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没能力的废物一样。
那天结束后,蒋曼容似是突发奇想,说要带他去改个名字。
她说既然他现在有爸爸了,那就最好随父姓。
成箫硬着声音对她说自己不想改,她只是笑了笑,像之前无数次一样把他揽在怀里,下巴靠在他的肩上。
当时成箫只以为她心意已决,不愿意再听他多说什么。
经年后再去看,却发现原来那是一句隐晦的“她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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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章哦
第73章 于我作画
“最低温度九度,可能伴随中到大雨,如果有还在下班路上的朋友,请注意通勤安全……”
成箫坐在熄火的车里,空调关上了,只有电子显示屏还亮着,播放着情感电台的广播。
凉气从车外渗进来,成箫一手捏着烟,另一只手没忍住摸了两把胳膊。
太冷了。
他干脆把烟熄灭,推开门,走下了车。
广播里说的兴许没错。天是阴沉的,暗灰色的云遮盖着,看不见落日也难见月亮。
要下雨了。
要赶快了。
不远处,员工正拿着把扫把,不紧不慢地清扫着园门口被风吹落下来的树叶。成箫扭头锁上了车,朝着员工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好。”他低声道,“墓园现在还开着吗?”
“你来晚了。关了。”老人随口道。
“是吗。”成箫自言自语道。
见他没走,老人收了扫把,抬起头看向他。
天色有些暗了,老人凑近了点才看得清成箫的样子。
“门没关,想进去就进吧。”他看着成箫的脸,忽然道。
“谢谢您。”成箫松了口气,小声问道,“我能在里面呆多久?”
老人又低头开始清扫路面,闻言,漫不经心道:“你随意吧。”
“我就住那边那屋子里,要走的时候敲窗户叫我。”他指了指不远处。
成箫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了个夜晚值班的屋子。
他面前,老人一直观察着他,没挪开视线。
“你有多久没过来了?”老人又突然发问道。
成箫愣了愣,实话实说:“挺久了。上次来得是五六年前了。”
“还是来看你妈?”老人接着道。
成箫有些惊讶,他点了点头:“是。来看我母亲。”
老人没再说话。
成箫和他就这么无声地站了会儿,片刻后,他抬脚走向了墓园。
他在一块石碑前站定。
那上面镶嵌着逝者的照片。
照片上的蒋曼容笑容很淡。或许是摄影师按下快门时,她还没找准焦点,眼神像是在看着远方,在想念着谁。
成箫静静站着看了会儿,片刻后,他蹲了下来,靠近了石碑。
“妈。我来看您了。”抬起手,他轻轻擦拭着已经被风刮地尽沾灰尘的照片。
“隔了这么久了,您还记得我上次来时的样子吗?”
石碑触感冰冷,成箫的手冻得有些僵硬,他收了回来。
“逝者已去,活着的人替他讨回公道。我总觉着等一切尘埃落定我才配见你,总想着这一天来得不会很晚,现在看来,我还和当初一样天真。”
照片里的人笑的温柔,如果还活着,或许就会把他拥入怀里,轻轻喊一声“小箫”,那他就没这么难受了,那他就能忘记一切烦心事了。
可现在她只是这么淡淡地笑着,不会有声音,不会有回应。
“你问我现在?我过得还行,有钱有房有车……”
他顿了顿,露出个笑:“还娶了个漂亮老婆,虽然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类型。”
“但你应该会喜欢他,他人聪明,嘴还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
“我本来是打算带他来见你的,但计划没赶上变化,我自己一个人先来了,你不会不欢迎吧?”
