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停好车,在林简身后勾着钥匙进门,换鞋时看见少年挺拔却温和的身影,低头笑了一声。
虽然午饭只有四个人,但保姆还是按照丛婉的吩咐,玉盘珍馐端了一大桌,林简坐在沈长谦和丛婉中间,两人轮流给他夹菜,不多时,餐盘中便摞起了一个尖丘。
林简不挑食不挑嘴,安静吃完,惹得丛婉更加频频下筷投喂。
“妈,差不多行了。”沈恪坐在对面,好笑道,“一会儿再给孩子撑着。”
“你懂什么啊。”丛婉嗔怪,“青春期的男孩子,正是窜个子长身体的时候,不多吃一点,骨骼生长跟不上的……小简还这么瘦,是不是平时吃饭不将就,缺营养了?”
沈长谦对孩子从不溺爱,此时竟也帮腔:“是太瘦了,要不然让张医生过来,做个检查?”
哪至于呢,确实有些小题大做,林简向沈恪投去求救目光。
沈恪接收信号良好,看似解围,实则打趣:“别麻烦了,明天我带他去医院验个微量元素吧,哎?检查这项是不是该挂儿科啊?”
沈长谦夫妇一齐笑出声来,林简抬眸,颇为无语地看了一眼对面没个正形的“家长”。
餐后林简陪着两个长辈聊天消食,深宅中有一座风雨连廊,两侧翠竹如脉,甬路上方覆盖着电动玻璃顶,冬季时玻璃墙升起,连廊便成了一处清幽暖廊。
林简推着沈长谦的轮椅,丛婉在身边慢步而行,沈恪饭后被一通电话叫走,至今还在主楼卧室接听。
两老一少,轻声细语地交谈,从天气聊到度假,又聊回林简的期末考试成绩,沈长谦话音一顿,询问道:“明年就高二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林简回答:“没什么特别的计划,想按部就班,高考,然后念大学。”
沈长谦沉吟片刻,忽然话锋回旋,意有所指道:“我们老俩口年纪大了,最近一直想着,去国外长住。”
这个话题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及,然而此时林简却从中悟出一丝深意,他没应,只是笑了笑,道:“您刚过耳顺之年,怎么就年纪大了?”
沈长谦笑了一声,双手不由抚过伫在轮椅踏板上僵硬的双腿,没有说话。
丛婉轻声建议:“小简,你成绩这么好,未来必然很多选择。”
林简视线掠过一旁的翠竹,垂眸没有接话,丛婉又说:“你想按部就班地高考、上学,当然没有问题,但是有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
“综合考量你的成绩和个人素质,其实国外的顶级学府也应该在你的选择范围内。”沈长谦道,“一个人境外求学,一开始可能会辛苦一些,但是却是一个能看到不一样的世界的机会,而且我和你奶奶久居的国家还没有确定,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在你求学的城市定居下来,这样你也不算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林简推着轮椅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说不感动是假的。
自从他来到沈家,沈长谦夫妇一直将他视为自己家的孩子,若说他与沈恪之间辈分界限并不明显,这么多年始终是平等相处,那么在沈长谦和丛婉面前,他却一直是那个极受宠爱的稚童。
现在,老俩口的建议也好,劝慰也罢,都是站在他的角度,为他未来考虑,他们始终希望他能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甚至因他出国留学来决定选择旅居的国度,只为不让他孑然一人,举目无依。
林简眼神渐渐凝重起来,沈长谦夫妇也不再说话,似乎再等他细致考虑过后的答复。
募地,连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林简偏头,看见沈恪的身形出现在幽翠竹影之中。
一步两步,那人越走越近。林简压下心中倏然而至的悸动,看着来人,轻声道:“爷爷奶奶,我不想走。”
沈长谦夫妇皆感意外,目光探究。
走得近了,林简似乎能听到沈恪大步而来时,风衣衣摆划破周遭气流的婆娑声,沙沙又猎猎,他目光凝定,吐字轻而真切:“我不想出国,不想离开这里。”
沈恪走到他们面前停下脚步,眼底带着一丝熟悉又浅淡的笑意,问:“在聊什么?”
