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洲在前面走,陆玖年跟成箫挤在一把伞下,跟在他身后。
成箫的手几刻前就抓着陆玖年的手扣在了一起,陆玖年想松开,但甩都难甩掉。
他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向身边的人。
成箫目视前方,眼神都没给陆玖年一下。
“一会儿到他车边儿我就强吻当着他你。敢躲你死定了。”
陆玖年叹了口气,牵着成箫的手晃了晃,小声道:“你可饶了我吧少爷。”
“饶不了。”成箫终于舍得扭头看他了,“一句‘不是朋友’就没下文了?你是嫌我最近受的刺激不够多是不是?”
“你的海誓山盟不是说给我听的了?”
“嫌我太童年不幸打算始乱终弃了?”
陆玖年拽了一把成箫,强行打断他施法。
“是说给你听的,拉勾上吊管用一百年。”
他解释道:“我就是没想好怎么引荐你们俩。”
“好早之前我到你们公司楼下找过你一回。当时我刚好遇见他,听他聊过几句你。”
“他对你有些误会。你今天心情不好,我怕他对你有偏见表现出点什么,再气到你,不敢说你是谁。”
陆玖年说着,默默观察着成箫的反应。
成箫面上没动。
片刻后,他淡淡开口。
“所以你之前那么烦我,有他的功劳?”
陆玖年一两个头大。
怎么这么精准地抓重点呢……
于是热心市民叶星洲先生获得了人生中最不舒适的一次驾驶体验。
原因是他总觉得后座有阴风往前吹,还搞不清楚为啥。
陆玖年下了车,绕到一边,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玻璃。?
叶星洲把窗户摇下来,陆玖年弯下了腰。
“谢了啊,改天请你吃饭。”
叶星洲笑着摆了摆手:“那我还得把你那车给你拉回来才配得上你这一顿啊。”
陆玖年也笑了,没再说客气话。
“走了。”他冲叶星洲点了个头,转身拉了拉身边的人,往家的方向走。
两个人逐渐走远。坐在车里目送他们离开的叶星洲忽然觉察出了什么不对。
不是,这怎么一起下车了呢?
怎么还往一个方向走呢?
他慌忙扒拉出手机导航,点开了定位。
这地方好像不是陆玖年之前住的那栋房子啊?
月黑风高,和陌生的男人回家……
难不成……难不成?!
叶星洲石化在原地,总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从前总觉得他师兄惨,和一个花心萝卜还道德水准败坏的人结了婚,现在看来……
他不知道该同情谁了。
他默默打开微博,翻出了成箫的账号,在唯一的一条帖子下面留了言。
“兄弟,虽然我的立场决定了我不能支持你,但我心疼你。”
成箫看着手机上忽然蹦出来的微博留言和私信,皱起了眉。
这都什么玩意。
“怎么了?”
他身前,陆玖年注意到他脚步微顿,停下来,扭过头问道。
“没事儿,”成箫把手机重新塞回风衣口袋里,“见了个好像脑子不大聪明的。”
陆玖年闻言耸了耸肩:“正常。这年头傻子总是更多一点。”
成箫不置可否,抬脚,跟上了陆玖年的步伐。
高档社区安保严密,叶星洲的车开不进陆玖年的小区里。
两个人在路边被叶星洲从车上卸下来,这会儿正各撑一把伞,走在小区院子里。
雨势早已变小了些,但仍淅淅沥沥,让院子里空无一人的同时,多了些静谧凄清。
有这样的天气和环境加持,人通常情况下逃不过想东想西。
成箫其实在介怀。
方才在车上,叶星洲和陆玖年聊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们谈论着大学时相似场景,在实验楼为了课题争吵不休,像小学生一样绝交,出了门发现瓢泼大雨,还只能打同一把伞。
他们聊那时候喜欢的老师的课,讨厌的科目,还有到现在都记忆犹新的八卦……
他从未见过的陆玖年的另一面,于他眼前缓缓立体生动起来。
陆玖年曾经有过丰富而快乐的人生。有梦想,有自己喜欢且想要为之奋斗的东西,有志同道合的朋友。
可他……
似乎什么也没有。
他不知道原来他们的大学里有那么多有趣的事,事实上他从没真正过过大学生活。
那时的他满心满脑子都是如何报复,如何变得强一点再强一点。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面目全非,连活人都不像了?
