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之事在眼前走马观花过,容兆想起那年的大比,那时乌见浒置身事外无动于衷的眼,其实他内心的不忿从无人知晓:“不怕我说出去?是不是也要对我先下手为强?”
“我之前便说了,”乌见浒微微摇头,“你有我的把柄,我也有你的把柄,你现在不敢。”
“你既是这般想的,”容兆的目光中如浸着昨夜的雪,模糊冰凉,“又何必与我惺惺作态?”
“我不想与你为敌,容兆,你是我唯一的自己人,”乌见浒凝着他的眼,也想看穿他,“你其实也没有那么在乎元巳仙宗,否则,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做这些。”
“那又如何?”
他是不在乎宗门中其他人死活——当年他父母陨世,分明死因可疑,门中无论长老弟子,却都选择了明哲保身,无一人肯站出来为他们说句公道话。从那时起,他便知道,所谓天理道义,全是狗屁。
他唯一在乎的,只有那个宗主位,那本是他父亲的东西,他一定要拿回来,无论用哪种方式。
“你想要元巳仙宗宗主位,我早说过我可以帮你。”
“不可能的,”容兆涩然道,“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你帮不了我,便是你助我登上元巳仙宗宗主位,那又算什么?谁会服我?我也不过是你挟制元巳仙宗的一个傀儡而已。
“从你做出这样的选择起,就该知道,你我之间,不可能了。”
他如此决绝,毫无余地。
他默许乌见浒做到今日这一步,他愿顺水推舟、从中渔利。但他也知道,之后的事,只能由他亲手来做。他与乌见浒,真正便到此为止了。
做出选择的不仅是乌见浒,也是他。
拂面的风带起更多凉意,静了瞬息,乌见浒问:“一定要这样?”
“不这样能如何?”容兆反问他,“更何况,到今时今日你还是有隐瞒,不肯说出你真正目的。”
容兆的嗓音发紧,那双眼睛却沉得叫人心惊:“乌见浒,我不想与你打哑谜了,没有意义,结束吧。”
他手中云泽剑往上挑,捡气擦过乌见浒发间,挑散了他的发。
银色发带随风飘下,被容兆以剑挑回,他也同时解开自己的束发,扯下乌见浒的那条发带,扔回他。
两息之间,物归原主。
重新拢起长发,随意系上发带,容兆眼中翻涌的情绪也全部掩下,重归宁静。
他未再看乌见浒一眼,循着已然完全开启的秘境之门,飞身而起。
乌见浒垂眸看向滑过掌心的发带,怔神片刻,在周遭复起的地动山摇中,缓缓闭眼。
秘境结界一开,其中人陆续出来,这一年外头的天翻地覆迅速传开,当场就有双方势力大打出手。
容兆才落地,几位元巳仙宗长老带人迎过来,皆又惊又怒:“云泽少君,宗门出事了!”
“我知道,”容兆话不多说,“我们现在立刻启程回去。”
当下便不再耽搁,率众启行。
一行人日夜赶路,沿途不断与宗门来回传递消息,才知晓了更多的事情——
南盟敌寇已破开护宗法阵闯入山门,留宗主持大局的四位长老一身受重伤,一叛变,另俩人被挟持软禁。至于莫华真人这位宗主如今又是何情形,却不得而知,紫霄殿侍卫首领临阵倒戈,早已封锁了整座紫霄山。
苍奇带着巡卫所兵卫还在回宗门支援的路上,如今宗门群龙无首,留守弟子面对气势汹汹的来犯者束手无策,如一盘散沙,却不知还能支撑几日。
有长老看过传信,惊怒交加,当场就吐了血。
周围尽是骂着南方盟、骂着灏澜剑宗、骂着乌见浒的声音。唯容兆始终一言不发,回想他们回来的这一路,所经每一座乱象丛生、满目疮痍的城镇,一如他所料。
乌见浒说的仙盟屠城之事,发生在他们皆还年幼时。曾有一日深夜,他在睡梦中醒来,听父亲唉声叹气与母亲说起仙盟的决定,父亲不认同,却无力阻止。那时投下赞同票的,确实是以东大陆宗门为首的绝大多数,也包括父亲的师尊,和今日在场的几位长老。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很难说仙盟今日,算不算咎由自取。
乌见浒不在乎人命,乌见浒是个疯子,乌见浒想看仙盟倾覆、玉石俱焚。
可他也有自己的仇恨和执念,他不可能与乌见浒为伍。
所以他们注定要走向对立端。
十余日抵元巳仙宗,听闻汴城被萧檀带人占据,容兆当即下令绕城过,直入仙宗,于山门外三十里处与苍奇汇合。
苍奇手下兵卫众多,但大多是低阶修士,对方也人多势众,且以宗主和几位长老性命相要挟,叫他们不敢贸然硬闯。
“门中弟子们大多已束手就擒,有些还在苦撑的,也只是盘踞在自己山头,顾不上别处,师尊和另几位长老确是都陈长老挟持了。”
苍奇禀报起这些时日来探得的门中消息,陈启在宗门众长老中排序第一,德高望重,谁都没想到他会背叛宗门,旁人对他不设防,轻易落入他手中。
“那我们要如何办?不能硬闯,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直在宗门内作威作福吧?”有长老焦急问。
“待夺回宗门,我定要将这群贼寇千刀万剐!”
