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这段日子跟在兰微霜身边,自觉对陛下多了一二分了解,眼下这会儿回到兰微霜旁边,大着胆子又说了一遍:“陛下,抄录郎谢缘君谢大人来参见了。”
兰微霜这才回过神,看向下面的同时放了筷子。
“谢卿到了,可惜这席位还未安排好。九思,给谢大人在丞相旁边设张宴桌,至于谢卿,趁着摆宴的间隙,不如由你来献艺助乐一番吧。”兰微霜悠悠道。
闻言,朝臣们面面相觑,不由感叹这谢缘君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陛下了,弄得这么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谢缘君愣了愣,旋即作揖更深:“是。”
系统欢快地恭喜兰微霜,作践朝臣,暴君行为打卡加一!
其实臣子献艺给皇帝看,倒也不算出格的要求,但还是得看皇帝的态度,就比如眼下,兰微霜这意思显然就是故意折辱谢缘君、谢缘君本人和其他人也都看得出来,故而算一次打卡。
谢缘君除了应是,也别无可选,他行完礼,稍一琢磨,然后选择了现场作一幅画。
兰微霜吩咐完了就继续用膳,也没看他,等谢缘君画作好了、九思拿上来,兰微霜看也没看就挥挥手:“谢卿入席吧。”
就敷衍这个行为而言,兰微霜敷衍得毫不敷衍。
和上次宫宴时一样,兰微霜自己吃完了,就打算不作声地撤了。
然而礼部尚书一直关注着上面的动向,见状连忙出列,大着胆子作揖:“陛下,今夜除夕佳节,按礼还需您御口赐菜,算作赏赐给朝臣们的福分。”
兰微霜挑了下眉,觉得麻烦,目光一转就落到了今科探花郎、如今的御田郎慕笛玉身上。慕笛玉如今是四品官,有参加除夕宫宴的资格。
“御田郎慕卿今夜一直没说话,赐菜这事儿就由慕卿安排罢。”兰微霜懒洋洋道。
他这一偷懒,慕笛玉就焦头烂额了,慕笛玉哪里接触过这种活,在家里都不点菜的,怎么还上朝堂上赐菜来了。
慕笛玉战战兢兢起身,推脱不得,只好继续勉勉强强地按着单子“赐菜”。
兰微霜今天没参加祭礼,赐菜也没上手,但文武百官不敢置喙,只能陪笑。
待这个流程过去了,兰微霜又要走,礼部尚书又大着胆子再次出列:“陛下……”
兰微霜:“……”
“陛下,趁此佳节,臣斗胆重提选秀之事!陛下登基三年有余,后宫仍然空悬,望陛下为大夏社稷延绵考虑,早日选秀、充盈后宫开枝散叶!”礼部尚书越说越中气十足。
兰微霜本来想发个脾气糊弄过去得了,但话未出口,他微微一顿,思绪一过,然后选择了颔首:“行,年后礼部看着操办吧。”
礼部尚书一愣,似是没想到陛下这么容易就同意了,旋即喜出望外地应道:“是!臣领旨,定好生操办!”
其他朝臣也都有些意外,毕竟他们这位陛下先前都听不得选秀二字、觉得这是朝臣想要管束他,如今这礼部尚书也是瞧着陛下的脾气能有个商量了才大着胆子提出来、寻思着最坏的结果应当不至于丧命,没料想到兰微霜居然如此好说话。
谢淮清本来抱着看乐子的心态,想看兰微霜要怎么应付,猝不及防听到兰微霜敷衍但并未反对的回答,一时微怔。
虽不知为何,但谢淮清总觉得兰微霜不应当会答应选秀的。
可……又有哪里不应当呢?
他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年已及冠,海清河晏,同意礼部安排选秀,哪里不应当呢?
谢淮清微微抿唇。
兰微霜看着礼部尚书,慢悠悠问:“还有事吗?一次性禀完,朕要回承恩殿了。”
礼部尚书连忙垂首:“回陛下,臣无事了。”
兰微霜点点头,往台下走,路过谢淮清那桌前方时,叫了他一声:“谢将军,随朕走一趟。”
谢淮清微顿,起身道:“是。”
这突然的一幕,还有点眼熟……
文武百官们正在感慨“陛下稳重了,如今终于要充盈后宫了”,旋即就被这突发情况吓一跳——之前那个谁,谢缘君,就是在朝堂上突然被陛下叫上一起,然后当天就没了翰林院的官位,罚跪罚得病倒了,陛下才抬手放过让他做了抄录郎……
谢淮清现在这情况,和谢缘君当初被叫上时,就很像啊!陛下这是又有什么打算了!
