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丛茗迅速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拖走了。
卫南星忍着笑说:“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会投给你的。”
“不是,虽然那最好不过了,但是……”
顾夜宁的话说到一半,谢逅的声音又从后边飘了过来:“舍友,现在这种事情可以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了?”
顾夜宁:“……”
卫南星:“……”
两人转过头,看见谢逅正风一样飘到他们身边。
顾夜宁知道谢逅闲得无聊时最喜欢说些找打的话以彰显存在感,只是他懒得找话敷衍,干脆以沉默应付。
卫南星说:“舍友,你刚才不是走到前面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谢逅哼了一声,冷着脸越过他们快步走了。
其二,逆天改命黑马。
《星光熠熠》这个节目虽是粉丝经济为主的选秀,也算得上根正苗红,因此虽然对选手的外貌,服饰,头发颜色没有硬性要求,但在C位选择上的确更中意形象积极,身家清白的练习生。
譬如贺天心这种纹身连衣服都遮不住的,谢逅这种混血感明显的,或者管风弦这样看起来丧得要命的,都算不上合格。相信对此,有准备的公司和它们的选手都很清楚,而这三人也压根没有要争抢C位的意思。
重来一世,顾夜宁很清楚节目组的倾向,也很清楚自己该表现出怎样的状态和面貌。
但清楚是一方面,能不能做到是另一方面。
C位选拔的场所和之前再评级宣布的场所是同一个,不同的是,原本站在最顶层的A班练习生移动到了最靠近舞台位置的场地,分成两排坐在显眼的地方。很显然,他们是今天的主角。
顾夜宁坐在黎昼身后,从背后可以看见对方毛茸茸的发顶,在灯光下泛着柔软的金色光泽。黎昼发量惊人,但发质肉眼可见的蓬松细软,如果按照“发如其人”的观点,他必然是个脾气绵软的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上辈子黎昼在主题曲没能拿到C位,后期虽然人气不低,甚至在决赛C位出道,但时常遭遇诟病,被吐槽气场不足,撑不起站位。
他兀自胡思乱想着,突然肩膀被人戳了一下。
“那个……”
顾夜宁扭头,对上一双奇大无比的眼睛。对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细密的睫毛毛茸茸包裹着眼眶,看起来像个精巧过头的玩偶,或者二次元存在的漫画人物,总之不太像个真实的人类。
上辈子进入出道组的九名练习生,有且仅有一位在第零轮投票不在上位圈五十名练习生之中,也是《星光熠熠》第二季最大的一匹黑马,实现了从初评级F到再评级A,第零轮投票九十多名到出道组第五名的逆袭。
就是面前的人。
顾夜宁顿了一下,下一秒铺天盖地而来的反倒是愧疚。他想起来了,因为自己和明烨的加入,第一期《星光学院》的录制,有两名练习生被替换,狂风娱乐的柏子洪更换了期数,而作为个人练习生的对方,则直接被划出了大名单。
“你好?”对方看顾夜宁半晌没回答,有些慌张地缩起了肩膀,忙不迭自我介绍,“我是——”
“齐继。”
顾夜宁和对方一起说了出来。
齐继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受宠若惊:“你认识我?”
