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 by寒鸦/梅八叉
寒鸦/梅八叉  发于:2024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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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头发别在耳后,然后问秦禹苍:“我带你走一走?”
“好。”
夏泽笙带着秦禹苍在寺内漫步,从宝林道场的牌匾下走过,又绕上了后山的石板路,在密林间的小路上走着。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说:“你刚才的谈吐,让我想起了我先生。”
“是吗?”
“我先生是个很有商业敏锐度的人。无论是什么时候,电视里,或者在家里接待客人,他总是侃侃而谈,充满了自信。”夏泽笙说,“而他所得出的结论,很少没有应验的时候。”
“商场起起伏伏,没有谁是永远的赢家。想必他已经交过了足够的学费。”
夏泽笙停下脚步看他:“就是这句话,我先生也说过类似的。”
夏泽笙依旧左一个“我先生”,右一个“我先生”,秦禹苍忍不住说:“秦骥已经死了。”
“是的。”夏泽笙道,“秦骥已经死了,也许你要说,他不曾爱过我,可是人已经死了,再去纠缠爱与不爱的问题,并没有什么意义。秦骥已经死了,没有人会是第二个他。”
“你想说什么?”秦禹苍缓缓皱眉。
“不论夏泰和怎么想,我都没有再婚的打算。”夏泽笙道,“抱歉,无论你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提出这个请求,我不能嫁给你。”

从南华寺离开后没几天就到了正月十五,这期间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九霄珠宝的股价自正月初十港交所开市,就呈现出了下行姿态,早市没过一半便下跌了3%,中午短暂休息后,持续一路下跌,当天收市时跌幅已经达5%。
九霄珠宝的证券部没有闲着,连夜披露了机构改革、人事任命等利好消息。
第二日开市后迎来了短暂上扬,接着股价就开始一路往下冲,似乎这条消息起到了反作用。不到中午跌幅已超越了前一日,达到了4%,这种颓势延续到了下午,九霄一路狂跌直逼10%。并带着惨绿收官。
九霄珠宝证券部急了,拿出真金白银想要稳住股价。
在第三日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九霄珠宝略微上扬,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难以入目。可是第四日的时候,事情没有继续往他们预期的方向发展。
散户大量抛售九霄珠宝,眼看着成交价一个比一个低。
九霄证券部尝试着救市,可是他们很快发现,除了散户,竟有手持大量九霄股票的券商在抛售。股价犹如洪水一般再拦不住,开始一泻千里。
早晨11:15九霄珠宝跌幅达到10%,午市开始后继续狂跌,直奔20%而去,在15:35分左右,终于触及了港股调节机制的警戒线,也就是俗称的熔断。五分钟冷静期并没有改变什么,反而让许多散户闻风而来。
五分钟后,股民们仿佛被激活了一样,市场上充斥着大量被抛售的九霄珠宝股票,当日竟以22%的跌幅位列第一收市。
此时,再糊涂的秦飞鹏也醒悟过来,有人在做空九霄珠宝。
可是已经迟了。
他就算现在能想办法应对,将被抛售的股票全部吞下,可后续闻风抛售的人会络绎不绝,他的资金终究有限,九霄珠宝的市值一泻千里。
第二件事,夏泰和给自己的儿子招亲。
这甚至算不上新鲜事了,夏泰和之前对于他义子夏泽笙婚姻的态度便已经有些风言风语,如今随着秦骥之事尘埃落定,把事情挑明了而已。
因为遗嘱的事情,夏泽笙背后光环尽去。
可看中泰和集团这座靠山而上门妄图搭讪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当然,夏泰和对外也只是说一切为了夏泽笙幸福着想,尊重夏泽笙的选择。可是能走到夏泽笙面前的人,无一不是夏泰和点头同意过的。
于是所谓的尊重选择,成了空谈。
夏泰和很懂得持币待沽的心态,姿态上做得很足,即便是像秦禹苍这种在南华寺得到了他首肯的人,要见夏泽笙也得排队“预约”。
于是他再次见到夏泽笙,距离上次已经很快过去了几天。
梁丘鹤从童昊那里听说他打算追求夏泽笙,很是振奋了一把,把夏家的来龙去脉了解得一清二楚,甚至还顺藤摸瓜,潜入了如今勉强存活还剩下几个骨干核心活着的后援团,找到了不少夏泽笙以前做艺人时的物料,按年整理成文件,研究得仔仔细细。
“你看我们哥哥年轻时倾国倾城,满满胶原蛋白,笑起来好甜。”
“你看我们哥哥唱跳俱佳,台风很稳,表情管理到位。”
“你看我们哥哥虽然是走的男团偶像路子,但是演技也很有层次,难怪也能拿到新人奖。”
梁丘鹤研究几天,垂直入坑,俨然一个新粉头子已经诞生,公司里的每个人都被他抓住安利了一次,连代码也不好好敲了。正因为他这份聒噪,送秦禹苍去夏家这件事,就没有交给他。
是童昊亲自送秦禹苍过去的。
“你对夏泽笙到底怎么想的?”在车上的时候,童昊问。
“什么怎么想?”
