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中再次传来声音:“容兆,今日能碰上吗?”
容兆问:“你在哪?”
“应当离你不远,我来找你吧。”乌见浒道。
容兆没说好或不好,只问他:“昨日碰上了恶祟?”
那头的声音一顿,笑了声:“你知道了?运气不好,碰上一群高阶恶祟,还有个不长眼的背后放冷箭。”
容兆:“嗯,是有够不走运的。”
“容兆,你们元巳仙宗蠢货也不少,真以为偷摸背后放箭就能得逞,下回撞上了,我想做点什么,还请云泽少君睁只眼闭只眼。”
容兆听着那些带笑声音,周身戾气终于逐渐敛去,他道:“不行。”
话音落,直接扭断了手中之人的脖子。
“不行?”
“是啊,不行,”容兆松开手,断了气的人自他手中滑落,“他已经死了。”
走出那片茂林,他又一次听到了埙声,随风送来,如飘如渺,一点一点沁入他心腑间。
他下意识循着声音来的方向去,绕过山溪,抬眼看去,乌见浒就在前方不远处等他,吹着埙。
容兆停步,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首曲子——小时候,父亲总吹给他听的,是同一曲。
一曲终了,乌见浒走向他。
容兆被清早的凉风吹迷了眼,对上走近身前之人含笑的眼,轻声问:“乌见浒,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见过?”
容兆心道果然。
原来他们小时候真的见过,久远的记忆了,若不是方才再听到这首曲子,他未必能想起。
那时他才四五岁,随父母出外历练,来到北域荒漠,在雪山中迷了路,落入一处天然法阵里,一家三口都受了伤,幸得路过的好心女修相救,带他们回家中医治。
女修的家在雪山深处,两间茅屋,散养着几只雪狐,家里除了她还有一个和容兆年岁差不多的孩子——板着脸不理人的傲慢小孩,对他们一家三口外来人抱有明晃晃的敌意,所以容兆也不喜他。
他们在女修家中住了三个月,一直到离开,他也不知那小孩叫何名,只记得离开时,对方一言不发立在女修身后,看向他欲言又止,最终也没与他说一句什么。
原来那个人是乌见浒。
容兆略微失神,视线盯着他慢慢逡巡——略窄的眼皮下是一看似双多情又寡情的眼,很难找到记忆里的影子。
倒是记得那位女修的模样,总是明朗带笑的,爱捉弄小孩,说他好玩,比自己儿子经逗。好几次他被逗得满脸通红,后头才慢慢习惯。
乌见浒如今的个性,至少表面上,确实是像他母亲的。
“在想什么?”乌见浒出声,唤回他的思绪。
“你那日说的,小时候为了跟某个小公子玩,认真学了很久的吹埙,等你学会时对方却走了,说的人,是我?”容兆不确定地问。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啊?”乌见浒无奈道。
容兆嘴唇动了动,难得语塞。
乌见浒这么说,他其实是有想起一些的,那时他们别别扭扭地相处了三个月,偶尔也能玩到一块。女修逗他,他便逗乌见浒,看着他分明好奇又故作不想理人的别扭样,总在背地里笑他。
那是最孩子气的年少稚童时,早已被他埋葬在记忆里,他本以为再不会有翻找出来的一日。
“其实当初景公子离开时,有与我娘提过,带我回去元巳仙宗,收做亲传弟子,是我自己拒绝了。”乌见浒忽然道。
容兆怔了怔。
“若我当时答应去了,你是不是确实得喊我一声师兄?”乌见浒莞尔,“景公子的左手剑,我也跟他学过一两招的。”
所以当日在白鹭山中,他其实已然认出了容兆。
容兆想到的却是,如若那样,面前之人还有无命活下来怕也难说。
眼底的神色沉下,他转身,先一步朝前走去。
乌见浒跟上:“容兆,我又说错了哪句惹了你不高兴?”