他记不太清了。
他想起陆玖年之前说的,叶星洲不喜欢他。
他拿不准叶星洲不喜欢的,是作为成家二少爷的他,还是郑生集团掌控人的他。
或许两者都有吧。
因为无论哪个,都不讨人喜欢。
成箫忽然有些害怕。
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他从来都不在乎,可有一个人,他不想被他推远。
他忽然站定,开了口。
“玖年。”成箫踩着陆玖年的影子,脚步轻,声音也轻,“问你个事。”
“嗯?”
“你……你是怎么看我的?”
陆玖年眨了眨眼。
他很快明白了成箫的意思。
没人会不去在意自己在恋人眼中的形象,而他和成箫和别的爱侣又不太一样。
他们由利益相识,由误会相憎,由意外相爱。
他们对彼此的看法潜移默化地在转变,却没人明说。
两个人都是内核强大的人,不会轻易自我怀疑,更相信从身体力行中感受到的东西。
但或许是他今晚对成箫说的那些有关叶星洲的话,成箫罕见地敏感了起来。
他的锅,他得负责。
陆玖年踩了踩面前的水洼,轻声开口。
“我吧……以前觉得你没什么底线,整个人心是黑的。”
“朋友家人,谁你都骗,谁你都演,就好像你人生的每一步,你交往的每一个人,你都别有用心,机关算尽。”
“我曾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为达目的,可以六亲不认,哪怕曾经的朋友,也能眼也不眨捅上去。大学的时候,我被这样的人害惨过,所以我讨厌他们,也讨厌你。”
雨伞在陆玖年的手中旋转,伞上的水珠划出漂亮的雨线,分散着逸入良夜,被无尽黑暗拥抱。
陆玖年笑着,薄唇轻启。
“我不是在对你观念转变的时候喜欢上你的。”
“事实上,哪怕到了现在,我当初是怎么想的,现在依旧怎么想。”
“但因为喜欢你,我开始讨厌你讨厌的,憎恶你憎恶的。什么成家啊蒋家啊,我都恨不得他们早早家破人亡。”
“我依旧觉得你像浑身长了尖刺的冷血动物,但我知道那些刺对准的别人,而不是我。”
“我爱你恶劣对人,却温柔对我。”
那些口是心非,那些特殊对待,那些病里的无微不至。
陆玖年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一定要有这种人。你明知道他缺点重重,明知道他内里腐烂灵魂流脓,可当他捧着你说喜欢时,你就是放不下,逃不走。
陆玖年不是什么人格完整的人,可他认栽了,甘愿拖着破烂的自己,替另一个人缝缝补补。
他站在纷纷而落的雨里,看向成箫时,垂着的眼像是盛了今晚不见的月光。
成箫离他不近,却看得清他的笑他的眼。
两个人在两把伞中,人和人是远的,心和心却那样近,跳动都快同频。
成箫忽然收起了伞,迈着步子钻到了陆玖年身边。
他牵起陆玖年的手,轻轻吻了吻陆玖年的无名指根。
他很想说些什么,但此刻他不知道什么样的话才能表白自己,他嘴太笨,不像陆玖年。
他只能拽着陆玖年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紧紧按着,迫切地去看陆玖年的双眼,希望陆玖年能明白。
而当他终于与陆玖年对视,他只觉得,人生若注定有个结尾,他希望那一天到来时,他死在陆玖年的身边。
因为陆玖年的眼在笑着说。
他明白,全都明白。
电话铃声刺耳,划破寂静。
成箫猛地惊醒坐起,条件反射似地抓住了床头的手机,一秒按下了接通键。
他扭头看了眼身边的人,陆玖年眉头皱了皱,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但眼仍闭着没醒。
成箫松了口气,翻身掀开被子下了床,把手机搁在耳边,从床头的衣架上拽下了外衣草草披上。
“喂?”
