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昼的睫毛颤了颤,看起来没被安慰到,反而更紧张了。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顾夜宁找了个不相关的问题闲聊:“你多高?”
“189。”
“真的吗?”顾夜宁不信。
“真的是189。”黎昼固执地说。
顾夜宁说:“你非要说自己189,万一和你站一起身高差和官方给的不符,那我岂不是显得像在谎报?”
选秀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关于选手身高。参赛的练习生或多或少会“谎报”,譬如173说自己175,175说自己178,178就是180或181。182到187这个区间误差不大,但到了188以上,身高的水分又开始逆向行走,188说自己188,190也说自己188,实在太高瞒不下去了,才勉强报自己192,这也导致了练习生身高数据和肉眼所见出现较大误差。
比如192的练习生说自己188,178的练习生说自己181,但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会相当有趣。
顾夜宁本人倒是没想要谎报的意思,他在这群人里不算高海拔,但绝对不矮,不知公司出于什么考虑,裸高182,非给他报成183,就好像183这个数字更吉利似的。
黎昼一愣,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那我等一下结束就去和我公司说把我的官方身高改回来。”
他垂下脑袋的样子出奇的弱气,顾夜宁能看见他蓬松发丝间一个小小的浅色发旋,被他这副诚心忏悔的模样弄得失笑,顾夜宁顿了顿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顺手撸了一把他的发顶:“我是在开玩笑,别放心上。”
像是一只蝴蝶在胃里悄悄煽动了翅膀,发出“扑簌簌”的声音,鳞粉纷纷扬扬掉落一地。黎昼摸了摸自己的头,耳根浮起一层薄薄的红:“好。”
“第一个,黎昼。”
摄像机开机后,主题曲评级影像正式开始录制。本以为可以自己选择录制顺序,却没想到工作人员首先就叫出的就是黎昼的名字。
黎昼面若白纸,因为无措,他甚至用力抓了一把搁在身边的顾夜宁的手,颤抖的五指不自觉嵌入顾夜宁的指缝,用力收紧。
一排A班的练习生纷纷投来同情又庆幸的目光,其中贺天心的视线尤甚。
顾夜宁安抚地反握了一下,黎昼的手心是失温后的冰凉,盖着一层冷汗。
他有点担心黎昼的心理状态是否会影响评级,但显然担心无用,黎昼撑着身子从地板上起身,往固定点走的时候,脚下还因为过度紧张趔趄了一下,引来一阵善意的笑声。
主题曲评级的影像视频,每个练习生只有一次录制机会,由该练习生自己示意准备开始,之后无论他在中途会忘词,忘动作,慢半拍还是完全跳错,都还要继续坚持跳到结束,否则将直接降入F等级。
站在定位线前的黎昼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拳头在身侧捏紧又松,重复了好几次,都始终没有动作。
他过于紧张,所以屋内的气氛也一度陷入凝滞,半晌他目光募地一转,落在顾夜宁的方向。顾夜宁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迟疑着举起拳头,轻轻晃了晃。
“加油。”他用口型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黎昼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眼后,他冲着摄像机抬手示意。
“五,四,三,二,一!开始——”
主题曲的前奏应声响起。
随着黎昼慢慢举起双臂,做出主题曲舞蹈的标志性射箭动作,五指收紧,再撑开绷直,顾夜宁的心也跟着一同提了起来,然后缓缓落下。
他表现得很好。
黎昼的嗓音条件和天赋相当出众,虽然在唱跳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声音发颤,但依旧足够他支撑自己从头唱到尾,没出现任何忘词漏词甚至自己捏造歌词的情况。