顾夜宁想说句什么,目光落在齐继歪斜的领口,半晌强迫症发作,忍不住伸手,将他的领子拉好扯平:“认识。从F班直升A班的只有你一个。”
他好温柔。
齐继猛地涨红了脸,脑内无数弹幕飞驰而过,一时间浮想联翩。
他从小学开始就一直是校草级别的小帅哥,追求者无数,但来了这个节目才知道什么叫做藏龙卧虎,自己的那点优越于普通人的外貌根本不够看,更别提一直引以为傲的舞蹈能力了,也因此他悲观地想着,自己恐怕很快就会被淘汰。
即使如此,他还是非常努力地练习了主题曲,并且在一众F班练习生中脱颖而出,拿到了珍贵的“F升A”剧本,在那之后许多练习生都来恭喜他,他们认为他必定能拿到“黑马”剧本一飞冲天,也因此刻意和他交好。
选秀节目的黑马或许是除了所谓的“美惨强”最吃香的人设,弯道超车,逆天改命,逆境重生,都是观众们的心头好。
但齐继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先不说这里有多少比自己优秀出众的人,每次竭力建立的信心,经常在看到竞争者们的脸的时候,就自己散了个精光。更别提,他还是个人练习生,送他来的是他常去的舞蹈工作室,工作室负责人和举办方有些关系,但这和那些大公司的人脉权力相比不值一提。
无论是比外貌,比实力,还是比资本,自己一无所有。
顾夜宁看对方脸上神色一变再变,以为他还在紧张:“别紧张,你的舞台表现力很强。”
舞蹈基础和能力固然重要,但舞台表现力却并不一定和那些挂钩,有些天生属于舞台的人,哪怕实力不算出众,却还是能够靠一个舞台圈粉无数,譬如前世的齐继。第一次公演他靠个人直拍出圈,实现了名次质的飞跃,直接跻身中上位圈。
齐继被他这么一夸,简直要哭了。但没等他激动地表达出被赏识的喜悦,坐在前排的黎昼倏地转过头来,目光锁死了顾夜宁。
顶光落下来,这种死亡光线更衬得他睫毛浓长,骨相精巧,画风都与周遭截然不同。
齐继:“……”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像个气球,再次被戳破了,这等级的长相面前,自己就算十项全能也打不过啊。
“怎么了?”顾夜宁问。
黎昼严肃又赦然,耳朵根都泛着红,还坚持要问:“那我呢?”
顾夜宁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才问:“你指舞蹈方面?实话吗?”
黎昼无论哪方面都基础薄弱,但因为唱歌天赋异禀,所以优势突出,至于舞蹈……不至于很差,否则也不至于能够继续留在A班,但具体还要看和谁比。
黎昼:“……”
齐继:“……”
齐继想笑,拼命忍住了。
在绝大部分练习生眼里,黎昼都是只可远观的人物,先不说他“云上娱乐”皇太子的待遇和隐约听闻的身家背景传言,黎昼本人身形笔挺,仪态出众,一股子名门大户,音乐世家培养出的优越气质,加上难以望其项背的天赋,太容易让人自惭形秽。
可这次黎昼的委屈表现得太明显,可怜巴巴的模样难得一见,如果他不是坐在顾夜宁身边,恐怕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看见。
顾夜宁安慰他:“你是vocal担,舞蹈能力在vocal里已经很强了,要不我们跳舞的还怎么混?”
“真的吗?”
“真的。”
他成功安慰到了黎昼,对方很好哄地笑着重新转了回去。
齐继:“……”
这也能算安慰?或者说,这种也能被安慰到?他之前隐约听练习生们讨论过,黎昼和顾夜宁是在一起练习主题曲的,但他万万没想到,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竟是这样的。
顾夜宁不是没察觉到齐继还在偷眼看着自己,但看起来对方并没有要继续和他说话的意思,于是他的注意力很快飘到了坐在前排的一名练习生的后脑勺。对方眉眼硬挺,气质沉稳,嘴角隐约有梨涡荡漾,笑起来说话的时候却显得异常温柔。
对方的名字他当然记得。黎昼同公司的队友,云上娱乐七人组的队长。陈思燃。
上辈子主题曲的C位是陈思燃。
陈思燃二十四岁,在整个节目里都算是年龄最长的那一拨,B-boy出身,上辈子陈思燃不仅拿到了主题曲C位,也在出道夜以6名的身份出道,后来成为了K-rush的队长,一时风头无限。
只是这一手好牌,自己打得稀烂。先是在出道后被站姐爆料,在赛时就有女友,之后紧急开除女友身份和粉丝表忠心,却被女朋友一手赛时赛后秀恩爱的铁证砸得晕头转向,还流出了对女友吐槽站姐长得丑,黎昼性格木的微信截图。
人不可貌相。
如果说前面那些都还尚有转圜余地,那么吐槽皇太子黎昼却是罪无可赦,不到一天时间,云上娱乐对外宣布,陈思燃因为个人身体原因暂停活动。
这一暂停,再就没了下文。
在主题曲C位的选拔里,舞蹈实力非常重要,顾夜宁清楚自己的竞争者都有哪几位,但于他而言最有威胁性的,显然还是陈思燃。
上辈子对方用一段炫酷的Breaking抢尽风头,华丽的技巧跳转,风车和托马斯足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顾夜宁曾听一个朋友说,大部分B-boy不喜欢那种只是用这些powermove的人,主题曲的舞蹈,和这些也毫无关系,但很显然,在竞争环节,陈思燃的做法无疑是聪明的。
一段极尽优美舒缓艺术氛围浓厚的舞蹈,很难压过大开大合的舞蹈动作带来的冲击,练习生们毕竟大多不是专业舞者,看不懂那些细节的弯弯绕绕。
他突然问齐继:“你觉得,我们的主题曲是想表达什么情绪?”
