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过,二人口径一致,说是取‘君子不器’之意。”
“君子不器,而后国治。”辛柚喃喃,冷笑出声,“他们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觉得做的是治国、平天下的伟业?”
明明是盘剥百姓,杀人不见血的一群贪婪之徒。
“他们可能真的这么想。”
辛柚脚下一顿,微抬着头看着贺清宵。
她的个头不低,许是从小吃好喝好还习武的缘故,放到男子中也能混个中等,可比眼前的男人还是矮了有半头多。
贺清宵有些受不住这般对视,微微错开视线,压抑心头与脸颊莫名升起的热度。
他的语气却比所想要平静许多:“一群自恃身份不凡的人聚在一起,行令人不齿之事,打一个高尚的幌子是这类人的惯例了。”
辛柚赞同点头:“也是,既要又要。”
二人慢慢往前走,偶尔有路人目光投来,因为隔着一段距离不担心被听了去,贺清宵低声问:“陛下愿意推行先皇后所提新政吗?”
作为辛柚最信任的合作者,他自是了解新政的具体内容。
新政很好。
这也是除了个人情感,他愿意全力以赴支持她的原因。
“那日我提过,今上倾向推行新政。”
辛柚所言留了几分余地。
圣心难测,一个每日面对无数国家大事的帝王,说不定就因为某件事改了想法。
“我这些日子常思量此事,今上推行新政的阻碍除了利益受损的官绅富户这一庞大群体,还有朝野的议论风评。”贺清宵这话可谓推心置腹。
辛柚轻声吐出两个字:“舆论。”
“不错,正是舆论。新政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我常外出办事,与许多人打过交道。绝大部分普通百姓不识字,不懂政策,他们能听到的是读书人的声音,是乡绅富户的宣传。而这些能传递声音的人,几乎都是新政的对立者”
贺清宵谈不上饱读诗书,但这个道理不需要学富五车,凭经验、凭见识便能得出来。
“我懂贺大人的意思。新政虽对百姓好,但百姓不懂,百姓能听到的反而是厌恶新政的人传递给他们的意思。反对新政者除了官绅富户这些利益受损者,甚至会有许多受益的普通百姓。”
贺清宵微微颔首。
他不怕推行新政时遇到的苦难阻碍,只怕新政本来的受益者对她恶语相向,到时凉了她的热血,伤了她的善心。
他会心疼。
看她坚定前行,有着无与伦比的勇气与坚韧,偏偏又有最柔软的一颗心。他对她的欣赏与欢喜与日俱增,无法再自欺欺人。
“京城地界不说,更远的地方,百姓被官绅富户的舆论利用,连今上也敢骂。”
天高皇帝远不是空话,而是事实。许多山野村民都不一定能说出国号来,他们关注的永远是眼前的生计,是压在头上的老爷们。
“我明白舆论的力量。”辛柚冲贺清宵露出一抹笑容,“但只要今上肯推行新政,执行的人肯落实新政,舆论方面我有应对之策。”
娘亲的熏陶让她知道如何掀起舆论的浪潮,开书局、贴告示、发新书则让她积累了实实在在的经验。
“那就好。”贺清宵没问应对之策具体是什么,话题转回章首辅的案子上,“这次涉及的人不少,辛姑娘对自身安全不要放松。”
“贺大人放心,我现在出门都带着千风与平安。贺大人接下来恐怕会很忙,也要注意休息”
二人说着中规中矩的话,心情却不是言语这般平淡。
就如贺清宵无法自欺欺人对辛柚的心悦,辛柚也明明白白意识到,哪怕说着最无趣的话,她也愿意听他说许多。
她飞快抬眸看了他一眼,却撞上对方藏着情意的眼神。
他竭力隐藏,她心知肚明。
辛柚的心急促跳了几下,如不受控的小鹿要撞破心房。
她不得不加快了脚步,打破这微妙旖旎的气氛。
原来她也有高估自己自控力的时候。
分开后,辛柚恢复了冷静,并想:都怪贺大人生得太好看,人对上特别好看的人自控力总是会差一些的,不单单她如此。
辛柚又想到了辛皇后。