这声音,温沉如水,却早已融进林简这孤身走来的两千多个日夜,从幼年到少年,萦绕耳边,斩不断,扯不开。
倏地,林简微微仰头,看向那双眸色深沉的眼睛,喉结滚动,他结案陈词——
“更不想离开小叔叔。”
林简在家休整几天, 就到了和同学约好的临市一日游的日子。
今天上午沈恪有一项签约启动仪式要出席,没有去公司,林简出门前恰好碰见宋秩来家里送签约活动的最终预案。
这么多年宋秩也算看着林简长大, 得知林简要和同学结伴出行,关心道:“你们怎么去呢, 要不让公司派辆商务车送?”
林简站在一楼错层处穿外套,黑色长款的修身羽绒服,衬得少年愈发面容清俊, 闻言摇摇头, 说:“不用这么大阵仗, 我们坐城际直达,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正赶上春运, 车站人太多了, 几个学生不安全吧。”宋秩天生操心的命, “要不送你们到车站?”
坐在沙发上一身家居服的沈恪从活动预案中抬起头, 语气清淡地打断宋特珠的喋喋不休:“让他自己玩去吧,大小伙子了, 不用这么矫情。”
林简将手机揣进口袋, 抿着嘴角“嗯”了一声,出门前却听沈恪嘱咐:“到了说一声。”
一月中旬的北方是最冷的时节, 好在今天没风, 稀疏的阳光透过云层, 是个适合出行的天气。
一行七个人, 五男两女在城际站汇合,城际列车班次很多, 几个人在自助售票机取了票,候车不多时, 就上了车。
少年人对于这种没有家长的结伴出游向来兴致满满,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秦乐和高崇凡那几个闲不住的男生几乎把攻略翻烂。
到站下车才上午九点多一点,几个人坐公交直奔古城区。
先逛民俗博物馆,阁楼佛塔、长廊水榭,其中新修葺开馆的三大展厅,包含了明清时期与本地信俗、婚俗、寿俗相关的旧时实物资料,虽然来参观的游人如织,但一行人在几个展厅中跟着专业解说走走停停,竟也觉得乐趣横生。
从博物馆出来已经是中午了,看展耗费体力,古城中坐拥几条特色美食街,秦乐提议先去填一填五脏庙,瞬间全票通过。
几个人找了一家以武侠文化为主的特色餐厅,服务员清一色的店小二打扮,进门先招呼一声“客官”,肩上的布巾一抖,就引着众人落了座。
许央晚他们十分钟进店,手里拎着七杯冒着热气的姜枣奶茶,到了包厢分给大家,秦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谢了,刚还想怎么一转眼你就不见了,原来是给大家买喝的去了啊。”
许央扬扬眉,没说什么。
他原来在十六中的经历过于传奇,到了一中这半年,虽然和同学表面上和平相处,但始终算不上关系融洽,说起来还是因为与林简交好的原因,所以才渐渐合群了一些。
高崇凡掏出手机,“嘿嘿”笑了两声:“这姜枣奶茶是本地改良的特色茶饮,不便宜呢,我们A给你吧。”
许央满不在意地一笑:“可不至于。”
“好喝!”傻小子周岩捧着奶茶杯吸溜一口,舒适地感慨:“那个……许央,之前我可能对你有些偏见或者是误会,你别介意,但是这半个学期相处下来,我发现其实你人真的不错,今天就算是个分水岭了,以后咱们就是好哥们儿!”
这话说得中二却真诚,许央怔了一下,而后摇着头缓缓笑开:“服了,要不说和直男做不成姐妹,行,哥们儿就哥们儿吧。”
相较于热血中二的直男,女生对许央的包容度和接受度似乎更高也更友好一些,颜宁冲许央举起手中的奶茶杯,眯起眼睛笑着说:“信不信,有时候姐妹比哥们儿靠谱。”
许央觉得挺有意思,端起杯子与她轻轻一碰,潇洒道:“这不就找到组织了嘛!”
“林神,您那手机里有古镇藏宝图啊?半天都不抬个头。”
林简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中收回来,与沈恪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他下车时发过去的“安全到达”,对方回了一条“好”,再往后,这大半天的时间再无其他。
“没什么。”林简按灭手机屏幕。
节假日客流量太大,所以上菜速度不算快,几个人边吃边聊,盘算着下午的时间如何度过,正巧“店小二”掀帘上菜,听到他们的计划多了一句嘴:“你们几个是学生过来玩的吧?嗐,其实古城这边最有意思的还得是晚上,有民俗表演、夜景花灯,还有零零碎碎卖小玩意的地摊,白天不让摆,但是晚上就都出摊了,比白天热闹多了!”