“早知南地之人如此包藏祸心,先前在秘境里,就该将他们都杀了!”
“天道会收拾他们!”
众长老义愤填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过无意义地发泄,想不出个可行的应对之策。
容兆思量片刻,道:“今夜天色一暗下,我们便攻上山门。”
“可宗主他们还在那些人手里……”
“师尊先前已私下传音我与苍奇,让我们不用管他们,他们尚且有自保之力,夺回仙宗要紧。”容兆垂眼说着,眼神格外冷静。
“当真?”长老们追问。
苍奇便也附和:“是,师尊的确有所交代,怕再拖下去情况更不妙,不若就如大师兄所言,今夜我们便攻上山。”
他师兄弟俩都这般说,其他人自然不怀疑,既是宗主之令,那还有何好说的,若能速战速决夺回宗门,自是再好不过。
“可汴城之中,尚有萧氏领的羌邑兵,若他们前来支援,只怕我们会陷入苦战中。”有长老担忧道。
“不用担心,”容兆道,“他们也想不到我们今夜就会攻上山,等他们过后再来,只要我等已夺回宗门,立刻重建护山法阵,没有人里应外合了,他们想要第二次攻进山门,绝无可能。”
“好!”长老一抚掌,下定决心,“那我等就各自做足准备,趁他们不备,今夜便动手!”
待几位长老离开,苍奇才犹豫问:“大师兄,你当真有把握能夺回宗门吗?万一——”
“不会有万一,”容兆打断,三千精英弟子,加上巡卫所助力,足够了,“放心。”
苍奇见他如此笃定,便知他早有准备。
想保住的人皆被带入了秘境中,特地留在门中的内应自有脱身保命的法子,宗门根基天音阁和天宝阁也另加了重重法阵禁制,无人能硬闯进去。
早在一年前,容兆拿到宗门九莲印之后,就在为今日种种做准备,南方盟能破开护宗法阵入山门,是他有意放任,但也仅此而已了。
思及此,苍奇不再多言,他向来听容兆的话,容兆说什么便是什么,假的也是真的。
容兆转而问他:“那个萧檀,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入秘境不久,羌邑那边先生出乱子,”苍奇解释,“萧如奉忽然传出伤重闭关,让萧檀这个大皇子暂代国君之职,自然有人不服,还发生过一场宫变,都被萧檀压下了。他从默默无名到如今摇身一变,统领羌邑,又投靠了南方盟,与他们一同出兵东进,实在令人侧目。若非如此,东大陆这些宗门,也不会败得如此之快。”
容兆不屑一哂:“乌见浒确实选了个好帮手。”
听他嘴里说出那个名字,苍奇垂下眼,小声道:“关于那位乌宗主,灏澜剑宗虽挑动南方盟举事,但他本人似乎意不在此。”
容兆目光落过去:“何出此言?”
“我曾见他的亲信出入各大宗门,与其说他们想占据这些地方,更如在寻东西。”
“寻东西?”容兆微微敛眉,“寻何东西?”
