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听雨被人劫走的事, 是在第四天爆出来的,因为他没有如期坐在龙椅后面的帘子中。
赢夙本想叫小九给他易容,由他代替年听雨去上朝, 但他不敢轻易离开蔺文冶,最终只能作罢。
不过, 万幸戚元懿今年回来了, 也万幸她愿意管宫里的事。
得知年听雨被劫之事,戚元懿代替年听雨坐到了帘中。
真正落座那一刻, 戚元懿有些恍惚。
不久之前, 戚元懿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在管宫里的事了,但人总要为自己一时冲动犯下的过错做些弥补,所以她不得不管, 也必须管。
而且,要不是她当年被恨蒙了眼,大乾也不至于变成今日这幅模样。
戚元懿在百感交集中让文武百官平了身, 开始听朝会。
今天的早朝有些特殊, 因为蔺文冶出事, 所以无一人汇报有关于各部运转的事,全都在劝戚元懿下旨——寻找和大乾皇室血脉相连的人,就连一向不站队、不参与皇权的争夺的太傅戚巡也站了出来。
戚巡手里虽然没有实权, 但他却是祖皇帝亲命的帝师, 无论是隆安帝还是蔺阡忍,亦或者床上躺着的蔺文冶都是他的学生,见了他也需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句“老师”。
有这几层关系在里面, 戚巡这个人的份量自然不言而喻了, 而朝野上下也没有谁敢轻易得罪戚巡,因为得罪他就是得罪天子。
看了一眼身居高位的女儿, 戚巡秉持君臣之礼:“太皇太后,老臣谏言,恳请太皇太后即刻派人去寻找和大乾皇室有关的血脉,以确保我大乾江山后继有人!”
朝臣有这样的谏言,戚元懿完全可以理解。
虽说乔峰承诺可以医治蔺文冶,但这个毒实在是太阴损了,谁都害怕乔峰一个失误直接把人送走。
如果真出现了这种情况,从明面上来看,大乾皇室的正统血脉就算断了,只能去找旁支来继承皇位。
而这种事自然是越早办越好,不然真叫皇位空缺下来实在是有损大乾颜面。
——偌大一个王朝,建朝恍恍五十几载就后继无人了,说出来就叫人想笑。
对于文武百官提出来建议,戚元懿思索片刻就应下了,即刻命人暗中去寻找和大乾皇室有关的血脉。
年听雨和蔺阡忍踩着试药的时间回来了。
不过,他们回到盛京城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宫。
而是进了一处客栈,叫隐匿在盛京城中的影卫,将小九从宫里叫出来给蔺阡忍易容。
小九跟在年听雨身边的时候,蔺阡忍还是皇帝,所以他认识这张脸,不禁十分震惊。
虽然小九的脸色将他的情绪出卖了一干二净,但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只要做好年听雨吩咐的事就够了。
小九严肃着神色,小心翼翼的将那张假皮往蔺阡忍的脸上贴,生怕一个手抖不小心贴歪了,最后弄出来一个歪鼻子斜眼的家伙。
易好容,小九松了一口气,还是“荣肆”的模样没错。
但为了以防万一,避免这假皮意外脱落,小九最后又检查了一遍才彻底放心,向年听雨说“他弄好了”。
年听雨亲自检查了一下,确定扯不下来才松手,然后给小九甩了一串问题:“铃兰的毒调的怎么样了?阿冶可还好?下毒的人抓到了吗?宫里可有发生大事?”
小九挨个回答:“铃兰姐姐的毒调好了,也试过人了。陛下一切都好,指挥使大人日夜守在陛下身边,寸步不离。真正下毒的人还没抓到,但是在御厨的指认下,张大人抓到了那个传假消息的小太监。至于大事,大概只有一件——在文武百官的建议下,太皇太后着人暗中去寻找和皇室有关的血脉了。”
一件件听完,年听雨的眉头直接皱了起来。
“铃兰找谁试的毒?”年听雨问。
小九看了一眼蔺阡忍,道:“铃兰姐姐猜到了......”