娘亲提到父亲时虽会骂几句,却不是那种提不得、碰不得的态度。有一次她好奇问娘亲为何看上那个爹,娘亲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全仗一张脸。但凡生得丑一些,也不会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看吧,懂那么多的娘亲也会被美色所惑呢。
辛柚为小小的心乱找到了理由,立刻坦然了。
贺清宵回到北镇抚司,在办公房独坐了好一会儿。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不顾一切抓住她的手,袒露心迹。
庆幸理智还在。
贺清宵快步向诏狱走去,因为深知现实会令他那摇摇欲坠的理智重新变得坚定。
很快诏狱就被新关进来的人填了大半,这时南边传回消息,留在老家的章玉忱之子不见踪迹,章氏其他族人已在押往京城的路上。
章首辅案发后,抓捕章氏老家族人的行动不可谓不快,却还是有了漏网之鱼。
第361章 招人
章玉忱之子名叫章晨,如今不过十六岁。这么一个小小少年,能在众多锦麟卫与当地官差的搜捕中脱身,显然不可能靠自身。
贺清宵再去审了章玉忱,却没审问出新的同伙。
经受过酷刑的章玉忱奄奄一息,有气无力求道:“真的没有了,放过我吧。”
负责用刑的锦麟卫看向贺清宵。
贺清宵没让手下继续。
这等朝野关注的惊天大案,刑讯审问要有个度,犯人若是死在酷刑下是要有麻烦的。
对章玉忱之子章晨的搜寻不会停下,京城这边对抓进诏狱的一个个官员的审问也不会停。
此案牵扯甚广,到结案不是几日的事。辛柚关注着案情进展,要做的事也没耽搁。
《西游》第六册 将要出售的告示贴在了青松书局外的墙壁上。
很快告示前就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什么时候开售啊?”没挤进去的人着急问。
看完告示的人却转移了关注点:“这是什么意思,松龄先生要招弟子四十九名”
“什么什么?松龄先生要收徒?有说书先生经历者优先?”
“嘶!要是学会了松龄先生的本事,写出了《画皮》、《西游》这等神书,岂不是名扬天下,名利双收?”
这话顿时招来许多笑骂。
“你在想什么?松龄先生的弟子就能写出《西游》来?那状元郎的学生一定能考上状元吗?”
“状元郎才没空收学生,状元郎都当官老爷去了。”
“等等,大家是不是忘了,松龄先生其实是辛姑娘啊!”
有人澄清道:“松龄先生不是辛姑娘,是辛姑娘把松龄先生的故事写了出来——”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没必要这么较真。没有辛姑娘,我们能看到松龄先生的故事吗?”
“也是哦,说不定还是被辛姑娘润色过,故事才这么吸引人的。这样的话,跟着辛姑娘学写话本故事说不定真能青出于蓝呢!”
“咳咳,各位是不是忘了辛姑娘的身份。”
这么一提醒,不少人更激动了。
辛姑娘是金枝玉叶啊!
虽然没有册封公主,可放眼京城,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辛姑娘的真正身份。
跟着辛姑娘学写故事能不能成才另说,单单是与辛姑娘认识的机会也难得啊!
一时间报名者无数,青松书局的人忙得人仰马翻。
几日后辛柚来到青松书局,找刘舟询问情况。
胡掌柜年纪大了精力有限,这个任务辛柚就交给了刘舟全权负责。
看到顶着大大黑眼圈双目无神的刘舟,辛柚神色有些微妙。
接下任务的时候,小伙计可是精神抖擞,热情十足。
“东家,这是经过筛选,符合条件的人员名册。”刘舟把一份名册递过去。
辛柚没有急着看名册,安慰一句:“这几日辛苦了。”
刘舟眼含热泪:“不辛苦——”
他这几日看到人脸都想吐!
“这些都是满足条件的?”翻过名册,人数远超四十九人,辛柚有些意外。
不过这样也好,下一步是她亲自接触。有了这么多候选,就能挑出最合适的一批来。
如果说青松书局发售新《西游》是话本子人眼里的大事,那辛柚招收学生的事就受到方方面面的关注了,尤其是百官勋贵。
许多府上整理出报名者记下的考试题目,越发一头雾水。
“那位又要干什么?”