经他这样一说,几个少男少女不禁偷偷动了心。
秦乐试探提议:“要不……咱们plan B,今晚不走了?”
周岩:“附议。”
高崇凡:“加1”
许央心细,问两个女生:“过夜的话,你们会不会不方便?”
没想到颜宁早有打算:“没关系,我有亲戚就住在市区,离古城这边不远,晚上欢欢可以和我一起去亲戚家住,和家里也都交代好了,你们不用顾忌我俩。”
洒脱不矫情的女生最可爱,许央忍不住为她们点赞。
“林神,你怎么说?”秦乐问。
林简指腹顺着手机金属外壳的边缘滑过:“我没问题,你们决定。”
吃完午饭几个人继续在古城中逛游,特色铺子一家家看过去,伴手礼的同城快递单填了一大摞,虽不是远游,但该有的仪式感一样不落。
林简在一家绣庄里为丛婉挑选了一条丝巾,又在中药铺中为沈长谦配药选购了一副舒筋活血的泡脚药方,药铺将药材按照三个月的用量按天分装好,当天下午即时寄出。
如此就剩下了一个人。
然而要送沈恪些什么,林简却拿不定主意。
从来都是沈恪送他东西,第一次林简揣度对方的心意,总觉得举棋不定。
他似乎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感兴趣的事物就那几样,虽然不会出错,但总归缺少点新意。
林简边走边想,全然没有了刚才为沈长谦夫妇挑礼物时的果断从容。
一阵淡淡的香火气息飘来,裹挟着很清雅的檀木香,闻起来让人心安又心定,不知不觉,他们走到古城西北角的古寺牌楼前。
林简视线一顿,凝在古寺门口卖编织平安结的婆婆身上。
一般来说旅游景点对于小商小贩的管理更为严格,像这种寺庙门口连售祭香的小摊都不让摆,可婆婆却靠着牌楼石柱,神情怡然地编着手上的彩绳。
林简被吸引,走过去,在婆婆的木箱前蹲下,问:“您这都是平安结吗?”
老人年岁已高,却耳聪目明,答话时手上依旧一刻不停:“不都是,保平安的,求富贵的,什么都有。”
林简问:“灵吗?”
婆婆说:“心诚则灵喽,就像我老婆子身后这座寺,唐朝时建的,到现在一千四百多年啦,这么多年得有多少人拜过求过?你说他们求的都灵了嘛?不见得,但一个头磕在佛祖座下的时候,心一定是诚的。”
林简缄默不语,半晌问:“我想要一个保平安的坠子,您能编吗?”
老婆婆抬起头,额间眼角皱纹密布,打量林简顷刻后,问:“孩子,你给谁求?”
林简说:“非常……不,是对我最重要的人。”
婆婆笑了,问:“求平安,属什么的?”
“属马。”
“行,我给你编一个,不过你能不能等?”
此时,其他人从对面的店铺逛完出来,看见林简蜷蹲在寺庙牌楼旁边,招呼道:“林神,前面就是古城最高点的鎏金塔,去看看啊!”
林简亦扬声回答:“你们先去,晚点汇合。”
说罢,直接在婆婆身边的石阶上坐下来,凝定淡声道:“能等。”
“是个有心的。”婆婆放下手里编了一半的挂扣,从木箱里取了一小把五彩绳,笑眯眯道,“你惦念的这个人有福气。”
远处青山为骨,潺水为带,将古城怀拥其中,城中建筑错落,游人来往络绎不绝,唯有寺前牌楼下这一角天地,静谧安宁,一老一少,比肩而坐,一个编织祝愿,一个静候期待。
传说古时马有双翅,腾天能飞,落地会跑,入水能游。婆婆手巧,五彩绳被分成几绺,先编马首,再编羽翅,等马身成型,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五色马编好,不过半个手掌大小,婆婆将流苏编作马尾,打好最后一个结,手中的五彩绳不多不少,刚好全部编完。
婆婆将平安结递给林简,言语中不自觉流露出慈祥温和:“不动剪,不断线——孩子,你想保佑的这人,注定福气绵长。”
林简珍重接过,放在羽绒服内兜,贴在心脏的位置,慎之又慎地道谢。
告别婆婆,等林简与大部队汇合的时候,几个人已经预定好了古城中的一家民宿酒店。
徒步逛了一天,晚上还有夜游的计划,于是几个人决定先去酒店休整,晚一点再出门。
两个女生晚上不留宿,所以只预定了三间客房,四个男生两两一间,怕许央和别人住一起不自在,几个人非常仗义地将单间留给了他。
林简和秦乐住一间,进房间不久,高崇凡就来敲门,兴冲冲地招呼:“走啊,时间还早,大家说在我们屋里打会儿牌,一起呗,也省着两个女生单独在哪个房间休息都不方便,干脆凑一堆得了!”