谢淮清随着兰微霜回了承恩殿。
兰微霜并未说什么, 而是直接走到了书案前,示意谢淮清帮他磨墨。
然后兰微霜展开了一卷空白圣旨,提笔也不避讳谢淮清。
谢淮清并非讲客气的人, 见兰微霜无所谓, 他便也大大方方看着兰微霜落笔。
看了会儿, 谢淮清的面色不禁变得有点复杂。
写完后,兰微霜放下毛笔,从一旁的暗格里取出玉玺给圣旨盖了印。收好玉玺, 等待圣旨上的墨迹变干的期间, 兰微霜才对谢淮清说道:“朕之前答应过你, 你妹妹想要的自由, 朕有办法给。”
“朕可以冒大不韪给女子安排差事做,但得想办法让她们先走出门, 总不可能让侍卫挨家挨户把人闺阁女儿提溜出来。所以, 年后礼部操办选秀, 你跟你妹妹说一声, 把她加入选秀名单。”
“选秀只是个幌子, 朕要的是名单上的人给朕干活,不是进后宫。朕口说无凭, 这封圣旨算是安你们兄妹的心……不过朕是皇帝,到时候就是要反悔的话, 你们的确也没办法,所以要不要信、敢不敢上选秀名单冒个险,随你们。”
兰微霜说完, 将墨迹已干的圣旨卷起来, 递给了谢淮清。
谢淮清接到手里,轻叹了声:“臣自然信。正如陛下所说, 您是皇帝,若想做什么,哪里需要周折哄骗。臣在此,先代舍妹谢过陛下恩典。”
兰微霜颔首,接着指了指殿门:“回去吧。”
谢淮清微顿,不禁失笑。
兰微霜瞧了他一眼:“笑什么?”
谢淮清摇头:“陛下行事干净利落,臣远不及。”
“不擅长恭维就别恭维,听起来阴阳怪气的。”兰微霜擦了擦手,然后往惯常躺的软榻走。
谢淮清收好了圣旨,见状,也不知怎么想的,状态仿佛此时正在宫外,颇有些放肆地开了口:“陛下,刚用过膳不久,躺下对身体不好。”
兰微霜:“……谢将军,朕对你太温和了吗?”
谢淮清作了一揖:“臣不敢。”
兰微霜挑了下眉,指指殿外:“既然谢将军不急着走,那就到院子里去,给朕堆个等人高的雪人吧。”
兰微霜从小养病,饭后不要马上躺下这种小事,他自然清楚,也没这个不好的习惯。
他本来就没打算躺下,只是准备坐到软榻上罢了,刚才用膳后从紫宸殿走回承恩殿,又在书案前站了会儿写了封圣旨,运动量差不多了,现在坐下不影响消化。
兰微霜不在意谢淮清不把他当皇帝,反正他本来也不是,但不能接受谢淮清有管教他的意思,即便听起来只是出于好意,但兰微霜不喜欢这语气。
这是主观喜好,除此之外,谢淮清完全分不清界线的话,也不利于让谢淮清安分给他干活。
谢淮清微微一顿,旋即回道:“是。”
候在殿外的宫人们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反正就看到谢大将军从殿中出来,然后就开始在院子里滚雪球了……就算谢大将军喜欢滚雪球,也不可能主动选承恩殿的院子,不出意外应该是陛下吩咐的了。
陛下还是如此喜怒无常,连叫定国公、大将军滚雪球的事都做得出来……不过陛下如今已经很菩萨心肠啦,没看到人脑袋都还好好的吗!还有,这段时间宫里都没有死人了!
陛下现在吩咐谢大将军滚雪球,必然是为了考验谢大将军的忠心!
兰微霜在软榻上坐了会儿,翻了会儿话本,突然想起来院子里的谢淮清,便起身走到殿门口往外看了眼。
等人高的雪人并不容易堆起来,谢淮清也没堆过雪人,此时手下的作品就和之前在水曲阁里让他点茶一样,端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的。
兰微霜笑了下,转身穿上了披风,然后慢悠悠走出大殿。
候在殿外的九思见状连忙过来,要帮他撑伞挡雪,兰微霜摇了头,九思才小心地退下了。
谢淮清听到脚步声,一边继续滚雪球一边回头看了眼,然后微微颔首:“陛下。”
兰微霜拢着披风,挡雪挡风得严实,只露出略显苍白的脸,在靛蓝又毛茸的披风下似柔软的玉。
“谢将军,你既不会点茶,也不会堆雪人,除了会听戏,还会什么闲暇事?”兰微霜慢悠悠地问。
谢淮清笑了笑:“陛下,您也不会点茶、堆雪人,听戏也是一知半解,论闲暇趣事,您还不如我。”
兰微霜挑了下眉:“谢将军怎知朕不会?”
