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兆—— by白芥子
白芥子  发于:2024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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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见浒由着他骂。
那样的温存时刻还想着算计,他确实卑劣,无可辩驳。
“我先前说过,胃口太大,小心撑死,”容兆提醒他,“别把其他人都当傻子。”
“我也说过了,总要试一试。”乌见浒全不在意。
他就是这样的人,骄狂自大,永远不信邪,想要什么就一定要拿到。唯独容兆的存在,总让他觉得棘手。
有如蚀魂花,沾了妖毒满是利刺却又娇艳绝伦,一再地诱他入深渊。
“乌见浒,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容兆问出口,又停住,乌见浒不会回答他,问这些全无意义。
乌见浒却道:“容兆,你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吗?”
容兆沉默,再说下去便没意思了。
他只是突然想到,昨日在天恩祭的祭台上,他们关于通天成神路的闲聊,以及那时,乌见浒那一瞬间的哑然。
乌见浒所求,与他所求,从来不同。
“生气了?”神识里的声音问。
“是啊生气了,”容兆敷衍道,“想休了你。”
“那不成,我俩结了契,休不了。”
容兆淡了声音:“就这样吧,不说了。”
“容兆,”乌见浒叫住他,“别生气了,我没想让你不痛快。”
“做下卑鄙之事,再说两句软话,乌见浒,你把我当黄口小儿哄?”
“你想听我怎么哄你?”
“……”
“认真的,至少现在,高兴点。”乌见浒难得正经。
容兆无言:“别说了。”
“还生气吗?”
想起昨夜种种,容兆最终道:“算了。”
在与乌见浒真正走向对立端之前,他不愿再想,想了也无用。
快活几日是几日吧。

之后几日,容兆照旧闭门不出,只等祭祀庆典结束。
这日乌见浒是在入夜过后来的,乘风踏月而至。
侍从来报护山法阵有异时,容兆刚自入定中抽离。听得院外隐约动静,他微蹙起眉,凝神感知了片刻,示意:“无事,去将法阵加固,旁的不用管了,下去吧。”
人退下,他抬手一拂,打开了院中结界。
半刻钟后,乌见浒翻窗进来,带进一水夜潮。
熟悉的气息自后覆上,声音落近容兆耳畔:“卿卿,晚好。”
容兆回头,对上他藏了笑的眼:“乌宗主今日做贼又为的什么?”
“练练手,”乌见浒在他身侧盘腿坐下,“这里若是都进不来,那元巳仙宗更别想。”
容兆落回眼,翻着闲书,并不理他。
乌见浒的目光在他脸侧慢慢逡巡,容兆专注看书时的神情格外沉定,像置身于世外之境,心无旁骛。
乌见浒看着,手指卷起他一缕发丝,连同那条发带一起,在指间缠了一圈,顷刻又滑落。
容兆侧过眼:“做什么?”
“容兆,你每日除了修行、练剑,便是看书?”乌见浒问得随意。
“还要处理宗门庶务,事情并不少。”容兆答得也随意。
“过于清心寡欲了。”乌见浒道。
“不然?”容兆平静问。
乌见浒也无甚好说的,见他颈上印子已经淡了许多,伸手点了点:“这里,有无人看到?”
“不知道。”容兆微微摇头,在人前他并未刻意隐藏,不过这几日也没见过什么人。
乌见浒轻声笑起来:“若是被外人看到了,云泽少君洁身自好的名声怕是不保。”
“托了乌宗主的福。”容兆嗔怨道。
一个眼神便懂了彼此未尽之言,乌见浒眼底笑意愈浓,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
容兆听话靠过来,跪坐他身上,双手揽住他的肩:“乌见浒,你到底来做什么的?这次又想算计什么?”
“容兆,我在你眼里真有这么坏?”乌见浒抬手抚上他的脸,好笑问。
“也不差多少,”容兆睇着他,“无可救药。”
乌见浒认了:“你说是便是 ,无可救药也是你夫君。”
看不惯他这么得意,容兆低头,纠缠着去亲他。先是在唇瓣上重重一碾,发狠咬下去,舌抵进乌见浒嘴里舔吮、搅弄,不时咬他。
乌见浒也由着他,越是急切越是受用。
目光交缠里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虚情假意中或许确实藏了几分真心,但若说情深意切,还远远算不上。
容兆垂下眼,停住低喘了口气,稍稍退开。
乌见浒却又贴上来,一只手按上他颈后,不让容兆再退,拿回主动权,舌搅进他唇间肆虐。
亲吻得愈发激烈时,身体里的热意也在不断攀升,所谓的清心寡欲,也得看对着什么人,于容兆,于乌见浒,皆是。
“要不要?”