“我知道了,不要急,我现在过去。”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还在和成箫讲着什么,成箫看了眼床上还在熟睡的人,捂住了话筒。
他弯下腰,轻轻吻了睡梦中人的额头。
直起身,他抬脚往房门口走去。
“地址发给我,我到时候让……”
咔哒一声,门被轻轻合上,门外的人声被隔绝,不再能听的真切。
门内,本该睡着的人睁开了眼。
手机就在身侧,陆玖年按亮屏幕看了眼。
5:46。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
“不好意思玖年哥!我赶的通告主办方拖时间了,我可能得晚点才能到了。”
陆玖年坐在雅致的小包间里,看着童雅给他发过来的消息。
他打字回了句“没关系”,放下手机时,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盛着酒水的高脚杯子。
他眼疾手快,一把抓着杯脚,没让里面的酒彻底洒个干净,但还是有不少酒顺势洒到了他手上。
一旁站着的服务生赶忙递过毛巾要帮他擦拭干净,陆玖年摆了摆手。
“我还是去洗一下吧,卫生间往哪边走?”
服务员冲他指明方向,陆玖年于是推了门,朝洗手池的方向走去。
今天是童雅约他出来吃饭的。
之前那次酒会过,陆玖年一直抱了些对这个姑娘的歉意。后来也经常约她出来吃饭一起玩儿,慢慢也变得比较熟络起来。
童雅是富家小姐出身,但童家家教好,对童雅也很保护,这让她身上没那些富小姐的骄纵毛病,多了些她这个年纪女孩儿该有的烂漫。
陆玖年也喜欢她没什么心眼儿又真性情的人交朋友,有意无意总会多帮衬童雅一点,偶尔还会指导她演戏。
尽管他自己觉得没什么,童雅却总鬼哭狼嚎地感谢他,说受益匪浅。
今天这顿,就是童雅为了感谢他给她塞了个大导戏里的女二,专门请他吃的。
这位大导和陆玖年关系不错,和陆玖年打电话闲聊攀谈时,偶然提到了自己正发愁新戏的女角色人选。一时兴起,他询问陆玖年有没有合适的人选,陆玖年想了想,向他推荐了童雅。
说实话,其实在他认识的人里,有比童雅更适合的人选,但他还是把童雅推了出去。一方面是他喜欢这个女孩儿,另一方面则有些利益相关。
他需要童雅这样的世家人脉。
如果成箫知道了,可能会笑陆玖年行事风格开始向他靠近。陆玖年要是听他这么说了,恐怕会翻个白眼再骂一句“也不看看是为了谁”。
那种不太风平浪静的预感一直没能散去,陆玖年最近总在下意识地做打算,琢磨着什么。
做童雅一个人情,其实也算是帮他自己。
脑袋里思绪万千,陆玖年甩了甩手,关上水龙头,强迫自己别想那么多。推开洗手间门,他朝包间走回去。
回到包间里时,童雅仍旧未到。
陆玖年拿起手机,点开了和成箫的聊天对话框。
他指尖跳动着打字,话还没发出去,好像就已经能想到对面的人会怎么回了。
可能会绞尽脑汁想一个让他觉得有趣的回法,再顺势吐槽一下讨人厌的工作。
他微笑着点了发送键,还没等到成箫的回复,包间的门便传来了声响。
他注意力在聊天框上,没在意动静,只以为是童雅到了。
“来了?坐吧。”他没抬头道。
进门的人似乎怔了怔,随后关上了门,抬脚走到了陆玖年对面。
陆玖年察觉到身前的人坐了下来,这才放下手机,抬头看过去。
而当他终于看清了面前人的面孔时,他只感觉汗毛倒了起来,浑身上下都叫嚣着不适。
“刚刚在走廊上就觉得是你,没想到真的是。”程裕景温柔看向他。
“我又好久没见你了,年年。”
陆玖年忍着恶心,压低声音,冲程裕景道。
“这是我第几次说我不想看到你?”
程裕景似乎是笑了笑。
“次数我记不清了,但总归是不想见我。”他顿了顿,接着道,“但我想见你。”
陆玖年没忍住。
“见你妈逼。”
程裕景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粗俗的还口,一时间皱了眉,没想好说些什么。
陆玖年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道。
“我把话说的不够明白是不是程裕景?”