公墓园里太过寂静,他的话隐约听得到回声。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盯着乌云密布,不见星月的天。
“蒋曼妮来找我了。”
“她还像以前一样疯,像个没驯服理智的神经病。”
“她骂你了,我打了她一巴掌,我挺解气的,不知道你听了之后解气没。”
成箫轻笑了声:“成家人都跟她差不多蠢,拼了命的给我找各种麻烦。”
“解决不了?那不能,你不看是谁的儿子,这点小事。”
“我只是……会有点累,歇一阵子就好了。”
“真的……只需要歇一阵子就好。”
他将双手迈进手掌,深呼吸了几口。
他又有点想抽烟了。
焦虑烦躁从来没从他心头彻底消失,想不起时他还是正常的他自己,而一旦想起,他便成了它们的奴隶。
“你知道吗?我其实想过算了的。但每次这种想法出现,我都觉得我大逆不道。”
“我的命是你给的,我是你养大的。你离开,成家上上下下都是凶手,我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我也是罪人。”
他脚下,地面上星星点点的水印很快连成了密密麻麻一片。
“下雨了。妈。”
他喃喃道。
一时间,他竟希望这场雨干脆下得大点再大点,大到足够他能在这场瓢泼中窒息,就这么结束在这里。
不需要人记得他,不需要人想起他。
前十几年他为了蒋曼容的爱而活,后来他为了恨而活。
活来活去,当一场雨模糊了所有边界时,他才发现天地之大,没了那些爱恨,他单薄的如同一张白纸。
他靠着石碑,闭上了眼。
呼吸和心跳都放得更缓了些。
他觉得自己正在和石碑旁的那些藤蔓同频,血脉缠着根茎,慢慢长成相同的模样。
可下一瞬,一股强力忽然将他拽起,他倒入了一个人伞下,一个人怀中。
“你要死啊?!”
陆玖年仰着头看他,眼里的害怕和在乎像另一场雨,倒置着以相反的方向将成箫吞没。
“为什么不接电话?啊?”
“你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两整天!柳卿联系到我的时候我吓死了你知不知道?!”
陆玖年声音都不稳了,他解开自己的外套搭在成箫身上,把人往自己的身边拉近了些。
“刚下了飞机我就问了柳卿跑过来找你,到这儿就看见你跟没气儿了一样往那儿一坐。你一到下雨天就吓唬我是不是?”
他踮起脚,和成箫额头相贴。
“你别吓我了,你好好的。”
他们谁也没闭眼。
咫尺距离,互相看入对方的眼底,就像要共同溺死在同一片海。
成箫觉得,自己依旧单薄惨白如一张白纸。
可这世界上却有人那么傻,执拗地以他作画。
“只是简单说上两句。”
成箫闻言,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雨伞往陆玖年的方向倾了倾,是默认的姿态。
陆玖年于是走向墓碑,他缓缓蹲下身来,注视着方碑上的照片。
他从成箫口中听到过太多有关成弘景的事,但却鲜少听闻成箫提起过自己的生母。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成箫生母的样子,知晓她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成箫有着四五分相似,陆玖年不觉得她陌生,见之前逐字逐句斟酌着准备好的那些话,好像也更能说出口了些。
“阿姨好,”他声音很轻,“我是陆玖年。”
“今天来得太仓促,原先想好的鲜花还有礼物什么的,都没能准备上。您别介意,下回来我一定补上。”
他说着,扭头拽了拽成箫的裤脚。
成箫低头,询问地看向他。
“你跟阿姨……讲过我吗?”陆玖年小声问道。
成箫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讲了。”成箫脸上没什么笑容,所以神情显得有些认真,“我说我有个漂亮老婆。”
陆玖年定定看了他几眼,转头对蒋曼容道。
“我改天带他去医院看,您放心。”
成箫闻言笑了笑,也不生气,只是静静看着陆玖年的背影。