“结婚的事。”童昊说,“之前说没有意思不要再提,在南华寺又忽然说想要娶他。”
秦禹苍想了想:“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童昊说,“虽然之前说着娶了夏泽笙就能飞升,尤其是梁丘鹤叫得那么欢,但是做兄弟的终归想的是要你婚姻幸福啊。逼人结婚这种事,只有夏泰和那个年代的人能干得出来。”
秦禹苍愣了片刻,忍不住笑了:“这可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
“难道我是唯利是图的人?兄弟还是要为兄弟着想的。如果因为利益之类的原因就娶一个不喜欢的人,这样的婚姻肯定不幸福,我和丘鹤会难受死。哪怕以后赚再多钱,也没啥意思。”
正说着,秦禹苍的手机震动了,打开一看,是梁丘鹤发过来的一份文件。
“是梁丘鹤发过来的信息吗?估计是他整理的夏泽笙的材料,你打开看看。”童昊道。
梁丘鹤把夏泽笙的过去生平还有一些视频,分门别类,以思维导图的形式整理得整整齐齐。一时间不知道该感叹梁丘鹤的逻辑能力强,还是感叹夏泽笙魅力大了。
秦禹苍把文件里的视频超链打开来,里面是已经略早于现在这个年份的视频影像,略显模糊。可是即便是这样一段像素略低的视频,在镜头中十几个载歌载舞的年轻男艺人中,夏泽笙依旧很吸睛。
梁丘鹤说得没错。
他确实唱跳俱佳,台风很稳。
唱着表达爱恋的歌,带着动人而甜美的微笑。
想必在那个时代,在那个舞台上,他也有过无数仰慕者,是许许多多少男少女的梦中情人……
“从商业角度来看,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如果不考虑商业角度,接触下来是一个很适合娶回家的人,不作不闹,很适合放在家里。”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可以令人满意的答案,甚至连自己也说服不了,于是想了想,又道:“还有惋惜。”
“惋惜?”
“是啊,惋惜。”
因为惋惜,所以愧疚。
因为愧疚,心生怜悯。
按照梁丘鹤的资料显示,2009年前后夏泽笙已经从男团逐渐单飞,接了好些影视项目。却因为夏泰和的要求发表了退圈申明,然后嫁给了他。
断送了大好前程。
从此安静地在二沙岛的别墅里,等待着他偶尔的回家。
就像是一颗珍珠,历经磨难后,终于被人从蚌中取得,还不曾璀璨的闪耀片刻,便又被扔在了一旁,沾染了厚厚的灰尘。
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秦禹苍抬手摸了摸视频里那个人的脸颊,问上辈子的自己。
然而曾经属于秦骥的那部分灵魂,并没有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甚至是这一世的秦禹苍,也还没有细想过这两个字后面隐藏的真相。
这不是一个特别令人满意的答案。
但是勉强也算是一个答案,所以童昊皱着眉头没有追问。等他下车的时候,喊住他,从副驾驶那里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一束茉莉花递出来。
“别忘了你的花。”童昊说。
于是秦禹苍拿着那束被扎得很精致的茉莉花,进了夏家。
早就有孙管家在等着他,没有领他进入主楼,反而从侧面小路穿过走廊,进入了后面的花园,而夏泽笙,正在远处的凉亭里等待着他。
夏泽笙坐在凉亭里,看似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
这几日夏泰和把后院这个凉亭装扮成了相亲大会的现场,他已经不记得见过多少人了,就刚刚,他拒绝了沈英珍。
沈英珍是个极有风度的人,被拒绝后也没有失态,只是很惋惜道:“既然夏先生不愿意,我也祝你觅得如意郎君。”
“……沈先生,我想问,臻美与九霄合资的事宜,还有回旋余地吗?”夏泽笙问他,“时间能否再争取多一些?”