容兆不太想理他。
这人却不依不饶:“总是无缘无故生气,容易变成受气包。”
容兆停步,转眼看向他,目光停住:“是师弟。”
乌见浒扬眉。
“你便是当日入了元巳仙宗的门,也是我师弟,排辈按入门顺序不按年岁。”容兆说着,云泽剑柄在他心口点了点,点得他一阵心痒。
乌见浒笑笑:“那算了,你师弟一大堆,没意思。”
还是可惜的,在那幻境中时,容兆一句一句喊的“师兄”,确实格外动听。
容兆手上一顿,忽然瞥眼看向乌见浒右后方,云泽剑转瞬出鞘,剑意轰然向着那侧斩去。
虚空中传来一声惨叫,魍魉现形,满是血倒在地上。
是琉璃螭,一种可在白日下隐藏身形的异兽,修为未必有多高,但隐蔽性强,擅长偷袭,并不招人待见。在这秘境中,总有倒霉蛋死在这东西手下。
乌见浒也抽剑,剑尖带着一缕气沿着俩人周围划了一圈:“容兆,你打草惊蛇了。”
容兆冷冷觑他一眼:“那东西方才已快到你后背了。”
“我知道,”乌见浒道,“但这里又不只那一只,你一出手就把它弄死了,其它的现在都藏匿气息,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如请乌宗主指教。”他既这么说,容兆索性抱臂不动了,就让他来解决。
“没本事指教云泽少君。”乌见浒手中剑停住,下一息,如水波一般急遽横扫出去,所过之处,不断有压抑的闷哼唉叫声传来。乌见浒飞身而上,提剑刺向那些已经暴露了位置的东西。
这一下便如捅了马蜂窝,琉璃螭一动便没法完全藏住气息,方便他大开杀戒。
容兆在旁默不作声地看,回想方才那一刻,他并非不知什么叫不打扫惊蛇,却在对方欺近乌见浒后背时,下意识选择了直接动剑。
“小心点——”
乌见浒落回他身侧,一剑挑开了后方想要偷袭他的东西,皱眉问:“你在走神?”
“欣赏乌宗主的英姿。”
容兆丢下这句,终于持剑迎了上去。
琉璃螭不难杀,但杀了一只还有无数只,源源不断涌出的上万只琉璃螭一起,也实在难缠。
自日出至日落,鲜血渐染红脚下黄土地,嗅着那些无处不在的恶臭血腥味,容兆心头那股难以名状的烦躁又冒了头,出剑的速度不断加快,下手愈发狠厉。
乌见浒一回头便看到他寒似冰的眼,森寒冷戾几乎在他眼底凝成实质,紧绷的侧脸昭示着他此刻极度不稳的道心。
放弃了与不断扑上来的琉璃螭再纠缠,乌见浒以剑在四周划出一道圆弧结界,暂时挡住了界外那些东西。
“停下!”
声音炸开在耳边,容兆像忽然清醒,目光闪烁,后退了一步。他手中染血的长剑垂下,与乌见浒后背相抵,勉强喘了口气,疲惫问:“做什么?”
乌见浒一面警惕着结界之外的动静,分神提醒他:“你方才那样,像要生心魔了。”
“不会。”容兆说得斩钉截铁。
“真不会?”
“不会。”
“那便小心点,别总是走神。”乌见浒道。
有些厉害的琉璃螭确实有使人致幻的本事,但以容兆的修为应不至于轻易中招。乌见浒忽然想到,上一回他们入荒漠寻找金丝雾蕊,容兆也曾这样——
两次都是在他们说起那些陈年旧事,提到他父母之后。
他挑剑,示意容兆:“合剑,用上炁剑法。”
容兆不动。
乌见浒回身,再次以眼神示意,他才缓缓抬手,送出剑。
虽不想被可能经过之人目击,这会儿也顾不得太多,只求速战速决。
腕间红线闪动时,两股剑意合一,随着交缠的灵力推开,威势瞬间暴涨,一路推山拔海、摧枯拉朽般碾出。
风卷残云、尸横遍野。
容兆喘着气,闭了闭眼,乌见浒攥住他一只手腕:“走。”
方才那一击几乎耗尽了容兆的心力,他勉力点头,脸也白得厉害。
乌见浒见状,直接将人揽过,带着他飞身而起。
远离那一片山谷后才落地,乌见浒拉住他没放:“你到底怎么回事?”
“无事。”
没了那些琉璃螭影响神识,容兆已缓过劲,很快镇定下来。
乌见浒注视着他,眼里多了些许揣摩。
“一直看我做什么?”容兆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方才为何会那样?”
容兆不太想说:“没什么。”
“容兆,”乌见浒轻声道,“你总是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容兆却问他:“你的事会跟我说?”
乌见浒:“你想听什么?”