齐继吓了一跳,努力思索了一会儿才说:“主题曲是《我为自己发光》,从歌词也能看出来,就是那种,即使没有人看见我,没有光落在我身上,即使我站在角落里,也愿意为自己而唱的意思。”
顾夜宁说:“即使谁也看不见,但只要我愿意,我就是在发光的。”
“啊,对,对。”
这一届的主题曲和上一届有些区别,上一届重在表达,我很努力,我希望被看见,我希望大家能选择我,我会为你们的选择而努力。但这一届似乎强调了个人意愿,反其道而行——我不为了被人看到而跳,我在舞台上不受拘束,只要我是自由的,我就是发光的存在,因为我发光,所以你们选择了我。
两者因果颠倒了。
“这届的歌词写的真好。”顾夜宁说。
齐继一愣,虽然还没理解对方的意思,但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他在教人营业?
主题曲的C位选拔结束,已逾凌晨。但这并不是结束,练习生们大多被留下来进行选拔的前采和后采。
“明明这采访剪到最后留不下几个人的回答,还非要扯着全部的人一起受罪。”盛繁说。
他拿掉了麦,所以显得如释重负,只不过妆还没卸,又是油性皮肤,整个人在头顶昏黄的光线下,透着一股被看见了又要被大骂“油腻”的气息。
顾夜宁说:“我发现了,参加这个节目的人最好是干皮或者中性皮肤。”
叶丛茗听懂了他的意思,憋着笑把脸转到了另外一边,盛繁却没懂:“什么意思?为什么?”
“因为一旦出油就会被骂油田啊,油腻指数翻倍。”顾夜宁说。然后在盛繁彻底反应过来之前,眼疾手快地将手里的吸油面纸怼在了对方的鼻子上,阻止他试图上手袭击《星光熠熠》第二季主题曲C位的行径,“你擦擦油,这地方不一定有人给你补妆。”
“那他……”
盛繁默默收回了手,他才看清他指着的方向站着的是黎昼。尽职尽责帮他补妆的化妆师在他那张毫无破绽的脸上根本无处下手,象征性补了点口红就收了手。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顾夜宁忍着笑说。
成功被选为主题曲C位的喜悦还未褪去,这些天来因重生带来的繁杂记忆作祟,他很少有这样难得一见的不错心情。走廊里人来人往煞是热闹,还有不少练习生因为太过疲惫,席地而坐,彼此靠着头睡了过去,明明还没开始第一轮录制,眼下已经挂上了浓浓阴影。
顾夜宁摸了摸眼下,幸亏他基因还算好,即使熬夜,也很难出现黑眼圈。
“困吗?”他往前看了一眼,距离轮到他们还有点时间,“你们要不睡会儿,到了我叫你们。”
盛繁二人的确是有点熬不住,嘴上说了几句,身体很诚实地倒了下来。
走廊里虽然开了暖气,但因为旁边就是窗户,总有些风见缝插针地钻进来,寒意无孔不入,逮着机会就硬生生往四肢五骸里钻,练习生大多都把自己的黑色外套铺在地面当做床垫,盛繁二人也不意外。顾夜宁看他们相互依偎着开始小憩,想了想脱掉自己的羽绒服盖在了他们身上,尽职尽责地掖好边角。
“我要是你,就把外套给那边那位。”
这种语句正常,但语调特别抑扬顿挫,尾音拉得长又重的说话方式,还有随之而来的一阵又苦又辣又贵又稳的香水味。顾夜宁不用回头,都知道说话的是谢逅。
这节目里十个练习生八个喷香水,往日里混在一起鼻子能失去知觉,但谢逅的这款与众不同,让人闻一次就很难忘掉,更别提在宿舍里这股味道总从对面床飘过来。
他顺着谢逅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贺天心正靠着墙壁睡得歪七扭八,他的外套不知哪里去了,只穿了件单薄的训练服,领口歪到一边,露出半截“All or Nothing”的纹身图案。
间或有几个拿着相机的选管艰难穿梭在满地躺着人的走廊里拍照,大概是为了拍一些作为“花絮照”的粉丝福利,在播出后po在网站上给粉丝们观看。
见顾夜宁不说话,谢逅又说:“他看起来比他们更需要你的衣服。嗯,各种方面的。”
顾夜宁终于抬起头看他一眼:“你怎么不给?”