沈英珍诧异:“我以为你已经不关心这件事了。毕竟你都离开了秦家……很抱歉,我能做的也就是把最后期限放到正月底。这已经是尽我所能了。”
夏泽笙点点头。
这在他预料之内。
“对于婚姻问题不怎么上心,对于九霄合资的事,您却很在意。”沈英珍笑道,“您更让我喜欢了,夏先生。”
“抱歉,我……”
“请不用担心,您的拒绝不会影响臻美于九霄珠宝合资事宜……当然,以九霄最近的情况,他们恐怕自顾不暇,来不及考虑这个问题。我的建议,别家公司的事,请他们自己操心吧。您值得更好的。”
九霄珠宝市值一路狂跌,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救市上,怎么会考虑加工厂的死活。
然而等沈英珍走后不久,他便看到秦禹苍手持茉莉花束,穿过花园走来,直到他的面前。秦禹苍个子高大,站在一起,甚至比他高出半个头去,身体健壮笔挺,充满了年轻人的精神气。
再加上他刚刚研究生毕业,又是瑞叔的儿子。
也因此,他一直都把秦禹苍看作是个刚踏出社会的,一个有着正义感又热心肠的单纯的年轻人。数次地化解了他的危机,维护了他的体面。
可是此刻秦禹苍站在他面前,夏泽笙才感觉自己仿佛从未看清楚过秦禹苍。
哪个年轻人会被蒋一鸿看重。
哪个年轻人能够说服沈英珍延缓决策。
哪个年轻人又能自若地站在夏泰和面前侃侃而谈。
开口便是上亿的生意,足以引起一个企业策略海啸的计策……真的有这样的年轻人吗?抑或者之前的谦逊有礼,都不过是他的伪装?
秦禹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追求更高的地位和权力,而他夏泽笙只是其中的一个棋子?
他想起了上一次的拒绝,他的话应该已经让秦禹苍明白自己的决心。但秦禹苍的再次出现,让夏泽笙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年轻人。
秦禹苍是有野心的,之前他掩饰得很好,可是自从他说要做空九霄开始,他就突然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
他的谈吐是那么的有目的性,眼神看起来锐利,锋芒毕露。
审视自己的目光,像是看着猎物。
让人想起了圈地的狮子,似乎要将自己也圈入他的领地之中。
秦禹苍将手里的茉莉花递给他:“我一直觉得,你身上的香水味,与茉莉花类似。”
夏泽笙却没有接,只是说:“我从不喷香水。”
“是吗?”秦禹苍想了想,“那也许是你的体香。”
这段话迅速地把两个人拉入了某些黑暗亲昵的场景,那些紧紧的拥抱,混杂在一起的汗水,急促地低吟……
明明没有那么熟悉,竟曾如此坦诚相待。
夏泽笙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让这些思绪困扰自己。
他做下了一个决定。
他站起身,直视着秦禹苍,语气坚定地说:“秦禹苍,我感谢你的好意。”
“我听说你已经拒绝了沈英珍,还有其他一些人。所以你这是打算继续给我发好人卡?”秦禹苍笑了一下,“因为你要为秦骥守贞吗?你打算怎么应付夏泰和呢?当你见完了所有相亲对象,却一个都没看中,你怎么向他交代?你的倔强来得毫无理由。”
“实际上,我没有打算拒绝所有人。”夏泽笙道,“我没有打算拒绝你。”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彻底打乱了秦禹苍的计划。让他满盘的棋一颗落不下去,以至于磕绊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在等你。”夏泽笙说。
“你在等我?”
“对,我改变主意了。我会嫁给你。”
“为什么?”秦禹苍愣了一下,追问。
“通过做空九霄珠宝,这半个月,我粗略算了一下,你至少赚了两亿多,这还不算给夏泰和的利润和利息。另外,现在九霄股价如纸,想必你一定还抄底了数量可观的九霄股票,多少也算得上有话语权的股东。如今这个商场中,如你一般会捞金的人,并不多见。无论从哪个角度,你都是最适合力挽狂澜的人。”
“然后呢?”