“不知,”苍奇道,“但应当是寻东西没错。”
容兆思虑片刻,便也作罢,无论寻什么,皆与他无关。
“乌见浒的事不用多管,”他吩咐道,“待宗门这头事了,我会派人去一趟羌邑,你在巡卫所里挑几个对那边熟悉的人同去。我怀疑萧如奉也被萧檀软禁了,先去抓了瞿志,他应该能打听到具体情形,争取救出萧如奉,把人带回来,至于瞿志,直接杀了。”
苍奇领命。
夜沉时分起了雾,元巳仙宗山门前忽地响起一声寥唳哨响,不待门中之人做出反应,剑意陡然划开山门结界,灵光乍现,穿透黑夜浓雾,映亮阴霾之下无处藏身的恶戾。
厮杀喊声中,巡卫所数万人破山门入。
元巳仙宗三千精英弟子则兵分数路,同一时刻破开了仙宗四方侧门。
容兆领弟子近千人踏水而过,自护宗河上飞身入山中,不出意料碰到守在这边山道上的南方盟之人。
为首那个的还是他认识的——他当初欲意招揽不成,最后入了灏澜剑宗的池睢。
对方身后也有好几千人,如临大敌。
容兆冷眼扫去,只道:“池睢,当初我邀你入元巳仙宗你不肯,原不是你看不上仙宗,却偏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此。”
对方羞愧难当,他本一介散修,却卷入了这些是非纷争中:“我既入了灏澜剑宗,便要服从宗主号令——”
“所以便能是非不分吗?”
容兆的语气并不严厉,他从来这样,孤高倨傲,不屑动怒。
池睢却愈觉惭愧心虚:“我……”
容兆不再与他废话,直接释剑,身后众弟子跟上。
对面之人显然不是他们对手,池睢也无心应战,勉强接了容兆三招,一路后撤,顷刻之间已被元巳仙宗众杀出了一条血路。
池睢见势如此,一咬牙,下令:“让他们进去!”
容兆瞥他一眼,一句话未再说,率众径直往紫霄山去。
池睢仰头,望向夜色下消失远去的背影,终于后悔莫及。
紫霄山上下此刻灯火通明,容兆带的这一队人最先到达这里。
大乘期修士的灵力攻击似雷暴,轰然倾下,容兆跃起身,一剑斩出,绝强剑意对冲而上。
他看到出现在山间栈道上的陈启,明知自己修为不及,却没有犹豫地持剑飞身而上,迎击上去。
入夜时分,乌见浒只带了几名亲信侍从,出现在此。
萧檀听闻禀报,当即赶来他落脚的驿馆,说起眼下元巳仙宗内部情形。乌见浒却无心听,只道:“说这些无用,云泽少君已率众回宗,之后之势必会再起变化。”
“他总得顾及他师尊和那几位门中长老,想必不敢轻举妄动。”萧檀皱眉道。
乌见浒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没有说。
容兆最不在意的,便是他那位师尊。
只怕他根本等不到明日。
见他神情莫测,萧檀问:“乌宗主才出秘境,特地赶来汴城这里,是来做什么的?”
“无可奉告。”乌见浒说得直接。
萧檀面色微变——一如玄真所言,面前这人,根本不可信。
乌见浒懒得与他说:“无事你回去吧。”
“但是——”
“还有事?”乌见浒事不关己地抬眸。
对上他满是不耐的眼,萧檀用力一握拳,生生忍住,告退了。
将人打发走,片刻,有他的侍从进来,送上手中之物:“宗主,这是第九十九枚。”
乌见浒接过,随手抹开封印,释出。
叶状的白玉,仙气萦绕于其上,嵌在纳盒之中。
当日他自川溪岛战神的棺椁中得到的这方纳盒,其实是一件探识灵器,助他识别收集眼前这样的叶状白玉。
白玉共一百枚,分散四方,有的藏于荒漠深处,有的深埋海底万丈,也有的,镇于各地宗门的灵脉之下至深处,不见天日。
若非如今仙盟被他搅得天翻地覆,他也无法安排自己亲信入各大宗门,收集这些白玉。
“还差最后一枚?你们可有头绪?”乌见浒问。
侍从道:“应该不在东大陆,南地那些宗门我们也借着各种名义进去探查过,能找到的都到手了,最后一枚究竟埋在那里,确实不好说。”
乌见浒垂眸看向手中冷玉,深思片刻,吩咐:“先再四处找找。”
紫霄山中,容兆举剑于身前,腕上红线正不断灼烫闪烁,催动上炁剑法,带起身体里灵力逼向云泽剑,一遍一遍自剑柄流转至剑尖,剑在手中急速旋转,已如幻影。
他遽然睁眼,剑意斩出,如排山倒海倾轧而下,风浪过境,转瞬间碾碎陈启释出的攻击。