“前尘往事谁欠谁谁负谁我懒得跟你追究了,你怎么就是抓着我不放?”
“要么你说吧,你想我怎样,我照做不成吗?”
程裕景似乎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眉头舒展。
“我想要你。”
他定定看向陆玖年。
“离开他,回到我身边。”
陆玖年只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在求我?”他忽然笑了起来,“程裕景,你是有病吗?跟一个你像破烂一样踢走的人求复合。”
程裕景冷静道:“我没有用过‘求’这个字眼,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过要抛弃你的意思,是你太敏感,把你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我。”
陆玖年的心脏剧烈在跳,似乎已经到了些不正常的地步,他的右手又开始生理性抖动。
这种症状好几年没出现过了。
“我当初不止一次说过,不要那么脆弱,不要想太多。但那时的你振作不起来,跟你说什么你都不信,你都不听,我说过只是去留学而已,这不是抛弃,更不是分手。”
“你那会儿精神状态不好,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总是莫名其妙歇斯底里,我不离你远一些,难道看着你发疯吗?”
“所以他们递给我offer的时候,我同意了。既然给你时间,给你空间,你会痊愈,那我就放手。”
程裕景站起了身,一步步走向陆玖年。
陆玖年只觉得牙齿在打颤,愤怒已经让他无法思考,手抖的越来越厉害。
“滚……”他从牙关里挤出气声。
程裕景没听,徐徐向他靠近。
“但我没想到,你会跟别人跑了。年年,我不是教过你,爱人之间要彼此忠诚吗?”
陆玖年的眼底深暗。
他周身充斥着不熟悉的阴郁气场,整个人都好像要濒临崩溃的边界。
他面前的男人在疯狂颠倒黑白,站在凭空捏造的道德制高点疯狂编造着事实,一遍遍向他灌输,试图篡改他本该正确的判断。
这不是程裕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相反,这是他最拿手的把戏。
陆玖年一次次这样被他逼到崩溃边缘,无数次想要冲着深渊一跃而下。
程裕景说着,已然站到了陆玖年的身前。
“我不喜欢你现在跟他在一起的样子,还有,也不喜欢听你骂人,你是我的高岭之花,不该说这种话。还有……”
陆玖年忽然抄起桌前的玻璃酒杯,猛磕在桌沿上。玻璃应声碎裂开,尖锐的豁口被陆玖年用不抖的左手攥在手里。
他抓住了程裕景的衣领,把人狠狠扔在墙上,左手握着的尖锐碎片贴上了程裕景的颈侧。
陆玖年神情失控,整个人的上半身都在止不住颤抖。恐怕没什么人会认出的模样,程裕景却觉得熟悉。
老天好像看到了这几个月发了疯一样的想念,把属于他的陆玖年还了回来。
他像许多年前常做的那样抓住了陆玖年的右手,从上到下,轻轻拂过脉搏内侧。
他知道怎样让这样状态下的陆玖年平息,而陆玖年真的在他的抚摸下慢慢安定下来,这让他欣喜而快乐。
“你知道的,年年,我总会为你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你的一切都是我塑造的,我让你变得完美。”
他试着推开陆玖年架在他脖子上的手,很轻松就成功了,他获得了隐秘的快乐,他知道陆玖年被他安抚了下来。
“你看,你现在变得多好啊,合群,漂亮,优秀。”
他抬手,碰上陆玖年的侧脸。
“所以,选我吧,好吗?”