容兆摇头,或许觉得这个话题没意义,不再继续。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不知不觉就到了暮沉时分,他们竟已杀了一整日的那琉璃螭。
天边升起一簇白色流光,是元巳仙宗的传信灯,召集在附近过夜的弟子。
“你要去?”乌见浒也看了一眼,问他。
“不去。”
容兆将衣袖拉下,转身打算去寻个落脚处,非必要他并不想与门中弟子聚一块过夜,不得清净。
乌见浒自若跟上,这一带山脉绵延起伏,要寻个避风的洞穴并不难。
两刻钟后,他们走进一处颇大且干燥的山洞中,坐下先生了火。
火光沉进容兆如渊眼眸里,乌见浒安静看他片刻,靠过去拉起他一只手。
容兆的神思慢了半拍,偏头:“做什么?”
乌见浒的目光下移,将他沾了血的衣袖掀起,小臂上果然翻开了一道狰狞口子,是先前被偷袭划开的。
“你自己没发现?”
容兆皱了皱眉,乌见浒问完,两指间升起灵力,覆上去轻轻拂过。被撕开的鲜血淋漓的口子逐渐愈合,最后只留下一道淡色疤痕。
“疼吗?”他问。
容兆:“还好。”
“要是反过来,我说这两个字,你肯定又不高兴,”乌见浒说罢,提醒道,“下次别在那种时候走神。”
“没什么事。”容兆抽回手。
“又是没什么?”乌见浒笑起来,“那什么才是有什么?”
在这静谧山洞晃动的簇火里,连他眼中的笑都似格外不动。容兆看着他,低了声音:“乌见浒,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特地来的,”乌见浒慨叹一般,“这座秘境这么大,要找一个云泽少君你可不容易。”
容兆便也笑了,侧身坐去了他怀中,双手揽住颈,偏头亲了上去。
本也不是第一次,从一起走进这里起,就已经预示了这一刻。
唇贴唇厮磨片刻,额头相抵,容兆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认真看了许久。
乌见浒哑道:“三个月没见,想不想我?”
静了几息,容兆开口:“习惯了。”
“习惯了?”
“是啊,习惯了。”容兆说得随意。
自从出来幻境,这两年他们从来聚少离多,短暂交集之后又是长久分离,再多的潮涌和旖思都按捺在平静表象下,深藏于人后,早该习惯了。
也许到最后,连这些也是镜花水月。
乌见浒抚上他的脸,重复地亲吻,难得缱绻。
最后打断他们的,是洞口传来的些微响动,容兆耷下的眼睫颤了颤,忽然抬手,浇灭了他们面前的火堆,同时设下结界。
乌见浒依旧亲着他,碾着他的舌一遍一遍地舔吮,丝毫不在意来了什么人。
脚步声逐渐走近,有人喊出声:“这里有个大洞!”
“今夜我等就在此暂歇一晚吧。”另一道声音道,众人附和。
容兆微微拧眉,已然听出来,来的是元巳仙宗的两位长老,和少说十几弟子,他们选的过夜处好巧不巧也是这里。
断续的说话声传来,难以忽略。
乌见浒一咬他的唇,压着声音:“专心点。”
他搭在乌见浒颈后的手来回抚摸,确实有些分了心——他们虽在这洞穴最深处设了结界,若有人进来,未必不会发现他俩。
洞中灯火一盏一盏亮起,石壁上投出拉长的人影,长老们正在闲聊。
“这段时日来,我观这些弟子都有不少长进,也算不错了。”
“确实,就是最近世道不太平,不知道我们在秘境待上这一整年,外头会不会生出什么事。”
“是啊,灏澜剑宗南方盟那些人,还不知在背地里谋划些什么……”
乌见浒滑下的唇咬在自己喉结上,容兆深吸一口气,将差一点溢出口的声音咽回。
偏这人像有意捉弄他,不断在他颈间舔弄,吮出一个个印子。
容兆忍无可忍,低头寻着他的唇咬上去,不让他再碰自己其他地方。
外间的那些光影和声响挥之不去,他们在这山壁后方无人昏暗的一角,放肆纵情。
直至夜沉,众人或睡下,或入定。
容兆也躺下,如常枕在乌见浒腿上,想要睡一觉。
乌见浒捋着他的发,垂眼看他。
容兆便也抬眸,视线交汇,无声交缠片刻,他拉下乌见浒的颈,再一次送上吻。
后头还是睡着了,这一觉容兆睡得难得安稳。
窗外进来的明亮天光拂上榻,他才睁眼,怔神良久,缓缓撑起身,四处看去——卧榻、珠帘、雕花屏风、窗边的香几、窗台一角的白玉花瓶,和瓶中正娇艳盛开的桃枝。
是幻境里他与乌见浒共同的家。
惊讶只有片刻,容兆敛目沉思一阵,起身下了榻。
那条金色发带就在榻边,他随手拿起绑了发,披上外袍,走去门边。
推开屋门,小院中恰有风过,粉絮飘飞。桃花树下,那人转身回眸,凝目正望向他。
“……什么时辰了?”