对方似不可置信,也跃身而起,大乘期修士的威压全开,掌间灵力暴击而下,却在对上云泽剑剑意时,又一次在推拉冲撞后被绞散。
容兆无意与他多纠缠,寻准时机瞬移至他身后,一掌猛击在他后背。
陈启身形剧烈一颤,容兆的第二掌业已击出,他喷出大口黑血,大张开嘴,如当日天恩祭台上那天罗宗修士一般,翻起白瞳,硕大蛊虫自他嘴里爬出。
下方之人看到这一幕,无不骇然。
陈启却已人事不知,跌落下去。
容兆不再管他,执剑飞身往紫霄殿中去。
乌见浒正入定,外边送来元巳仙宗那头的消息。
他睁开眼,淡淡“嗯”了声,并不放在心上。
“萧大皇子派人来问,是否要派人前去元巳仙宗增援?”禀事之人问。
“现在去?”乌见浒嗤笑,“巡卫所还留了上万人在外阻挡,等他们解决这些人赶到元巳仙宗,黄花菜都凉了。”
“那……”
“随便吧,让他自己做决定,不用问我。”乌见浒这态度,根本全不在意谁赢谁输、最后结果如何。
人离开,他继续入定,却有些心绪不宁。
眼前不时浮现的,全是那日出秘境之际,与容兆对话的种种。
明知道一定会走到这一步,是他自己的选择,真正到来时,又不觉痛快,他可能远没有自以为的潇洒。
只是容兆比他想象中更决绝,说到此为止便到此为止,说结束便真正结束,连发带也换了回来,不再给他留任何念想。
可惜他选的路注定只能一人走,即便是道侣也无法同行。
他却贪心不足,总还想多贪恋一点人间温暖。
道心愈发不稳时,识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是入秘境前的那夜,容兆坐于他身后马背上,说出的那句他没有听清楚的话。
那时容兆说的是:“乌见浒,你为何没来元巳仙宗?”
从模糊到清晰,一声一声在他识海中回荡。
乌见浒睁开眼,识海里的声音却未消失,不断重复,仿如梦魇。
从前的一句戏言,原来容兆当了真。
窗外夜色浓稠似墨,藏下了所有暗潮涌动。
他凝视许久,飞身而出,往元巳仙宗去。
紫霄殿外,依旧有大批侍卫据守在此。
容兆一剑挑出,带起飓风肆虐、浓雾翻涌,众人猝不及防,狼狈抵挡。
他已趁势而上,径直入了殿中,将身后麻烦扔给追随上来的其他弟子。
大殿中只有零星几盏灯火,连伺候的妖仆都不见一个。
容兆大步进去,踏过一扇又一扇的门,迎着没有亮光的道一路往前,这一段路他走了漫长岁月,走过永不见尽头的黑暗,终于走到这里。
最后他站定在莫华真人的寝殿前,伸手,坚定推开了那扇门。
寝殿里也只点了一盏灯,莫华真人坐于灯下,盘腿入定,却不得静心,不时咳嗽。
他已被陈启软禁在此多日,陈启修为本就在他之上,他又一直神魂不稳、虚耗过度,自然不是对手。
闻得动静他觑了眼,浑浊目光里看到殿门前依稀的身影,以为来的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嘶声骂道:“本尊说了,不许来打搅本尊,你们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容兆迈步进去,缓缓走入光影下,轻启唇:“师尊,别来无恙。”
莫华真人倏然抬头。
容兆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他,眼下的青黑已蔓延至半张脸,眉目间萦绕的邪气几要化作实质——
将死之人。
他手里却依然握着那枚日炎天晶铃不放,如同握住救命的稻草,岂知那才是他的催命符。
莫华真人看到容兆,先是一愣,旋即有如见到救星,眼里迸出喜色:“你们回来了?外头现在如何了?其他人呢?!”
容兆慢慢说着:“南方盟那些人撞开了护山法阵,先前便已占据了大半仙宗,我率三千弟子与苍奇领的巡卫所兵卫汇合,趁夜攻入山门内,外边现在如何我也不知,总归是打得不可开交。”
“快!去将那陈启拿下!”莫华真人激动吩咐,“他背叛宗门,与南方盟那些人勾结!本尊今夜便要治他的罪!”
“陈长老中了噬魂蛊,被南方盟那些人操纵了神魂,非是他本意。”
容兆随口说完,眼神里流露出些许轻蔑。
莫华真人却皱眉:“什么噬魂蛊?谁给他种的蛊?他助那些人破开护山法阵、攻占宗门是事实,岂是一句被人操纵了神魂便能轻易放过的?你现在便去将他拿来!我要亲自审问他!”