谢逅哽了一下:“我冷。”
顾夜宁:“……”
在室外穿呢子大衣来去如风,在室内反而嫌冷,他不太理解谢逅的脑回路,但也懒得多想,只是在盛繁二人身边找了个舒服点的地方盘腿坐下,打算细细捋一遍迄今为止自己的表现,力求不出太大差错。
等谢逅走远了些,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刚才谢逅为什么莫名其妙让他去把衣服给贺天心盖上。
这是在教他“营业”?
的确,粉丝们很擅长从一张照片,一个片段找到他们想找的蛛丝马迹,譬如盖在贺天心身上的外套,她们应该会翻遍所有照片,从“贺天心身上盖了外套”,到“顾夜宁身上没有外套”,再到“顾夜宁的外套不在任何他的熟人身上”,由此推断成为“贺天心身上盖的外套来自顾夜宁”。
但是……
顾夜宁瞥了一眼睡得不省人事的贺天心,他不太喜欢这种刻意的方式,这种带着目的的所谓“营业方式”,只用在别有用意的明烨身上就够了,否则在他看来像是一种欺骗。
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来,将贺天心歪掉的领口拉正,又把贺天心旁边睡着的练习生的外套往他的方向扯了扯。
虽然如此,可别着凉了。
轮到顾夜宁进行备采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走廊里的人少了许多,采访完毕的练习生已经提早回去睡觉了,几个小时之后他们还要起来做妆发,争取在晚八点前做完主题曲的彩排,十点正式录制主题曲。
后天,主题曲就会被投放到官网和各大视频网站,大后天,第零轮投票即将开启。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坐在镜头前,明显感觉工作人员对待他的态度和以往有了些差别。这种差别很微妙,顾夜宁甚至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譬如他在思考某个答案的时候,他们不会催促他快点回答,也不会把采访他的话题刻意引向一些大热的选手,让他对他们做出评价,而是更多地集中在他自己身上。
比如他们问他,对于拿到“C位”,在选择他的练习生里,谁让他感到意外。
顾夜宁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实话实说:“谢逅吧。”
选他的人大致分为几类,盛繁,叶丛茗这样和他同公司的,卫南星,贺天心这样和他有些私交的,还有一些他不太熟悉,甚至名字也隐约忘记了的,而谢逅,属于第四类,也就是“绝对不可能投给他却偏偏投给了他的”。
负责提问的女性先是一愣,接着脸上浮现起他没能理解的微笑,接着问:“为什么觉得他不会投给你?你们是一个宿舍的呀?”
因为两看生厌,血海深仇。嗯,上辈子是这样。
但顾夜宁不会这么说,他还没“什么都可以做”到敢当面diss其他人的地步。
“因为石琛和他一个公司。”幸亏A班还有谢逅同公司的练习生,这个答案滴水不漏,且符合大众正常想法,“但他选择了我,算是对我表现的认可吧。”
顾夜宁说着,余光瞥到在录影棚外,谢逅的身影在几个等待的练习生身后,难为这位大爷能等到现在了。
他收回目光:“既然他选择了我,那我不会辜负他的期待的。”
接下来工作人员又问了他几个诸如“你感到最有威胁的对手”,“如果是你你会投给谁”的问题,顾夜宁中规中矩地依次回答完,终于获准可以回去休息。
他如释重负地跳下椅子,用最轻快的步伐向门口跑去,和正巧排在他下一个的谢逅擦肩而过。
“你最好是不会辜负期待。”谢逅的声音再次飘进他耳朵里。
顾夜宁脚下一滞,那瞬间甚至想回头喊一句,我从来没辜负过你的期待。
但你呢?
他努力去思考上辈子和谢逅的相处模式,他们好像只是普通的分在过一个组进行过表演,也短暂的被安排在一起进行过采访,后期也曾一起去过超市买过食物,在练习狂一般的上辈子的自己眼里,对方不仅是同期的练习生,更是算得上亲近的朋友。
也因此,在谢逅对他喊出那番“讨厌你”的话之后,相比于愤怒,更像是震惊和悲伤。
他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了谢逅,自己没抢过他的part,没在采访里——按照粉丝的话——婊过谢逅,甚至在集体野炊的活动里也没抢过谢逅饭碗里的菜,他们有些共同话题,也曾谈天说地,因此不懂谢逅为什么会讨厌自己。
是不是自己本身,真的那么值得人讨厌呢?
