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愿意为寇姑娘的亲事做主,就是她最大的福气了。”秀王轻声开口,毫无锋芒,“至于孙儿皇祖母若觉得孙儿与寇姑娘不合适,那孙儿听皇祖母的。”
他竭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低垂的眼帘遮住失落。
太后不由心软。
到了太后这个地位,这个年纪,把吃软不吃硬发挥到了极致。逆着她来就等着倒霉吧,要是不争不闹,老太太反而会多寻思几下。
现在太后就开始寻思了:孙子才救了她的命,也是她问他想要什么的,结果孩子提了她又不答应,这确实有点不合适。
罢了,就便宜那个寇姑娘了,真要嫁进了皇家,不懂事的话敲打起来反而方便。
太后找了个自我安慰的理由,松了口:“你若真的喜欢,那就依你。”
秀王一愣,而后大喜:“多谢皇祖母成全!”
太后见状不由弯了嘴角:“你的伤还没好,回去后好好养着,不要为这些费神,皇祖母和你父皇会安排好的。”
秀王再道谢,眉梢眼角皆是喜色。
太后看在眼里,也很满意。
给出去的奖赏换来真心实意的感谢,给予者当然会开心,此乃人之常情。
离开安置秀王的偏殿,太后与兴元帝商量此事。至于秀王的生母安嫔,只有事情定了被通知的份儿,此时自是什么都不知道。
“母后正旦朝贺时说要为寇姑娘挑一门好亲事,那这事就由母后安排吧,儿子就不插手了。”兴元帝笑呵呵道。
太后也笑得慈眉善目:“那哀家就先召段家老夫人进宫来聊聊。”
本来当着外命妇的面把寇姑娘亲事揽过来不是出于好意,一些外命妇就算当时艳羡,时日一长也就明白了。而现在给寇姑娘挑的夫婿是皇长子,人们羡慕寇姑娘的好命之余,必然会震惊太后的仁善大方。
太后一想以后那些外命妇对她的奉承会更真心实意,虽然还是不待见寇姑娘,却生出另一种无法言说的得意来。
少卿府老夫人接到太后传召的消息,人是懵的。
太后在中秋夜险些出事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老夫人也是知道的,所以更茫然。
太后受了那么大惊吓,不该好好养着么,为何会传她一个外命妇进宫?
若说是闷了,那也轮不到她进宫陪太后解闷啊。
中秋出事过去没几天,老夫人是打死都想不到外孙女亲事上去的。她坐上宫里来接的轿子一路忐忑,等走在朱墙金瓦的宫中,就更紧张了。
“太后,段家老夫人到了。”
“传进来。”
随着传报,老夫人走进来,恭恭敬敬行礼:“臣妇见过太后。”
“老夫人不必多礼。”
上方传来的声音很温和,老夫人一颗悬着的心定了定,慢慢起身。
“赐座。”
等老夫人坐下,太后笑了笑:“哀家瞧着,老夫人气色比年初时要好。”
“家里事情少,臣妇操心的地方不多”
老夫人不得不承认,自从外孙女说要闭门清修,府上突然就平静了。再想想去年,简直不堪回首。
“也是老夫人治家有方。”
寒暄话说完了,太后转入正题:“令外孙女的亲事还没定吧?”
老夫人心一咯噔,忙否定。
“正旦那日,哀家一瞧令外孙女就觉得喜欢,忍不住想为她做个媒。”
老夫人忙道:“青青能得太后垂青,是她天大的造化。”
原来是为了青青的亲事传她进宫。
太后竟然还记得青青的亲事!
一开始老夫人是当真的,后来太后这边再没了动静,明白过来太后恐怕是随口一说。
换了别人家定要急死,但对不愿意外孙女嫁出去的老夫人来说,反倒是好事。
“哀家的长孙秀王年十九,到了娶妻的时候。哀家觉得他们两个孩子挺合适,老夫人觉得呢?”
这和让她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有什么区别?
“老夫人?”太后不疾不徐喊了老夫人一声,并不意外老夫人的反应。
亲王妃这么大个馅饼突然掉到头上,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不然她还要觉得奇怪呢。
老夫人猛地回神,忙赔罪:“臣妇失礼了。”
太后笑笑:“老夫人觉得这门亲事如何?”