“我们也做一次交易吧。我嫁给你,作为交换,你以现有资本促成臻美和九霄的合资。让九霄加工厂的业务可以延续下去,甚至起死回生。当然,我不会干涉你的自由,婚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明明是秦禹苍期待中的答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番十分有逻辑的话,秦禹苍内心犹然升起了强烈的不满。
“我没听错吧,你现在是为了保住秦骥心爱的加工厂。来和我谈条件?你至于为了一个死人,付出这么多吗?”秦禹苍问夏泽笙。
“对。”夏泽笙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是谁在南华寺跟我说不想再被人安排,说自己前面三十几年的人生已经被安排太多次了。怎么不过几日又打算把自己卖给我?”
“因为我除了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出卖。”夏泽笙没有胆怯,平静地回答了他略有些刺耳的刁难。
他那么侃侃而谈。
把自己的婚姻和未来,当作摆得上桌的资产,仅仅是为了保住秦骥心爱的九霄加工厂!
秦禹苍气笑了:“好,你要谈生意,那我们好好谈。你要换我不计成本的投入,凭什么?就凭你愿意和我结婚?”
“我算什么。”夏泽笙笑了笑,“你看重的是夏泰和和夏家能带给你的利好。”
见鬼的夏泰和。
见鬼的利好。
秦禹苍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出不来,噎了半晌也没找到一句话能说得出来。
他泄愤一样地把那束茉莉花塞到夏泽笙手里,转身就走。
夏泽笙却还没有善罢甘休,问:“我们结婚吗?”
秦禹苍脚步一顿。
“结!”半晌,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什么时候?”
“等你男人下葬了我们就结!”他生气地说完这话,抬步就走,像是害怕夏泽笙再说出什么惊天之语。
可怜的茉莉花在晃动中散落一地。
夏泽笙有些心痛地护住那捧花。
就像是护住了他伪装坚强的心。
“抱歉啊,禹苍。”他小声说,“我别无他法。”
童昊刷了会儿手机,就看见秦禹苍从里面出来,怒气冲冲地上了车,像是跟谁吵了一架。
他有点奇怪:“怎么了?被夏泽笙拒绝了?也不至于生气。不至于不至于,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
“不,他同意了。”秦禹苍说。
“啊?”童昊上下打量他,“那你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我好开心。”秦禹苍板着脸说。
“……看不出来。”
“赶紧开车走。”
童昊笑了一声,也不再作弄他,开车就驶离了夏宅。
等过了一阵子,秦禹苍怄着的那口气终于散了,他叹息一声,揉了揉太阳穴,“很快就要结婚,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了。想到就头痛。”
“可是还是想结婚不是吗?跟夏泽笙。”童昊问他。
秦禹苍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想。”

秦骥的葬礼,安排在了正月十五后的第一天。
说是葬礼其实也算不上,不过是找了些他的旧衣服,开了场追悼会而已。就下起了雨,到早晨五点的时候,雨已织成了帘。
即便秦飞鹏再不情愿,也不会破坏习俗,因此夏泽笙还能作为秦骥的未亡人,在前一夜被叫了回来,收拾妥当后,在第二天清晨,天色微亮的时候,抱着装着秦骥旧衣服的小小的棺匣坐在那辆漆黑色的商务车上,直到抵达金钟公墓。
追悼厅也像是一大的棺材,长方形的它内早就布置好了高台,在它周围围绕着无数象征哀思的白色的鲜花。在它后面,各行各界,曾与秦骥有所交集的亲戚、朋友与公司机构等送来的花圈,堆满了半个屋子,密密麻麻的,不可胜数。
新闻媒体闻风而来,在公墓门口寻找着有利地形。
还有些来参加追悼会的人,也抵达了现场。
等到远处那辆装饰着白色花朵的黑色商务车出现的时候,人群顿时动了起来,缓缓分开,直到商务车在墓园门口停下。
车门自动打开。
夏泽笙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表情肃穆,手中捧着那棺匣,走入雨中。
人潮开始向他挤去。
闪光灯一直响个不停。
“夏泽笙,看这边!”
“看这边!!”