等他一曲结束,顾夜宁混在人群里一起鼓掌,心里稍定:黎昼算是稳了。
志愿是主唱的练习生,在舞蹈环节跳到这个程度,基本没有掉出A班的可能。同理还有卫南星。
他循着人群往前看了一眼,卫南星背靠墙壁曲腿坐着,垂眸用手指在地板轻敲节奏,嘴唇翕动着,像是在心中默默哼唱,姿态透出一股波澜不惊的沉着。
卫南星此人,做事惯常的四平八稳,绝不打无准备之仗,他旁边的贺天心则是另一个极端,顾夜宁真想告诉他,在不说rap的时候不用这么多肢体语言,否则看起来很像个多动症患者。
贺天心却像是突有所觉,扭头循着顾夜宁的视线倏地看过来。和顾夜宁对上视线,他冲着顾夜宁挑了挑眉,比了个自信满满的大拇指。
顾夜宁看着他很想说,昨晚最后一遍还在错词忘动作,他到底是哪来的信心。要是黎昼和他能均分一下,恐怕状况会比现在更好。
没有资本支撑的练习生的命运,甚至能被短短几句话改变。
A班的人数很少,所以比其他所有班都提早结束录制,终于终止了精神紧绷状态的练习生们立刻作鸟兽散。
顾夜宁发挥姑且正常。他估摸了一下自己上辈子的水准,觉得一个A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打算去隔壁找找B班的叶丛茗和盛繁,看看他们的表现如何。
他告别卫南星,一路沿着走廊找到B班,B班练习室大门紧闭,他从门上那扇小小的玻璃窗往里看了几眼,恰巧是管风弦在录制舞蹈视频。
管风弦是模特出身,但和明烨还签在模特公司旗下不同。他入行不算早,十四岁开始做了三年模特,之后又销声匿迹了几年,二十岁再次出现在大众视线里,就是参加《星光熠熠》的选秀节目,昔日里被恶意揣测“消失是因为长残了”的流言蜚语也一夜消失殆尽。
上辈子顾夜宁也没想到,管风弦的各方面水平都不拉胯,演唱实力甚至还超过一些以“主唱”为目标的练习生,否则以他的外貌,被骂“美丽废物”是意料之中。
他透过玻璃看完了管风弦的舞蹈,除了动作还有些基础不牢导致的重心不稳外,没有太大的缺陷,哪怕不能升A,也绝对不会往下掉。
在更换练习生录制的间隙,门口的一名选管发现了他,把门打开了。
“A班结束了吗?”对方问他。
“嗯,我们人少。”
顾夜宁轻手轻脚也进了门,在墙根站定。管风弦正好从另外一边绕过来,和他打了个招呼。
“盛繁和叶丛茗跳过了吗?”他问题问了一半,突然想起管风弦在B班数十个人中可能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还没来得及开口挽救,就听管风弦说:“都跳过了。”
顾夜宁:“……?”
管风弦把他的惊讶看作了其他含义,于是连忙补充:“他们跳的都挺好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顾夜宁只是没想到管风弦居然能记住盛繁和叶丛茗。对方那双惯常蒙着一层雾气般的眼睛,轻飘飘落在人身上,像是无法抓握的风,你留不住他,他也记不得你。
他站在旁边观看了一会儿B班其他练习生的录制,突然有个面生的工作人员从外边走了进来,轻轻拉了一把管风弦,和他说了句什么。
管风弦应了一声,迟疑着看了一眼顾夜宁:“……只有我?”
工作人员闻言也看了看顾夜宁,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圈,像是在做什么重要决定,之后才说:“你们两个,一起和我过来。”
顾夜宁想问一句什么,被管风弦拉了一把,话没说出口。
他们两个沉默着跟着工作人员离开练习室,沿着走廊来到电梯间,搭乘电梯下楼,电梯的白色顶光明晃晃从上落下来,这种死亡光线下管风弦的脸透出一股无机质的白,像一尊精致得无可挑剔的雕像,漂亮得毫无生气。
“你……”
他心思一动,回忆起上辈子的一些事情,突然想开口问句什么。
“叮——”
电梯门开了,工作人员率先往前走去,管风弦侧过脸用征询的目光看他,顾夜宁却没能继续问下去,含糊地说了句“没事”,在对方后背轻轻推了一把。
他们被带到了距离训练楼不远的另外一栋小楼内,上辈子顾夜宁偶尔经过,知道这里拍摄过什么。
他心头一跳。
正巧节目组的一位在录制现场见过的执行导演,和几个人说着话拐过走廊向他们走过来,目光落在管风弦脸上,再顺势滑到顾夜宁,然后明显一顿,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明烨呢?”