胶着的双唇分开些许,乌见浒嗓音沙哑,蛊惑他。
容兆的指尖停在他手背,慢慢划了一圈:“你来这里,为的不就是这个?”
“要不要?”乌见浒偏要听他亲口说。
容兆喉结滚动,终于道:“要。”
面前人沉声笑,在他身上揉弄的手逐渐过火,却被打断。
屋门外传来声音,容兆的侍从低声禀报:“公子,天恩祭台上出事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乌见浒也在同时收到了下属传音,听罢丢出句“我一会儿就来”,啧了声,像是因好事被打断而分外不快。
他冲容兆一扬下颌:“今夜看来是不成了,下回再来找你。”
容兆自然也不会留他,看着人来了又去,将侍从叫进来。
“出了何事?”
侍从快速将事情说了一遍,确实算得上一桩大事——主祭台上南地几个宗门的天火提前灭了,是被人趁着夜黑风高摸上去有意浇灭的。今日当值在祭台轮守的巡卫所副统领亲自抓到了人,犯下事情的是东大陆天罗宗的一个炼虚期修士,事情已然闹大,现下各大宗门的人都已经去了祭台那头。
容兆眼里露出一丝异色:“天火被灭?”
“是,的的确确被浇灭了。”侍从说着,也觉不可思议。
天恩祭百年才有一次,祭祀天道为求早日得道飞升,是修行之人最看重的节庆。各家宗门以祭品点燃天火,须得连续烧上七日七夜,青烟直上九天,才算祭成。若是天火提前灭了,意味着祭祀之心不诚,不为天道接纳,是大忌。
有意浇灭别家宗门的天火,那更是与结怨结仇无异。
容兆立刻想到什么,问:“被浇灭天火的,是哪几个宗门?”
侍从报出名字,灏澜剑宗赫然在上。
一如所料,容兆起身:“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九霄天山顶,不同于前几日祭祀时的肃穆庄严,今夜此处的气氛委实凝重且剑拔弩张。
容兆才踏上主祭台,便觉出异样,南地一众宗主长老们各个面色难看,聚于一处与其他人泾渭分明,要向仙盟讨个说法,皆带了大批侍从,像随时准备动手。
唯独乌见浒这个异类,虽与他们立在一块,神色却淡定,还带了点不怀好意:“萧督守,你也别和稀泥了,今日被浇灭天火的不是你们羌邑,你让我们心平气和倒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如我现在也把劝和的诸位宗门天火先灭了,再来说其他的?”
萧如奉一噎,尴尬道:“乌宗主,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在这里便打起来,毕竟这是天恩祭的祭台……”
“你也知道是天恩祭的祭台!”乌见浒身侧,某位南地宗主愤怒提起声音,“他们东大陆的人嚣张跋扈惯了,不将我等放在眼里,我们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来多有忍让,没想我等的一退再退换来的是他们的欺人太甚!今日我等宗门天火被灭,他们既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没必要顾忌再三,不如将这祭台砸了,大家都别想好过!”
煽动意味十足的话语,得到众人纷纷附和——
“什么同是仙盟修士以和为贵,荒谬至极!今日我等若再是忍让退步,日后哪还有我们南地宗门人立足之地!”
“仙盟若是这般处事态度,我等便一齐退了仙盟也罢!”
“今日灭我们天火,明日便能断我们宗门传承根基,怕不是你们还想重演三千年前之事!”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东大陆这边,一众人眉头紧锁,大抵因为理亏,先前一直未出声,听到最后这句终于有人没忍住道:“事情尚未查清楚,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即便今日之事真是天罗宗这人做下的,也仅仅是一宗,更甚至他一人之事,倒无谓牵扯其他。”
这便是要撇清干系了,事情是天罗宗之人做下的,本也没道理要他们其他宗门跟着一起背黑锅。
“秦宗主你自己怎么说?出了这等事情究竟你是否该给我们一个交代?!”有人高声质问。
萧如奉也问道:“秦宗主,此人果真是你天罗宗的弟子?”
