纯棉T恤出来,看见沈恪已经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滑动着手中的Ipad。
熏食腻胃,林简到厨房翻出柠檬干,加了一点炒熟的大麦,冲了两杯水过来。
他将其中一杯放在沈恪手边,沈恪滑动屏幕的指尖微顿,而后将ipad放在一边,端起来啜了一小口。
温度刚刚好。
林简在他身边坐下,一条腿盘在沙发上,淡声问:“今天怎么想起来去山上烤肉?”
“嗯?”沈恪说,“之前不是也带你去过?”
“十岁那年的事了吧。”林简回忆了一下,“而且你不是说那玩意儿不太健康,以后要少吃一点。”
林简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的事,毕竟沈恪也从未真的限制过他什么,但这话听在沈恪耳中,似乎就变了个味道,他顿了一下,问:“你这是埋怨我?那是嫌烤肉吃得不多,还是嫌带你上山的次数少了?”
林简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隔几秒,才说:“没有。”
沈恪一时没有应声,他声音停顿几秒,又含糊着嘀咕了一句:“而且你那么忙。”
如果前两句姑且不是抱怨的话,那这句补充,就是正经实锤了。
沈恪无声地叹了口气。
确实,即便他再如何努力的给予陪伴,能给的时间或者精力依旧非常有限。
又或者是因为林简从小到大都太让人省心了,所以甚至会给人一种这孩子不用管,自己就能安然长大的错觉。
但很显然,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是遗漏错失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时刻。
可能就是在这些细微“关键小事”上的忽略,才导致曾经那个安静雪白的孩子长成如今眼前这个孤拔沉默的少年时,他竟然有些猜不透他了。
就如那几本意外被遗落在长案上的书。
再比如——
室外不知何时起了风,树影婆娑摇晃在落地窗上,沈恪捏了捏眉心,忽然问:“是不是很喜欢那只小狗?”
林简的目光正凝在茶几的一角上,闻言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可能是他回答得过于干脆,沈恪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是吗?我以为……”
“没有。”林简皱眉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加重了肯定的意味,而后自顾说道,“阿拉斯加没那么聪明讨人喜欢吧?而且养小狗很麻烦,要喂要教还要训练它,我开学就高三了,哪有那么多时间,而且——”
他停顿几秒,沉声说:“无论什么品种的小狗,寿命最长也不过十几年而已,太短了。”
林简从来寡言,很少在极短的时间里一口气表达这么多内容,沈恪坐在一边,安静地听他叙述缘由,直到林简话都说完,仍是半晌沉默。
要喂要养要训,因为自己时间不多所以觉得麻烦——
这只是客观事实,并非是不喜欢的理由。
寿命太短,十来年的陪伴太过匆匆——
所以因为预料到了分离,干脆拒绝最初的开始。
沈恪默默叹息,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忽然有些心酸难辨。
林简说完那大段话后便不再出声。
落地窗的纱帘被夜风扬起一角,又缓缓落下,长风透过窗缝溜进中厅,与暖色的灯光无声萦绕,这样寂静时刻中,林简突然萌生出一种晦涩的错觉来。
他好像……很久没有和沈恪如此安静地比肩而坐了。
那些两个人并排窝在书房的懒人沙发里,一起消磨掉整个长夜的日子已然久远,久到……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样的安静有些过头了,渐渐的,林简开始因为沈恪的沉默而感到不安,这种捉摸不透的情绪使他无端烦躁起来,半晌,他终于忍不住转头,皱眉问了一句:“你干嘛不说话?”
听到他这样问,沈恪才如回神一般,轻轻舒了口气,而后稍稍偏了下头,当两人的视线纠缠在一起的那个瞬间,林简心上忽而一悸——
沈恪抬起了手,用掌心揉了下他的发顶,轻声说:“承认自己的喜恶并不等于暴露弱点。”
林简顿时愣住,只因沈恪补充道——
“而且你也不必那么坚强。”
不必坚强的林简同学接连两天都有些沉闷。
从山上回来那个晚上的谈话始终在脑子里盘旋萦绕, 他当然能明白沈恪的意思,可能是这段时间他整个人的状态太过于紧绷,所以不管是劝慰也好安抚也罢, 沈恪只是想让他把长久以来拉扯得很紧的那根“弦”松一松,放一放。
但是对于心里藏着额外心思的林简来说, 这话听进耳朵里自然就变了个味道。
他哪里敢“松一松”?他恨不得变本加厉地将那些晦涩难言的心意往心底压一压,再用粗粝的防护罩苫盖严密,犹如在松软新嫩的植被上厚厚铺上一层碎石, 不让别人窥探到半分潮湿又鲜活的念头。
于是在这种自我拉扯的矛盾感的浸润下, 少年的心情就格外烦闷不爽。
这种不爽一直持续到返校拿成绩单这天, 可能是他身上的低气压太过明显,以至于周围的同学都不太敢过来和他搭话, 就连刚刚才问过林简重难点题的秦乐都小心翼翼地和许央咬耳朵:“考出这种成绩还不开心啊, 该不会林神的快乐是建立在科科满分的基础上吧?”
许央目光扫过林简微蹙的眉间, 非常有眼力地食指抵唇, 对着秦乐“嘘”了一声。
成绩单发完,各班又通过学校的视讯系统聆听了一番校长的谆谆教诲, 终于挨到了放学时间。
林简本来要直接回去, 可果然却将他喊到了办公室里,从办公桌里拿出一叠材料, 推到林简面前。
林简扫了几眼, 是往年各大高校提前批的招生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