记者们喊着熟悉的言辞,却忘记了这不是什么红毯走秀的场合,而是一场追悼会。
保安拦着人群,却抵挡不住这样强大的力量,也随波逐流起来。
夏泽笙成了这人潮中的一叶孤舟,紧紧抱着棺匣,不肯松手。就在他即将被挤压得无法呼吸的时候,一只手从人群中伸了过来,拽住他,那么用力,稳住了他的身形,接着被纳入了一个怀抱。
属于秦禹苍的怀抱。
“没事吧?”他问。
夏泽笙摇了摇头。
“把匣子给我。”秦禹苍对他说,“人这么多,抱着个空匣子干什么。”
夏泽笙脸色苍白,又倔强地摇了摇头。
秦禹苍知道在秦骥的事上夏泽笙有多顽固,这一刻也没有办法停下来说服他,只能“啧”了一声:“走吧,我们送你进去。”
前面早就梁丘鹤与童昊帮他推开两侧挤压的人群,留下一条狭窄的通路。秦禹苍将夏泽笙拥在怀中,大手推开最紧凑的陌生人,带着他,往墓园内走。
夏泽笙在秦禹苍的怀里,被保护得很好。
那些喊着“夏泽笙看这边”的声音还有那些要冲过来的人,似乎都被隔离在了很远的地方。他听见了秦禹苍的心跳。
扑通,扑通。
他生疏于这种被保护的姿态,以至于当他们站在追悼厅内时,才缓缓回神。
“把你手里的匣子放上去吧。”秦禹苍松了口气,回头对跟进来的梁丘鹤和童昊说,“谢了。”
夏泽笙刚要往前走,从贵宾厅方向听见动静的秦飞鹏等人已经从通道进入了追悼厅。这次秦家的人,来得倒是齐备。
秦飞鹏带着他年龄不过五十来岁的第二位夫人,还有秦勇,秦如南及他们各自的家庭早就乘坐单独车子,平安无事地等在了贵宾室。
几个人看见了秦禹苍,都是一愣。
然后秦勇的表情便已经咬牙切齿起来,冲上来指着他发难:“秦禹苍,你说,最近股市上整九霄的人,是不是你?!”
秦禹苍从礼仪手中接过黑色的绒花,别在夏泽笙胸口,这才瞥了他一眼:“不容易,这么久了才明白过来。”
“你——!”秦勇咬牙切齿,质问道:“说起来还是亲戚,我父亲对秦瑞早年还有恩情,你就这么不顾亲戚关系忘恩负义吗?!”
“恩情?亲情?”秦禹苍笑了一声,“秦瑞一个月三千多工资,在九霄加工厂做牛做马干了二十年,从未提过加薪一次。什么恩情这样的付出也足够了吧?说起亲情,你卖工厂的时候,有没考虑过加工厂这些叔伯阿姨的未来?”
“生意场里容不得儿女情长。”秦勇下意识就说。
“你说得对,生意场里没有儿女情长。”秦禹苍笑了一声,“得罪了,勇哥。”
秦勇被秦禹苍将了一军,整张脸都憋红了,一腔愤怒无处安放,转头便要刁难夏泽笙:“你是不是跟秦禹苍搞在一起,是不是你怂恿他搞事情。”
夏泽笙还没有开口,秦禹苍已经拦在了前面,这次他不再给秦勇任何一个眼神,直接对秦飞鹏道:“让你儿子把嘴巴放干净些,还有你们所有人,再对夏泽笙这样作践,不会有好下场。”
“小叔、小姑联手欺负嫂子,做公公的你从来都是冷眼旁观,放任自流。今天这场灵车送行原本可以不搞,你们都来了现场,却让夏泽笙以未亡人的身份独自面对这一切。怕是连相关追悼会的消息都是你们放出去的吧?”
秦飞鹏看他:“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秦禹苍笑了笑,“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九霄的股价真的已经触底了吧?”
港股并无跌停机制,股价可以一路狂跌直到犹如废纸。
可这两天九霄的股价跌幅趋于缓和,甚至有隐隐上涨的趋势,这确实给到了秦飞鹏一些幻想,连投资部都给出了可能已经到了触底反弹的拐点。
然而今天秦禹苍这句话说出口,便粉碎了秦飞鹏的幻想。
秦飞鹏的脸扭曲了起来,他抓着手中的拐杖,紧紧地,过了好一会儿开口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你,这般穷追猛打的原因是什么?”
