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金枝—— by冬天的柳叶
冬天的柳叶  发于:2024年04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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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掌院微微摇头:“这话应当老朽对辛待诏说。”
眼前的少女,本可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却偏偏选了一条最难的路。
“辛待诏可曾想过新政推行的困难?”
“负责实施者,哪些人合适?”
“将来的舆论风波,如何应对?”
谢掌院认真问了许多问题,辛柚能详说的详说,不便透露的简单带过。
到最后谢掌院拱手:“多谢辛待诏解惑。”
辛柚回礼:“谢掌院愿意听下官细说,是下官的幸运。”
等到下衙,谢掌院去见了孟祭酒,就新政讨论起来。
如谢掌院这般关注新政的百官勋贵多不胜数,这晚各府书房以及一些私密性强的茶楼酒肆都热闹起来。
一处安静的茶楼雅室中,围坐的几人面色难看,气氛低沉。
“绝不能让新政实施,这是掘我等的根基!”
“今日今上已发了话,再反对也无济于事啊。”
“明日早朝,若是反对者众,今上或许会改变主意。”
“反对?”一人冷笑,“谁敢随便站出来反对?没见诏狱已经要填满,拉去西市砍头的一波接一波么?”
西市刷刷砍着头,砍刀都要卷刃了,这种威胁下谁违逆皇上心思不要好好掂量一下?
“那丫头时机挑得太好了!”
最近街上招猫逗狗的都少了,何况官吏们。要知道那些被砍头的都是他们的同僚、亲朋,这种震慑可想而知。
沉默好一会儿,礼部尚书开口:“今上召集六部九卿做下的决定,明日有人反对恐怕也无用。”
“难道就这么认了?”
“谁说就这么认了?”礼部尚书捋了捋胡子。
他出身南方大族,家有良田万顷,这新政一旦实施,无异于刮下一层皮来。
“尚书大人的意思是?”
“历朝历代,推行新政半道而废者众。这新政打着为民的幌子,百姓接不接受还不一定呢。”
在场之人一听,眼神不由亮了。
这话不错。
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什么都不懂,新政好不好还不是听读书识字的人说。
官绅富户本就视新政如恶政,等到百姓也反对,这只有骂名全无好处的事谁能做下去?
用事实让新政半途而废,比此时与今上唱反调要安全多了。
转日早朝,兴元帝落座龙椅,居高临下看向群臣。
按惯例,京官五品以上就需要起得比鸡早,老老实实参加早朝。此外还有各科给事中、低阶御史等官职低微的言官,以及皇戚勋贵。
平时早朝,缺席请假者总有一些,今日兴元帝打眼一扫,就看出来人数似乎还超了。
呵,关心新政的人还挺多。
一些常规议题后,兴元帝提起边镇雪灾:“诸卿可有良策?”
国库的钱是有数的,这里用的多了,那里用的必然就少了。
群臣或是沉默,或是说了些废话,或是提了一两条能用的。段少卿站在队伍靠后的位置,想到昨日下衙路上与辛柚的“偶遇”,站了出来。
“臣太仆寺少卿段文松,有事起奏。”
兴元帝神色淡淡,示意他说下去。
“边镇关乎边境安全,不能轻忽,臣愿捐出外甥女寇青青所留家财,为她积累福报。”
这话一出,群臣看向段少卿的眼神就不对了。
这个姓段的是什么意思?又捐钱?
动不动自掏腰包,哪个正经官员这么为朝廷分忧的?
感受到同僚们不满的眼神,段少卿暗暗叫苦。
他也不想啊!
这一站出来,不但损失了银钱,还得罪了同僚。可这笔巨款本就保不住,而得罪同僚总比得罪皇上强
“哦,段少卿要捐多少?”兴元帝一副竭力掩饰却又流露出惊喜的样子。
段少卿微微低头:“臣代外甥女捐出家财四十万两。”

这二字不只是在群臣心里回荡,不少人直接脱口而出。
兴元帝也一副吃惊的样子:“爱卿说要捐多少?”
众臣齐齐撇嘴。
刚刚还是“段少卿”,现在就是“爱卿”了。
段少卿在无数道灼灼目光下,高声道:“四十万两白银。”
反正是保不住的,赶紧都捐了清净。
嗡嗡的议论声响起,段少卿耳尖,听到好几句骂他的。
他理解。换成别人主动跳出来说捐这么多,他也想骂。
可这不是没办法嘛!