“谁知道呢,这些问题奇奇怪怪。你看这个,居然还问愿不愿意去外地。”
“行动太快了,短短几日就招够了人,不然还能派个自己人去探探虚实”
百官勋贵,有些人是纯粹好奇,还有一些人则是担忧忐忑。
没办法,随着诏狱渐渐被装满,他们发现这位辛姑娘很能惹事。
这个惹事可不是自家小辈上街招猫逗狗那种,而是冷不丁弄出个大事来,往诏狱送一波。
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关注辛姑娘的动静,探清虚实才能安心。
却没想到越探越糊涂了。
辛姑娘为何突然收这么多学生呢?难不成为了以后让这些学生多写话本故事多赚钱?
“定然没有这么简单!”一些人果断下了判断。
十月底的时候,以章首辅为首的一批人判决下来了。
章氏全族,男丁不分年龄,皆斩立决,女眷全部没入教坊司不得赎身。至于章玉忱,受到额外“照顾”,处以凌迟之刑。
章首辅叔侄供出的人,审问完的按罪论处,未审完或仍有疑虑的放到第二批处理。
行刑之处依然在西市。
行刑这日西市人山人海,全是来看热闹的百姓。许多小商小贩闻讯而来,做起了各种生意。
百姓爱看热闹的天性绝不会因血腥而压制,甚至会更兴奋。
这一次辛柚没有去观刑。
她站在从牢狱前往行刑之处必经的路边,看一辆辆囚车从眼前驶过。
她看到了低着头被披散的头发遮挡住面容的章首辅,看到了面色如土眼神麻木的章玉忱,还看到了章旭。
章旭这种纨绔子没有多少审讯价值,而北镇抚司长官贺清宵也无以折磨人为乐的爱好,所以他在诏狱没受什么罪,加之年轻,此时看起来状态最好。
也可能是没领略到诏狱中真正的残酷,他的眼里还有着章首辅那些人眼中没有的生气,甚至现在去刑场的路上还觉得不真实,不相信自己会死。
辛柚默默看着拉着章旭的囚车过去,没有发生对方宿命般发现她的存在,而后破口大骂之类的事。
这个以霸道衙内的姿态首次出现在青松书局的少年,还没来得及学会做人,就在万众瞩目下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与戴泽那时候一样,对章旭的结局,辛柚谈不上高兴与痛快,但也没有同情。
他因父辈的选择付出了代价,而她是他父辈选择的直接受害者。
同情这种情绪,于她就是多余了。
辛柚转身走向树下站着的青年。
贺清宵今日没穿朱色官服,而是穿了一袭青色长袍,如青莲墨荷般清雅出众。
辛柚心头说不清的郁郁之气悄然散去,冲他扬起唇角。
辛柚摇摇头:“不去了。”
固昌伯府的人被砍头时她去了现场,是因为前路不明,她要亲眼看到那些人的结局才踏实。
而现在,她有了信心,就不需要如此了,毕竟她没有看杀头的爱好。
“贺大人,最近我会找机会提出新政。若是顺利,请你喝酒。”
贺清宵笑着点头:“好。”
京城上下的注意力都在血光冲天的西市时,一份急报送到了兴元帝面前。
多处边防重镇突发雪灾,亟待救济。
边镇以防御为重任,关乎社稷安定,自是不能轻忽。
接到急报时,辛柚正好被传召入宫。听着兴元帝传唤各部重臣,她默默降低存在感,以免被打发走。
凭直觉,她一直等的机会到了。
很快大臣们赶到宫中。
第一个到的是户部尚书,发现辛柚在场,直接装没看见。
咳,他一个管钱的,没必要操这个心。
第二个到的是兵部尚书,余光瞥见身穿绿袍的少女,赶紧收回视线。
果然进宫觐见不能乱看,容易给自己惹麻烦。
第三个到的是工部左侍郎,为什么工部尚书没来?哦,在诏狱里排队等杀头呢,来不了。
发现辛柚在场,他也没吭声。
两位尚书大人都没说什么呢,他一个侍郎可不能多嘴。
后来的礼部尚书本来被同僚们暗戳戳寄予厚望,结果却令人失望。
素来最重规矩的老孙居然也没反应!