老夫人缓了缓震惊的心情,小心翼翼问:“太后,您的意思是为秀王殿下与青青说亲?”
太后点点头:“哀家是有意为长孙秀王求娶令外孙女寇青青为秀王妃,所以请老夫人进宫来问问你的意思。”
说到这,太后矜持一笑:“就算是天家,也不能强娶强嫁嘛。”
话是这么说,真正敢拒绝的那都是勇士了。
而对老夫人来说,别说不敢拒绝,这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无父无母的外孙女要成为亲王妃?
别说青青对少卿府有不满,烂肉炖在锅里,在外人看来少卿府就是青青唯一的亲人,是她的娘家人。而作为亲王妃的娘家人,少卿府将来会得多少好处,老夫人一想就心热了。
至于将来秀王要是成了太子乃至天子——老夫人心跳急促,以她的老心脏根本承受不住再想下去。
“能与秀王殿下喜结良缘,那是青青修来的福气。”
老夫人欢天喜地回了少卿府,张嘴要吩咐人去晚晴居请表姑娘来如意堂,突然反应过来外孙女不在家里。
青青不在家!
老夫人一下子慌了。
她连外孙女的八字都呈给太后了,赐婚的旨意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青青怎么能不在家!
“快去一趟衙门,喊大老爷回来。”
段少卿突然接到消息说家里有急事,心里不由打鼓。
这段日子家里还算平静,能有什么急事?
要知道这平静的日子是外甥女跑出去当“辛公子”,他为此愁秃了头换来的,凭什么还有急事?
段少卿又是忐忑又是委屈,急匆匆赶回家听老夫人说完,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完了,完了,完了”段少卿双目无神,神情呆滞,又开始揪头发了。
老夫人看不过去了:“文松啊,你再揪就更秃了啊。”
段少卿抓头发的手一顿,僵硬着放下来,浑身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老夫人不解儿子的反应:“青青要是成了亲王妃,你就是亲王的舅舅了,这不是好事么?”
段少卿望着一无所知的老母亲,欲哭无泪:“本来是天大的好事,可青青不在啊。”
见儿子愁苦,老夫人反而稳住了:“所以才叫你回来啊。青青出门不是和你交代了,就在京城地界。你赶紧给她去一封信,或是亲自去把人接回来。”
段少卿如梦初醒:“是,我这就去找青青!”
他确实知道那丫头在哪儿,那死丫头以“辛公子”的身份在为辛皇后守陵呢!
段少卿一番乔装,快马加鞭赶往皇陵。如此被吹了一路的凉风,越是临近皇陵头脑越清醒。
不能再自我欺人了,那丫头不会是他的外甥女寇青青。
如果只是贪玩,怎么会南下去迎辛皇后灵柩进京,怎么会跑到荒郊野外守陵。这不是有毛病吗?
说段少卿装糊涂也好,当鸵鸟也罢,他是抵触去想假外甥女身份的。稍稍一想都愁得睡不着了,要是想多了,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等到皇陵近在眼前,段少卿下了马,攥着缰绳站定。
那丫头不是寇青青,还会跟他回去吗?
要是不回去,少卿府怎么办呢?
不行,必须把那丫头带回去!
那丫头既然掩饰身份至今,说明是需要外甥女这个身份的。要是不随他回去,那就只能鱼死网破。
一路上,段少卿也想过谎称外甥女身患重病来推掉亲事,可很快就打消了这个蠢念头。
太后已经开了口,提的还是秀王,皇上显然是知道的。少卿府突然说寇青青病了,宫里肯定会派太医来看,然后会露馅。
更别说还有锦麟卫。
如果说认错了外甥女还情有可原,扯谎逃避亲事就是扎扎实实的欺君了,不打折扣的那种。
想想欺君的下场,段少卿在心中发狠:要么带回那丫头,要么一起完!
有了这个决定,段少卿与守陵的人沟通时反而冷静下来:“就说表姑娘找他,辛公子一听便知道了。”
捏了捏段少卿塞入手中的荷包,那人进去传报。
辛柚一听,确实猜到来人是少卿府的,出去后看到以斗笠遮挡面容的段少卿,稍加观察就认了出来。
千风与平安要跟上,被她留下:“我有些私事要谈,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
千风与平安对视一眼,虽无奈也只好听从。
跟了辛柚这么久,他们已经清楚分寸在哪里。
辛柚对这种磨合也是满意的。有两个忠心耿耿的护卫固然好,可要是不顾她意愿,保护就成了束缚。
段少卿望着神态自若向他走来的少年,一时恍惚。
这丫头女扮男装为何这么像?