天罗宗宗主秦玢是个老实木讷人,从先前起就一直有些懵,到这会儿才逐渐醒过神。他看向那被押跪在地的修士,认出了对方,不可置信:“高平,事情真是你做的?你为何要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修士缓缓抬头,木愣愣地看向他,嘶声道:“宗主,是你说的,这些人弄出个南方盟本就包藏祸心,我们天罗宗是离南边最近的大宗门,他们一旦有异动,先遭殃的定是我们,不若先下手为强,给他们个教训。”
“我几时说过——”
“秦玢!你还有何好说的!今夜之事果然是你的意思!”
有情绪激动者,不管不顾地释出灵力攻击,径直袭向秦玢。秦玢完全没有防备,倏然一惊,这一下若是撞上,他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却在这时,旁边横扫出一道剑意,干脆利落地碾碎了对方的攻击——是容兆释了剑。
乌见浒扬了扬眉,看向他。
出手的那位急红了眼:“云泽少君这是何意!”
“你若当真动手,今夜之事便没法善了了,”容兆淡声提醒,“总得先把事情问清楚再追责。”
对方还想动,这一次乌见浒也出手,按住了他。
秦玢面色铁青,转头呵斥那修士:“你休要胡言!我几时说过要你做过这些事情?”
修士道:“宗主不认也没关系,事情是我一人做的,我一力担了便是。”
“你胡说八道!我从未与你说过这些!”他私下确实有过关于南方盟的抱怨和忧心,但不曾,更不敢让人在天恩祭上做手脚,眼下却有些百口莫辩。
乌见浒转而道:“请云泽少君指教,要如何问清楚?”
容兆没理他,侧头看到苍奇上来,问:“事情发生时你可在?”
苍奇解释:“今夜是钟副统领轮值,我也是才听闻事情过来。”
姓钟的副统领亲手押着做下事情的修士,粗声粗气说了一遍事发的经过:“他是御剑而来的,我当时在主祭台下方准备跟人交班,戍卫主祭台的这些人修为皆不敌他,很快倒在他剑下,等我察觉到异状上去时,南地几个宗门的天火已然灭了,他想逃才被我带人拿下。”
“所以今夜之事,钟副统领你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对吗?”容兆的声音温缓,并不严厉,却让人无法辩驳。
对方咬了咬牙,不得不认:“是,是我疏忽了。”
这位钟副统领也出身南地大宗门,此言一出,一众南地人脸色更难看,有人不忿:“云泽少君此言,是否有推脱之嫌?”
“自然不是,”容兆摇头,“事情若真是天罗宗宗主授意的,我也不会帮他开脱,不过——”
“不过什么?”
容兆不答,忽然飞身上前,不待众人反应,拎起那被押住的修士,一剑斩断了他身上的灵力锁,手上快速掐诀成印,两息之间,掌间带着捏出的法印猛击出去。
众目睽睽下,被击中后背的修士骤然瞪大双眼,剧烈咳嗽之后猛喷出一大口黑血,随即大张开口,通体乌黑的巨大蛊虫自他嘴里爬了出来。
周围皆是倒吸气声。
修士翻起白瞳,已人事不知,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
“这、这——”
萧如奉的声音打着颤,一眼认出这是噬魂蛊,但萧檀从未与他说过控制了天罗宗的炼虚修士,以萧檀的修为也绝无可能做到——他又惊骇又心虚,竟是一句完整之言也再说不出。
“这是什么?!”有人惊声问。
“噬魂蛊,”容兆镇定解释,“他被人种了噬魂蛊,操纵了神魂,所做之事皆非他本意。”
议论声四起,有信、有不信。
这样的解释显然不能平息南地众人的怒火,便有人问:“云泽少君的意思是,这人被人种了蛊,操纵他针对我们南地宗门,那种蛊之人又是谁?”