小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蔺阡忍,叫陛下吧,蔺文冶这个皇帝就有点多余,叫先帝吧,又实在有些那个大不敬。
思索片刻,小九灵机一动:“铃兰姐姐猜到了这位贵人的身份,于是暗中找指挥使大人帮忙,在昨天夜里弄了几个死囚过来试毒,效果很不错,就等您下令给陛下解毒了。”
年听雨心里不太赞同,却没有说些什么,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难评价了,哪怕是他自己也无法用绝对理性的视角来看这件事。
而且覆水难收,毒都试完了,他想再多说再多都是浪费时间。
至于寻找皇室血脉一世,实乃常理之事,他更加没有必要说些什么。
不过等蔺文冶醒来,这人也就不用找了。
年听雨站起来身来,不在继续停留于客栈,带着蔺阡忍回宫。
看见拿着身份玉牌的年听雨,守宫门的侍卫仿佛活见了鬼。
自打年听雨也出事的消息传出来以后,他们这些守门的人就会在无聊的时候猜一猜到底是谁劫走了年听雨。
大多人都觉得是刺客趁乱动的手,想要以一举之力瓦解了大乾,但不料戚元懿在最关键的时候站了出来,稳住了当下的局面。
赌完是谁劫走的年听雨,他们又赌年听雨的生死,同样还是大多数人认为年听雨已经命丧黄泉了,而年听雨眼前这个守门的侍卫就是这一派的。
在君主背后议论是非是要掉脑袋的,侍卫人都吓哆嗦了,直到年听雨走远才缓过来一点。
回到兰安宫时以是深夜,年听雨直奔蔺文冶而去,见人依旧睡的安逸总算松了口气。
铃兰找准机会,问:“君上我们时候给陛下解毒?”
铃兰的身份不能暴露,但年听雨又不想蔺文冶有危险,于是他吩咐道:“继续让陛下睡着,等乔峰那边有消息了再解毒,到时候想办法把乔峰研究出来的毒换成你的。”
“奴婢明白了。”铃兰将解药收好:“乔峰的毒一配出来,奴婢就请十七帮忙走一趟。”
年听雨轻轻“嗯”了一声,见铃兰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道:“你是不是想说关于你胡家灭门的事?”
第060章
想做年听雨的影卫, 除了忠心和服从,另外一件事就是坦诚,必须把过往的一切悉数告知。
而这也是影卫这只队伍无法做大的原因, 毕竟绝大多数人心中都藏有不想被人知道秘密,哪怕年听雨自己也不例外。
但在生死面前, 秘密并不重要。
当年为了尽快组成这支用来保命的队伍, 影卫的每个人都是年听雨陪蔺阡忍暗中出访,打击这批专门贩卖奴隶的人牙子时收归进来的。
在这个地方, 奴隶的用处分为很多种, 要么买回去当苦力被主人压榨而死,要么买回去当禁.脔被活活折磨死,总之下场只有死。
而组建影卫这件事, 一直持续到蔺阡忍出事才结束。
掌权以后盯着他的眼睛实在是太多了,他无法在自由行事了,只能就此作罢。
不过这二十个人也够了。
见铃兰沉默良久后点了一下头, 年听雨心里没有半点意外, 如果是他站在铃兰那个处境, 他也会这么做的。
年听雨温声开口:“如果你怀疑乔家和你胡家灭门的事有关,你便自己去调查。我允许你动用影卫的力量去查这件事,但前提是我要知道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众所周知, 江南乔家世代都是救世济民的医师, 无人习武也无人会武,要想将胡家灭门,背后必然有人推动。
至于这个人是谁, 年听雨只能想到苏海成。
乔峰手里有“长眠”, 苏海成又用“长眠”毒害蔺文冶,不管苏海成是怎么得到这毒的, 他和乔家的关系都值得深究一番。
毕竟铃兰当年做出来的最后一批长眠在他的手中,乔峰说什么偶然得到全都是鬼话,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照着毒方做了一批新的长眠出来。
年听雨心理在想什么,铃兰能猜到。
就算她愚钝猜不到,光凭年听雨把她救出来、又教了她这一身保命的本领,她也会将结果悉数告知的。
铃兰行了个大礼:“奴婢多谢君上恩赐。”
换做刚刚穿进来那会儿,年听雨怕是无法适应这动不动就跪下磕头的习惯,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扑通一声就在他面前跪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只能被迫入乡随俗了。
淡淡的应了一声,年听雨就叫铃兰下去了。
人走后,屋里便只剩下赢夙和蔺阡忍。
智商时而在线时而掉线的赢夙,终于智商在线了一回。
“铃兰就是胡璇?”赢夙诧异的问。
蔺阡忍看了赢夙一眼:“恭喜你,已经学会抢答了。”
赢夙瞪回去:“滚蛋。”
蔺阡忍挑眉:“如此以下犯上,你信不信朕砍了你?”