谢淮清将一颗雪球放到了另一颗已经堆好的更大的雪球上,然后回答兰微霜:“莽撞猜测。”
兰微霜轻啧了声:“罚谢将军来堆雪人,也没见谢将军知道收敛。”
谢淮清继续堆着雪球,笑道:“陛下恕罪。”
兰微霜转身往回走,披风下摆扫过雪地,带起片片雪花。
“谢将军,退下吧。”兰微霜道。
谢淮清放下手里的雪球,对兰微霜作了一揖:“是,陛下。”
兰微霜回到殿内,脱了披风,继续看话本。
今夜是除夕,但对兰微霜而言和寻常的日子没什么差别。
从前的除夕,他也是一个人在医院里过的。
高端私人医院,服务很好,不会因为逢年过节的日子影响到医院里的客人——“病人”这说法听久了不好听,所以医护管兰微霜这样长年住着的病人叫“客人”,虽然也好听不到哪儿去——总之医院会安排好轮值,不会因为职工放假影响对客人的服务。
兰微霜从前只能从医护人员的工作状态和医院的装饰来偶尔发觉一点年味。
如今在这皇宫里,兰微霜体验了下,觉得和从前在医院过年倒也没太大差别。
总归还是一个人罢了。
谢淮清出宫之后,让马车转道前往丞相府。
谢照古和谢缘君还在宫宴上没有这么早离开,谢淮清到丞相府时,只有谢云闲一个人在吃除夕夜的团圆饭。嫡母陆琼瑰常伴青灯古佛,已经多年未曾出席家宴,即便今夜是除夕,她也只在自己的院落中吃斋饭。
谢淮清突然回来,谢云闲也很意外。
关系生疏的兄妹俩互道了新年祝词,然后谢淮清坐下来,陪还没吃晚饭的谢云闲又吃了会儿。
谢云闲看出谢淮清有话要说,吃过饭后主动问谢淮清要不要在府里走走。
兄妹俩散步至园子中心的亭下,让跟着的下人退开了一段距离后,谢淮清将兰微霜给他的那份圣旨拿了出来,递给谢云闲。
谢云闲没亲自接过圣旨,但在丞相府长大自然是见过圣旨长什么样的,见状一愣:“哥哥,这……”
谢淮清:“直接打开来看吧,不用顾忌虚礼了。”
谢云闲沉默两息,点了点头。
圣旨展开,谢云闲更加意外,因为旨意是对她下的。
天子金口玉言,封她为抄录郎,任职于万书阁、所行直达天听,负责典籍誊写编修、与谢缘君共建馥城万书阁,待时机成熟,在大夏境内各州府城池兴建万书阁分部,以达成陛下之前所言——
万书阁,对万民开放。
谢云闲攥着圣旨的指尖发紧,她抬起头,看向谢淮清:“哥哥……”
“陛下想要起用女子为官。”谢淮清道,“年后,礼部会筹备陛下选秀事宜,届时的选秀名单,便是陛下想要起用的第一批人选。云闲,你若不怕,待选秀开始,我会让父亲将你的名字报上去。”
“陛下承诺,仅是选任人才、不入后宫,这封圣旨便是提前给你我的定心丸。届时你混在所有选秀女子之间,也不易成为众矢之的。”
谢云闲仍是紧紧攥着圣旨,目光如炬:“哥哥,我不怕,我要做这个抄录郎。”
谢淮清颔首:“好。此事需暂时秘而不宣,莫要对旁人提起,平白给陛下添阻碍。”
“我明白。”谢云闲看着他,又道,“哥哥,谢谢你。”
谢淮清微微摇头:“是陛下的主意,我传个话而已。”
谢云闲笑了笑:“哥哥拿我当不谙世事的孩童吗……当今陛下所行之事,我虽不常出府,却也听说过不少,陛下往日暴戾之名暂且不提,近日桩桩件件皆是石破天惊,故而方才哥哥说陛下要任用女子,我马上便信了。”
“可这般事,于我而言觉得是好事,于旁的不少人而言则是不可忍受的天大坏事,陛下必然面临重重阻碍,若是提早泄露了风声,想必选秀的第一步都难以顺利进行。”
“可哥哥不仅这般早便得知了陛下的安排,还能得来一封陛下给的定心丸圣旨,陛下给我的职位是抄录郎,倒是和长兄如今一样了……纵然我有些才名、是谢家女,有此收获,离不开哥哥你在陛下跟前的地位。”
谢淮清想了想,并未再说什么,只强调道:“旁人并不知我与陛下有此来往。”
谢云闲点点头:“放心,哥哥,我既接了哥哥为我带来的这圣旨,便知道自己要如何行事。”
说完了这正事,兄妹二人之间一时也无话,谢淮清便辞别准备离开丞相府。
不过不巧,谢淮清正要离开,在府门遇到了刚好回来、正在下马车的谢照古和谢缘君。
看到谢淮清,谢照古和谢缘君也是一愣。
谢淮清上前颔首:“父亲,兄长。”
谢缘君也对他点点头:“淮清。”
谢照古松了口气:“你已出宫便好,宫宴之上见你被陛下唤走,还忧心你不知处境如何,陛下可有为难你?”