陆玖年的手放了下来。
程裕景眼含笑意,盯着陆玖年的唇,等着他说着自己预料之内的回复。
只见陆玖年轻轻吐出几个字。
“好、你、妈、逼。”
程裕景的脸色一变。
陆玖年将手里的东西扔在了地上,口袋里震动了不知道多久的手机终于被他掏了出来。
他看也没看就划了接通,放在了耳边飞快道。
“谢了宝贝儿,一会儿回你。”
挂断电话,他转身拉开包间的门。
门外服务员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口,像是早就察觉不对,却一直拿不准该不该进来,见他开门慌忙迎了上来。
“里面的人,麻烦你们请他出去。他是我的私生,我不认识他。”
私生这个词对一个公众人物来说意味着什么,没人不清楚严重性。服务员立刻抓起了身上的对讲机小声说了些什么,陆玖年便听见了脚步声传来。
他这才分神,去看站在门内的人。
该说不愧是程裕景吗?当疯子当的也出类拔萃。原先还震惊和愤怒的男人,此刻再次恢复了冷静理性温文尔雅。
程裕景慢条斯理地和来的经理与安保解释着这是场误会,仍旧是好一手颠倒黑白的伎俩。经理和保安看了眼陆玖年,见他没反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拿人带走。
程裕景却没让众人为难太久。
他理了理衣领,走过陆玖年的时候,留下了轻飘飘的,又没什么逻辑的几句话。
“你还真挺信任他。不过不难办。”
“我现在在Rein Core工作,有事可以来找我。”
他侧过头,轻声道:“玖年,有钱男人都是信不过的,尤其在利益面前,希望你记清楚。”
他说完,没再看陆玖年,径直离去。
看着程裕景离开,陆玖年送走了服务员和经理安保,关上了包间的门。
靠在门板上,他终于松下全身紧绷着的劲,剧烈喘息起来。
手还在抖,他拿起手机划了好几次才点了拨通。
“喂?”电话那头,成箫的声音焦急,“怎么回事,忽然让我给你打电话。”
在程裕景踏进和他同一个密闭空间的那一刻,陆玖年就早做了准备。
他给成箫发信息,说一旦看到这条消息,就给他打电话,一直打,不接不停。
他笑了笑,弯下腰,不动声色地又吸了几口气。
“没事,我就是想玩儿玩儿。”
成箫的声音沉了下来。
“别骗人。”
陆玖年只是笑,笑的很大声,让成箫觉得不对劲。
“玖年,你怎么了?”他话音急切,“算了,你现在在哪儿?地址发我,我来找你。”
陆玖年眼角漫上生理性泪水,他看向自己的手,抖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痉挛后的剧痛,让他熟悉,也让他害怕。
“没事儿,不用……成箫……”
“我在。”
陆玖年已经直不起腰,他承受着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我有点……想听你说爱我。”
“好,想听多少遍?”
“很多很多遍。”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成箫说的庄重而认真,每一字,每一遍。
陆玖年抓着听筒,努力贴近耳边。
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努力想要听清爱人的承诺。
听着听着,他跪坐到了地板上,额头上泛出了汗珠,脸色白的吓人。
可他仍旧笑着,安慰着电话那边的人:“谢了宝贝儿,这就足够了。我晚点打给你,别担心……”
电话挂断,陆玖年逐渐意识模糊。
童雅惊叫着推门进来时,他抓着她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
“送我去医院。”
“不要告诉成箫。”
陆玖年床边,童雅正焦急紧张地看向他。
陆玖年扶了扶额,活动了活动手臂。之前疼痛的地方仍有些发酸难耐。
“不好意思啊,毁了你一顿晚饭。”陆玖年对守在身边的童雅道,“吓到你了吗?”
看他这会儿正正常常还能说还能笑,童雅松了口气。
她确实被吓到了,还吓得不轻。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陆玖年的脸色白得吓人,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话还没说上几句就倒下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她人都傻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是助理先回过神来,打了120,赶紧把人送了过来。
但她当然不能这么直说,那明摆着是想让陆玖年有心理负担。
“没有没有,我没吓到。”她摇了摇头,接着道,“而且该是我道歉才对,迟到就算了,约你出来还让你出了这么大的事。”
“不是你的原因。”陆玖年冲她笑了笑,宽慰道。
“不管谁的原因,哥你没事就好。”
童雅摸了摸胸口,缓了会儿神,忽地又想起什么,抬头对陆玖年道。
“哦对了哥,我没成先生的联系方式,你在医院的事我没告诉他,但是……”
童雅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道:“但是我们联系了余姐,她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过来了。”
陆玖年愣了愣:“忆南?她现在也在?”