容兆回身,看向说话之人,视线掠过,停在了一旁乌见浒的脸上。
乌见浒开口:“我也想知道。”
容兆道:“我不知,我只知晓我师弟也是被人种这种蛊不成,落得修为全无、痴痴傻傻。”
“焉知不是你的一面之词,”那临沧宗的段荣冷诮,“说起来,自从那位奚少宗主出事后,莫华真人一直疑心是我们南地人做的,自那之后便四处搜罗识蛊之人养在门中,今夜之事难说不是他一厢情愿的报复。”
“段长老若要非议我师尊,至少拿出些证据,要不也难叫人信服。”容兆不急不缓道,心知这人因先前自己儿子的事恨上了元巳仙宗。
事情到此便陷入了僵局,种没种蛊、谁种的蛊、天罗宗要担多少责、事情如何了结,全都难算清。
南地众人咄咄逼人,东大陆这边其他宗门虽说想明哲保身,但被对方夹枪带棒地一顿乱打,也难免生出火气。至于萧如奉这位督守,用处没多少,加上他自己也做贼心虚,连和稀泥都和不起来。
容兆到后头便不再作声,只冷眼旁观。
夜已沉,即便是夏日,在这北地山间,夜风也带着十足凉意。
被山风吹迷了眼,他看着面前依旧争吵不休的众人,忽觉意兴萧索,悄无声息地退去人群之外,转身走下了天阶。
神识中却响起传音:“你现在就走?”
“回去了,”容兆没有回头,“不想看戏了。”
“你方才是在看戏?”
“那就当是配合你做戏吧,”容兆无所谓道,“怎样都行。”
“容兆,”那边的声音静默一息,“你又不高兴了是吗?”
“乌见浒,你做你想做的,我做我想做的,犹豫不决、优柔寡断不像你。”
这一次那头的沉默更长。
容兆停步天阶上,望向远方天际,大片浓雾、漆深似墨,一丝光也没有。
“你在看什么?”那人又开口。
容兆的目光凝住,轻声道:“看夜景。”
“这样的夜景有何可看的?”
“是啊,确实没意思。”
所谓良宵,终是假象。
却想起来的那日海上,他自漩涡暗涌中挣扎爬出,看到的那片风月。
或许那才是他的错觉。

窗沿边爬上早春第一支花枝,容兆目光落过去,停了片刻。
妖仆推门进来,小声提醒,宗主与诸位长老请他过去。
容兆回神,慢慢偏过头,起身:“走吧。”
紫霄殿中,一众人聚集在此为容兆与其中三位长老送行——明日他们将率三千门中弟子前往北域荒漠,进入那处鬼域之上的秘境中历练。
这是莫大机缘,但新生的秘境充满未知,总归也是危机重重。
长老们不放心地交代和叮嘱着诸多事情,容兆耐着性子听,不着痕迹地打量起主位之上的莫华真人。
这大半年他这位师尊的日子愈发不好过,时时头疼不适、神魂不稳,过分依赖日炎天晶铃安魂,饶是如此,也始终不见起色。
在人前他只能强撑,旁的人不知道,容兆却一眼看穿他的外强中干,就快了。
视线移开时倏尔一顿,他看向莫华真人左手下侧那位陈长老——
看似与寻常人无异,但眼瞳中隐约有黑气,瞳仁正中泛着空洞,分明是中了噬魂蛊的征兆。
这已经是他在门中发现的第十三个,这次竟是大乘期的长老。盯着对方片刻,容兆错开眼,依旧没有声张。
回到出云阁,侍从送来苍奇的传信。
一如容兆所料,南地的巡卫所已经不肯听从苍奇调遣,这大半年南方盟动作频繁,以组织商队镖行为名,暗地里整合出多支训练有素的兵卫队。加之前两日望川阁那头送来的消息,这些商队私下不断购入的,皆是攻击性极强的灵宝器。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容兆想了想,吩咐:“回复他,先静观其变。”
侍从担忧道:“他们做的这些,我们真不需要提早防范吗?之后您入秘境,一去便是一整年……”
“无所谓,”容兆打断,“一年耽搁不了什么,不若顺水推舟。”
不生乱,他又怎能浑水摸鱼。
半个月后,元巳仙宗众抵北域。
从前浓雾弥漫、荒无人烟的鬼域,如今大变了样。雪原之上,拔地而起的秘境耸入云霄,飘飘渺渺,引无数遐思。
明日便是秘境正式开启时,万千宗门修士皆已在此等候。
元巳仙宗人在下方占据了一大片空地,安营扎寨,一簇簇篝火升起,已是夜沉时分。
一到这地方,容兆便有些心绪不宁,坐下刚要入定,外头来人禀报,乌见浒亲自来了求见他。
容兆没让人进来,走出营地,乌见浒是只身前来,骑了匹马。
他拉马立于星辉下,扔了样东西过来。
容兆伸手接了,竟是一包喜糖——半个月前千星岛岛主的女儿嫁入灏澜剑宗,乌见浒这位宗主亲自主持结契大典,办得格外盛大,他们元巳仙宗也按例送了贺礼去。
“沾沾喜气。”乌见浒莞尔。
容兆垂眼看向手中喜糖,眼神停住,乌见浒伸手示意他:“要不要去外跑两圈?”