秦乐跃跃欲试,林简从洗手间洗手出来,淡声道:“我不去了,你们玩。”
“别啊林神,一起呗。”
林简拿起手机,瞥了一眼毫无动静的屏幕,说:“不了,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见他确实没什么兴趣,秦乐和高崇凡也不勉强,只是说晚一点出发的时候发信息喊他。
关上门,房间陡然安静下来。
林简走到窗边,垂眸古城景区的灯火璀璨,游人如织,半晌后按亮手机,拍下眼前的火树银花不夜天,稍一犹豫,而后将照片发给了沈恪。
往后的几分钟里,林简时不时便扫一眼屏幕,但手机始终安安静静被他握在手中,没有消息。
顶在胸口的那团微烫的气息渐渐随着时间消散,可就在下一秒,屏幕骤亮,手机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
林简没想到沈恪会直接回电话过来,愣了几秒,才接通:“……喂。”
沈恪那边像是刚从会场之类的地方出来,周遭偶有人声传来,这样的背景音的衬托下,显得他的声音更有实质:“玩得开心吗?”
“还可以。”林简望着窗外,心口处再次一点一点地热了起来,“我就是报个平安。”
“嗯。”沈恪声线温沉,“今天不回来?”
“不了,说是夜景比较漂亮,所以留一晚。”林简说,“明天回。”
沈恪没有异议,只是问:“住酒店?”
“民宿。”
“好。”沈恪那边静了一秒,说,“民宿地址发我一下。”
这似乎是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习惯。林简先前也有自己出门时候,最长的一次是去沈恪推荐的一场园博会,自己在外一个星期的时间。沈恪从不限制他去哪里、去多久,只要落地报平安,留宿给地址就可以。
林简答应下来,简短的一通电话到了最后,林简忽然想到什么,在挂断前补充道:“我准备了礼物给你。”
这句话的语气夹杂了几分急切,沈恪那边顿了顿,清淡的笑声传来,问:“伴手礼啊?”
“……也不算。”林简低声嘀咕道,“挺不起眼的一个小玩意儿,等……等我回去给你吧。”
“好。”沈恪答应道,静了片刻,又轻声笑着说,“有心了。”
挂断电话,林简又在窗边站了片刻,而后重重呼出一口气来,直直仰面跌进床中央。
确实是有心,但是这份心思说不清道不明,就连他自己都诚惶诚恐,既忐忑又煎熬。
隔壁房间咋呼的挺热闹,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秦乐几个男生过来敲门,说是要出发了,问他准备好没。
林简穿上羽绒服,和大家一起下楼,融入这一场古城的流光飞舞中。
水上集市、花船夜游,近千盏古风灯笼排阵和百余种互动灯景演绎,将现代潮流文化与当地民俗文化、庙会文化进行全方位妆点升级,这古城的夜景确实不虚此行。
一行人走走停停,拍照打卡,直到夜深,各自的手机电量集体告急,才尽兴而归。
几个男生将颜宁两个女生送上回市区的出租车,记下车牌号后结伴往民宿小院溜达。疯了一天,饶是体力充沛的少年人也不免走路打飘,秦乐八爪鱼一样整个人挂在高崇凡背上,气息游离地嘟囔:“不行了,累死爹了,乖儿,你快看看,老父亲的双脚健在否?”
高崇凡拖着人亦步亦趋地往前蹭着走,有气无力地回击道:“放心吧儿子,走不动爹背你,有爸爸在,必然不能让你露宿街头。”
许央非常捧场地哼歌助力:“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背儿子的驴……”
“许小央!”被无差别攻击的两个人瞬间炸毛跳脚,“谁是儿子谁是驴,你特么说清楚!”