倒是最后到的左都御史杨启明听兴元帝说了边镇雪灾的急报后,看了辛柚一眼,朗声道:“赈灾救困、民生疾苦,臣认为秀王殿下也应听一听。”
这话一出,不少人暗叹杨启明胆子大。
辛柚也微微抬眸,看向这位言官之首。
杨启明神色坦然,一副绝无私心的模样。
商议国事,既然女儿身的辛待诏能听,出宫开府的皇长子为何听不得?
秀王马上要到加冠之年,作为唯一的将要成年的皇子,现在不多参与国事,将来临时抱佛脚吗?
涉及皇位传承本来极为敏感,但皇上留女儿旁听在先,臣子提出大皇子也该听一听,就顺理成章了。
众臣暗暗感叹左都御史杨启明胆大,也佩服他的勇气。
是该杀一杀这股歪风,皇上再不喜欢秀王,那也是大皇子啊,怎么能让一个小丫头处处压一头呢。
对杨启明的提议,兴元帝略一沉吟,点了头:“传秀王进宫。”
没过多久,秀王赶到宫中:“儿子见过父皇。”
兴元帝语气淡淡:“边镇突发雪灾,朕召了众臣商议如何处理,你也听听。”
“是。”秀王深深作揖。
兴元帝环视众臣一眼:“继续吧。”
正说到要调动多少人手救灾,户部尚书于广福十分激动:“这么多的人手,粮草车马不是小数目。年关将至,国库早已不堪应付,如何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左都御史杨启明对这套说辞很不满:“于尚书年年说国库空虚,难不成这灾就不救了?”
于尚书怒了:“这些年来,每年税收总额浮动不大,可天灾却越来越频繁,加之偶发动乱需增加军饷,殿宇、堤坝需要修葺,哪里不需要银钱”
历朝皆轻算数,重书经,大夏也不例外。哪怕是这些饱读诗书的重臣,除了户部尚书这种管着钱袋子的,对数字都不怎么敏感。听于尚书说了一连串用钱的地方,杨启明皱眉:“花钱的地方多,就该开源。”
于尚书想唾他一口:“杨总宪说说如何开源?是增派赋税,还是提高税率?”
“这怎么行?”杨启明立刻反对。
加重赋税,这是要被百姓戳脊梁骨的。
于尚书双手一摊,冷笑:“这就是了。没有好的开源之法,于某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见吵得差不多了,兴元帝开口:“既然说到开源,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诸卿不如都说一说对策。”
皇上发了话,众臣或是侃侃而谈,或是吭吭哧哧,一个个说起来。
于尚书不着痕迹撇撇嘴角。
这些年来他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也没有好办法,就这些算数都算不明白的家伙能提出开源良策来?
不可能!
要他说来,开源是没希望的,唯有节流。比如宫殿能不修就不修,娘娘们的胭脂水粉钱砍掉一些当然他还没活够,这节流的好办法还是留给亲亲同僚们来提吧。
听了一圈在兴元帝看来是废话的办法,他把目光投向秀王:“秀王可有对策?”
秀王早就做好了被问到的准备,但对这个难题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大夏能臣这么多,真有好办法也等不到他来提出了。
因而对这个问题,秀王想得很清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臣年纪轻,没有经验,不敢说有什么开源良策。单论如何解决边镇雪灾,臣觉得可以仿照去年腊月应对定北地动之策。”
兴元帝挑眉:“你是说募捐?”
“是。父皇体恤百姓,从不加赋,民间富裕者极多。值此困难之时,他们捐出银钱,朝廷给予嘉奖,臣觉得这是两全其美之法。”
更重要的,这办法本就是父皇提出的。
谁会反对自己的想法呢?他在众臣面前推崇此法,至少不会惹父皇不快。
秀王深知兴元帝对他的冷淡,放在一年前根本想不到会在大臣面前询问他的看法。
此时的他有紧张,有激动,有欣喜,是以往没感受过的情绪。
“募捐。”兴元帝喃喃,面上看不出喜恶,“诸卿以为呢?”
众臣面面相觑,不敢贸然开口。
这募捐是官员必须参与,还是全仗民间呢?
要是后者,那举双手赞成;前者的话——每次国库空虚了就来这么一招,他们可受不住啊!
兴元帝目光扫过众臣,神色变得深沉:“这办法虽解决了定北地动的赈灾银,但在朕看来,偶尔用之可以,却是治标不治本呐。”
当富户都是傻子吗?