容兆抬眸,搭上他的手,翻身上马。
他们在夜色下疾驰,凉风拂面,耳畔唯余风声。
容兆抱住身前人的腰,问他:“乌见浒,你为何没来元巳仙宗?”
乌见浒微微侧头:“你说什么?”
他没有再说第二次。
稍晚些时,他们在一处山丘上停马。
容兆看向前方黯淡月色,静了良久,转身问乌见浒:“你怎也亲自来了?”
“为何不来?”乌见浒道,“天字级秘境,不定里头有多少宝贝,谁不向往。”
容兆盯着他的眼,他说得似真似假。
乌见浒若不来,总叫人怀疑他想趁机生事,但即便他入了秘境中,打算做的事情一样可以做。
“容兆,你刚想跟我说什么?”乌见浒问他。
容兆的视线移开:“没什么。”
乌见浒的目光定了定,方才在马上时,容兆确实与他说了什么,语气很不一样,可惜他没有听清。
容兆的目光落回前方,停了片刻,又开口:“恭喜你又得了一株金丝雾蕊。”
“哪有,”乌见浒好笑说,“那是桑小姐的嫁妆,别人怎好拿走,再说她嫁的人又不是我。”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真不知金丝雾蕊已不在桑秋雪手中,还是装的,不过两宗结盟,为的本也不只是这个。
容兆道:“无论如何,乌宗主的确叫人刮目相看。”
乌见浒将他拉向自己:“你指哪方面?”
“哪方面都是,”容兆抬眼,眼神里带了些恶狠狠的意味,“乌见浒,我真想休了你。”
“聘礼都补了,真休不了。”乌见浒侧头,唇擦过,轻轻碾上去。
容兆启唇,回应了他。
亲了一阵,容兆退开,推了乌见浒一把:“回去了。”
乌见浒揽住他不放:“急什么。”
容兆不耐道:“我没兴趣在这荒郊野岭里做,放开。”
乌见浒将人抱紧,贴在他颈侧,有如叹息:“卿卿。”
容兆推开他的动作停住,片刻,抬起手,回抱住他——除开那幻境三年,他们从未有过这样温柔相待时,在这阒寂寒夜无人的山头,屏除所有纷杂神思,安静相拥。
卯时正,第一缕天光落下,驱散了笼于秘境之上的浓雾一角,让境外之人窥见几分其中景象。
等候已久的修士们无不兴奋、跃跃欲试。
容兆抬头看去,眼中依旧沉静一片。
金芒彻底覆盖整座秘境时,其上结界终于闪烁着亮光,向着世人缓缓开启。
无数人争先恐后涌上。
容兆的运气不错,进入秘境后落地一片原野上,先就碰上了一群品级极高的异兽,足够他练手。
之后几日,他便一直在这片平原上杀异兽,最后将异兽王开膛剖腹,拿到了它肚子里的一件上品灵器。
其后三个月,他或单枪匹马,或与人协作,闯过无数法阵、谜境和密渊,云泽剑斩下的异兽、恶祟、凶煞不知凡几,一路顺风顺水,收获也颇丰——
天字级的秘境,又是第一次开启,几乎遍地是宝。
危机自然也有,容兆自己没碰上什么麻烦,却几次出手救人,但凡能救的都不会袖手旁观。
他是元巳仙宗众弟子眼里稳重可靠的大师兄,是外宗修士交口称赞、品行高洁的云泽少君,但唯有容兆自己知道,每一回他出手,心头按捺下的全是不耐烦。
“不想救便不要救了。”
神识中传来乌见浒的声音:“救了这回也不能保证下回还能救,装作没看到直接走便是,这么一点虚名于现在的你也无用。”
暮色已晚,容兆在一处茂林中寻了块干净地坐下,嫌恶看着自己袍袖上的血,是方才救人时沾上的。
他抬手以灵力抹去,靠向身后树干,闭起眼,疲惫开口:“你怎知我不想救?”