赢夙越发大胆的说:“你现在这身份,你拿什么砍我。不过——”赢夙话音一转:“既然太皇太后在暗中寻找和大乾皇室有关的血脉,你不如趁这个机会把身份恢复了吧,脸上这张假皮摘不下来也没有关系,到时候我给你作证就是了。”
蔺阡忍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但他想更加稳妥一些:“等我确定下毒的人是谁以后再说吧。”
这话说的在理,但赢夙不太想让他往下查了。
赢夙皱眉道:“你回来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线索,估计很难查了,不如先恢复身份再说。”
“不,”蔺阡忍摇头:“已经有线索了,只差一个证实的机会。”
“你在怀疑谁?”赢夙问。
蔺阡忍缓缓吐息:“......我母后。”
“你疯了吗?”赢夙语气急躁:“太皇太后是你的母亲,你不该这样怀疑她。”
“所以我才打算私下里去问,没想着把这件事闹大。”蔺阡忍平静的说。
这件事若是闹大了,哪怕戚元懿贵为太皇太后、是他的生母,也逃不了满门抄斩的命运。
毕竟毒害皇帝这种事触动了大乾的根基。
见蔺阡忍没有松口意思,赢夙藏在袖中的手握了起来,而后又缓缓松开:“随便你吧,我去办事了。”
这几天他一直守着蔺文冶,翎羽卫的事一点没管,公务怕是要堆积如山了。
“阿兄,”蔺阡忍冲着赢夙离开的背影喊了一声:“其实你心里也有自己的猜测,毕竟当年那盒点心是你亲手从寒山寺带给我的,也是我出事那日唯一没有验过毒的东西。我还听说,就算后来你带人查看,也没有去查那个装过点心的盘子,对吧。”
这些都是蔺阡忍暗中打探的,而赢夙不让人查那个盘子蔺阡忍也能理解,无非就是出于对戚元懿的信任,更怕远在寒山寺的戚元懿搅进这趟浑水里。
听见这话的赢夙,身形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最终一言不发的离开,背影透露出淡淡的萧瑟。
人走远,年听雨道:“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对赢夙是不是有些残忍了?”
确实很残忍,但是——
“他早晚要知道,不是吗?”蔺阡忍反问了一句。
年听雨没在说话了,而是看向沉睡不醒的蔺文冶。
蔺阡忍也偏头看去,看了一会儿,他不禁开始去想铃兰的事。
他可以不过问年听雨是何时组建的影卫,但他无法不问这件事,毕竟眼下再看这件事,处处都透露出诡异的巧合了。
而且他也知道一些江湖上的大事,每年微服私访的时候总能从百姓口中听说不少有关之事。
其中就有毒医胡璇满门被灭、生死未卜一事。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这个姑娘竟然变成了奴隶,最终化名铃兰辗转藏在了年听雨身边,在他眼皮底下生活了这么久。
“你早就知道铃兰的过往吧。”
蔺阡忍用陈述的语气问。
年听雨点头:“买下她没多久我就知道了,包括她是怎么活下来,又是怎么变成奴隶的。”
连续几天的奔波,蔺阡忍有些累了。
他蹬了鞋,伸手一拉就将年听雨扯进了怀里,然后又把蔺文冶这除了睡就知道睡的小崽子,挤进了床榻最靠里面的位置,沉声道:“给我讲讲吧,就当睡前故事了。”
“好。”
年听雨随意蹬了鞋,趴在蔺阡忍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而又有力的心跳,轻轻的应了一声过后就开始讲述铃兰的事。
讲着讲着,年听雨只觉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用在铃兰身上在合适不过,毕竟铃兰一家满门被灭就是因为她研制出了“长眠”这个毒。
只可惜连日的奔波叫年听雨也有些累了,再加上颜左给他来了一针,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比平时流失的更加厉害,铃兰的事才讲到一半,他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听见怀中传来匀称的呼吸声,蔺阡忍低头看了一眼。
见年听雨眼底隐隐浮现淡淡的青乌,他的眼底划过一抹心疼,不禁将人抱得更紧了些,而后又在他的唇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好梦。”
是夜,万籁俱寂。
铃兰一人独自坐在兰安宫的小花园里,面前摆着一壶酒,默默的独饮。
换做宫里别的地方,这场景段然不可能出现。
但兰安宫不一样,这里的主人很随性,所以宫中上下没有那么多复杂繁琐的规矩,以至于他们这些下人的日子格外的自由,在休息之余做些想做的事年听雨并不会训斥他们或者惩罚他们。
喝了一会酒,铃兰的视线就有些模糊了。
跟在年听雨身边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查到那个人的身份,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心里确实一阵后怕。
她万万没料到那个杀她全家的人不仅仅是盛京城里的人,还和皇室的争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不怕年听雨不帮她,她怕自己给年听雨带去祸端。
铃兰又仰头喝了一杯闷酒,无比后悔曾经的冲动,她当年就不应该自视毒术一流,研制长眠这个毒。
如果没有这个毒,她又怎么可能被灭满门。
......