兴元帝看向辛柚:“辛待诏有什么想法吗?”
在兴元帝说出募捐治标不治本的话时,秀王眼神暗了暗。
这是父皇去年提出的办法,原来并不满意吗?
他看到兴元帝对辛柚露出了期许的目光,心情不免苦涩。
辛柚被兴元帝问询后,立刻成了众人注目的中心。这没有令她紧张,反而情绪昂扬。
有什么好紧张呢?她等这个合适的时机,已经许久了。
她站出来,冲兴元帝行了一礼,而后开口:“臣确实有些想法。”
“哦,说说看。”兴元帝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募捐只能解一时之急,加赋会加重百姓负担。臣提议改革税制,推行合理税法,使国库税收增加,同时减轻百姓负担——”
“不可能!”没等辛柚说完,户部尚书于广福就跳了出来,“增加税收,减轻百姓负担,这二者是对立之事,怎么可能既增加税收又减轻百姓负担?”
税从何处来?从百姓身上来。税收增加了,自然是百姓交的多了。而百姓缴税多,减轻负担从何谈起?
礼部尚书最看不惯辛柚穿着官服出现在朝堂上,户部尚书反驳后紧跟着开口:“辛待诏对经世之道可能不清楚,税法是沿袭前朝经验的基础上深思熟虑定下,并非儿戏”
辛柚听出了礼部尚书语气中的轻蔑。
众臣本以为这位独得帝王青眼的小姑娘会反驳、会骂人、会吵闹,没想到她气定神闲听着,反显得礼部尚书的话有些咄咄逼人了。
礼部尚书滔滔不绝无人打断,最后说不下去了。
“孙尚书若是说完了,不妨听下官把话说完。”辛柚心平气和道。
礼部尚书心里虽轻视,嘴上却不好说什么了。
刚刚说太多了!
“国库增收,百姓负担减轻,二者看似矛盾,其实是能实现的。”辛柚看着众人,一字字道:“那就是摊丁入亩,取消人头税。”
此话一出,反应快的神色巨变,反应慢的在琢磨明白后亦是心神俱震。
辛柚把众人变化尽收眼底,继续道:“多少朝代都是按人丁收税,大夏也是如此。可许多贫苦百姓家无恒产,却要按人口缴税,只能被沉重的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而拥有大量良田的官绅富户反而会因为优免少缴税。这样一来,国库怎么可能充盈?”
众臣听到“优免”二字,大部分就想闹了。
这意思是要取消官绅的优免之权?要是这样,寒窗苦读的苦不是白吃了?他们与寻常百姓一个样了?
兴元帝重重咳嗽一声:“听辛待诏说完!”
众臣迫于帝王威严,安静下来。
辛柚知道新政精准踩在了这些人的痛脚上,这是真正的赤裸裸的利益冲突,没有模糊的可能。
因为清楚这一点,一切言语上的掩饰都失去了意义。她能做的就是干干脆脆讲清楚,看龙座上那个人的决定。
少女沉稳清亮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地丁合一,地多者多纳,地少者少纳,无地者不纳。如此百姓负担大大减轻,也杜绝了隐漏人丁逃避缴税的情况,国库税收自然大幅增加”
随着辛柚不疾不徐说出具体政策,殿中人的反应也有了变化。大部分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也有几人若有所思。
“改革税法,虽不能解决已经摆在眼前的边镇雪灾问题,却是治本之道。推行新政后国库充盈,百姓安居,再遇到天灾人乱就不愁拿不出银钱了。”辛柚说完,看向兴元帝,“这些想法是臣年少时听先母讲过的。章友明叔侄亲口承认派杀手行刺臣就是不愿见到新政实施,也不知这利国利民之策为何令其如此痛恨。”
少女一脸困惑,目光投向众臣。
众臣忙移开视线。
这丫头是魔鬼吗?这么会挖坑!
她居然就这么自然而然提醒皇上,章首辅等人因为新政害她和辛皇后。这样一来,等会儿皇上问他们意见,他们要是反对的话定会引皇上多心啊!
众臣正寻思着,就听兴元帝语气淡淡问:“诸卿对新政有何看法?”