谢淮清微微摇头:“未曾。我来府上见见云闲,毕竟除夕,如今见完了,正要离开。”
谢照古却道:“缘君,你先回府。淮清,为父陪你走一段。”
这是有话想跟谢淮清说。
谢缘君先行回府,谢照古登上了刚才回程的谢府马车,谢淮清也跟了上去,同谢淮清一起来的国公府马车跟在后头,都缓缓朝国公府去。
马车内,谢照古又问了一回:“陛下当真没有为难你?”
谢淮清想了想,说:“让我在承恩殿院子里堆个雪人,算为难吗?”
闻言,谢照古一抚胡子,松了口气:“若只是如此,那的确并未为难。”
谢淮清笑了下。
谢照古又斟酌开口:“淮清,为父想同你说说云闲的婚事。”
谢淮清敛了笑。
谢照古:“你和云闲生母去得早,如今你们嫡母又不问庶务,为父和你这个同胞兄长操心操心女儿家的婚事,也是没办法。淮清,方才宫宴之上,你也听到了,陛下同意礼部年后开启选秀事宜……”
谢淮清脸色沉了沉。
有兰微霜提前露了口风,便是谢照古不提让谢云闲参加选秀,谢淮清本也打算说服他。但是,他来说服,和他还未开口、做父亲的谢照古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并不是一回事。
他说服谢照古安排谢云闲参加选秀,为的是让谢云闲得以施展、有兰微霜的圣旨做保。但谢照古让谢云闲参加选秀,就是真的只是参加选秀、入帝王后宫。
大概是看谢淮清沉了脸色,谢照古停顿了下,才接着说:“淮清,你先不要急,听为父说完。”
“若是陛下还是从前那般动辄打杀、喜怒无常的脾性,为父自然不会有让云闲入宫的想法。但你回国都这些日子也瞧见了,陛下如今并非暴戾滥杀之人,甚有容人、明君之相。”
“云闲已经这般年纪,错过了议亲最为合适之年,且云闲性情有些……不驯,你应当看过她写的那些诗文,诗文虽好,却少了寻常娶妻要的恭顺柔和。”
“云闲作为谢家女,有为父这个丞相,有你这个定国公、大将军的同胞兄长,缘君这个长兄如今也是在陛下器重的万书阁办差,你们的生母被追封了三品诰命夫人,嫡母出身是先帝太傅之女……云闲入宫,位份绝不会低,皇后之位并非不可期望。且以陛下如今性情,能容得下云闲这般张扬些的脾气。”
“此次是陛下头回选秀,这一批秀女在陛下眼中多少地位不同、意义特殊些。而云闲若是此次不入宫,将来只怕再无机会,婚事也更加难,这宫外哪有配得上云闲的人家?”
“淮清,你莫要置气,冷静想想。云闲也是为父的女儿,还是唯一的女儿,谢家不缺荣耀权势,难道为父还会坑害自己的女儿吗?”
谢淮清冷笑了声:“父亲字字句句皆是为云闲考量,字字句句不提云闲若是入了后宫对谢家是何等价值。陛下如今脾气是尚好,但父亲就不怕突然某日陛下又变回去了?”