......
当年,铃兰研制出长眠没多久,就有一个面目全非的人找上门来,表示愿意用千金求取“长眠”。
那时的铃兰虽然才满十八岁不久,但她七八岁就开始跟着父兄学习制毒,十二三岁又跟着父兄满大乾跑,见过不少的人心险恶,所以她清楚的知道“长眠”这个毒若是广为流传,那就有可能成为杀人的利器。
她不想助纣为虐,于是在成功研制出“长眠”以后,就将其销毁了,一点也没留。
本以为日子至此会消停下来,但那个人依旧不肯就此作罢,甚至开始向她开始讨要毒方、还逼她必须再做出来一批“长眠”出来。
铃兰本意是不愿的,但那个人拿她的家人做威胁。
没有办法,铃兰只能把毒方写了出来,然后又日夜赶工做了一批“长眠”出来。
谁料那个人出尔反尔,见她做好长眠就开始动手杀她全家。
虽然对方只有一人,但胡家世代制毒和乔家一样不习武功,完全抵抗不过。
眨眼间,不少鲜活的家丁、侍女和药童就没了气,在她面前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铃兰当场就吓傻了,要不是她的父兄以死相护,叫她带着刚刚研制出来的毒快跑,她怕是也得立即成为那人的刀下亡魂。
虽说没有立即死,但铃兰逃跑没多久就被追上了。
那人就像追逐猎物的野兽,将她一点点逼上悬崖,让她退无可退。
铃兰知道,就算她将这批最新做出来的毒交给那个人也不可能有活命的机会,于是她带着这批毒跳崖了。
铃兰并没有直接坠落崖底,而是被一根横出来的树杈吊住了。
这是一座荒山,铃兰来这里踩过几次毒草,她清楚的知道没有人居住,有的只是毒蛇和野兽,所以铃兰要想活只能靠自己,而且必须在对方追下来之前离开这里。
万幸,这根树杈离地面非常近,就算摔下去也死不了人。
于是铃兰直接从怀里摸出随身携带、用来割毒草的小刀,将自己挂在树上的衣服隔开了。
由于离树杈最近的地面是一处长达四五米的斜坡,铃兰不可避免的滚了一段距离,被碎石刮了一身的伤痕。
尽管如此,铃兰并不能停。
一旦停下来就是死,更加没办法寻仇,所以她拖着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往盛京的方向逃。
至于为什么是盛京,因为铃兰能看出那个杀她全家之人所穿衣服的款式,出自盛京城的绣云坊。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地方,她要去那个人的眼皮子底下藏好,然后将那个人的身份一点点扒出来,再伺机报仇!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
在赶往盛京城的途中,铃兰遇到了一批专卖贩卖奴隶的人牙子,那些人见她姿色不错就把她给绑了,将她拉进了盛京城最见阴暗肮脏的角落——黑市。
如果不是刚好遇见陪着蔺阡忍出来搜集这些人牙子罪证的年听雨,她怕是要死不瞑目。
年听雨来黑市买人的时候并没有和蔺阡忍一起行动,而是只身一人扮做买家流转于各个人牙子的囚笼前挑人,挨个问他们那一批奴隶会什么奇技,如果有就把他们买走,并且承诺不折辱他们。
这话换个人来说或者没有什么说服力,但年听雨的长相和声音天然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能力,就连眼神中也透露出无限的善意。
所以转瞬间就有不少人争先恐后的往上涌,纷纷说自己会的技艺,比如杂耍、雕花之类的手艺。
铃兰看出了年听雨听到这些技艺时眼底划过的失望之色,于是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在人群中小声说了一句自己会制毒。
话音才落,她就知道自己试成功了,因为年听雨将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
后来年听雨确实将她买走了,并且十分坦诚的向她袒露来黑市买人的真实意愿,还和她说如果不愿意在他身边做事——他愿意直接放她走,不做任何的强求。
虽说年听雨并未向她袒露身份,但铃兰能看出年听雨身份不俗,光发间那一根玉簪就是出自名匠之手,所穿衣物的布料更是昂贵的云锦绸缎。
于是铃兰抱着私心说了愿意。
她想借年听雨的手报仇。