嘶——该不会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以前他是男扮女装吧?
“舅舅有事找我?”
少女清软的声音低低传入耳中,段少卿不由打了个寒颤。
是死丫头没错!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段少卿低声问。
“过段日子就回了。”
先不说少卿府,青松书局那边偶尔也要露个面的。
“出事了,你现在就要跟我走。”
辛柚心头一动。
段少卿很久没用这么严肃强硬的语气对她说话了。
“什么事?”
“今日太后传了你外祖母进宫,要为你与秀王赐婚!”
辛柚一怔:“为我与秀王赐婚?”
段少卿急得表情扭曲:“你忘了过年的时候太后当众发话要为你做媒!”
辛柚额角青筋一跳,感到了头痛,更多是难以理解。
太后说要为她做媒竟是真的?
辛柚还记得正旦朝贺时太后看着她的眼神,无论如何谈不上喜欢。
太后当众说要为她做媒,之后大半年过去却毫无动静,也就验证了她的推测:太后做媒是假,耽误她亲事是真。
只不过太后这个做法放在寻常闺阁少女身上是大杀招,对她来说却正好。
怎么突然就要给她和秀王赐婚了?
辛柚很容易就想到了中秋夜宫中发生的事:秀王救了太后,受伤昏迷,醒来后留在了宫中养伤。
这赐婚,是秀王求来的?
有了这个猜测,辛柚心中的感觉更古怪了,并在脑海里飞快闪过以寇姑娘的身份与秀王打交道的情景。
寇姑娘面前的秀王是温柔的、平和的、风度翩翩的
那么,秀王是有可能心悦寇姑娘的。
如果不喜欢,或者说不够喜欢——辛柚想了想,这种情况下秀王亦有求娶寇姑娘的可能。
都知道寇姑娘家财万贯,赚钱本事了得,在民间还有善名。秀王年十九,娶妻近在眼前,娶寇姑娘得来的好处不比娶寻常贵女少。
放在竞争那个位子的皇子众多的情况下,王妃娘家的政治资源很重要。但如今庆王已倒,其他皇子尚幼,文武官员天然会向大皇子靠拢,这种资源就没那么要紧了,不如娶一座金山实在。
段少卿见辛柚沉吟,急红了眼:“你不想回?”
辛柚收起纷杂的念头:“舅舅别急,我这就收拾一下,回少卿府。”
段少卿大大松了口气,旋即又担心起来:“那这边怎么办?”
“辛公子还要为先皇后守陵一段时日。”
“可早晚要回去啊!”
辛公子一趟南行立下大功,肯定不会再是一个小小待诏,还会时不时面圣,见太后,见长公主,见秀王
而成为准王妃的外甥女,也会见皇上,见太后,见长公主,见秀王
段少卿稍稍一想,就觉得天旋地转。
“那等到时候再说呗。”辛柚语气随意。
段少卿气得牙关咯咯响:“你就不怕露馅?”
辛柚睨他一眼:“那舅舅到底是想让我回,还是继续在这里守陵?”
段少卿攥了攥拳,挤出一个字:“走!”
“舅舅先行一步,我收拾一下悄悄走。”
段少卿神色狐疑:“该不会把我哄走,你进去就不出来了吧?”
“怎么会,总要有个交代的。”辛柚说这话时,表情认真起来。
段少卿打量着辛柚,还是选择了相信。
不相信也没办法不是?