余光扫过面色平静的少女,段少卿在心里叹气。
兴元帝露出感动的神色:“段爱卿如此为国为民,朕心甚慰啊!”
“为君分忧,是为人臣的本分。且这是臣的外甥女留下的家财,能用来救助灾民,是她和臣一家人的福气。”段少卿嘴上说着漂亮话,心里却无语。
臣子提出捐巨款,皇上居然一点没推辞。
兴元帝当然不会推辞。
阿柚说了,寇青青就是因为巨额家财才在外祖家丢了性命的。想来那可怜的女孩儿地下有知,也情愿把家财用来做善事,而不是留给段家。
不过段文松这么识趣,在他为边镇赈灾头疼的时候站出来,以后他可以稍稍给几分好脸色。
“有了这笔善银,边镇因雪灾受害的百姓就能得到妥善安置了。”兴元帝一脸欣慰,想了想道,“段爱卿代外甥女捐出家财虽不为名利,朕却不能没有表示。这样吧,追封太仆寺少卿段文松之外甥女寇青青为青宁郡主,以郡主之制葬之。”
段少卿愣了愣,随后跪下:“谢陛下隆恩。”
竟然有意外之喜。
已去世的外甥女被追封郡主,少卿府看似没得到什么好处,实则不然。
寇家已经没人了,京城中人知道寇姑娘,还是因为少卿府。外甥女得此皇恩,世人对少卿府好歹会敬上几分。
虚名也是名啊,总比四十万两掏出去连个水花都没有强。
“诸卿可有异议?”兴元帝目光缓缓扫过群臣。
众人忙低头道:“陛下圣明。”
谁敢有异议啊,这时候在皇上面前吱声,被皇上挤兑着捐钱怎么办?
辛柚出声附和,扬起唇角。
她昨日找上段少卿,建议对方今日早朝捐出寇青青的家财,一是为了尽快解决摆在眼前的难题,从而集中精力推行新政,再就是让更多人认识寇青青,为寇青青博一个身后名。
那小小的一开始连碑都不敢立的坟包将换成郡主墓,立碑铭记,千百年后仍会有人知道这世上曾有一个叫寇青青的女孩儿来过。
段少卿退回队列中,悄悄看了辛柚一眼。
皇上追封青青,该不会也在这丫头谋算之中吧?
辛柚侧头,冲他笑笑。
段少卿慌忙收回视线。
以后可要离这丫头远着点儿!
边镇赈灾的事告一段落,兴元帝清清喉咙,开了口:“昨日朕为国库空虚之事头疼,辛待诏提出一条治本之策。”
群臣立刻凝神屏息,等待下文。
兴元帝看向辛柚:“辛待诏,你来说说吧。”
新政毫无疑问会得罪官绅富户,他本来不想这么直接把阿柚推到人前。可是再一想,这是阿柚想要做的事,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隐瞒,他又何必瞻前顾后?
西市那边人头滚滚落地,有些人若想伤害阿柚,就好好掂量掂量。
众人瞩目下,辛柚大大方方站出来:“臣昨日已提过,要想充盈国库,减轻百姓负担,有一策可行,便是摊丁入亩,取消人头税”
站在队伍中的贺清宵神色专注,望着侃侃而谈的少女。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落在群臣心上,有人恼火,有人思索。等到说完,殿中鸦雀无声。
兴元帝开了口:“昨日朕召集各部重臣在乾清宫议过此事,当务之急是先丈量地亩,选南北几处丰饶之地试行新政。”
群臣一听,眼睛瞄向六部九卿。
这些大人们就没有一个有骨气的吗?
昨日被召见的大臣则有苦说不出。
皇上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好像是他们急着推行新政似的!