“还早,这里风大,衣裳都未穿好,先进去。”乌见浒已将他打横抱起,回去屋中。
倒回榻上,容兆盯着面前欺身下来的人,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收紧。
不用叫出名字,只一个眼神间的对视,便都了然。他们又入了那幻境里,这一次却清楚知晓自己是谁,对方又是谁。
“你昨夜睡得很好。”乌见浒开口。
容兆无言看着他,却难说清,到底是期望见到梦里人,还是眼前这个实实在在的乌见浒。
“真傻了?”
银色发带垂下乌见浒肩侧,容兆手滑下去,连同他一缕发丝一起卷起,在指间绕了两圈:“为何又进了这里?”
“不知道,”乌见浒弯唇,“醒来就在这了,或许与我们昨日碰上的那些琉璃螭有关,不也挺好?这里多清净。”
容兆偏头,望向窗外,云淡天清,似幻似真。
同一个幻境重复进入,他之前从未经历过,且是这样毫无预兆的。
“等九个月后秘境重开,这里的幻境自然会破。”乌见浒道。
容兆的目光落回他:“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
容兆又噤声,视线自上而下地逡巡过他的眼:“……算了。”
问也没意义,几个月后,自会见分晓。
他推了推乌见浒坐起身:“一会儿去外头走走。”
简单梳洗后穿戴整齐,容兆看着镜中自己稍显苍白的脸,半晌没动。
乌见浒自后揽住他的腰:“看什么?”
“没什么。”容兆淡道,不知该怎么说。从方才睁眼到现在,他总有种微妙的不适感。或许因为是清醒着进入这幻境里,却被属于幻境中人的神思侵扰,那个人——战神的那位道侣,心头似有萦绕不去的烦愁,被他感知到,却不明所以。
乌见浒盯着镜中他的眼片刻:“已然这样了,高兴点。”
“你哪里看出我不高兴?”容兆问。
无论如何,能重回这幻境里,只当再梦一样。
乌见浒笑笑:“那就是高兴,现在出门?”
容兆敛回心神,便不再想。
“走吧。”
出了小院,走下一段长了青苔的石阶,便是崖边栈道,藏于山间飞瀑后。
容兆停步栈道上,伸出手,冰凉水花溅上指尖,眉梢、眼睫也感受到些微凉意。
从前日日得见、稀松平常的一幕,如今再见,也叫人怀念。
乌见浒看着他:“好玩吗?”
容兆指尖升起一缕剑气,挑开水花四溅上乌见浒的脸。
乌见浒拉他入怀,鼻尖相贴时蹭过去,带着沁凉湿意贴近他。
容兆笑着撇过脸躲开,一抬手,更多的水花飞溅向他们。
看他当真玩上瘾了,乌见浒将人揽过,带着他飞身而起,径直往后山去。
落地后容兆终于收敛玩笑心思,四下望去,山川溪水,皆是从前模样。
久违了的。
凝眸看了片刻,他先一步走向下方峡谷。
乌见浒停步山丘上,看着容兆的背影走入天光最炽处,斑驳光晕模糊一片,让他错觉那个人将在眼前消失。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容兆!”
容兆回头。
目光交汇时,乌见浒无端松了口气,大步跟上去:“去哪?”
容兆抽出云泽剑:“练剑,要不要?”
“现在?