带他们来的工作人员满脸困惑:“我只是负责去叫管风弦。”
“明烨不参加这期录制。”他身边有工作人员提醒。
“那去把他叫来。顺便……”执行导演翻了翻手上的资料夹,“个人练习生齐继这期就不用来了……狂风娱乐的柏子洪换到下一期,这个事之后和他们公司会沟通。”
顾夜宁倏地抬起眼,心头翻江倒海,面上不动声色。
执行导演的权力不小,居然能够直接决定练习生参与录制的情况,个人练习生没公司没后台只能任人揉捏,而狂风娱乐好歹是个大公司,哪怕换了人,也还是有名额可以顺延。短短几句话,或许就能决定一名练习生的命运。
这位执行导演身后的一个面熟的女工作人员露出了顾夜宁并不太喜欢的表情,上下端详他:“但是……我们并没叫这位练习生。”
“这位练习生”。上辈子,他经常被这样称呼,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不可能不记得他的名字,其中的恶意不言而喻。
顾夜宁下颌猛地绷紧,胃部一阵不舒服地翻涌,他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在《星光熠熠》录制期间,工作人员的数目不少,不少人都是自带粉籍,或者在日常的相处中产生好感,也就是说,在作为一个工作人员之前,他们首先可能是个对某位,或者某几位练习生感兴趣的粉丝,而这位女工作人员就是其中之一,她是谢逅的粉丝。
在后期顾夜宁和谢逅的那段“讨厌你”的影像被曝光之后,网上两边的粉丝打得不可开交,又有不少工作人员浑水摸鱼,出来爆料顾夜宁脾气暴躁,心机深沉,待人不够友善,导致谢逅这样内敛的人都和他翻脸,诸如此类的言论。
后期事情闹得太大,节目组为了息事宁人接连开除了三四名工作人员,其中就包括她,节目临近结束时她被曝出是谢逅的粉丝,在网上开贴是为了稳固谢逅的排名。
毕竟在这件事发生之前的排名公布中,顾夜宁和谢逅曾分别位列5,6位,票数咬得非常紧。
但由于顾夜宁风评已彻底无法挽救,哪怕是这位工作人员的翻车,也没能改变最终的结果。
执行导演倒没想多,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来了正好”,把话题一笔带过,“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顾夜宁没动,管风弦不得不扯了他一下,他才堪堪抬腿跟上。
叫他们来是为了拍摄《星光熠熠》的衍生节目《星光学院》,这档节目一共二十期,和主综艺期数一致,每期挑选10到20名选手进行小团综录制,每期主题不同,顾夜宁记得自己看过录制统计表格,参加次数最多是黎昼和谢逅,都是8期,包括顾夜宁在内的大部分练习生连参加录制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这档综艺又被粉丝称为“皇族开会”。
如果顾夜宁没有去B班旁观叶丛茗二人的录制,也没有恰好站在管风弦旁边,并且迎面遇上工作人员来找人,恐怕这辈子这档节目的录制也没他的份。
第一期录制的一共有十二人,除了顾夜宁和管风弦外,还有贺天心,姗姗来迟的明烨,和卫南星同属于巅峰造型娱乐公司的“太子”冯智文,后来因为丑闻退赛的陈冰,以及其他六位顾夜宁叫得出名字,但不算太熟悉的练习生。
执行导演和他们简单地讲述了一下第一期的录制内容和录制时间,录制时间从今天夜里十一点开始,一切顺利的话预计将在凌晨三点左右结束。
“导演,这是不是也太晚了,我们明天要早起录后采呢。”在这种时候只有贺天心敢直接开口抗议。
果不其然,执行导演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动怒:“工作人员也陪你们熬夜早起,你急什么?”