段少卿又想揪头发了,手碰上斗笠,默默放下来。
辛柚应付完段少卿,再交代小八三人一番,低调离开了皇陵。
赶到城中时已近傍晚,夕阳灿烂,清风习习,是秋日特有的舒爽。
辛柚进了一处买下的民居,再出来就恢复了女儿身。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戴着帷帽的辛柚轻轻叹了口气。
她在段少卿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实际上怎么可能轻松自在。
当寇姑娘的日子可能要彻底结束了,当辛公子的日子也要结束了。
她选择回到少卿府,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正如她对段少卿所说,总要有个交代的。很多变化与意外不能为她所掌控,但至少在面对这些变故时不要那么狼狈。
街上一队锦麟卫走过,为首的人一身朱衣,脚步匆匆。
不知是出于巧合还是直觉,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往辛柚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没有发现才收回了视线。
辛柚躲在一株桂树后,望着那道朱色身影远去,任由桂香沾满身。
这种时候再见面,除了把贺大人拖下水,没有任何好处。
辛柚是从少卿府的后门进去的,这也是她和段少卿说好的。
她脚步不停直奔晚晴居,段少卿那边也很快接到了消息往晚晴居而去。
晚晴居中热热闹闹,算上小莲一起一共四人,正好凑成一局在院中打叶子牌。
辛柚轻轻推门进去,听到动静的小莲一扭头,先是一愣,而后把牌往石桌上一放跑过来。
“姑娘,您回来了!”小莲声音微颤,已是红了眼圈。
王妈妈三人也跑了过来行礼。
辛柚微微点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王妈妈忙摆手。
李嬷嬷素来话少,只安静笑着。
叫红儿的小丫鬟比小莲还要小两岁,是辛柚从外边的铺子带回来的,比不得其他人跟着辛柚时间久,显得有些拘束。
“打牌呢?”辛柚笑问。
“刚打了几把。姑娘累了吗?吃饭了吗?要不要打两把?”小莲目光不离辛柚,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好。”
小莲一愣。
辛柚莞尔:“不累也不饿。那就打两把。”
红儿让开位子去倒茶,辛柚就接了她的叶子牌打起来。
段少卿一脚踏进晚晴居的院子时,看到的就是辛柚笑盈盈打叶子牌的情景,身后还有一个小丫鬟端茶倒水。
他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确定并不是眼前出现了幻觉,怒气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舅舅来了。”辛柚听到动静起身走过去。
段少卿高涨的怒气一滞。
不管怎么说,这丫头好歹回来了。
辛柚走近了,视线上移,语气惊讶:“舅舅,您的头发——”
怎么秃了呢?
段少卿停滞的火气直冲天灵盖,黑着脸咬牙道:“进屋说!”
辛柚向小莲投以安抚的眼神:“我还没吃晚饭,小莲你张罗一下。”
西屋布置成书房的模样,没有因为辛柚的不在而积灰。
“舅舅坐。”辛柚眼神还是忍不住往段少卿头顶扫了扫。
段少卿恨不得手头再有一个斗笠,把头顶遮起来。
“你打算怎么办?”
“在皇陵那边没有细问,舅舅知不知道太后为何突然给我和秀王赐婚?”
段少卿摇头:“突然传你外祖母进宫说了此事。”
“这么突然,难不成是秀王得了急病,想娶我冲喜?”
在别人的角度,守皇陵的辛公子是不该知道中秋发生的事的。
“那倒不是,秀王确实受伤了”段少卿说起宫中这场意外,最后道,“听说秀王殿下今日回王府了。”
辛柚顺利得到最新的消息,几乎能肯定这婚事是秀王主动向太后求的。
不不不,似乎有不一样的地方,这丫头的眼睛比青青长一些,鼻梁挺一些
段少卿努力回忆着寇青青的模样,却发现那个女孩的面容早已变得模糊。
“不早了,舅舅回去吧。”
段少卿回了神,再次确认:“你不会再出门了吧?”