“推行新政,是国之大事,不可轻忽,不知哪位爱卿愿意担此重任?”兴元帝温声问。
他心里自然是有倾向人选的。
推行新政不光是大事,还是难事,到时定会困难重重,甚至流血冲突。
去的人最好是勋贵武将,这些人上过战场见过血,真要遇到顽固不化的那便杀上一波。再就是勋贵武将大多与他出身差不多,与要试行新政的地方没有牵扯过深的利益。
作风清正的监察御史也不可少。
随着兴元帝问话,大殿中骤然安静了。
绝大多数官员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要不是碍于杀头警告,早就跳起来反对了,谁会上赶着推行啊。
极少数不反对新政的也顾虑得罪众多同僚与富绅的后果。
被这些人记在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参上一本,那不是要活得心惊胆战。
贺清宵站出列,朗声道:“臣愿意一试。”
兴元帝一见贺清宵站出来,唇边就有了笑意:“长乐侯愿意为朕分忧,朕心甚慰。”
贺清宵既是勋贵,还掌管着北镇抚司,在兴元帝看来正是合适人选。
“臣也愿意为新政出一份力。”第二个站出来的是何御史。
兴元帝满意点头:“准。”
试行之地分南北,那至少需要两名主官,兴元帝看向其他人。
永安伯站了出来:“臣亦愿往。”
永安伯的主动请缨令群臣难掩惊讶。
永安伯是谢掌院的妹夫,追随兴元帝打天下的一群武将中很出众的一位小将。现在的他已经四十出头,曾经的小将变成了勋贵中的一员,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辛柚不由看了谢掌院一眼。
谢掌院微微低头,令人看不出神情。
“好,好。长乐侯负责南边几城,永安伯负责北方几城,三日后便出发。”
三日后?
皇上还真是心急。
接下来兴元帝又点了一些副官,宣布散朝。
群臣沉默着往外走,明显与贺清宵、永安伯等人拉开距离。
辛柚却直接走过去,开口邀请:“贺大人、伯爷今日下衙若是有空,我请二位喝茶。”

辛柚走向贺清宵、永安伯时,群臣就悄悄把目光投了过去,并竖起耳朵。
听到她邀请二人喝茶,顿时惊呆了。
她就这么光明正大?
贺清宵含笑点头:“有空。”
辛柚看向永安伯。
永安伯这还是第一次与辛柚对话,与贺清宵干脆利落答应不同,他略一犹豫还是婉拒了:“马上要出门,手头上还有不少事要处理,等从北边回来我请辛待诏。”
他主动请缨,是听了姐夫的劝说,但从心里并不想与一个小姑娘捆绑太紧。
眼下辛姑娘虽风光,谁知道以后如何?兄弟对姐妹的感情可不像父亲对女儿,等将来哪位皇子登基,辛姑娘是风光还是落魄就取决于新君的态度了。
“那祝伯爷一切顺利。”辛柚对永安伯的拒绝浑不在意,冲贺清宵点点头,大步往前走去。
等到下衙,辛柚赶去约好的茶楼。
贺清宵先到了,守在门口的锦麟卫打开门,请辛柚进去。
辛柚在贺清宵对面坐下,顺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茶杯。
茶是热的,刚好入口。
“贺大人又要在南边过年了。”
去年除夕前贺清宵南下,归京时已是阳春三月。
“在哪里过年都一样。”贺清宵脱口而出,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突然感到心虚。
并不是一样的。至少认识了阿柚后,就不一样了。
辛柚垂眼抿了一口茶。
她知道不该想儿女之情,可听他这么说,心头还是有些涩然。
“到时新政的进展,我会及时传信回来。”
“南方富饶之地,官绅富户聚集,推行新政必然阻力重重。贺大人多保重。”
变法者因革新折损,自古屡见不鲜。人人都畏惧锦麟卫的冷酷,她却知道眼前的人也会流血会疼,并非铁打的。
“辛姑娘放心,我会保重自己。京城这边不会风平浪静,你也小心些。”
章首辅叔侄以灭族的代价给京城的百官勋贵做了好榜样,应当不会再有人蠢得对辛柚直接下杀手。要警惕的是政治上的陷阱,而这才是官宦常规的斗争。
辛柚点点头,莞尔一笑:“我准备了一些人手,陪贺大人南下。”
贺清宵立刻想到青松书局外那张招学生的告示。
“贺大人应该猜到了,就是我前些日子招的说书先生,到时”
听了说书先生的用处,贺清宵由衷赞叹:“有了这些人,再有人想以流言蒙蔽百姓就没那么容易了。”
三日后,贺清宵与永安伯拜别兴元帝,领着各自的队伍踏上相反的路途。
辛柚站在街边,目送马背上的青年远去。
她若开口,不难求那人答应她南下,但她不会这么做。
革新往往与鲜血相伴,而能不能执行下去,最重要的是帝王的决心。她必须守在那人身边,不让人有机可乘,动摇那人的心意。