这种无法自我说服,逐渐开始自我怀疑的挫败感,也是上辈子逐步击垮他精神的原因之一。
“啊,我懂了。”他突然一拍手恍然大悟。
走廊里还在等待的练习生和穿梭的工作人员纷纷扭头看他,顾夜宁连忙闭上了嘴快步离开。
刚才谢逅在教他“营业”,说明对方应该也是对此颇为了解的人,那么上辈子是不是自己给谢逅造成了某些错觉,让谢逅觉得自己是在倒贴着他“吸血”炒cp呢?毕竟在有一段时期他们算得上同进同出,还有个热度不差的cp“逅半夜”。
不,这也太荒谬了,他为什么要给谢逅找借口?如果谢逅上辈子真的因为这些所谓的原因对他产生恶感到要喊出来的程度,为什么不直接和他说?自己曾经试图找他当面谈谈,对方却放了他鸽子,让他独自一人等在未开暖气的练习室一整夜。
从录制场地到宿舍的路还有些雪融化后的积水未干,顾夜宁不再胡思乱想,只小心避让着那些水渍一路向前,冷不丁在一滩较大的水洼中看见了天上的月亮。
月亮的倒影落在水中,顾夜宁靠近了水洼,就像是靠近了月亮。
他停下了脚步,半蹲下身去看水中的月亮,再抬头去看天上的。
身后隐约传来了快门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远远的在门口方向,还有不少站姐留守,黑夜中只有路灯映出了她们模糊的身影,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呼喊,像是在喊他的名字,又好像不是。
他于是站起来,冲那个方向用力挥了挥手。
有人同步喊出了顾夜宁脑内徘徊着的想法。
冬天的日照时间短,黑夜长,平均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的练习生们在迷迷糊糊中又被挨个叫起来时,夜色依旧尽职尽责地在天空编织成一张暗色的细网。
负责叫他们的选管阿姨看起来能做所有人的妈妈,但丝毫没有怜惜和儿子同龄的年轻人的意思,叫人起床毫不含糊,必要时甚至还能用上工具。
不由让人想起大学时期的宿管阿姨。
他们在夜色里分散到各个化妆室化妆,坐在镜前继续睡得东倒西歪。
顾夜宁在自己即将歪倒的前一秒悚然惊醒,他撑着下沉的眼皮左右环顾,不知什么时候他隔壁的练习生已经换成了贺天心,对方的一头短发睡成了爆炸头,黑色背心松松垮垮挂在端平的肩头,身材有多好,脸就有多肿。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恰巧面前桌上放了之前卫南星去超市买回来的黑咖啡,他把咖啡推了过去:“喝两口吧,你都要肿成猪头了。”
贺天心眯着眼应了一声,伸手接过来,把吸管怼进嘴里喝了两口。
“好苦。”他的脸皱成一团。
“黑咖啡能不苦吗?但是这东西能让你消肿。”顾夜宁忍俊不禁,化妆师开始给他上粉底了,他只能斜着眼从镜子里看贺天心,“今天凌晨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变成这样?”
“备采完有点饿了,就和明烨他们几个搞了点泡面来吃,结果你也看到了。”贺天心倒是想得很开,“但是没关系,正式录制是晚上的事,我那时候早就消肿了。”
平心而论,顾夜宁不喜欢早上录制,但也并不喜欢晚上。
早上录制意味着前一天必须注意饮食,喝水和睡眠,否则容易水肿,被骂“发面”,但晚上录制,早早化完的妆可能斑驳出油不说,还面临着经历了一天蹉跎,到晚上整个人萎靡不振的糟糕状态。可如果在这之前抓紧时间睡一觉,则又有因为睡觉导致的水肿。
水肿和花妆在循环往复,此题无解。
“以后别吃了,你水肿体质,明烨又不是,这么一吃受罪的是你。”他最后也只是笑着提醒了一句。
然后感觉化森晚整理妆师的刷子在他脸上顿了顿。
顾夜宁睁开眼往镜子里看去:“……姐?”