“不会,明天一早我会去给外祖母请安。”
段少卿勉强点点头,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晚上沐浴更衣,小莲站在辛柚身后为她擦头发。
“姑娘瘦了。”
辛柚望着梳妆镜中的人笑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没有,和大老爷说清楚后,就自在了。”
小莲想得很开,她反正跟着姑娘混了,最差了不过一条命。
“中秋前一晚,二公子闹了一场”
听小莲说完,辛柚轻声道:“寇姑娘有位好兄长。”
少卿府的人也不是都该死,如果因为她满门抄斩,就是她欠下的债了,这也是她回来的原因之一。
“姑娘,能不能给婢子讲讲南行的事?听说您和贺大人剿了山匪,还救了灾民。”
辛柚便讲起来:“那日在官道旁休息”
北镇抚司衙门中,贺清宵听手下禀报。
“今日段家老夫人进宫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贺清宵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傍晚在街头,他好像看到了辛姑娘。
那少女带着帷帽,再看已不见了身影,可给他的感觉就是辛姑娘。
假如没看错,辛姑娘进城来了——
贺清宵很快意识到那不是辛姑娘进城,而是“寇姑娘”出现了。
需要寇姑娘出现,不难推测出少卿府可能有变故,继而知道了老夫人进宫的事。
锦麟卫说是皇帝耳目,也是有的能碰,有的不能碰。比如宫墙之内就是锦麟卫不该伸手的,这是大忌。
贺清宵没有深入打探,另派了手下去一趟皇陵,可惜要等明早城门开了才能知道那边的情况。
这一晚,贺清宵没睡好,辛柚也没睡好。好在她在皇陵这些日子生活规律,养足了精神气,看不出憔悴的样子。
“姑娘真好看。”小莲往辛柚髻间插了一支芙蓉花簪,由衷赞叹。
辛柚抿唇一笑:“小莲也很好看。”
主仆二人笑意盈盈前往如意堂,路上遇见了段云灵。
辛柚主动打招呼:“灵表妹。”
段云灵呆了呆才反应过来:“青表姐?”
她提着裙角快步过来,仔细打量辛柚,神情难掩激动:“好些日子没见到表姐了!”
她想过好多种情况,好的,坏的,悬了多日的心直到此刻才算落定。
“一起去如意堂吧。”辛柚挽住段云灵的手。
如意堂中,老夫人见辛柚与段云灵手挽手进来,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给外祖母(祖母)请安。”
老夫人注意力全放在辛柚身上:“青青,来外祖母身边坐。”
辛柚刚坐下不久,段少卿就大步进来了。
今日是休沐日,正好不用上衙。
段少卿一眼瞧见乖巧坐着的少女,脚下一顿。
这丫头真能装啊。
不多时,二房一家也到了,随后是段云辰。
外孙女及时回来了,老夫人心情大好:“等会儿朗儿也该回来了。难得一家人齐全,朱氏,今日午饭好好张罗一下。”
“是。”
这时一名下人过来,有事禀报段少卿。
段少卿站在外头听下人小声禀报完,把辛柚叫了出来。
“舅舅有事?”
段少卿深深看辛柚一眼,才道:“贺大人有事找你。”
辛柚怔了怔。
贺大人明明知道她在京郊皇陵,为何来少卿府找她?
难道说,贺大人知道她回少卿府了?
辛柚心思百转,最终摇了摇头:“就说不方便,如果是公事,与舅舅说就好。”
段少卿站着没动:“锦麟卫疑心重,他不信怎么办?”
万一以为他把这丫头软禁了,岂不冤枉。
“舅舅顾虑得是,那让小莲去说吧。”
辛柚低声吩咐小莲几句,小莲领命而去。
因着锦麟卫的敏感身份,贺清宵没有登门,也就免了段少卿出面。小莲出了少卿府,在说好的地方见到了一身常服的贺清宵。
“贺大人。”小莲屈膝行礼。
贺清宵往她身后看了看,眼中闪过失望。
他是今早见过去皇陵的手下后,直接过来的。
手下没见到“辛公子”,差不多就验证了他的猜测。
昨日匆匆一瞥,没有看错。
“贺大人,我们姑娘让婢子给您带话,这几日不大方便出来,回头去青松书局请您喝茶。”
“你们姑娘可好?”贺清宵紧紧盯着小莲。
“姑娘挺好的,姑娘让贺大人放心。”
贺清宵沉默片刻,微微颔首:“你们姑娘若是有麻烦,就给我传信。”
小莲回去后,悄悄把话带给辛柚。
辛柚面上一派平静。
她不能把贺大人折进去,她的筹码是那人的一点愧疚之心,贺大人却什么都没有。
等吃过早饭,段云朗从国子监回来了,一听表姑娘早上给老夫人请了安,直奔晚晴居。
“表妹,你回来了!”
那日段云朗坚决要个答案,小莲只好把辛柚不在家的事说了,不过说的是出门游玩。
辛柚莞尔:“回来了。”
“表妹都去哪里了,外头好玩吗?”