“千风,去牵马来,到京郊农庄看看。”
现在辛柚出门都会带着千风与平安,并不逞强。
很快千风牵来一匹骏马,三人骑马出了城。
辛柚要去的京郊农庄不是乌云庄,而是寇青青名下的庄子,寇青青的安眠之处。
寇青青被追封青宁郡主,墓葬规格要按郡主规制来,但地方没有变,还是在属于她的这处庄子里。
马蹄声响,庄子上的人赶紧报信,小莲和方嬷嬷跑了出来。
“姑娘!”小莲与方嬷嬷齐齐见礼。
修建郡主墓不是两三日的事,辛柚提议小莲与方嬷嬷来守着,成全她们与寇青青的主仆之情。
“不必多礼,先去寇姑娘那里看看吧。”
到了寇青青坟前,辛柚摆上带来的祭品,上香祭拜。
不远处,修建坟墓的动静传来,能看到不少人热火朝天干着活。
“天越来越冷了,每日送些热汤给他们,进度也能快些。”辛柚交代小莲。
“是。”
方嬷嬷突然跪了下去。
“方嬷嬷这是做什么?”辛柚扶方嬷嬷起来。
方嬷嬷红着眼,声音哽咽:“老奴做梦也没想到,我们青青姑娘会成为郡主”
辛柚沉默了一瞬。
她理解方嬷嬷的激动。
对世人来说,家族出个举人、进士都是光宗耀祖的事,要郑重记入族谱的,何况授封郡主。
很多人重身后名不比活着时的名声少,反而辛柚受辛皇后熏陶想法有所不同,算是常人眼中的异类。
辛柚安慰方嬷嬷一番,看过修墓进度准备离开。
“姑娘,您身边离了人也不方便,让小莲随您回去吧。”
“我白日都在外面,小莲还是留在庄子里,你们做个伴。”
“这里有老奴守着就够了。姑娘回了家总要有人端个茶倒个水,别人不如小莲贴心。”方嬷嬷拉了小莲一下。
小莲也道:“婢子在这里呆了两日,看过那些人做事就放心了,今日陪您一起回去吧。家里婢女大多是宫里出来的,姑娘也不熟悉。”
辛柚于是点了头。
既然出了城,干脆再去乌云庄看看。
六当家听闻辛柚来了,狂奔而出:“姑娘来了!”
再看左右,六当家心里一咯噔:怎么不见小八?莫非惹事了?
“去了一趟寇庄,来这边看看。”
“小八没陪着您呐?”
“临时决定过来的,小八在辛宅那边。”
“哦,哦。”六当家松口气,就要敲锣打鼓告诉大家姑娘来了。
“不用了,六哥陪我到处看看就好。”
一听辛柚要到处看,六当家就来劲了,立刻带她去了演武场。
辛柚看到了一支支正训练的阵队。
“天冷了地里的活少了,兄弟们大半时间都在操练。”
那些原来的山匪,如今的庄汉,有的发现辛柚来了,虽然神色激动,动作却丝毫不乱。
“六哥很会练兵。”辛柚不吝夸奖。
六当家呵呵一笑,在辛柚面前没有隐瞒:“还是跟着那些叛贼学的。”
这说的是夺了乌云寨的那些叛将逃兵。
“肯学、会学就很难得了。”辛柚望着努力训练的汉子们,心头一动,“六哥懂水性吗?”
六当家乐了:“咱们南方河边长大的,哪有不会水的。”
“那别把这项本事荒废了,以后说不定会用到。”

小莲也有些想胡掌柜他们了,欢快应了。
街上行人不多,四人一路策马,遥遥望见青松书局的招牌,放缓速度翻身下马。
“姑娘要在书局用饭吗?”小莲走在辛柚身侧。
“也好。许久没和胡掌柜他们一起吃饭了。”
二人说着话,快要走到书局门口时,辛柚突然一拉小莲。
千风飞扑而至,挡在辛柚身前,平安则伸手抓住了飞来的暗器。
暗器出人意料,是一枚鸡子。
辛柚果断下了命令:“把人带回来。”
这种往人家大门扔鸡子的,显然与杀手扯不上关系。
千风领命而去,平安则守在辛柚身边。
刘舟与石头听到动静一前一后跑出来。
“东家您来了。”见是辛柚,刘舟一脸欢喜。
辛柚指指被平安抓在手里的鸡子:“有人往书局门口丢这个。”
刘舟一看,登时黑了脸:“又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辛柚也不进去了,站在书局门前问。
胡掌柜也走了出来。
“昨天就有人往门口丢臭鸡蛋,可惜没抓到人。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兔崽子扔的,锤不死他!”刘舟捏了捏拳。
“书局最近和客人有过冲突吗?”辛柚问胡掌柜。
胡掌柜摇头:“没有。”
“那等等吧。”
胡掌柜与刘舟对视一眼,一时不知辛柚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快千风提着一个人返回:“姑娘,丢鸡子的就是此人。”
辛柚打量被千风制住的人。
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夹棉长袍,一副文弱书生气。
辛柚看了胡掌柜一眼。
胡掌柜微微摇头,表示不认识此人。
刘舟冷着脸问:“你是谁?为什么往我们书局扔鸡子?”