“我们有在很认真的生活。有两套房和几辆车,有稳定的工作,还养了一只猫。”
“成箫他原来不爱吃饭,后来我接过做饭的活,就改善了不少。他自己开了个公司,近几年把肩和腰都累伤了,我最近盯着他呢,让他改。”
陆玖年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了声道:“他小时候脾气应该和现在不太一样?他现在太张扬了,老得罪人,不过没事,我能给他兜底。”
“他在我这儿永远是优先级。”
成箫看见陆玖年的裤脚已经被雨打湿了,可陆玖年却并没注意。
陆玖年说就简单说上两句,可成箫只觉得每一句都像是从心尖上掏出来的。
他也好,陆玖年也罢,都从来不是喜欢情感思绪外露的人。
他台面上永远看着满不在乎,回到书房门锁上才一笔笔清算旁人欠他的账。而陆玖年哪怕多烦多恨,也能跟你装出一副开开心心哥俩好的模样。
这是他们的保护机制。心绪藏起来才安全,渴望什么却觉得装得不为所动才体面。
他偶尔跟陆玖年剖白爱意,情绪过去了自己嫌矫情,陆玖年也笑着觉得肉麻。
但没说出口的是心照不宣,说的出口的,是连脆弱人格也否定不了的情感。
他的陆玖年何其聪明。话是对着蒋曼容说的,承诺却是对着他做的。
他于是蹲了下来,和陆玖年肩并肩。
“总之,阿姨,他一切都好。”
伞挨得更近了些,身边贴过来的人温度滚烫。陆玖年却好似没注意到一般,眼神没分给成箫,自顾自对着蒋曼容讲。
“一切都好,就是最近有什么事都不太爱跟我说。”
成箫怔了怔,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对,您说的这是没错,他自己有主意,所以我倒不是很担心他,我是担心我自己。”
陆玖年耸了耸肩:“他不说的话我就老猜,猜不到就算了,还老觉得我自己也挺有本事的,能帮得上他,结果搞得年纪轻轻就心思重重的。”
成箫看着陆玖年故作认真的侧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忽然心里一轻,就这么笑出了声。
“你确实有本事啊,这不是都开始告我黑状了。”
陆玖年扭头直视他,做坏事也明目张胆。
“你就说你改不改。”
成箫扭过了头去,手伸出伞外,接着落下的雨水。
微凉滑过指尖,他收回手,看向身边的人。
陆玖年似乎是笑了笑,没等成箫看清,他就将脸转了过去,也学着成箫刚刚的样子,触碰着这方小小世界外的冰凉。
成箫向身前看去,石碑的照片上有了水渍,他拿手擦拭干净。
他看着蒋曼容依旧温柔的面孔,想说蒋女士,爱人,也被人爱的感觉,我体会到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吧,你困在不停歇的降水中,但他动一动小心思冲你说两句话,雨就忽然变成酸梅的味道了。
仍旧是雨,可却没那么难过了。
重心太低,他的声音混着雨水敲击地面的声响,有些黏。里头有无数的纵容,是丢盔卸甲,是一身软肋。
“改吧。”他轻声道,“我徐徐图之。”
两个人走出墓园时,天已经黑透了。
晚间温度本就不高,又加上降雨,寒气咄咄逼人到要渗进骨子里。
“我去找一下管事的大爷,外面冷,你上车等我。”
成箫拿起车钥匙按了按,把车解锁,冲陆玖年指了指副驾,又把钥匙扔给了他。
“行。”陆玖年点了点头,开门上了车。
成箫举着伞,往不远处的屋子走去。
屋子离正门有一段距离,成箫一路蹚过去,鞋也进了水,半个裤腿都沾了湿泥。
等走到房子跟前时,他整个人已经能用“狼狈”来形容了。他握紧被风吹得有些歪斜的伞,按老人的说法敲了敲窗户。
窗户没开,但门不声不响地打了开来。
门里微弱的暖光溢出来,让成箫觉得暖和了不少。
“谁啊?”大爷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
成箫往门口探了个头:“我们要走了大爷。”
“哦,你啊。”大爷摆了摆手,“知道了。”
成箫听着他有些熟稔的语气,觉得挺有意思。
“刚才就想问了,您是......认识我?”