谢照古:“淮清……”
“陛下此前的脾性,连为官数十载、当朝丞相的父亲你都战战兢兢怕丢了脑袋,便是云闲入宫坐上了中宫之主的位置,在天下之主的陛下跟前,又算得上什么?父亲,丞相府若是养不起云闲,我定国公府有她的院子。”
谢淮清说完,撩起马车的帘子,也不叫车夫停车,径直落到了地上,朝后面的定国公府的马车走去。
谢照古扒着马车门沿,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声气。
谢淮清回到自己的马车上,面上半真半假的愠怒才缓和下来。
如今年还没过去,选秀之事尚早,谢淮清既是想给谢照古添点堵,也是不想答应得太快让谢照古生疑、觉得他态度不似平常。
今夜是除夕,宫中其实有守岁的规矩,但兰微霜困了就要睡觉,没把这日子特殊对待,连祭礼都能躲懒,更别提什么守岁。
不过宫人们显然精气神都不一样,兰微霜也不想妨碍他们过年,躺下之前便发作了一番,把原本应该在承恩殿里值守、不能参加守岁活动的宫人们都赶了出去。
承恩殿内只剩下些微烛火,幔帐一落,兰微霜躺在床上就不受那点烛光影响了。
辞旧迎新,一夜安眠。
除夕宫宴之后,正月十五过完才开朝。
不过兰微霜把早朝外包出去了,什么时候开朝对他的影响都不大。
懒洋洋地赏了数日白雪纷飞后,兰微霜在正月初十这日,接到了谢缘君的求见。
兰微霜挑了下眉,没想到谢缘君还有这么主动往他跟前凑的时候。
“宣。”兰微霜道。
九思通传,宣了谢缘君面圣。
谢缘君进殿之前,调整了下自己的脸色——为了让陛下高兴,他务必要表现得很悲壮、来得并不那么情愿才行。
到了兰微霜面前,谢缘君作揖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兰微霜:“嗯?”
谢缘君继续说:“昨日初九,万书阁年后开门……”
兰微霜有点意外:“这么早就开门了?”
谢缘君顿了顿,道:“万书阁中有一卷典籍,臣年前未来得及看完,便想回万书阁继续看,正好有常客打望是否开门,便顺势开了。”
兰微霜点了点头——虽然不喜欢万书阁的差事,但是万书阁里的书对这些文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本来想浅浅“以权谋私”回去看个书,结果被发现了,只能无奈开门。
谢缘君:“臣今日特意入宫,要禀报之事,就与这位常客有关。”
万书阁里,有专门负责誊抄书籍的小吏。这位常客曾询问过是否对外聘请能看会写的书生来干这份活,因为万书阁属于皇家,所以谢缘君当时让人婉拒了对方想来抄书的打听。
但那常客倒也不是一般人,被婉拒之后仍然日日前往万书阁,还大胆地带上了笔墨——万书阁不聘外人抄书,但万书阁里日渐多起来的其他前来看书的书生,说不定就需要呢?
毕竟万书阁只供翻阅,不对外售卖。
在那位常客之前,倒也不是没人想过自己带笔墨来抄,但都苦于胆子不够,既不敢询问万书阁的人,也不敢自己贸然就干,直到那位常客大胆打了头阵。
直到半月前万书阁因过年而暂时关门时,万书阁里已经有了不少自带笔墨、按着他们能接触到的誊抄本自行抄书再带出去的书生了,也有和那位常客一样,带着笔墨来帮想要书但自己懒得抄、又有点钱愿意请别人帮忙抄的人抄书赚钱。
万书阁里有不少桌椅,本是为了方便人看书的,至此倒是便于了抄书。谢缘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加以约束,反正陛下说了,万书阁供万民。
靠抄书赚钱的人里,作为打头阵的那位常客是“生意”最多的,大抵也是因为如此,所以那位常客更盼着万书阁早日开门。
昨日万书阁开门后,因为还未到原定的年后迎客日子,万书阁里只有谢缘君和那个常客,谢缘君走动拿书时,发现了那位常客在抄书上的“妙招”。
谢缘君与那常客一番探讨,然后今日便急着入宫来面圣了。
兰微霜听谢缘君细说了这“妙招”,越听越觉得像是比较朴素简易版的活字印刷。
没想到弄个万书阁还有这个收获,兰微霜想了想,吩咐谢缘君道:“听起来挺有趣,既如此,就由谢卿你和那想出此妙招的书生一起,把此印刷之术钻研更深,继续以万书阁为基底,若是此印刷之术成熟,不仅利于万书阁更快发展至其他城池。”
谢缘君愣了下,似是没想到陛下还打算把万书阁推行开来:“……是。”
兰微霜心想,让谢缘君主理印刷术的推进,既能给谢缘君将来动弑君篡位的念头攒些功绩底气,也能让谢缘君痛苦——看他刚才说起万书阁就为难的模样,显然虽然这会儿对印刷术很有兴致,但仍然不满万书阁的存在,偏偏皇帝既让他负责印刷术,为的又是推动万书阁遍布大夏。
“陛下……”谢缘君又有些迟疑地开口,“还有一事,关于那常客书生的身份……她虽做男子打扮,但并不难分辨其实则是位女子。陛下方才说,让臣与其共事……”
兰微霜挑了下眉:“她叫什么名字,你可问过?”