“可是他们又不需要上镜。”明烨笑嘻嘻地说,用的是那种不会让人听着像在怼人的讨巧语气,“我们需要呀,要是熬夜太久,水肿,发面,脸色发黄,眼袋黑眼圈泪沟都来了多丑。”
“播出的时候会加滤镜的。”执行导演说。
贺天心说:“但是上一届那个滤镜,把大家都磨皮磨成了自然美肌冷白皮,好吓人。”
练习生们发出了一阵快活的笑声。
《星光熠熠》第一季的衍生节目,磨皮过于严重和滤镜开得太大是被吐槽后上过热搜的,后来导演组出来解释的原因也是,练习生因为昼夜颠倒太疲惫导致状态不好,这是对他们的变相保护。这条热搜还翻了车,网友吐槽再怎么样“保护”,也没见过把鼻子都磨没了的保护方式。
虽然知道贺天心说的是实话,但顾夜宁还是忍不住扯了他一把。
明烨注意到他的动作,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一笑:“但是夜宁应该无所谓吧,他的脸怎么熬夜蹉跎都状态超好。”他笑起来真是灿然生辉,眉眼鲜活,大概是无拘无束惯了。
任谁看都会觉得他对顾夜宁深有好感。
顾夜宁只觉得别扭,他说不出这到底是真心的夸赞,亦或者捧杀,同时注意到执行导演眼神一闪,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去看了看明烨,最后兜了一圈,落在了贺天心身上。
贺天心正跟着傻乐。
“晚上的录制会分成三组,四人一组,到时候节目组将会为你们确定分组名单。”顾夜宁听见对方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剧本等一会儿会有人给你们发,记得仔细看看,有什么不懂的自己问,别耽误大家的时间,咱们争取录制时间短一些……省得让你们熬夜太久,水肿发面出眼袋。”
“锋芒毕露”反而像个贬义词。
夜里十一点开始录制,但包括顾夜宁在内的十二个人都提前了几个小时抵达录影棚,为录制时的妆造做准备。
顾夜宁抽签排在第一个,很早就做完了妆容发型,拿了剧本正在看。
第一期的录制内容,他依稀有些印象。练习生一共被分为三组,进行三项游戏对决,分别是摸箱挑战,你画我猜,和戴耳机传话。获胜的一组能够获得节目播出时片尾的赞助商广告拍摄权,这对大部分练习生来说可谓天降大饼,不得不拼。
顾夜宁被和明烨,贺天心以及管风弦分在了一组,编导还特地在他们的剧本上做出了注释,要求他们给自己命名为“颜值组”,或者类似的称号,突出他们这一组的外貌优势。
“颜值”这个词,顾夜宁敬而远之。他对自己的外貌优势心知肚明,但因为外貌遭受的言语霸凌也因此为他蒙上了一块阴影。
哪怕是他们四个,顾夜宁也不能保证看节目的观众完全赞同所谓的“森晚整理颜值组”,更别提还是自己亲口说出来。
那头贺天心搞好了造型,往他的方向走过来,顾夜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对方喜滋滋地和他说:“我俩红了!”
顾夜宁关于剧本的话题都卡在喉咙口,半晌才吐出一个困惑的“啊?”。
贺天心说:“刚才化妆师姐姐给我看了一下手机,我看到一组我们的照片,转发已经十多万了。”
顾夜宁一愣。《星光熠熠》算得上国民选秀,但哪怕算上上辈子,一组公司不买水军粉丝不做数据的照片转发破十万也实属罕见,听贺天心的意思,这组照片也并非官方发布,更像是站姐拍摄。
“什么合照?”
“好像是我们在宿舍阳台的照片,被拍到了。”贺天心用明星恋情被狗仔拍到似的梦幻语气说,“刚才我看了一下,我们被拍的很好看,而且他们还给我们起了cp名!”
顾夜宁又被噎了一下。
贺天心把他的表情理解成了无声的询问,眉飞色舞地说:“我们叫耶和华,就是“夜贺华”的谐音,我觉得很有特点,哦对了,我看他们还自称自己是“夏娃”,因为夏娃是耶和华的女儿。”
顾夜宁:“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夏娃呀,就是亚当和夏娃的那个夏娃,吃禁果的那个!”
“我知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夜宁无语地举着手,又无奈地放下,是他搞不懂了,为什么粉丝要做他和贺天心的女儿,他的印象里夏娃是耶和华从亚当身上取下肋骨造出来的,亚当又是耶和华创造的,那粉丝为什么不叫亚当?因为女孩子居多吗?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远了,粉丝到底是怎么决定的本质上和他并无关系。
身边倏地一沉,有人在顾夜宁身边的沙发坐下了,随之飘来一阵清冽的甜香,像浸了蜜的花。明烨香水用的很早,顾夜宁还记得这味道,前者几年前就在用,在他这样最容易喜新厌旧的年纪称得上专一。
他不着痕迹地往一侧避让,侧身维持住自己和明烨间的距离。
“说什么呢?”明烨若无其事地问,手里捏着剧本,顾夜宁注意到边缘被他捏出了褶皱。
贺天心炫耀说:“说我俩的cp呢。”
明烨的表情像是僵了一下,随即再次笑开:“你俩?你和谁?”