路过行人刻意放慢脚步,周围商铺的人也是悄悄探头。
那人不回刘舟的话,挣扎着想要脱身:“放开我,大庭广众之下你们要动私刑不成?”
辛柚冷眼观察,确定这人神智正常,神色冷了下来:“你是冲着书局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
能说出动私刑这种话,可见这人知道她的身份以及与书局的关系。当辛柚意识到这一点,便反应过来这人更可能是冲她来的。
男子脸色微变。
“怎么,敢做不敢说么?我还以为读书人都特别有骨气呢。”辛柚面露轻蔑。
男子一下子被激怒了:“没错,我就是看不惯!你一个女子,仗着身份推行恶政,令天下人不齿,早晚会有报应的!”
小莲一脚踹过去:“你嘴这么臭,才会有报应呢!”
男子惨叫一声,大骂:“恶主刁奴!”
他这么一闹腾,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不少人凑在一起,指点议论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那书生拿鸡子砸辛姑娘,说辛姑娘推行恶政。”
“我也听说了,那新政确实不妥啊!”
“怎么个不妥?”
“你想啊,摊丁入亩,咱们总共就那么点薄田,还要交比以往更多的税”
“俺听说,真要实行新政,地主老爷们会涨租呢,到时候不是更艰难”
人们的议论声传入男子耳中,给了他巨大鼓舞。他冲着辛柚大声喊:“辛姑娘,你以寇姑娘的身份行事时,捐善款,救灾民,确实让人佩服。怎么有了更高的身份后却变了?”
辛柚不气反笑:“你说说如何变了?”
“为官不仁,盘剥百姓!”男子一脸愤慨正气。
“新政尚未推行,你就料定是盘剥百姓了?你有何证据?”
“证据?这不是显而易见之事吗?我家百亩薄田勉强够耕读花销,一旦增加税收哪里负担得起——”
辛柚冷冷打断男子的愤慨:“我问你现在可有证据?”
男子一滞。
他听人说起新政恨得咬牙,这才来砸臭鸡蛋泄愤,现在新政还未推行,哪来的证据。
“没有证据,那你就是污蔑并袭击朝廷命官。”辛柚看着脸色变白的男子,才不惯着这种酸腐书生,“千风,把这污蔑袭击朝廷命官的嫌犯送到官府去。”
“是。”千风应一声,提着男子就走了。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仗势欺人!”男子惊恐大叫着。
刘舟啐了一口:“孬货!”
这种看似不畏权贵,实际上对方来真的就怂了的货还真不少。
看热闹的人也没想到辛柚这么强硬,赶紧散了。
当然不是真散,或是关了门,或是去了各个酒肆茶楼,议论起书生被送去官府的新八卦。
辛柚走进书局,接过胡掌柜奉上的茶水:“掌柜的听说新政了吗?”
这才几日,那些人动作倒是迅速。
胡掌柜摇摇头:“今日才听说。”
辛柚看向刘舟。
刘舟也摇头:“昨日倒是听两个书生小声嘀咕,隐约听到‘新政"之类的字眼,具体就不知道了。”
“但看今日看热闹的人,听说新政的倒是不少。刘舟,你带一些人去各处茶楼酒肆逛逛,听一听都谈论什么。”
这样看来,那些人的宣传是有针对性的,专挑家有薄产者,尤其是读书人。
等在书局用过晚饭,刘舟气呼呼回来了。
“那些喝酒吃茶的太过分了,竟然说东家坏话!东家救了那么多灾民,做了那么多善事,怎么全忘了?”