众臣纷纷低头,暗暗祈盼同僚赶紧站出去反对。
这丫头没提章首辅一案,大声反对也就罢了,现在反对那不得让皇上悄悄记上一笔。
推行新政,家族利益受损是必然。可强烈反对万一步了章首辅后尘,就连家族都没了。
这么一想,便是最恨新政的人都不敢贸然开口了。
兴元帝本来做好了群臣反对的准备,没想到居然都不吱声。
他不由看了辛柚一眼,眼底有着赞赏。
秀王也默默看着辛柚,眼中闪着异彩。
新政一旦实施对社稷的好处,他自是明白的。
这就是大夏建国之初,先皇后想要推行的新政。
想到辛皇后,秀王的眼神变得复杂。
“既然诸卿没有意见,那——”
礼部尚书不得不站了出来:“陛下,历朝历代,但凡涉及变革都不能轻率。臣认为应该召集更多人商议,而不是急着做决定。”
大意了,那些顾忌少的马前卒都不在,没人替他们这些重臣把反对说出来。
兴元帝缓缓扫过众人,语气微沉:“在场的皆是大夏肱股之臣,有着出众的能力与见识。你们若提不出更好的意见,召集那么多人有何意义?还是说,有更有能力的臣子而朕没发现?”
兴元帝这话令不少人手心冒汗。
这意思是说他们要是自认不及他人,就把位子让出去。
推行新政,在场的人都会遭受损失。惹怒皇上丢官罢职,个人会遭损失。
两者哪个更能接受,就不难抉择了。
咳,乐观一点想,大家都遭受损失,等于没损失嘛。
到这时聪明人已经看出来了,皇上这是下了决心要推行新政了。
“诸卿既无意见,那就先查清各处土地,选南北几处丰饶之地作为试点,试行新政。”兴元帝说出之后打算,顿了顿,“至于负责去推行新政的人——”
见众臣眼神飘忽,唯恐被点名,兴元帝翘了翘嘴角,淡淡道:“就等明日早朝再议吧。”
接下来话题转回如何应对边镇雪灾上,众臣无精打采,心早就飞走了。
辛柚又站了出来:“陛下,臣觉得此事可以明日早朝时听一听更多人的想法。”
众臣斜眼看她。
刚刚皇上还威胁他们听更多人的看法没意义呢。
兴元帝却点点头:“确实可以集思广益。”
众臣:“”
“明日早朝,辛待诏和秀王也来听一听。”兴元帝道。
“是。”辛柚与秀王异口同声应了。
议事结束后,辛柚往外走,几位大臣余光看着她,脸色不怎么好看。
“阿柚。”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辛柚侧头,看着走过来的秀王。
“有没有时间去喝茶?”秀王问了一句,露出温和笑容,“你提出的新政,我想多了解一些。”
“关于新政,该说的刚刚都说了。新政没什么复杂,关键在推行。”辛柚婉拒了秀王的邀请。
虽然秀王流露的反应是新政支持者,可她对令她不得不恢复女儿身的这个人始终无法放下心防。
被拒绝,秀王也不见尴尬:“阿柚你是回翰林院还是——”
“回翰林院。”
“那我送你。”
辛柚伸手一指:“前边就是了。”
“那明日见。”
辛柚快步走进翰林院,轻轻舒口气。
不管明日如何,那人在重臣面前定了推行新政,就不会轻易推翻。
“辛待诏。”
听到喊声,辛柚回头。
是翰林院掌院谢呈安,刚刚议事时也在场。
辛柚走过去:“掌院大人。”
“辛待诏若不忙,来喝杯茶。关于新政,我想请教一二。”
同样是请喝茶,辛柚对谢掌院的邀请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今日殿中辛待诏提出的新政,令老朽振聋发聩。”谢掌院一句话表明了态度。
辛柚有些意外。
她知道就算是与新政天然对立的一方,也会有新政的支持者。这世上总有大公无私、为国为民之人。
这样的人虽少,但一定会有。
可是真的这么快得到谢掌院的支持,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谢掌院看出辛柚的惊讶,坦诚一笑:“谢家在前朝算是富户,后来几经起落,能有今日全仗皇恩。民生疾苦,战乱残酷,老朽都见识过,到了这个年纪就更想看看长久的国富民安了。”
“谢掌院高义,令下官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