但她低估了年听雨这个人心算,听见她说“愿意”的一瞬间,年听雨道:“我这个人生来惜命,所以你的意愿固然重要,但我还需要知道你所有的过往。当然,我不是那种强人所难之人,你不愿意说直接离开就好,你说出来后若是有什么冤屈的过往,我愿意把自己的力量借给你,去清算过往的一切,今后也许你不在受苦的承诺。”
那时的铃兰本以为这一项很简单的单项选择,可直到她做出选择以后才知道,这是一道隐藏的双项选择。
但无论怎样,主动权一直都被年听雨紧紧握在手中。
他先用金钱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后来又用宽容给了她选择的余地,让她无限感激。
直到最后一刻,年听雨才在站在最强势的位置上。
他用诚挚的言语试探她留下了的决心,又让她觉得效忠这个人或许会是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毕竟沦为奴隶的人会有什么美好的过往呢,无非就是抛弃、杀戮、仇恨与背叛的不同交织罢了。
于是铃兰义无反顾的留了下来,将自己的曾经在年听雨面前展露无疑。
而她话音落下后,年听雨坦诚的说了自己的身份,并且询问她愿不愿意进宫。
考虑到自己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在宫外遇见那个杀他全家的人也是个死,她决定和年听雨进宫。
本以为进宫以后,她会从最低等的宫女做起,但年听雨仗着帝王的宠爱直接把她提到了掌事宫女的位置,还开始暗中教她保命的本领。
自那以后,铃兰终于确定自己没跟错人,哪怕替年听雨去死她也心甘情愿。
这份决绝无关任何其它,唯有忠诚与恩义。
见上朝的人又变成了年听雨, 文武百官及各方的反应大相径庭。
不少人在年听雨面前演起了苦情戏,为他的回宫而感到庆幸,还左一句右一句的“天佑我大乾”。
年战西隐在人堆中没动, 心里暗搓搓的想的全都是“年听雨为什么没有死在外面”。
乔莺莺则有些头疼,她做好的安排, 因为年听雨的回宫全都无法实施了, 只能全部推翻,重新再来。
唯有戚元懿终于松了一口气, 默默念了一句“人没事便好”。
下了朝, 年听雨哪里都不去,直接就回兰安宫,和蔺阡忍一起寸步不离的守着蔺文冶。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 乔峰用来冲散长眠的药,总算研制出来了,并且效果很好。
为了以防万一, 年听雨还是让铃兰按照之前的计划做了, 不过换药的时间地点变成了宫中。
而且宫中动手更加方便, 不必再让十七出去跑一趟济善堂。
铃兰也完全可以拿保管做由头,将乔峰的药箱接手,然后趁人不注意完成替换。
解毒的时间就定在第四天下朝后, 彼时戚元懿和华容昭全都来了, 年听雨暗中和铃兰确认了一下,才放心的将蔺文冶抱起来。
本想亲自给蔺文冶喂药,但华容昭将这件事抢走了。
最终变成年听雨抱着蔺文冶, 华容昭端着碗一勺又一勺的将药喂给蔺文冶喝。
喂完, 众人一边焦急的等待结果,一边按照乔峰的指示不停的喊蔺文冶的名字。
——这场景看起来有点像唤魂, 莫名阴森,但谁也没有停。
年听雨早就知道解毒的过程漫长而又复杂,往往要一个时辰左右人才能清醒。
可才过了一刻钟,他的额头就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生怕蔺文冶再出点什么差池。
当然,还有人比他更急,华容昭和戚元懿反复不停的问乔峰“皇帝怎么还不醒”“皇帝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换做别人,乔峰早就没这个耐心了,但眼前这两尊大佛他一个也不敢怠慢,只能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的回答。
终于,一个时辰后,蔺文冶的眼睫震颤了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缓的睁开了自己的双眼,耳畔回荡着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看见久违的人,蔺文冶很想叫年听雨一声,但他才张嘴就哇的吐出来一口黑血。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你是不是想去牢里陪苏海成!”