辛柚随便说了几个有趣的地方,听得段云朗大为羡慕:“可惜国子监管得严,不能逃学。”
许久没见表妹,段云朗舍不得走,主动说了不少国子监有意思的事。
这时红儿进来传话:“姑娘,老夫人让您快些去前头,宫里来人了。”
来传旨的是一名礼部官员,等辛柚到了,便宣读起来:“朕奉皇太后慈谕,太仆寺少卿段文松之外甥女寇青青端淑聪敏太后躬闻之甚悦,特将汝许配皇长子秀王为王妃钦此。”
礼部官员宣读完,对双手接过圣旨的辛柚拱手道贺:“寇姑娘,恭喜了,早些进宫谢恩吧。”
辛柚托着似有千斤的圣旨,再无一丝侥幸。
确实要进宫一趟了。
传旨官离开了,少卿府下人们一派喜气洋洋,与有荣焉,主人们心情各异。
老夫人拉住辛柚的手,笑得皱纹叠起:“等外祖母往宫中递了牌子,就带你进宫谢恩。”
外命妇要进宫见太后,当然不是说见就见,而要按着规矩来。
辛柚点点头,敷衍过去。
段少卿见她拿着圣旨一脸平静,心中困惑。
这丫头到底怎么个打算?真要当王妃去?
可她的身份难道不是——段少卿一往深处想,就压力大得想抓头发。
这不行啊,要是他想的那样,这丫头与秀王岂不是,岂不是——
“青青,你来一下。”
段少卿带辛柚走远了些,压低声音问:“现在赐婚的旨意都下了,你究竟如何打算?”
辛柚看他一眼,语气微凉:“舅舅不觉得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么?”
“你怎么——”段少卿心头一凛,反应过来。
这丫头说得对,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段少卿也不问了,对老夫人说去一趟书房,便抬脚走人。
等到辛柚带小莲往晚晴居走,段云朗追上去:“表妹,你,你真要嫁给秀王?”
辛柚侧头看神色焦急的少年,没有回答。
“表妹——”段云朗靠近一些,放低声音,“那你愿意么?”
段云朗本想问,那贺大人呢?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表妹对贺大人是不一样的。
辛柚一笑:“表哥别说傻话,我还要回晚晴居收拾一下,等闲了我们再聊。”
段云朗停下来,不情不愿点了点头,望着辛柚走远才叹口气,转身往回走。
“大哥?”
段云辰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等段云朗走近了,皱眉提醒:“太后赐婚,二弟不要多话,免得给少卿府惹祸。”
“知道了。”段云朗敷衍一句,从段云辰身边大步走过。
段云辰留在原地,脸色有些难看。
那个满心崇拜他的少年犹在眼前,从什么时候开始二弟对他这么冷淡了?
段云辰不明白,亦不好受。
辛柚回到晚晴居一番交代,悄悄从后门离开了少卿府。
出了后门就是一条胡同,两边是高高墙壁,凉嗖嗖的风从胡同里穿梭。
辛柚微低着头快步走出胡同,余光一滞,看向那处。
与她换了一身小家碧玉的装束以降低走在街上的存在感不同,贺清宵就那么站在那里,并在她看过去之后走了过来。
“寇姑娘要去何处?”贺清宵凝视着恢复女装的少女。
辛柚沉默半晌,轻声道:“贺大人应该叫我辛姑娘。”
贺清宵心头一震,神情难辨:“决定了?”
没有了“辛公子”这层身份,辛姑娘就彻底失去了将来远走高飞的自由。
辛柚一笑:“总不能真去做秀王妃。”
提到秀王,贺清宵面色微沉。
无论是秀王心悦“寇姑娘”,还是使辛姑娘不得不恢复女儿身,凭这两点,他就很难对其有好感。
也是这时候贺清宵才发现,原来自己并非大度的人。
“贺大人不该来的。”辛柚从贺清宵身边走过。
一只手伸出,抓住她手腕。
辛柚停下,默默看他。
贺清宵松开手:“圣心难测,辛姑娘此去,若是被治欺君之罪当如何?”
“不能跑,就只能赌了。”辛柚轻松一笑,“贺大人别担心,我赌运向来不错。”
贺清宵心知她的轻松是让在乎她的人放心,也露出淡淡笑意:“那祝辛姑娘好运。”