“……”林简默默移开视线,心说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争的。
可能是下午在寺庙门前的风口处坐得时间有些久,晚上回到房间,林简没来由的感到有些头重脚轻,嗓子也跟着干痒不舒服,他这些年极少生病,身体素质又非常不错,于是便没太放在心上,等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身上开始一阵阵伴着酸痛的忽冷忽热,他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
于是趁着秦乐洗澡的空档,去民宿老板那里要了几粒感冒药,回到房间又灌了一大杯热水,准备含糊过去,反正明天就要返程,就算是发起烧来,一晚上也没有大碍。
深夜,林简躺在床上,重感冒之中的人脑子一片混沌,却毫无睡意。一米之隔的另一张床上的秦乐已经把呼噜声打成了有规律的二重奏,林简翻了个身,内心数不清第几次开始后悔没有带消音耳塞出门,最后,他从枕边拿过手机,自暴自弃地放弃了挣扎,准备靠仅剩的百分之十的电量了此残夜。
万籁俱静,民宿院外的整个古城像是也陷入了幽谧的沉睡之中。
黑暗中,林简眼底像是被一抹光亮倏然划过,他眼皮重重一跳,下一秒,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震彻古城大街小巷!
变故出现在顷刻之间——
林简猛地从床上起身,巨大的爆炸声直接将另一张床上的秦乐震醒!下一秒,秦乐来不及有过多的反应,穿着睡裤就往门外冲:“卧槽!地震了地震了!跑啊!”
不是地震!
林简一把将还在懵逼之中就要夺门而出的人拉住,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浴室,浸湿两条浴巾,将其中一条兜头裹住秦乐:“是着火了,先别慌!”
巨大的爆炸声过后,冲天的火光霎时蔓延开来,紧接着就是各层玻璃碎裂坠落的声响,火焰从一层几个房间的窗户和门缝中喷出,伴随着滚滚的黑烟,照亮了整个古城的夜空!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不断响起,民宿中的人群惊恐万分,有些人裹着床单,有些人穿着拖鞋,一片混乱中,蜂拥似的涌向民宿大门——
“着火了!快跑啊!”
呼救声、哭喊声连成一片,林简和另外几个惊慌失措的男生用毛巾捂住口鼻,顺着二楼的逃生通道疾步下楼,可刚走到一层楼梯间时,林简的脚步倏然顿住!
几乎没有犹豫,下一刻,他逆着人群,猛地向房间跑去!
“林简!”许央一把拉住他身上的浴巾,弯着腰在他耳边咆哮,“疯了吧你!回去干什么,找死吗!”
林简果断摇了下头,陡然掰开他的手:“快下楼!我马上就下去!”
“林……你他妈!”看着已经消失在上方楼梯上的人,许央来不及再喊,就被涌下楼的人流挤着冲出了院子。
烟尘漫布,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林简快步折返回房间,在高温和浓烟中找到自己的羽绒服外套,摸到口袋里那个五色马的护身符后,一把抓出来,掉头就往楼下跑去。
一场意外的火灾打乱了全部计划,当地相关部门迅速行动,救火抢险、封锁现场,疏散安顿游客,个别受伤的游客被紧急送往当地医院,起火原因正在进一步排查。
凌晨两点半,火势终于被扑灭,林简和其余四个男生穿着单薄的睡衣,浑身湿透地坐在离现场不远的墙根下,周围还有很多没来得及被安置到另外酒店的游人。
“完特么蛋……”高崇凡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睡裤,左脚上挂着一只酒店的一次性拖鞋,靠着石墙万念俱灰道,“吓死老子了,那么大的火,差一点就见着我太奶了……”
回忆起两个小时前的那场意外,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这下可怎么办……”秦乐放下刚和家人通过话的手机,丧着一张脸,抓了一把已经打绺的头发,哀嚎道,“刚才我妈在电话里一边哭一边让我爸赶紧过来接我,他们开车过来最快也要三个小时,我觉得可能等不到他们来,就先被冻死在这了。”
其余几个人分别联系了家里后,俱都沉默下来。周围依旧人声鼎沸,乱糟糟的,有现场处置的工作人员拿了几条被子过来,分发给还没有被接走的游客,林简后脑勺抵着冰冷坚硬的墙面,眼皮轻阖,脸上黑灰交错,但眼尾却透着一抹薄红。
许央挂断电话,一转头就发现林简状态不对,蹙眉低声问:“你怎么了,刚才受伤了?脸色不正常啊。”
林简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全身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酸痛,身边的人声音传到耳中飘忽不定,像是隔了一层塑料膜,他脑子一阵阵发晕,好半晌,才短促地笑了一下,淡声道:“你现在还能看出我的脸色?”