“禀陛下,问过了,那姑娘名叫石拨筠,其父是戏楼的班主,说来也是巧,臣昨日问过其名后,才知晓其与臣家中也算有亲戚关系。石班主曾有一师妹,便是臣家中弟妹的生母。”谢缘君一五一十道。
听到石拨筠的名字,兰微霜有点“居然这么巧”的意外,旋即轻轻挥手:“不妨事,只要她不介意给朕干活就行。”
谢缘君便带着圣旨出宫,回万书阁找石拨筠商量印刷术之事了,兰微霜还说了,让他们期间有什么需求,都找如今负责朝政的丞相谢照古商量,反正这印刷术的钻研要上心、万书阁的推衍扩大才能更快。
于是,还没到开朝的正月十六,朝中不少人都知道了,谢缘君主理的万书阁有了个新差事,还是和民间的一个姑娘一块儿办。
但这差事是印刷之术的革新,官员们虽然有觉得不妥的,却也不能阻碍这陛下允许了、又显然于大夏有大益的安排。
“这也是运气啊,谢缘君若是把印刷之术钻研推广出来了,史书之上想来都能留个名,往后陛下必然会重用了……这谢家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
有官员私下聚会,感慨起来。
“何止,你们可知这最初想出了新印刷之术、被谢缘君发现后呈至圣前的那个女子是谁?”
“听说是戏楼出身……”
“人家家里那戏楼,还与定国公谢将军有关,你们可知道!谢将军生母是谢丞相的妾室,如今戏楼那班主就是那妾室的师兄,谢将军生母自幼就在那戏楼里长大!”
“怎么转来转去都是谢家相干的?”
“也是陛下有识人之能、容人之量,不然光是这兜来转去都与谢家人有关的情况,谢家就得吃一大忌惮。换做陛下从前的脾气,谢家这会儿都该血流成河了!”
“我倒是听说……谢丞相打算把他那有馥城第一才女、第一美人之名的女儿,趁着年后的选秀送入宫。”
“真的假的?谢家这是要扶摇登天啊……”
“嘘!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陛下压着呢,他谢家登什么天!”
“要我说,谢家也该收敛收敛,本来就有个功高震主的大将军儿子了……文也要,武也要,前朝如此势大,还把目光放到了陛下的后宫……这大夏,到底是陛下的大夏,姓兰!”
丞相谢照古这边,在得知谢缘君的新差事后,其实也对送女儿入宫这件事打了退堂鼓,怕谢家风头过盛。
但谢淮清又来与他唱反调了,改口说要送谢云闲参加选秀。
谢照古叹气:“淮清,你莫要与为父置气。云闲如今入宫,只怕招了陛下忌惮、平白生嫌隙。”
谢淮清从容道:“父亲此前四处透露口风,不少人都知道谢家有意送女参加选秀,如今倒是知道怕了,可不觉晚么?父亲觉得,陛下是否已经听闻了?”
谢照古面带愁容。
“父亲这个丞相,待选秀一事都这么随心所欲,此前说要参加,这会儿又说不参加,父亲若是站在陛下的位置,会如何看?且父亲此前口风不严,云闲便是不参加此次选秀,往后亲事也难,倒不如去吧。”谢淮清又道。
谢照古颇觉进退维谷,索性点头:“也罢,事到如今只有送云闲上选秀名单了……”
谢淮清带着讽意笑了下。
谢照古顿了顿,旋即有意缓和氛围,玩笑道:“待云闲入了宫、亲事有了着落,为父便只为你兄长和你的亲事发愁了。好在你们兄弟二人都还算建业有成,亲事上只要正经找来,不必发愁……说来也是招笑,此前你兄长被陛下有意针对、长留承恩殿,为父又见陛下对今科状元探花间的不清不白颇为宽容,还寻思过陛下莫不是有龙阳之好、待你兄长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