童雅点头:“嗯。她刚刚才出去,去接热水。”
陆玖年有些头疼,扶了扶额,无奈笑道:“这就难办了啊……”
童雅看着他,悄悄移开了目光,咬了咬唇。
她觉得有些对不住陆玖年。
陆玖年昏迷前,让她不要告诉成箫,其实意思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别人里,童雅猜测也包括了余忆南。
但助理私自把情况汇报给了她经纪人,经纪人一通劈头盖脸,骂她没一点心眼。
“你跟他单独出去吃饭,他却出了事,这责任算下来在谁头上你不清楚吗?万一捅到媒体那里,你现在这个咖位,想被他的粉丝骂死吗?”
“我现在立刻打电话给他经纪人,这件事你不要自己做主!”
“还有,他给到你的资源,你现在立刻推掉!又是私下吃饭又是把你推荐给名导的,你知道会被外面怎么编排吗?”
“小雅啊,你知道你父母多担心你吗?这个圈子本来就没你想的那么单纯,你不谨慎一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和你父母交代……”
童雅忍无可忍,和经纪人大吵了一架。
父母父母,童家童家……永远都是这一套说辞。
她从小被他们娇惯长大,任性想要踏进演艺圈,父母骂归骂,但最后还是依着她去了。
他们给她找了业内最好的娱乐公司,请熟人找了靠谱的经纪人带她,顶级资源喂着,各路人脉供着。她享受着多少从业人梦寐以求的待遇,星途平顺而坦荡。
可她时常觉得,自己更适合用菟丝子来形容。
养在温室里,一辈子被人保护着成长。哪怕长得再惊艳,功劳也是养花人的,而不是她自己的。
她有时看着颁奖典礼上的一些气场全开的女星,她们捧着奖杯,自信而强大,讲述着自己一路的艰辛坎坷,不被磨灭的意志和梦想,她觉得她们在发光。
她一直渴望成为的,不是温室里长得美艳,实则脆弱不堪地植株。而是像她们一样的人,凭自己努力,去实现自己所想要的。
她面前,陆玖年还在苦笑着惴惴不安。
让余忆南知道了的后果,仅次于成箫。他已经能想象到余忆南会害怕成个什么样,逼着他盘问多久了。
有些时候,越是在意你的人,越会在担心你这件事上变得不理智。
他还在想着对策,耳边便传来了童雅的声音。
“玖年哥。”她的声音情绪有些低落。
“怎么了?”
童雅低着头,似乎在很认真地想些什么:“你有没有一个时候,会觉得演艺这条道路,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呢?”
“怎么个情况?”陆玖年有意缓解她明显低落情绪,打趣道,“不是天天说梦想是当个三金影后吗?我们追梦少女受打击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出声,童雅就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
“家里人好像对我太保护过度了,我觉得自己都没什么价值了。”
她耷拉着头,小声道:“到最后就算拿到了影后,我可能都会怀疑是家里人给组委会塞钱了……”
陆玖年静静坐着,打量了她一会儿。
片刻后,他开了口。
“我从来没觉得演艺让我快乐过。”
童雅闻言,噌地抬了头,连emo都顾不上了。
“怎么会?你演戏那么厉害……”
陆玖年笑了笑,但似乎却没为这句夸奖而真心地开心。
“这么说可能有点讨打了,但其实即便我现在靠演戏赚了不少钱,我也没真正喜欢过这门艺术。”
陆玖年嘴角挂着笑,说出来的话却让童雅觉得,他可能是那样遗憾和不甘心。
“就当是命运的安排,阴差阳错吧。我有我真正喜欢的东西,但却没那么幸运能一直坚持下去。”
他抬了头,看向窗外的眼神里有许多童雅不懂的东西。
她想,陆玖年就是那种经历过许多她从不清楚,也想象不到的事的人。区别只在于,如今的他哪怕再努力,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罢了。
“所以,只要还能为自己的梦想而努力,你就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陆玖年轻声道。
“你拥有的资源和平台,对你来说是束缚,可却是许许多多人的可望不可及。关键在于你如何看待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