大爷没回话,把门拉得更开了点。
成箫一时间有些一头雾水。
“要唠嗑的话进门吧,傻站着淋雨干什么。”大爷见他明显一幅没明白的样子,拍了拍门板道。
成箫于是收了伞放在门外,抬脚走进门去。
他鞋上都是水,没敢太往里进,只站在门口。他抬头看了眼屋内的布局。
这地方很小,只有一室一厅,应当是专门为值班的人准备的歇脚地。但成箫看着却没有样板房冷冰冰的气息,反倒有些温馨。
大爷走到桌子旁边,拿了纸杯接了热水,走过来递给成箫。
“认识也不算吧,顶多算是见过。”他缓缓道,“你上一次过来,我有印象。”
“隔壁几家人都在跟故去的旧人聊家常,就你,什么也不说站了半天,最后扔下一句‘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你走了以后我上前看了看,照片里的人和你五六分像了,想来是你母亲。”
大爷喝了口手里的热茶:“当时就觉得,你这年轻人挺奇怪的。”
手里的杯子暖暖的,成箫回忆起上次来看蒋曼容的情形。
那时候他还在读大学,一边攻读课业,一边试图让公司成形。
一切都进行的太不顺利。野心太大,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让人付出代价,结果最终四处碰壁。他聪明,但那点聪明在优秀的资本家面前根本不够看。不靠成家,那么小的年纪,他想拼出一片天地痴人说梦,他当然能借成家的势快速站稳脚跟,可那对于成箫来说无异于向成弘量低头。
欲望和道德殊死搏斗,成箫徘徊在选择的路口,越是想要得到答案,越是无法决断。
他知道自己要走的路想要抵达终点很难很难,他不能冲昏头脑,不能只有一腔热血。和过去暂时告别,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他才有办法理性做出判断。
一天爬不上去,他就一天不来见她。
“那时候太年轻了。”成箫笑了笑,“意气用事,赌气就算了,还冲一个已经走了的人。”
大爷没再说话,只是一口口抿着茶,盯着窗户上的窗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成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还没看清楚窗花的形状,就先被猛地刮起的狂风吓了一跳。
玻璃发出巨响,紧紧关着的门外,风呼啸着发出呜呜声。如果不是屋子里暖和,灯也亮着,联想到旁边就是个墓地,还挺让人瘆得慌的。
成箫定了定心神,冲大爷开口道。
“您平时就一个人住在这儿?”
大爷应声道:“没办法,别人也不乐意在这儿呆着。”
“这儿这么僻静,又在墓园隔壁,您晚上不会多想吗?”
大爷闻言笑了声,起身走向不远处的壁炉。
壁炉上放着些摆件,他走近,拿起了其中一件。成箫这才看清,那原来是张照片。
“怕什么,”大爷拿手边的布擦了擦相框,举着拿给成箫看,“我有人陪呢。”
照片是灰白的,里面的老人两鬓花白,面容和善。
“这样啊,”成箫由衷道,“真幸福。”
“羡慕什么?”大爷抬头,瞥了他一眼,“你不也有人陪吗?”
成箫愣了愣。
大爷有些嫌弃道:“他跑过来抓着我就一顿盘问,慌得就跟你已经半截躺里面了一样。小年轻就是没经过风浪,这也是什么不得了的打击啊?”
他摸出了老花镜,看着手上照片里的人,语气还是一样的嫌弃,眼神却温柔。
“我跟我老伴,几十年的婚姻了,大事小事经历过,架也没少吵过。吵着吵着这些年也就过来了。你们还是年轻,正是遇上点什么就要死要活的年纪。”
“人活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无论大事小事,能有人陪着分担,最后都是咬咬牙就挺过去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到几年过去了,两个人聚在一起,还能当笑话讲一讲。”
老人的手一遍遍擦拭着早已经干净了的相框,等到自己也觉得有些过了,才依依不舍地把相框放回原位。
他转头,看见成箫正盯着自己看,顿时有点不自在,色厉内荏着提高声音。
“看什么?赖在这里还不走了?让人等你这么心安理得啊?”
“行行,走了走了。”成箫回神,笑着摆了摆手,“清明再见啊大爷。”
“滚滚滚,趁早迁地方吧。”大爷不耐烦道。
推开门准备离开时,成箫回头又看了眼。
老人的目光还停留在壁炉之上,脸上挂着点淡淡的笑,或许是在和人吐槽仅有几面之缘的,在他看来有些矫情的年轻人。
低低屋顶上悬挂着的暖黄等打在老人身上,显得他轮廓柔和。
成箫觉得老人或许没有骗自己。
他真的从未感到孤单。
成箫是一路小跑回到车上的。
拉开驾驶座门,他飞速钻了进去,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
“冻死了。”他小声道,“怎么没开开空调?”