“嗯,”容兆点头,“既然进来了这里,何必浪费机会,九个月足够了。”
“现在愿意与我合剑?”乌见浒故意问。
“便宜你了。”容兆道。
乌见浒便也释剑:“开始吧。”
剑意嗡鸣,一触即发。
乌见浒旋身而起,手中长剑凌空刺出,剑意似游龙,急遽冲向前。
明知容兆能轻松接住,却在下一息即将撞上去时,他心神莫名一紧。眼前浮起方才那一刻,天光下容兆逐渐远去消失的背影,盘桓于神识中挥之不去。
他皱了皱眉,默念剑诀,挑剑斩出,勉力稳住道心。
“乌见浒,你也别走神。”
容兆的声音响起,剑意已跟随而至,乌见浒拉回神思,压下心头波澜,提剑相迎。
【栖风宿雨、留云借月……】
一句句的剑诀于虚空显现,都是他们各自琢磨过无数遍的,今日真正有了放手一试的机会。
几乎不需要交流,一个眼神便能懂彼此的意思,他俩从来有这样的默契。
转眼一日——
剑波呈浪,四散漫溢,惊起谷中风啸长鸣。
乌见浒又一剑挑出,耳畔蓦地响起声音“杀了他”,混沌一片,转瞬随风逝去,几如他的错觉。
但在方才那一瞬,他的识海中确实了生出一丝乱象,释出的剑招差一点就变了,最后关头被他生生按下了几要出手的杀招。
意识到不对,他果断收剑,停下。
容兆飞身过来:“怎么?”
乌见浒摇了摇头:“不练了,过两日再正式开始吧。”
容兆看看天色已晚,他们竟已练了一整日,便也作罢。
今日不说乌见浒,他自己也颇不在状态,只当练练手算了。
“那回去吧。”
他转身先走,被身后伸过来的手拉住。
容兆回头看去,眼神疑惑。
“你——”
同时开口,又一起停住。
容兆轻抬下巴:“走了。”
乌见浒松开手,跟上去,想着刚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声音,不觉拧眉,尤其是,他还差一点被影响了。
容兆若有所觉,再次回头。
乌见浒按下心头神思,冲他笑了笑,不再想。
回去时,他们绕去山溪旁,挖出了埋在这里的两坛尚未开封的桃露。
“果然还在这。”
乌见浒拎起酒坛,拍去上头沾到的尘土,高兴道:“还以为这两坛酒再也喝不上了。”
容兆心念微动,结契那日种种仍历历在目,那时乌见浒说的,以后每年都埋一坛桃露,他也答应了。
可惜他们一连埋了三年,却没有了之后。
桃露不难酿,出了这幻境却再酿不出一样味道的酒,变的无非是他们的心境。
乌见浒直接开坛,送至容兆面前让他嗅了嗅,酒香馥郁,弥漫四溢。
“如何?”
容兆点头:“应该是好酒。”
“肯定是。”
回到小院已然入夜,乌见浒进屋将酒倒进葫芦,再出来却没在院中看到容兆。
他回身望去,容兆上了屋顶,正安静坐于那里看月。
春山夜月、花影浮动,几幽暗香。
乌见浒无声凝着他,片刻,飞身而上。
容兆转头,落过来的眼波里淌过流霜:“酒呢?”
乌见浒递给他先尝。
容兆接过,拔起葫芦嘴,嗅着鼻尖更浓郁的酒香,送至嘴边。
酒水滑过喉咙,醇厚、甘甜,依旧是从前味道。
“如何?”乌见浒问。
容兆又抿了一口,将葫芦递回来,示意他自己尝。乌见浒倒酒进嘴中,容兆盯着他逐渐濡湿的唇,没移开眼。
“还不错,”乌见浒晃着酒葫芦,“不比之前那坛差。”
容兆轻轻“嗯”了声。
随意闲聊起来,他问:“你今日一直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乌见浒想了想,回答:“也许被这里的幻境影响了。”
他没有细说,容兆只当他与自己一样:“那怎办?一直这样,我们如何突破剑法第十层?”
这也是个麻烦事,若与前次一样,一无所知至少心无旁骛,眼下却不成了。
乌见浒歪过头,喝着酒打量眼前人:“日炎天晶铃若在你身上,靠它给我们清心静神,没准有用。”
“日炎天晶铃?”
“云泽少君不是把它抢去了吗?也没见你用过。”他打趣道。
容兆眸光微动:“你当日执意要拿回日炎天晶铃,是为何?”