容兆站着不动,偏了偏头,像对他的话不屑一顾。
“你还愣着做什么,你——”
莫华真人话到一半,蓦地停住,触及容兆居高临下、寒若冰霜的眼,愣了愣,仿佛明白了什么:“……为何是你一个人来此?苍奇呢?叫苍奇过来!”
“二师弟领巡卫所还在与南方盟那些人纠缠,一时半会地怕是来不了。”容兆淡淡说着。
莫华真人不信:“其他人在哪?我要见其他人,你叫他们进来!”
容兆不应,垂下的目光凝住,就这么冷然看着他。
莫华真人顿时心跳如鼓,从容兆先前进门起就已隐约觉出不对,此刻终于看清他眼中真真切切的蔑视,和藏于其中不再掩饰的——杀意。
他勃然大怒:“孽徒,你想做甚?!”
容兆倏尔笑了,笑声轻得如这黑夜里的一缕细风,稍纵即逝,眼神里交织的,却唯有嫌恶与仇恨。
他或许确实应该感谢那个人,若非如此,他也没机会这么快便走到今日这一步。
“你究竟想做什么?!”
“当然是,”容兆一字一字道,“杀了你。”
莫华真人怒而暴起,一掌猛击出,容兆释剑一挑一刺,轻易挑散了他的灵力攻击。
剑光大作,剑意转瞬已席卷向前——便是上炁剑法还差一句剑诀不能突破,对付如今早已被邪气侵体、吸干精魂的莫华真人,足够了。
莫华真人目眦欲裂,周身灵力结界轻易被那道剑意撕开,身体如残叶一般被掀得朝后方墙上撞去,当即吐出大口鲜血。
跌落地上,他挣扎爬起,容兆的第二剑业已跟随而至。
容兆有如戏耍他一般,不断释剑,并不致命,却让他在这样的剑意攻击里毫无招架还手之力,直至身体被鲜血染红,跪趴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
“你,咳——”
莫华真人咽着气,一开口便又咳出大口鲜血。
容兆拎着染血的长剑,一步步走近,剑尖滴下的血在地上不断汇聚蜿蜒,泛出冷光。
“奚莫华,你也有今日,”他开口,恨意凝结在锋寒嗓音里,结出冰渣,“偷得宗主之位,苟活几十年,你早该被千刀万剐。”
莫华真人艰难仰起头,在浑噩模糊的目光里,看清楚容兆的眼睛,杏眼含煞,却有着最纯粹的黑。
他终于意识到,这双眼睛像谁——
当年他的大师兄,景鸿,那位人人称道的剑修天才,那位真正光风霁月的温润君子。
难怪,难怪他从前总觉得,容兆眼里那些过分的矜傲自持,看着便讨厌,原来他早就在他曾经最仰慕又最嫉恨的人身上看过。
“你、你是,景——”
只这一个字,剑光闪过,斩断了莫华真人的舌。
这样的卑劣小人,没有资格说出他和他父亲的名字。
“我不会叫你这么死去,”容兆厌恶道,“当年你对我父母做了什么,今日我也会全部偿还给你,深渊炼狱下究竟是何滋味,我会送你亲自去尝一尝。”
听到那四个字,莫华真人甚至顾不上被割舌的剧痛,目露极度惊恐,涕泪横流,不断摇头。
“怕了?”容兆嗤声道,“现在就怕了,我当你做了这么多年元巳仙宗的宗主,天不怕地不怕,原来还是个无胆鼠辈。”
灵力锁将莫华真人全身捆住,容兆拖着他,自后殿而出。
离去之前,他最后回头看向这座永远藏污纳垢的大殿,心头默数,三、二、一——
“轰”一声响,巨大火焰冲霄而起,紫霄殿主殿迅速吞没于烈焰之中,并向着四方急遽蔓延。
火光映亮整座元巳仙宗,所有的纷乱争斗在这一刻俱无所遁形。
一同被映亮的,还有这一刻容兆沉静中藏了疯狂的眼。
乌见浒只身入元巳仙宗,一眼望见前方众星拱月处的那座高峰,炽焰接穹、熯天炽地,不断吞噬着周遭一切。
他眼眶骤缩,当即飞身而起,径直往那滔天烈焰中去。
容兆于山间疾走,莫华真人被他拖在身后,没有灵力护体,肉身一路磨着山道上坚硬起伏的山石,皮开肉绽,不断哀嚎,嘴里能发出的却只有痛苦至极的“唔唔”声响。
容兆带他去的地方,是紫霄峰后方相连的另一座高峰——穷云顶。
却被人在山道上拦住去路。
乌见浒落地在他身前,只看了一眼他身后已不成人样的莫华真人,目光落向眼前人。
容兆的双眸冷静得惊人,敛于其下的暗涌不露半分端倪:“你来做什么?”