“我和……”
“好了,讨论一下剧本。”顾夜宁强行把已经跑偏的话题转移回来,在这种隔墙有耳,摄像机不知道给开了几个的环境下讨论这些毫无意义,“这里要求我们提前决定好各场比赛的参赛人员,确定队伍名称。”
他们需要在拍摄之前就确定每一轮小比赛的参赛人选,摸箱子和你画我猜是一组两人,戴耳机传话则是四人一同参与,但要确定顺序和猜测的人选。
明烨和贺天心一同低头去看剧本。
“我们是颜值组唉。”半晌贺天心喜滋滋地说。
明烨的目光飘向顾夜宁,眼里带着洞悉一切的质疑,目光相触的瞬间又同时收回视线,想到了几年前对二人都不算太好的回忆。
贺天心没看出另外两人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波涛汹涌,兀自拿着剧本指指点点:“别的我不确定,但是你画我猜这个环节我必须上啊,不是我自夸,我真的很会画画。”
顾夜宁倒没有怀疑他的意思:“那就交给你了,但是……”
明烨半途插话进来:“——但是我们不能给我们自己取这样的名字。”
距离正式开始拍摄还有些时间,棚内不断有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地跑来跑去,偌大的现场人声鼎沸。贺天心的笑容顿了一下,他困惑地眨了眨眼,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大型犬类,紧接着声线一沉,似乎是委屈:“为什么?”
他干巴巴地问。
“‘颜值组’”这个词可以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形容我们,但不能从我们自己嘴里说出来。”明烨按着胸口别的麦,脸上带着笑,声音压得又低又快,试图把重点说得言简意赅。
贺天心眨了眨眼:“说自己帅都不行了?可我们这里谁长得不帅?”
顾夜宁突然想起,这可是位曾把“我最帅”,“我帅气逼人”写进rap词疯狂自夸,被路人笑上热搜的主。于他而言,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优点喊出来恐怕不是难事,但观众的心意总是没法揣度,你不知道你无意中说出的哪句话会戳中他们的雷点,也因此必须小心翼翼,规避风险,力求稳妥。
明烨不说话了,翘着腿支着下颌,露出一副厌倦的神情姿态。贺天心不明所以,目光兜了几个圈子重又落在顾夜宁身上。
“夜宁?”
顾夜宁迟疑片刻,还是出言解释:“因为一些人更喜欢帅而不自知,而且不争不抢的人,在他们眼里,太锋芒毕露反而显得像个贬义词。”
明烨沉默着又看了他一眼。
一些关于他们昔日参加《交换才艺》时,因为“优秀而自知”导致的矛盾和拆队的记忆冒了出来,顾夜宁不是很想回想,更不想遭遇类似的炮火攻击,他相信明烨也是如此。他们之间虽然隔着鸿沟,但对这件事必定能达成共识。
贺天心说:“可是不争不抢,被淘汰了和谁说去?上一届佛系路线的就出道了一个吧,还是靠和赛前大热的cp加成上去的。”
“你还挺了解。”
“参加节目之前公司逼着我们看了七八遍,每个经典剧情我都耳熟能详了。”贺天心满不在乎地说,“为了增强我们的自主炒cp意识,还特地让我们观摩了上届热门选手和他们的cp的超话。”
顾夜宁没料到他居然直接说了出来,一时间无言以对,再看明烨,神色也有些讪讪。
这些心知肚明的东西,一旦被摆到明面上,就会让人感觉尴尬,但贺天心不在意,他们也无法扭转贺天心的想法。
幸亏管风弦做好妆造也走了过来,他的到来缓和了突然凝滞的气氛,他们大致地商量了一下每一项比赛的参赛人员,话题再次迫不得已回到了“组名”。
“如果我们不按节目组给的来做,会有怎样的结果?”管风弦提出了新的建议。
“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
但结果显而易见。
“停一下。”
摄像机后的执行导演举起手,示意拍摄暂停,不赞同的目光投向了顾夜宁四人:“之前剧本里写的名够清楚了吧?如果不会取名,就用“颜值组”,如果会取名,就找一个切题的,你们四个取个了什么名字?“ABF向前冲”,这是什么?”
明烨:“就是A班,B班和F班,一起携手往前的意思。”
执行导演被他气笑了:“我还能不知道这个意思?我是问,为什么不按剧本上的来?”