乌见浒继续倒酒进嘴里,说了实话:“日炎天晶铃是我母亲的遗物,她只留了那样东西给我,后来被乌曹拿去当人情送人了。”
容兆瞬间无言。
乌见浒看着他笑笑:“不过给你便给你了吧,也一样。”
“……我会还给你,”容兆开口,“等之后,肯定会还给你。”
乌见浒:“随你。”
容兆问:“现下东西不在,你有别的办法?”
“没有,只能凝神静气,尽力屏除杂念。”
容兆点点头,也不是很在意:“那尽力而为吧。”
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酒,乌见浒又一次递出葫芦,这次容兆没接,目光停在他唇上,做了先前就想做的事,贴近过去。
唇瓣相贴,交融纠缠,汲取他嘴里那一点酒香。
退开时容兆低笑:“还挺甜。”
乌见浒捏住他下巴,直接咬上去。
笑闹一阵,容兆仰身躺倒,一只手枕去脑后,看向头顶那轮圆月。
今日是十五了。
乌见浒俯身靠过去:“在看什么?”
容兆的视线移向他,抬起的手贴上他的脸:“乌见浒。”
“嗯?”
“看你,”容兆喃喃道,“乌见浒,我在看你。”
“看我?”
“是啊。”容兆的眼里沉着醉意,嗓音很轻。
他改了口,恍若梦呓:“夫君。”
乌见浒喉结一滚:“起风了,回屋里吗?”
容兆静静凝着他。
乌见浒看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将人抱起,飞身落地,回了屋。
倒进榻中时,容兆双手插进乌见浒发间,摩挲一阵,仰头问他:“乌见浒,你是什么妖?”
“好奇?”
“嗯,好奇,”容兆柔声道,“我想看你原形。”
乌见浒耷着眼,没作声。
容兆:“不行?”
“我母亲是九尾灵狐,”乌见浒的指尖升起一团白光,随手捏出一朵花,递给容兆,“我是半妖。”
容兆伸手触碰,雾状灵花浮于他掌心间,一片沁凉,如有实质,可惜不长久,顷刻又消弭无形。
“这点妖法随便一个小妖也会,别拿这个糊弄我,”他轻声笑,“给我看看吧,你的原形。”
容兆说着,醺然双眼里笑意狡黠。
“没有原形,”乌见浒无奈解释,“半妖生来便是人形,但有妖丹。”
容兆不信:“你别欺负我不懂,半妖才出生时,身上是会有妖的特质的,两三岁大才能完全隐藏,彻底变为人。”
乌见浒这次没反驳,被他说中了。
“你身上的妖特质是什么?”容兆好奇问,“耳朵?还是尾巴?”
乌见浒神情微妙,半晌才道:“都有。”
容兆醉意迷蒙的眼中清楚浮起兴奋:“真的?给我看看。”
“别想。”乌见浒拒绝。
“我要看,”容兆一只手抚摩上他的耳,喑声道,“变一变,求求了。”
被他这般痴缠,乌见浒无法,终于妥协。
他的双耳渐幻化成毛绒雪白的狐耳,耳窝却是粉的,容兆微微睁大了眼睛。
慢慢揉摸上去,柔软一片。
“真漂亮,”他感叹,“可惜你不是女狐,要不还能给我生只小狐狸,让我每天抱在手里。”
乌见浒哑道:“卿卿,我是夫、你是妻,要生小狐狸也是你生。”
“我倒是想,”容兆笑着,“尾巴呢?也给我看看。”
蓬松狐尾自乌见浒身后伸出,一共九条,不含一丝杂质的白狐毛,唯尾尖一簇黑。
容兆摸着,狐毛软绵细腻、密实饱满,叫人爱不释手。
“九尾狐,当真有九条命?”
“假的,无稽怪谈罢了,”乌见浒的眼底沉下暗色,“若当真有便好了。”
醉了的容兆没有察觉,一遍一遍抚摸过他的狐尾,自根部往尾尖,感受掌心间的柔软。
“有没有别人看过摸过你的尾巴?”
他手里的东西消失,乌见浒俯身下来,呼吸不稳:“行了。”
尾巴本是狐妖最敏感之处,被容兆这么摸,柳下惠也难自持。
容兆的眼睫颤动,低声笑,有些可惜:“好吧。”
灼热的吻覆下,夜深阒寂,这一刻终于无人打搅。
扯开的衣袍被揉皱,他被揉进乌见浒身体里,无处可逃。
十指交扣,掌心相贴,热意不断攀升,随灵力流窜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