辛柚早有预料:“没什么。那些灾民大多都吃不起酒的。”
“东家,就任由那些人败坏您的名声?”
“天子脚下掀不起大风浪,等上几日也不迟。”
第二日,便有御史弹劾辛柚行事张狂,更有好几人站出来为那书生说话。
兴元帝默默听完,抓住重点:“就是说,那书生不满新政,拿臭鸡蛋袭击辛待诏?”
杜御史立刻替书生解释:“那书生并非袭击辛待诏,是往书局门口扔。百姓以此表达愤怒十分常见,辛待诏身为新政提倡者,不但不好生安抚,还把人送去官府,实在不妥——”
兴元帝冷脸:“不满新政就可以在辛待诏去书局时扔臭鸡蛋?你等如此维护那书生,究竟是真心为百姓发声,还是对新政不满?”

兴元帝越说越来火,往下方望了望,沉声问:“顺天府尹可在?”
一名官员出列:“臣顺天府尹田大成见过陛下。”
“昨日那名书生,是以什么罪名送去顺天府的?”
昨日千风把书生送去顺天府,顺天府尹一听是辛柚的护卫送来的,自是不敢怠慢,亲自问明情况。现在被兴元帝一问,暗暗庆幸:还好他仔细过问了,不然就被问住了。
“回禀陛下,以污蔑、袭击朝廷命官之名。”
兴元帝点点头:“‘袭击"这一条,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污蔑"又怎么说?”
顺天府尹低头回道:“那书生当街说辛待诏为官不仁,盘剥百姓——”
啪的一声响,兴元帝用力一拍龙椅,把顺天府尹后面的话吓了回去。
殿中众臣也精神紧绷,心高高提起。
兴元帝望向杜御史等人,脸色铁青:“朕授予言官风闻奏事之权,就是让你们选择性听的?那书生用臭鸡蛋袭击辛待诏,还以如此严重的罪名败坏辛待诏的名声,你等竟还要辛待诏包容安抚,弹劾辛待诏行事张狂!”
兴元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缓了缓道:“朕看你们是故意阻碍新政,你等才是见不得百姓安居的恶官!来人,把杜御史等人押去大牢,革去官职!”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陛下,言官风闻奏事,本就可以不论证据。杜御史若因此受罚,将成为天下的笑话啊!”礼部尚书站了出来,替杜御史求情。
兴元帝冷冰冰的视线落在礼部尚书面上,一字字道:“朕不是因他们风闻奏事处罚,而是恶意阻碍新政!”
阻碍新政只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因为这些人胡乱弹劾阿柚!当然,他才不会承认。
果不其然,当兴元帝“阻碍新政”的罪名扣下来,无论是站出来的礼部尚书,还是准备开口求情的其他人,都不敢吭声了。
锦麟卫很快把杜御史等人拖了下去。
兴元帝这才气顺了些,看向顺天府尹。
顺天府尹头皮一紧。
他不会也要倒霉吧?他什么都没干啊!
“那书生,如今还在顺天府?”
顺天府尹忙道:“是。”
兴元帝冷笑:“那书生姓甚名谁?可有功名?”
“回禀陛下,那书生名叫马吉远,是一名生员。”
“生员?”兴元帝一听更生气了。
生员是有功名的人了,狗屁普通老百姓。
“刚刚杜益升说百姓以扔臭鸡蛋表达愤怒很常见。这叫马吉远的人既然视自己为平头百姓,那就革去生员功名,永不得科举,安心当一个平头百姓吧。”
兴元帝说完,目光沉沉盯着下方群臣:“诸卿可还有事要奏?”
下方群臣低头敛目,一个个如缩头鹌鹑。
连言官都被下了大牢,谁还敢站出来作死啊。
老实,特别的老实。
“既然无事,那便退朝吧。”兴元帝起身,拔腿便走。
群臣缓缓向宫门走去,少了交头接耳,一个个看起来蔫蔫的,气氛十分低沉。
没办法不蔫,一旦沾上辛待诏的事,皇上仿佛没有理智,嘎嘎乱杀。
这谁受得了?
与群臣士气低落不同,兴元帝利落处理了告状的和丢臭鸡蛋的,终于没那么生气了,回到乾清宫就吩咐内侍传辛柚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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