“……”许央盯着他蹭上烟灰水迹的侧脸无语片刻,问,“到底怎么了,真伤着了?”
“没。”林简说,“有点冷而已。”
“那你刚才跑回去干什么?”许央压低了声音,“我特么还以为你突然想不开了。”
听到这,林简终于挣扎着抬了一下眼皮,扔给他一个“你有病还是我有病?”的眼神。
许央也知道自己想得有点多,说完揉了揉脸,叹气道:“你家里说什么时候来接了吗?刚才我听工作人员说,现场游客全部安置完大概还要一个小时,到时候告诉他们直接去临时酒店接你得了。”
林简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却没接话。
他没有打电话给沈恪,也不想打。
如果可以,他不想让沈恪因为他出现的任何意外情况而操心分神,哪怕是一点点,何况今晚有惊无险,他确实平安无事。
五色马的平安符自始至终被他牢牢攥在掌心,没有沾染一点污迹。
而手机此时也彻底没电自动关机,林简随手按了两下屏幕,便又将头抵上身后的硬墙,漠声道:“再说吧。”
高烧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他打算裹着被子养精蓄锐,等到了临时酒店,给手机充上电后,再做安排。
眼皮阖上,意识开始飘忽,不知道过了多久,肩膀被身边人重重拍了一下,林简从迷迷糊糊中骤然惊醒,耳朵里嗡鸣一片,有好几秒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过了片刻才隐约听到几个工作人员拿着喇叭在人群中边走边喊:“林简!林简在哪里!有人接!林简在不在!”
林简明显还处于混沌状态,周围的同学却比他反应激动得多,挥手跳脚地冲那边喊:“这里这里!在这里!”
许央明显是最激动的那个,一把将林简从地上拖起来,兴奋道:“我靠你家里这是什么速度,这么快就到了,不是说没打电话吗!不知道还以为你家就住城墙那边呢!”
林简此时完全懵然,浑浑噩噩地被拽起来,腿一软差点又跪下,身上的被子滑落,恍然抬头间,以为自己烧得出现幻觉了。
周围的一切都在此时虚化成了背景板,浓烟、水雾、嘈杂晃动的人影声浪,林简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几米之外的人,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沈恪面沉如水,眸光在林简身上逡巡一周,虽然看似狼狈,但好在没有受伤,这才不动声色地将堵在心口的那团气呼出来。
他一言不发,大步朝林简走去,穿过未散的烟尘、拥挤的人群和照明的灯影,携一身风烟尘雪,步履匆匆又沉着。
林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凝定地目光从他被夜风带起的衣角掠过,下一秒,旷远清冷的雪杉气息扑面而来,沈恪脱下大衣,裹住眼前人。
“冷不冷?”
林简双肩猛地一颤,双腿几乎失了支撑的力气,随即像是梦中惊醒般,迅速低头,眼眶霎时热了起来。
无论年月几何,你能总找到我,在我最无措狼狈的时刻。
天欲破晓, 晨露熹微,两辆商务车依次驶出高速口,在临时停车区域稳稳停下。
前排那辆车车门打开, 宋秩和一名工作人员下车,身后跟着秦乐高崇凡四个男生, 把人分别妥帖地交到各自家长手中后,宋秩走到后面那辆商务车后门,隔着车窗和坐在后排的人低声说了两句后, 才带着司机离开。
车窗关上, 隔绝了清早时分的冷空气, 沈恪回身看了看额头靠在另一边车窗上的人,眉心一点点地蹙了起来。
林简上车不久就开始昏睡, 走高速的几个小时一直没醒, 而此时虽然车内的暖风给得很足, 他却裹着沈恪的大衣整个人窝在后排车座上, 鬓边的碎发被汗水泅湿,脸色苍白透着病气, 眼皮和眼尾却浸着一层薄红。
他用手背挨了下林简的前额, 随即面色更沉,低声喊他:“林简, 你烧得更厉害了, 我们要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