“你会知道的。”秦禹苍看他半晌,笑了一声,“很快,到时候你、还有秦勇、都会因为你们的行为而诚心实意的道歉。”
这样的宣告,本应该令人愤怒。
可是他之前所作所为,却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
于是现场的人,脸色都不好起来。
只是追悼会的时间已经快要到来,这里也不适合再继续去聊,公墓大门开放,已经有礼仪引导着参加追悼会的众人往殡仪馆的方向而来,很快便要抵达追悼厅。
夏泽笙走上前几步,将手中的棺匣,放在了花丛之中。哀乐开始响起,那些纷争便自然而然消散在了这片哀愁之中。
人生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
以旁观者的角度,参加自己的葬礼?
秦禹苍排在等待追悼的人群尾端,脑子里忽然冒出这样的问题。当作为旁观者,来看待这场时隔了三年后的葬礼,显得莫名有些荒诞。
他从未有这样强烈的感受。
秦骥已经物理死亡,而他存在于秦禹苍的身体内,甚至不知道如何界定自己的存在。他醒来便拥有了秦禹苍所有的记忆,像是两个灵魂交叠在了一起。
秦禹苍的身体在他的意志影响下,配合的产生了许多响应。秦禹苍拥有非常聪明的大脑,为他所有的决策提供了极强大的思考能力。
他渐渐有了一个问题——
在他影响秦禹苍身体的时候,是否在某些没有察觉的地方,他已经逐渐被秦禹苍的灵魂通化影响,融合在了一起?
究竟是他成为了秦禹苍?
还是秦禹苍吞噬了他?
“阿苍?”身后的秦瑞拍了拍他的肩膀,“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秦禹苍回神:“我没事。走吧,轮到我们进去了。”
夏泽笙此时站在秦家人一旁,在人们献上鲜花后,感谢每一位前来的人。那些来追悼的人中,有许多老熟人,也有许多生面孔。
很多人握住他的手,说一句:“节哀。”
还有些人会对他说些感谢的话。
“我曾受过秦骥先生的提携,我的公司当年如果不是因为秦先生的注资,现在已经倒闭了。”
“秦骥先生帮助过我,我在大学时的项目,不被看好,是他给予了资金。”
“在我经济困难的时候,秦骥先生提供过借款。”
再然后来的是骐骥集团跟着秦骥打天下的几位元老,他们更情真意切一些,握住夏泽笙的手,便已经泣不成声。
还有何甄、蒋一鸿、夏泰和……
不管是否真心实意,在这一刻,善意总归是汇总起来,妄图安抚这位孤独的未亡人。他表现得是那么的坚强,秦家人都落泪的时候,秦如南已经哭晕几次过去的时候,他背依然笔直,面容平静而肃穆的回应每一份追思。
说上一句“谢谢”。
他麻木的说着谢谢,直到握住了一只温暖干燥的手,他抬头,是秦禹苍。
“明天早晨你有空吗?”秦禹苍问他,说出了一句十分不合氛围的话。
夏泽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事吗?”
“约你去民政局登记结婚。”秦禹苍说。
他说的话,突兀的打断了所有在这个追悼仪式上的情绪,听起来有点荒诞,又理所当然的显得郑重其事。
夏泽笙看了一眼在鲜花簇拥中被人们悼念的“秦骥”,回头看向这个在追悼会上求婚的年轻人。
“好。”他说。
追悼会结束的时候,人们便都纷纷散去了。
只剩下秦家人和夏泽笙带着那个只装了衣服的空匣子上山。秦禹苍看了看时间准备跟梁丘鹤与童昊离开,往停车场去的路上,遇见了夏泰和。
“我明天跟夏泽笙领证。”他说,“然后就带回我自己家了。”
也许是因为秦禹苍给他赚到了很大一笔钱的原因,夏泰和显得很和蔼,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就是有行动力。好。”
周围人并不少,听到这个话的人也很多。
看到夏泰和拍他肩膀的人也不少。
人们窃窃私语,想要一探究竟。
很快“秦禹苍”这个名字,就飘入了不少人的耳朵,很快,他与夏泽笙即将结婚的消息,便扩散开来。
秦禹苍要达到的效果达到了,他于是走到自己的二手观途旁边。
下了一上午的雨,终于停了。
他回头去看。
远处山路上,埋葬了秦骥的人们已经开始下山,夏泽笙走在最后,一个人孤零零的,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于是停下来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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