乌见浒凝着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容兆,分明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边缘,脸上所表露出来的却是另一个极端,不肯让人窥见分毫。
半晌,他哑声开口:“容兆,你要做什么?”
“与你无关,让开。”容兆没有任何耐性应付他。
“你……”
“让开。”他又一次道。
僵持之后,乌见浒终于退开了一步。
容兆并不需要他,此时此刻他从未这般清醒认识到,论偏执、论决绝,容兆从不在他之下,他利用容兆,容兆也利用了他。
但容兆不需要他,以后也不再需要。
容兆一眼未看他,错身过,身影消失在夜幕下。
乌见浒停步山间,没有离开。
他望向下方犹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凝目停了片刻,忽地转过视线,朝另侧山林间送出了一簇灵力。
狼狈滚出的人影跌落在他身前,跪地哆嗦求饶:“乌宗主饶命,放过我……”
竟是奚彦。
乌见浒冷下眼:“外间传言你变成了个痴儿,是假的?”
“不、不是,方才大师兄闯进来,他要杀了我爹,还在紫霄殿中放了一把火,我、我突然就想起来了,”奚彦哭得浑身打颤:“我只想活命,你们放过我,我什么都不会说,求你们……”
“上方是何地方?”乌见浒打断他。
奚彦抖了抖,咬住牙根:“我、我不知道。”
“想活命,就说实话。”对除容兆以外的人,乌见浒从无耐性。
剑尖就在眼前,奚彦惊得尖叫出声,终于道:“我说、我说,那是穷云顶,是元巳仙宗的禁地!”
穷云顶上,云深雾重,一丝光也没有。
容兆攥着莫华真人按跪在崖边,压在他肩上的手用力捏碎了他肩骨。
已然昏死过去的莫华真人在这样的剧痛中惊醒,痛苦大瞪着双眼,望向前方沉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眼里浮起极度惊恐。
“深渊炼狱。”
容兆一字一字念出这四个字,每念出一个音,莫华真人便在他手里抖动一次。
“奚莫华,这些年你将多少无辜之人扔去这下方,今日也终于轮到你了。”
“穷云顶下方是深渊炼狱,”奚彦颤声哭道,“里头只有恶鬼和地晦离火,掉进里头的人,不被地晦离火吞噬,也一定会被恶鬼撕碎,魂飞魄散!”
“你是不是在想,”容兆的声音有如鬼魅低喃,“为何当年我跟我父母一起掉下去了,如今还能站在这里?”
他笑起来,通红的眼里有泪:“当然是因为我运气好,命不该绝,你猜这个世上有几个人有我这样的运气?
“我父母当年多信任你,我父亲毫无保留地教导你这个师弟,从不藏私,你这个畜生又是怎么回报他的?你嫉妒我父亲,你为了夺宗主位,你给他们下散灵丹,把我们一家三口推下这深渊炼狱,若不是我运气够好,你这样的人,是不是有朝一日还能如愿得道成仙?
“叫了你师尊这么多年,每一日,我都是忍着恶心才能将这两个字喊出口,你配吗?”
“那里是历代宗主用来处置门中穷凶极恶之徒的禁地,除了宗主,旁的人都不许上去,”奚彦声音渐低,像似心虚,“若是有谁做出危害宗门之事,又不好以宗门规矩处置时,便会被宗主带去穷云顶上,送入深渊炼狱,使之受离火焚烧万鬼啃噬之苦。”
乌见浒沉下眼,眼底晦色难辨:“是处置穷凶极恶之徒,还是肆意铲除异己动用私刑?元巳仙宗这样的仙盟第一宗门,原是这般行事风格,当真叫人大开眼界。”
他的声音一顿,又问:“当年你们前任宗主飞升前指定的继任人,景鸿公子和他妻儿,是如何陨落的?动手的是不是莫华真人?那三人,是不是……也被他推下了深渊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