陆玖年手里正把玩着什么,闻言没抬头,淡淡回道。
“你车熄火了,打不开。”
“啊?”成箫有一瞬间的懵。
他抬手猛戳了戳车的启动按键。名贵豪车一动不动,稳如老狗。
“啧,”成箫皱着眉,看了眼仪表盘,敛目沉思,回想着什么。
“我坐车上听了会儿歌,可能听没电了。”他说着,转了转身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呼叫救援。
陆玖年抬头叫停了他:“别费力了,我给叶星洲打过电话了,他家离这儿二十多分钟,正开车往这儿赶呢。”
“叶星洲?你那个学弟?”
“嗯。”陆玖年回道。
他的声音漫不经心,又有些不耐。
他不是没听出来成箫话里的醋味儿,但他现在懒得解释,也没心情解释。
“嗯?你就嗯一声?”成箫的小情绪窜了上来。
他平常情况下不是什么爱吃飞醋的人,但陆玖年不久之前才表过真心,这会儿却冷冷淡淡回了个“嗯”,莫名其妙让成箫有种被渣了的受骗感。
带着点质问的念头,他气势汹汹扭头。
“你就不......”
他还没说完的话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他僵硬着身子,一点一点把头扭了回去。
陆玖年好似终于对手里的玩意儿失去了兴趣,舍得抬起头来看成箫一眼。
“你说什么?”他说话间,烟灵活的从一个指节转至另一个。
成箫抓着方向盘,不自然地舔了舔嘴角。
“没什么。”他有些干涩道。
车厢里一时间没人说话。
成箫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等陆玖年的审判?等他质问?等他发飙?
无论等什么,成箫都知道自己不能先开口。陆玖年这会儿百分之二百是个炸弹,他一步踏错,立刻就能片甲不留。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玖年再次开了口。
他语气很正常,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你冷吗?”
成箫木着声音道:“还好。”
“哦,”陆玖年似是自言自语,“但我有点冷了。”
成箫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切入的话题,他在想那栋温馨的小屋子,想那个打动人心的故事。
他飞速开口提议:“要不我们......”
下一秒,身旁传来细微的“啪嗒”声,紧接着,橙红色的火焰燃起。
“陆玖年。”成箫眼神暗了下来。
新的一支烟被陆玖年拿在手里,他将烟头凑近火焰,点火的姿势不太熟练。
烟头亮起红色的光,飘散出带着呛人辛辣气息的烟雾。陆玖年合上火,将烟放在嘴边。
微张开嘴,他想将烟送进嘴里,可有人拽住了他的手腕。
他顿住了手,向成箫看过去。
“我还没抽过烟,你教教我?”
成箫没说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陆玖年却用力挣开了他的手,再次把烟拿到了嘴边。
成箫知道,这是陆玖年对他的惩罚。
陆玖年清楚明白,一旦自己把烟往嘴里一送,那些本该说却没说的,会让他有多后悔。
但陆玖年心疼他,连让他后悔也不舍得。
烟被忽地放下,陆玖年掐灭了火,看向扭曲成一团的烟卷,神情那样迷茫。
“怎么就连烟都抽上了呢?”
“是我太忙了忽视你的感受了,还是我让你觉得不能信任了?”
“明明身边放着个我,你来找阿姨说,也不肯跟我说?”
“我......”成箫嗓子有些沙哑。
陆玖年看向他,眼神认真:“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懂不懂我是说给你听的?”
“你和我之间,你一直是比较强势和主动的那个。你的赚的比我多,拥有的和懂的都比我多,很多时候,我都会忘记我们谁才是年长的那个。”
“但成箫,论年龄我才是大的那个。关心你照顾你想替你分忧,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你,还因为我比你多的这几年阅历。”
“小也好大也罢,我有我自己能帮你办到的事。我不需要你操心我会不会担心你,因为这是必然的,我喜欢你,不担心你难道担心别人去么?”