女性化妆师努力收敛了表情,不让自己“嗑死我了”的表情做的太明显,表情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扭曲,旁边的贺天心替她问出了她想问的:“你知道明烨不水肿啊?”
那瞬间顾夜宁的大脑飞快地天人交战,秒速在“装营业”和“懒得营业”之间做出了选择:“我们毕竟以前一起参加过节目,那时候他青春期长身体,每天晚上吵着要吃东西。”
他选择了继续营业,装也要装得像,要知道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里时不时会有人去网上爆料些有的没的,不做到镜头内外一致,很容易被批“双面人”,他上辈子就被这样骂过多次。
贺天心和女化妆师同时发出了“喔”的赞叹声,意味不明,然后佯装无事各自转过头去。
顾夜宁则继续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生怕化妆师一个失手,给他化个不合适的妆。他作为主题曲的C位,在这个舞台讨论度必定最高,一旦有一丁点失误就会被追着狙上一辈子——上辈子陈思燃表现得无可挑剔,但妆容假白配红色眼影,在论坛被骂出三千楼之高。
后来过了很久,提到他还有人说“那个主题曲丑到不行的C位”,几乎被钉在了耻辱柱上。甚至有人把没看《星》2的锅也丢给陈思燃背,说“被他的丑劝退了”。
实话实说,陈思燃绝对称不上丑,不说在人群里,哪怕在圈子里亦是如此。
“姐,咱们妆不用化太浓。”
女化妆师拿出一盘红色眼影的时候,顾夜宁及时制止了她蠢蠢欲动的手:“这红色涂上去肯定像被打了一拳似的,不化也罢。”
余光一瞥旁边的贺天心,顾夜宁这次差点没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那个,他为什么也画红色眼影?……不,等一等,他长得不像是适合画腮红的样子吧!”
“他这个眼皮需要消肿……”
眼看着贺天心撑着微肿的眼皮一同看向自己,满脸懵懂无知的模样,顾夜宁算是彻底怕了。
“姐,要不你们给下面的人化,我们自己解决行吗?”那盘粉红色的小雏菊腮红涂在拽哥贺天心的脸上,他害怕明天贺天心就能被男性论坛骂出一千层的“娘炮”来,他比例庞大的女友粉会不会因为这种妆造跑路也很难说。
“你会化妆?”贺天心跟着他站起来,在背后问。
“新手水平,但我可能比这里的一些化妆师还会一点。”
不知道是化妆品不齐全还是要化妆的人太多忙于应付,每个人的粉底色号都如出一辙这点本来就很离谱,每个人都涂同款的红色眼影更加离谱,顾夜宁在屋子里找了个空出来的座位,把贺天心按了下去。
他的脸和脖子根本不是一个色号,搭配肿起来的脸颊和眼皮,整个人像个挂在屠宰场按了戳的猪头……辱猪头了,猪头至少没有粉红色腮红。
顾夜宁心里寻思着,要是让贺天心的粉丝知道他内心的吐槽,估计要把他骂到退赛。
幸好这里的化妆品没短缺到找不到第二种色号的程度,顾夜宁找到了勉强适合深一点的粉底,重新混合了一下,给贺天心重新上了一层底妆,又找来了个眼影盘打了个阴影,准备再搞个刷子画个下眼线。
他在这边倒腾来倒腾去,那边厢化完妆的几个练习生过来旁观。紧接着摄像机也来了。
“睁眼。”
顾夜宁不想让摄像机拍到肿了的贺天心,顺手挡了一把镜头,小声对贺天心说,贺天心听话地睁了眼,见顾夜宁盯着自己,还顺势对他做了个wink。
顾夜宁条件反射地抬起手,堵住了他的脸。意识到镜头还在拍,又连忙扯了个笑把手放下,做出在开玩笑的模样。
……实在不怎么好看。初次见面那个冷峻脸的纹身唇钉酷拽野帅哥顶着肿脸憨笑的样子,化妆也没能救回来,顾夜宁只好又把黑咖啡塞进了贺天心手里示意多喝点,准备暂时忽略他,自己搞定自己的妆容。
他其实并不擅长化妆,但上辈子在赛后住了很久的院,闲来无事看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视频,其中就包括一位挺有名的男性美妆博主,细致地教屏幕前的男生们如何修饰自己,变得更精致。
等他给自己弄出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妆容,一扭头发现他身后已经排起了队,三四个练习生在他椅子后边探头探脑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