贺天心说:“这样显得我们不是很谦虚的样子。”
这话由他说出来,显得不太有说服力,但对方压根不想听他的解释,摆了摆手:“给你们五分钟时间,赶紧商量个名字出来,商量不出就用“颜值组”,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你就这么继续拍下去的话谁的时间都不会耽误。
顾夜宁想这么说,但忍了又忍还是沉默以对。
遵循剧本说下去固然不会耽误时间,但事后如果因为某个片段不妥而在网络上疯狂发酵,背黑锅的永远是明星本人,节目组往往能独善其身。观众只讨论自己看到的东西,明星是一种被代替评判的符号,理智的声音并非不存在,但往往会被湮没在嘈杂声里。
管风弦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他的手伸了过来,破天荒主动的肢体接触,搂着顾夜宁转了半个圈背对镜头,声音微乎其微:“你想说什么吗?”
下一秒他的胳膊就被明烨笑嘻嘻地扯了下来。
管风弦轻轻甩了甩手。只有他知道明烨刚才的动作用了多大的力气。他回忆起曾经在练习室听过的,关于顾夜宁和明烨的过往八卦,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一眼明烨。
“那我们怎么办?”贺天心左看看,右看看,直觉告诉他气氛不太对,但又看不出哪里不对。
顾夜宁思索着说:“努力把这个名字起的像一个玩笑,或者自嘲怎么样?”
在选秀中有两类人活得最累。
一类是无论如何都没什么镜头的“贫民”练习生,对他们来说,哪怕遭遇恶剪,给人抬轿,都好过无人问津,没有镜头,所以他们会绞尽脑汁地为自己赚取更多的有效镜头,哪怕会因此遭遇全网攻击也在所不惜。
另一类是有镜头或人气的练习生,树大招风,为了避免节目组引导的无心之失,和后期恶剪导致的风评下跌,黑粉暴增,全民恶感,网络暴力,他们拼命规避风险,步步维艰,如履薄冰。
在《星光学院》第一期录制现场,这只叫做“自恋狂与帅哥”的临时四人小组,正努力将自己会遭遇恶感的风险降到最低。
“所以你们谁是帅哥,谁是自恋狂?”负责主持的是节目组请来的一位准一线主持人,科班出身,年纪比他们只稍长一些,主持功底却不弱,在顾夜宁组四人的眼神暗示下准确地问出了他们想要被问的问题。
顾夜宁说:“这是一个因果关系。”
“什么意思?”主持人很上道地继续追问。
“自诩帅哥的都是自恋狂,而自恋狂必然会自诩自己是帅哥,所以你觉得我们谁是帅哥,谁是自恋狂?”顾夜宁说。
“……”
“所以你们都既是帅哥,又是自恋狂?”主持人没被绕进去。
明烨大笑起来:“这可是你说的,我们什么都没说!”
所有人都被逗笑了,录影棚顿时洋溢着快乐的气氛,连导演都破天荒没露出不悦的表情,看起来对他们这个带了点诙谐色彩的名字还算满意。
摸箱子顾名思义,就是许多综艺上都玩过的小游戏。
一个只有从前端才能看见内里的纸箱子,参加“摸箱子”的练习生从上方或是两侧的洞口把手伸进去摸到里面的物品,在规定时间内猜出物品是什么的人获胜。
虽然毫无新意,但观看每个人的反应也是独有的乐趣,粉丝也尤其爱看在这种情况下和鬼屋一样,通常是整蛊类的top。
“自恋狂与帅哥”队派出的是明烨和顾夜宁,他们和其他两支队伍的其他四名参赛练习生一同站在最前方,其他的练习生都退到了背后。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顾夜宁都只玩过一次摸箱子,因为不害怕也不担心,所以结束得很快。故而每次看见那些综艺里刚把手塞进洞口,就叫得天崩地裂的人,他由衷地觉得困惑:大家都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少年了,真的会被箱子里那些假发,梳子,模型之流的东西吓到尖叫吗?退一万步说,哪怕里面真放了蜥蜴,无毒蛇这些活物,既然是节目组挑选的,那必然是没有危险的,何必如此惊恐。
后来他才明白,排除掉一些真的害怕此类东西的人,还有一种反应叫做“节目效果”,不管是吓得到处乱跑失声惊叫还是面部抽搐随时要晕倒,只要观众爱看,摸箱子的人就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