“我只想你需要我。”
陆玖年看向成箫,后者唇线紧抿,心绪太重,连眼底都泛了红。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猜你听得懂,就不多说什么了。我信你的话了啊,你说你改,徐徐图之。”
他拿出手机,划开屏幕,边发消息边道:“其实本来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你,毕竟我也有挺多没想清楚没告诉你的事。当初你没逼我说,现在我也不强求你说。”
“没事儿,我们回家再聊,我给叶星洲打个电话,我让他......”
成箫忽然推开了车门,陆玖年还没来得及反应,成箫就已经拉开了他这一侧的门,把他拽了出去。
陆玖年还以为成箫要拉着他雨夜私奔呢,没想到转了一圈,成箫拽着他,把两人塞进了后车座里。
他刚刚坐稳,就被人从前至后抱了个满怀。
“让他晚点来,”成箫将头贴在陆玖年的颈窝,一个刚好能听见陆玖年声声心跳的地方。
他轻声道:“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为什么藏起来呢?
他明明也有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地地方。
也有陪伴着,让他不再孤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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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二合一,臣功成身退
成箫会将自己人生的拐点定在十三岁那年。
成弘量开着比先前更昂贵的车,接他回成家小住几周,而这一住,就住了十多年。
成箫记得,他走的那天只草草带走了几件衣服裤子,一个书包都塞不满。天真年少,他相信任何自己所听到的,相信本该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全然不知道冠冕堂皇的“度假”,实则是一场对他所有美好愿景的谋杀。
那天蒋曼容打扮的很漂亮。
成箫很开心,自蒋曼容的抑郁病症加深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打扮自己。
“你什么时候过来?”成箫站在她身旁,拉起了她的手轻声问。
“一两周以后吧,”她轻轻撩了撩头发,看向成箫的眼神温柔,“你先好好玩儿,我有人照顾,不用担心我。”
“成箫?收拾好了吗?”成弘景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
成箫向门外看了几眼,拉着蒋曼容的手却不愿意松开。
“我会给你打电话。”他定定道。
蒋曼容笑了笑,推着他往外走。
“走吧。”
成箫一步步往门口走,踏出大门,他回了回头。
蒋曼容扶着门把,单薄的身子像是风一吹就能倒。她穿着许多年前流行的旧款式连衣裙,已经不再合身,显得宽大松垮,可成箫却觉得,她像是从回忆里走出来的一样好看。
她冲成箫招了招手,成箫也笑了,冲她招了招手。
他迈下台阶,没再回头。
多年以后,这成了成箫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
倘若他当初回头看那么一眼,事情会不会不一样?他会不会看到蒋曼容满脸的泪,会不会看到她连支撑自己站着都困难,会不会看到蒋曼容的崩溃和歇斯底里,就像被偷走了一切。
他永远不得而知,哪怕在无数个梦里,他回头去看,也从未真切看得清楚。
自那一刻起,有关蒋曼容的全部记忆不再更新,永远停留在那里。
她穿着他从记事起就有印象的漂亮裙子,一如初见,自此永别。
人的恶意与私欲,似刀如刃。这是条真理,或早或晚,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它都会让人们认清这一点。
而它替成箫选择的方式,是长达数十年遭此凌迟,以踏进成家大门作为起始。
他被成弘量牵着走进了华贵的宅邸,见到了并排站在客厅,迎接他的几个孩子。他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成弘量唯一的孩子。
他们也是我妈妈孩子吗?这句话再他开口前,就没了询问的必要。
他看见蒋曼妮从卧室走了出来,抬眼看见他,随手抓过了个东西摔了过来。
成箫没有受伤,他在看见蒋曼妮的那一刻便早有准备。
因为他认识这个女人。
她每次出现的时候,一定会朝着他和母亲砸点什么。
那天成弘量和蒋曼妮大吵了一架,他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关上门却仍能将蒋曼妮的声音听个彻底。
“杂种”“私生子”“小畜生”。
原来他是这种东西。
他就那样躺在床上,睁眼睁了一夜。第二天,他找到成弘量,说想要回家。
“再住两天。”成弘量没抬头,对他道,“我给你母亲请了最好的医生团队,她现在正在接受治疗,别去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