不等戚元懿质问,华容昭率先质问出口。
乔峰是断然不可能去陪苏海成,他立即道:“老祖宗稍安母躁,这口淤血必须吐出来,只有将其吐出来,陛下这毒才算真正解开了。”
这次戚元懿的动作更快一些,她将信将疑的看向蔺文冶,抓起他的手问:“皇帝感觉如何了?”
戚元懿想用更加亲近一些的语气、更加亲昵的称呼,但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喊不出来。
大抵是离宫太长时间的原因,她对任何人都有一点陌生感。
面对戚元懿的询问,蔺文冶轻轻摇了摇头,小声回了一句“孙儿没有事儿”便一眨不眨的望向年听雨。
见年听雨的眼中笼罩起一层水光,蔺文冶的眼睛也忍不住湿润了,他伸手搂住了年听雨的脖子,将脸埋进年听雨的颈窝,抽泣道:“父君,阿冶想你了。”
自打中毒那一刻起,蔺文冶就被巨大的恐惧包围了,后来他又断断续续的开始做噩梦。
他一会儿梦见年听雨出事了,一会儿又梦见年听雨不要他了,总之没有一个好梦。
后来,蔺文冶慢慢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拼了命的想要醒过来,可他怎么也睁不开双眼,依旧被团团噩梦包围。
直到方才,他在梦魇中听见了乱七八糟的呼唤声,沉睡的意识一点点变的清醒起来,眼皮也终于有了抬起来的力气。
在年听雨的无声牵动下,蔺文冶再也忍不住了,埋在年听雨的颈窝中哭了出来。
年听雨的眼尾同样湿润,一颗又一颗莹透的泪珠滚了下来,他轻轻拍了拍蔺文冶的背,柔声道:“下次可不许这样吓人了。”
蔺文冶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没有人想要打扰他们,戚元懿和华容昭见蔺文冶彻底没事了,悄悄带着人离开了,连同乔峰一起带走了。
本以为蔺文冶会哭很久,但由于他这段时间睡的一点也不安稳,甚至算的上累,所以他趴在年听雨的肩膀哭了一会儿,就再度沉沉的睡了过去。
发现蔺文冶又一次睡着了,年听雨有点草木皆兵,他立即抬头看向乔峰的位置,彼时才发现自己的身边只剩下小九、铃兰和蔺阡忍了。
指望不上乔峰至少还有铃兰,而且铃兰来做这件事也更加合适。
他不敢有丝毫耽误,立即叫铃兰上前来给蔺文冶把脉,直到从铃兰那里确认——蔺文冶应该是这段时间做噩梦了,以至于沉睡也消耗了极大的体力,而这会儿只是单纯的睡着了,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年听雨还要处理堆积起来的奏折,所以他没有办法一直守着蔺文冶,只能叫铃兰和小九守在这里。
最后帮蔺文冶蹭了蹭眼尾上余留的泪珠,年听雨就起身离开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蔺阡忍,深深的看了一眼蔺文冶,选择跟上了年听雨。
一踏进专门处理奏折的屋子,年听雨就转身抱住了蔺阡忍。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无坚不摧的人,可以平静的面对任何一件事,哪怕生死也一样。
可看着蔺文冶迟迟不睁眼的模样,年听雨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强大,甚至脆弱的不堪一击。
而当年听雨听见蔺文冶说出“父君,阿冶想你了”这几个字以后,他的心理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那一刻,年听雨深深的意识到——他早已和这个放在身边养了几年的孩子产生了不可磨灭的羁绊。
蔺文冶需要他的庇护,而他同样也无法再轻易将其从生命中割舍。
当然,更加令年听雨情绪失衡的是,在某一个瞬间,他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蔺阡忍当年出事后无声无息的模样,整颗心当即不受控的抽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