入秘境中这三个月,他们一次都未碰到,偶尔会在神识中聊几句,多半是乌见浒主动。
“听你语气便是,烦得很,何必呢。”乌见浒道。
“不比乌宗主你,确实不靠这些。”容兆嘲弄。
乌见浒却问:“你救了别人,谁来救你?”
容兆哑然一瞬,嗓音里的倦意更浓:“你说得对,总还是要靠自己。”
“嗯。”
有的没的闲聊几句,容兆断开传音,在身前点了一堆火,驱散周身寒意。
阖目几要睡过去时,却有说话声传来,很吵。
他抬手欲设下结界,手指忽又一顿,停住了。
有人道:“今日差一点,就能给那位灏澜剑宗宗主一个教训,可惜了。”
容兆循声看去,竟是几个本宗弟子,聚坐在前头不远处闲聊,并未注意到他。
先开口那个是紫霄殿的人,正摇头晃脑地感叹:“真就差了一点,便宜他了!”
其他人不信,只当他吹牛:“那位乌宗主修为剑道都了得,你还能给他教训?”
“就是,瞎吹什么呢。”
“怎么不能?”说话之人瞪起眼睛,得意道,“我碰上他的时候,他被一群法力极高的恶祟缠上了,打得正激烈,我当时就在他后方看着。他施法起阵,想将那群恶祟一起坑杀,根本没注意我这头。等他成阵的关键时刻我才放出灵力矢,要不是突然蹿出来的鸟导致射偏了一点,他的阵眼被我破坏,别说坑杀那群恶祟了,不定得自己落进去被恶祟被撕碎。”
别的弟子不能苟同:“你这都不是给个教训了,你这不是害人吗?”
“说什么呢你?”那人怒目而视,“我们少宗主出事,灏澜剑宗那位脱不了干系,千星岛那个姓常的手里明明有金丝雾蕊,却不肯卖我们宗主人情,最后还让女儿带着金丝雾蕊嫁去灏澜剑宗,分明与灏澜剑宗一丘之貉,都是要与我们元巳仙宗为敌,便是害了又如何?我不过是帮少宗主报仇!”
他抬出少宗主说事,旁的人便不好反驳,有不赞成他的,也都只是闭嘴不言。
那人犹在叫嚣,容兆冷冷看他一阵,摸出了那包喜糖,还剩最后一颗。剥开扔进嘴里,尝到一点甜味,压下了他心头起伏。
片刻,他重新阖眼,设下的结界屏蔽了耳边聒噪。
一夜即逝。
天蒙蒙亮时,在此过夜的几名弟子结伴离开。
昨夜大放厥词的那紫霄殿人也走了,两刻钟后却又骂骂咧咧回来,寻找丢失了的百宝袋。
他暴躁翻找着东西,疑心是被谁偷了,嘴里正不干不净。猝不及防间被一簇剑意打在右腿后弯,一侧膝盖重重向前砸跪下去,当即疼得眼冒金星。
“谁!”目眦欲裂的男人猛抬起头,看向自茂林深处走出来的人。
容兆的面庞在光影之后,脸上神情难辨。
男人一愕,咬牙切齿:“云泽少君,是你?你这是何意?”
容兆停步,居高临下看去,打量着他,慢声问:“你昨日做了什么?”
对方也终于看清楚他的眼,眼底唯有冷意,如同看着一件死物。
“我什么都没做……”
跪地之人被他这样的眼神盯着,不由心生惧意,已然露了怯。
“没有吗?”容兆的声音愈轻,“昨晚不是还挺得意,说差点就能给灏澜剑宗的宗主一个教训?”
“你、你是要帮那位乌宗主出头?”对方颤声问,像不可置信。
“不行?”
“你竟要帮一个外人出头?他是灏澜剑宗的宗主!是居心叵测想要对付我们元巳仙宗之人!”
“那又如何?”容兆轻蔑说着,“他是我夫君,你敢对他下手,我自然要为他出头,你和宗主少宗主,才是外人。”
那人瞠目结舌,下一息便惊叫出声,被一股灵力带起的飓风猛向后掀去,身躯如残叶般“啪”地撞上后方山石,喷出大口鲜血。
不待他做出反应,容兆已瞬移至他身前,像拎布偶一样将人拎起,掌间缠着灵力,掐住脖子将他死死按住。
手中之人试图挣扎,容兆欣赏着他濒死的糗态,眼中始终无波。
“放——”
那人在无法摆脱的窒息感中不断瞪大眼,身体抖如糠筛,惊惧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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